他揪着这声“舅舅”不肯放,追着拓跋燕跑了大半个连家,第二天拓跋燕要走,连二爷还拦着不肯放人,非让他再叫两声听听。

正巧苏彧过来,他便一手抓了拓跋燕,一手拽了苏彧告状:“小五,这人要抢阿九!”

没头没脑的,苏彧被他说的一怔。

拓跋燕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好声好气地叫了声舅舅。

连二爷这才满意了,又转头去找云甄夫人问,这客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管他叫舅舅…

拓跋燕对此却是毫不知情,见他终于走远,还松了一口气。

他三两句将连二爷方才所言同苏彧解释了一番,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彧失笑,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同自己先前所见的似乎不一样了。

他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拓跋燕,微微敛去笑意道:“七皇子一路顺风。”

拓跋燕郑重接过,道谢后展开来看。

里头是一枚闲章。

上刻二字——璇玑。

拓跋燕不禁笑了起来。

璇玑。

权柄,帝位也。

第368章终章(上)

暮秋时,夏柔回了京。

若生和苏彧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九月初六这日一大清早,天色尚未亮透,若生便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洗漱更衣打扮,样样都得花时间,实在容不得她继续懒下去。

朱氏和云甄夫人一左一右,亲自动手,架了她在镜前坐定。

若生睡眼惺忪的,狠揉了两把眼睛才终于清醒过来一些,望一眼镜中的人,她嘟囔起来:“不嫁了不嫁了…我再睡一会儿…”

云甄夫人被气笑了:“听听你自个儿说的话,像话吗?”

若生趴在桌上不肯动弹:“过午才来迎亲,何至于这般早唤我起来…”

云甄夫人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背:“哪家新娘子像你这般懒散不成样!”

“那是因为她们心中有所期待。”若生打了个哈欠,“我对苏彧可早便没有了。”

云甄夫人:“…”

若生转过脸看向她:“妆也不必浓了,我什么模样他没有见过?左右出了门有盖头遮着,旁人也瞧不见。”

“你想得倒是美。”云甄夫人拽了她,向屋子里的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叮嘱三姑娘。”

众人轻手轻脚,飞快地退了下去。

若生望着姑姑的脸,忽然明白了姑姑要同自己说什么,不觉耳朵一热。她双手捧脸,掌下升温。

然而她等着姑姑开口,姑姑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按捺不住,若生开口唤了一声:“姑姑?”

云甄夫人微微垂眸,蓦地一言不发地掏出本春.宫图递过来。

若生一震。

云甄夫人见她僵在了原地,硬塞的将图册塞进了她手里,一面道:“若委实不想看,也无妨,左右男人天生便能无师自通。”

略微一顿,她又道:“女子也一样。”

“床笫之欢,享受便是。”

若生听得呆若木鸡,点点头,再点点头,到底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晚些时候,窦妈妈从外头走进来禀报说,无极少爷回来了。

云甄夫人面露喜色,匆匆交代了若生两句,便先去了前头见人。

若生本以为拓跋燕此番赶不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由此可见,东夷的局势怕是要比她预想的要好上不少。

实在是好事。

她睡意全消,也跟着高兴雀跃了起来。

没一会,朱氏领着人进来为她梳妆,一层层的粉往她脸上涂,直涂得雪白雪白。正好连二爷抱着小若陵过来看她,爷俩哈哈大笑,都说像个大白馒头。

若陵如今能说会跑,口齿伶俐,学了他爹的口气嘟嘟囔囔地说:“越看越像。”

若生啼笑皆非,站起身来捏他的鼻子:“胡说八道的小东西!”

“我不是小东西!”若陵一脸不服,嚷着要连二爷放他下地自己走。忽然,他眼神一变,凝视着若生道:“阿姐,你为什么要涂成大馒头?”

若生哑然失笑。

朱氏道:“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

“大喜?是什么?”若陵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看向了连二爷。

连二爷蓦地垮下脸:“你阿姐要嫁人了,往后她就不住这了。”他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像是要哭,却不料若陵抢先嚎啕起来。

小孩儿人小小的,嗓门倒不小。

他哭着上前来,紧紧地抱住若生的腿不松开,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她,小嘴一瘪,哭道:“阿姐,你别走…”

“你不要嫁人,我长大了娶你,你别嫁人…”

连二爷闻言一把揪住了儿子头顶上短短的朝天辫:“傻小郎,你长大了也不能娶阿九!”

若陵泪汪汪的:“为什么?”

连二爷不料他还要问为什么,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只好说:“就是不行嘛!”

若陵哇哇大哭:“不管,我要阿姐,我就要阿姐!”

他缠着若生不肯走。

朱氏耐心告罄,懒得再看他们爷俩,嫌二人吵闹,索性一把抱起若陵塞到连二爷怀中,便将俩人都给赶到了外头。

屋子里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日头高升,窗外早已大亮。

朱氏亲自取来梳子为若生梳头。

若生有一把好头发,乌鸦鸦的,油光水滑,生得又浓又密。朱氏动作轻轻地梳过一遍,笑着说咱们阿九真是个美人儿,说着眼眶也泛了红。

若生知道她重感情,笑着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说过,她要父亲活着,要若陵母子安泰,如今她都做到了。

只是可惜…

没有雀奴。

若生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自己另一只手的腕上。

那上头彩绳编织而成的镯子,已有些发白了。她日夜戴着,从未摘下来过。仿佛这样,雀奴就还在她的身边。

若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时辰流逝,锣鼓喧鸣。

似乎只是一眨眼,迎亲的队伍便到了连家。

鞭炮声震天的响。

连家嫁女,十里红妆。

苏彧着了官服,骑了高头大马前来迎亲。昱王殿下亲自作陪。抬轿的人,亦是苏家军。这样的排场,几乎没有先例。

若生出门前,要拜别父母,可连二爷说什么也不受她的跪拜。

众人面面相觑,再三劝说,但他还是不肯。

眼瞧着再拖下去怕是要误了吉时,云甄夫人只得逼他入座。

若生这时,却已经隐隐猜出了父亲不受自己跪拜的原因。

他是舍不得她走。

那三个响头,一旦磕完了。

那杯茶,一旦吃过了。

他就再也不能每日都见到她了。

他小儿心思,以为只要自己拖着不受跪拜,便能多留若生片刻,却忘记了,还有吉时的事。

接了若生的茶,他只喝一口,便差点放声大哭。

但他又不敢真的哭出声来。

他不能给阿九丢人。

连二爷紧紧抿着嘴,未能憋出一句像样的话来送别若生。他先前老老实实背诵了好长一段,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阿九,就要嫁做人妇了。

连二爷终究还是落下了眼泪。

云甄夫人站在那瞧着,眼中亦泛出了泪光。

一旁的年轻人,悄然无声地递过一块手帕,轻轻地叫了一声“母亲”。

她满面震惊地扭头去看,泪水决堤,轰然而至。

第369章终章(下)

吉时到来,若生被人送上了花轿。

她手中的如意果,从沁凉到温暖。

她的人生,亦自此开始了新的篇章。

轿外夕阳西坠,轿内黎明初现。微光聚积在心头,成了一把燎原的大火。那火焰中,带着铺天盖地的欢喜。

锣鼓鸣,炮竹响。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苏家,天色已经大黑了。

若生穿了身又笨又重的大袖连裳,顶着满脸的白.粉腻子,早已又困又饿,但仪式未完,她连妆也不能卸,只好耐着性子听媒人一样样地安排下来。

入了婚房,她端端正正地坐定,听着苏彧的脚步声朝自己慢慢靠近,一颗心竟是莫名其妙地提了起来。

她见过苏彧千百回,也听过千百回他的脚步声,可没有一回像今日这般叫她忐忑难安。

伴随着媒人口中的吉祥话,她眼前一亮,映入了满目灯火——

还有那个,终于成了她丈夫的年轻人。

连日来的疲惫和困倦一扫而光,若生情不自禁地弯唇微笑。

她笑得那样得美。

苏彧望着她,亦笑了起来。

媒人让人斟了酒倒在两只小小的金盏里递过来,“一盏奉上女婿,一盏奉上新妇”,示意二人同时共饮一口。

与此同时,有人上前来脱去了二人的鞋,以五彩丝绵将二人的脚趾系在了一起。

“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

“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若生悄悄的,低头望了一眼。

一旁又有人上前来替苏彧脱衣,替她摘去发上的头饰和簪花。

她今日已不知叫人梳过几次头,梳掉的头发恐怕也有一把了。好在这回梳罢合发,便没有她的事儿了。

帐子落下,媒人终于带着人悉数退下。

耳听着外头没了动静,若生长舒口气,身子往后一倒,躺在了柔软的床褥上。她轻声嘟哝了句:“怪不得曼曼姐成完亲便说后悔了…这等繁琐,哪里是人干的事…”

苏彧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见一碰便是一指头的粉,不由笑意更浓:“洗是不洗?”

若生长长叹口气:“让人打盆水。”

苏彧笑着解开二人脚上的五彩丝绵,唤了绿蕉进来替她梳洗更衣。

他自己,则避去了耳房盥洗。

过得须臾,他自耳房出来,若生已经清清爽爽地换上了柔软舒适的贴身衣物。二人相视一望,若生面上有些发热。

明明两个人都还好端端地穿着衣裳,她瞎面红什么…

她悄悄地别开视线,落在了一旁燃着的龙凤喜烛上。

他们不是没有独处过,可今夜,似乎尤为不同。

若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本姑姑硬塞给她的图集…她偷偷地翻看了两页…旖旎,缠绵,心跳…

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拼了命的狂跳,似乎下一刻就会从她的口中跳出来。

苏彧低低地笑,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处,烫得她一个激灵。她霍然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双唇已被吻住。

一声“五哥”被堵在了唇齿间,耳鬓厮磨,浑身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