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比诺几乎是浮起来,拉住秦恬的手,然后飘在她的身后,两个军官还在半争执的聊天,似乎不会注意到他。

可是…

“等等!”海因茨忽然抓住皮比诺的头,“小孩,抬起头。”

秦恬心都凉了,她一副护犊子的样子转身拍开海因茨的手:“你干嘛!”

海因茨收回手,却没在看皮比诺,而是盯着秦恬,眼神幽幽的,然后看向奥古斯汀,皮笑肉不笑:“奥古,你看着办吧。”

奥古抚着额头,指着皮比诺:“犹太人?”

皮比诺看向秦恬,秦恬已经行动无能,她僵硬的摇摇头:“不是。”

“不是?”海因茨冷笑,指了指外面的清真寺,“那么是,穆斯林?”

“…恩。”

“哈!你接着是不是还要带着我们去找那个老头儿,让他出示这孩子的穆斯林证,然后告诉我们,不!这群高鼻子都不是犹太人,是穆斯林!全是穆斯林!所有进清真寺的都是穆斯林!安拉庇佑之地!所有恶棍!武器!不得入内!”

显然海因茨被刺激大了,被个老头子压制了可真不是件美好的事儿,更何况是这心高气傲的鬼畜,秦恬一贯不敢跟这哥们别苗头,她只能低头,紧紧拉着皮比诺。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我跟你说过别干坏事儿!你…”

“海因茨…”奥古斯汀的声音□来,带着叹气声,“冷静,冷静。”说话间,他挡在了秦恬前面,拍拍海因茨的肩膀,“你太激动了。”

“奥古,你想包庇么?”海因茨的声音传来,秦恬的视野被奥古斯汀局限了,别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海因茨,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放过这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他是犹太人!无关老弱,他有那身血!”

“他是个孩子!”奥古斯汀忽然加重了语气,“海因茨,别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奥古,你是怎么了?”

“海因茨,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了!”说罢,奥古斯汀一把抓住秦恬的肩膀,连拖带拽把她拉出咖啡厅,秦恬自然紧紧拽着皮比诺不放,她很紧张,紧张的发抖:“你,你要干嘛。”

奥古斯汀一转身把秦恬咖啡店旁的小巷子里,然后对着皮比诺指着清真寺的门说:“去,去你该去的地方!没人会拦你…愣着干嘛?快!”

皮比诺摇头,他看到奥古斯汀表情凶恶,吓得嘴唇都在抖动,但他紧紧抓着秦恬的胳膊,身子还挡在她的前面。

秦恬心里一阵柔软,她摸着皮比诺的头:“乖,我不会有事的,去找默罕大爷吧,快去!顺便帮姐姐向他问好。”

皮比诺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跑向清真寺,敲开了小门,被快速的扯了进去。

秦恬松了口气。

“现在,该解决我们的事了。”奥古斯汀忽然低声道,“我很不爽!”

“我我我我知道,但是,但是这孩子不是自己上门的,我我我我做不出…”

“我知道!你不可能自己招惹麻烦,我生气的是…”奥古斯汀烦躁的弄乱了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刚才海因茨说你的时候你都没看我一眼,是不是你压根没指望过我?!”

秦恬愣了一下,回想刚才一头雾水的感觉,似乎压根没想到奥古斯汀,于是老实的点点头,嘴里还辩解:“你至少明面上该跟他一个立场,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shit!”奥古斯汀英语都爆出来了,他狂躁,“你什么都靠自己,那我拼死拼活是为什么?!早退役算了!”

53来信

秦恬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她慢吞吞的说了句:“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耶…”

“你这样子,我压力也很大啊!”

“我哪有给你压力啊?”

奥古斯汀叮的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竖在秦恬面前:“没有吗?被你压的头发都掉拉!”

秦恬:“…”你疯了吗?

“呼!”奥古斯汀叹口气,扔了头发,忽然笑了,温文尔雅状:“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大眼瞪着丫。

“我知道,我的身份让你很难应对,但是你记不记得我们还没挑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只要我在,我就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绝对不让你受一丝儿伤害。”

秦恬点点头,日耳曼美男的守护誓言啊,无论那时候信不信,她确实被狠狠的感动了一把好吧:“那时候…其实我没信。”

“我知道,可是现在呢?”

“我知道你说真的,但我不想相信。”

“为什么?立场?”

“…你懂的,”秦恬低头,斟酌着字句,“其实,就这个时代来讲,对我这样的平民,最危险的应该就是德军…”

奥古斯汀的手紧了紧。

“但是我们都明白,我们心里太需要互相的支持,如果在清楚历史的情况下,这么孤单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可能早就崩溃了,所以,所以我们不可能在有机会的时候,忍住不见面…我好几次干活很累,第一个想法不是睡觉,而是找你吐槽…”

“呵,我也一样。”

秦恬尽量微笑:“所以,既然我们已经拴在一条链子上,那就不能让这条链子往坏的方向延伸…如果因为刚才那样的事情,你受到伤害,那我宁愿,刚才发现我们的,不是你们,是随便哪个军官,这样,你就不用为难,就不用为此和同僚争执,可能我吃点小苦头,但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好好的,不用一起难过…”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奥古斯汀的声音很低沉。

“可能一直不是很明确,但是,刚才突然发现,是这样的…”秦恬认真道,“有难同当什么的,很自虐…如果因为个人的错而连累到另一个很在乎的人,这种感觉,很难受,我不喜欢。”

“典型的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心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会很伤人?”

秦恬摇摇头又点点头:“或许吧,或许我伤到人了,但我觉得是为那个人好就行了。”

“那你有管那个人怎么想吗!?”奥古斯汀抓住了她的肩膀,盯着她,“我只有一个想法,反正我已经做到这步了,反正我已经决心为德国做我该做的了,以后,战后,与其在战俘营病死或者被作为战犯吊死,我不如死在战场上或者…为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死!”

他急促的喘着气,焦急道:“恬,你到底懂不懂?我希望你有事告诉我,我希望你能依靠我,这是我现在,这么积极的参与一场必败的战争最大的念想了!否则,你让我图什么?!”

他抱住了秦恬,几乎无助的低叹:“你让我还图些什么…”

秦恬僵硬了一会,这才伸出手,搂住了奥古斯汀的背。

“话说,我不想喝第二杯咖啡!”一个气鼓鼓的声音传来,“也不想看到第二个犹太人拿着穆斯林证进清真寺!”

两人缓缓分开,完全没有被“捉奸”的觉悟,巷子口海因茨抱胸站着,一点儿没有非礼勿视的觉悟,他阴沉的视线从帽檐下射过来,热力四射:“你们够了吧!看样子压根没想避讳!”

秦恬觉得自己表现极端淡定,她放下手,拍拍衬衫,然后微笑:“那个,我回去工作了。”

正要走,某只咸猪手忽然捏了捏自己的手掌,秦恬嘴角抽搐了一下,明显看到海因茨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秦恬干笑着,侧身走出巷子,准备落荒而逃。

“秦恬!”海因茨突然叫。

“什么事海因茨长官!”秦恬立刻立正。

“没,有,下,回!知道吗!?没有下回!下次就算奥古给你挡枪,我也给他一拳头然后给你一枪子儿!”

“没,没有下回!”秦恬就差行礼了,这大爷她惹不起…

“哼!”挥手放人,秦恬做苍蝇状飞走。

她这一下,跑了可不止八百米,等到停下来时,巴黎圣母院都过去了,直接到达地铁站。

直到坐上地铁,她才略微平静下来,脑子里雾哒哒的,什么都没有,等到勉强理清了思绪,她却突然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出来,只是觉得有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刚刚发生过,好像和奥古斯汀说的话有关,可是奥古斯汀明明说的那么恐怖,又为什么让她想笑呢?

果然变态了吗,秦恬心里炯炯有神。

回到了福气楼,一直等在门口的秦母看到秦恬身后没别人,松了口气后又略有些怅然,问道:“怎么去那么久?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没,遇到熟人,聊了一下。”秦恬当然不会实话说,她一到就进入状态,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阿恬,先别干了,刚才有你的信到了,去看看吧。”

“信?”秦恬第一反应是那远在中国的老哥,但是想想又不可能,问,“哪儿来的?谁的?”

“你康叔说的,我也没看,就放在家里的门前,去看看吧。”

“好。”秦恬扔下抹布跑了过去。

信封是米黄色的,朴实无华,上面简单的写着收信地址和收信人,而下面的一列上写的地址却是来自波兰。

秦恬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她没想到波兰和巴黎竟然这么快就又能通信了,她一直以为在这个时代通信这种事情就是奢侈,毕竟这么混乱,信差说不定要穿越战场…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拆开了信,信只有薄薄两页,是桑塔婶婶寄来的,由经理代笔,上面写了他们现在的生活,这个也很好,那个也很好,还说某个女同事怀孕了,全酒店员工给那对年轻夫妻办了个庆祝会,可惜进行到一半时被突击检查的纳粹冲锋队员给终止了。

上面写了不少她离开时的趣事,让秦恬甚至有种,波兰没有被占领的感觉。

可最后,最后一段话,残酷的将她拉回了现实。

“恬,我们讨论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亨利死了。

他被纳粹从桑塔婶婶的家中带走,两天后桑塔收到了他的骨灰。

原因很简单,纽伦堡种族法已经涵盖德占区,智障,残疾等“浪费粮食”和“消耗健康劳动力”的人都有义务为国家的繁荣献出生命。

亨利才二十三岁,他虽然残疾了,可他很聪明,他刚学了做木匠,他的师傅夸他细心,认真还很有毅力,是个很有前途的木匠。

可是就因为他残疾,那些人竟然就这么突然的带走他,然后给他实行了安乐死!

他的残疾是他们带给他的,可最终他要因为他们给他的残疾去死,秦恬,如果这场战争让那些侵略者胜利了,这个世界还让人如何生存下去?

秦恬,希望你有朝一日回到华沙时,艾森豪芬还能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最慈祥和痛苦的经理大叔”

秦恬合上信。

她呆呆的看着窗外,塞纳河边的鸽子一群群飞过,这阳光投进来的光影和鸽子的鸣声,多像那天的场景。

亨利刚残疾时,她去看他,她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鸽子。”

安妮刚死时,她去看他,他说:“我答应安妮,我会好好活,所以,我好好活。”

他努力了,他去好好活了,可他没抗争过命运。

秦恬想,被强制安乐死时,他应该是高兴的吧,因为他从残废起,到答应好好活时,都一直绝望而有着掩饰不住的死气。

可是他残疾,他就该死吗?

就像当年华沙的台柱安杰丽卡,她怀孕了,她不是雅利安血统,她就该死吗?

他们都不该死,该死的到底是谁!

“阿恬,你还好吗?吃中饭啦。”门外,秦母敲着门。

“妈…”秦恬回应了一声,却没想到声音颤抖。

秦母推开门,走上前来,担忧的看着秦恬,她把女儿手里的信拿开放到一边,坐下来搂着她的肩膀:“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转眼,又掉金豆子啦?”

秦恬没觉得自己想哭,她只是觉得太悲哀了,悲哀到全身发冷而已,她慢慢的靠在母亲的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阿妈…”

“诶。”

“又一个朋友离开我了。”

“哦?去哪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耶和华,也可能是耶稣…”

秦母沉默了一会,叹口气,拍着秦恬的背:“阿恬,只要你记住他,就好啦。”

“…是啊。”秦恬低低的应着,她绞尽脑汁,却想不起亨利的全名,还有卡瑟琳的,莉娜的,她只能记得他们的长相,却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全名。

死者已矣,生者犹在,要好好活,何其艰难。

54求助

战争照打,日子照过。

这些天经常听到德国和英国在英吉利海峡抢夺制空权的消息,英国的皇家空军在二战相当有名,虽然德国的飞机更为新型,相比之下英国的几种飞机机型略微有些老旧,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双方一个老牌王者,一个新兴贵族,打得热火朝天。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传来,当然,放给法国人和驻守德军听的,自然都是好消息,比如昨天,德国又暂时取得了制空权,就等待今天的新一轮厮杀了。

秦恬隐约觉得,似乎德国空军在这一战并没捞到好,不列颠空战刚开始的时候奥古斯汀来时表示对这一战结果印象也不深,两人聊着聊着觉得反正结果一样,这个战争胜不胜都没什么意义,就是可惜了那些飞机罢了。

可是即使如此,又真能置身事外吗?

福气楼隔壁的面包店把一个收音机搬到了外面,每天都有一群大爷围着一起听,他们并不是自己没有收音机,只是希望和同胞交流一下感想,每当当天德国的战报没什么好消息时,他们都会一阵欢呼,然后问秦父要点儿白酒尝尝。

“没有好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一个大爷抿了一口白酒就满脸通红,吼道,“法国万岁!”

这时正好外面路过一队德国巡逻兵,听到这喊声,里面有两个小伙子竟然也用半生不熟的法语吼道:“法国万岁!”然后笑嘻嘻的走开。

大叔们沉默了,这话从占领者嘴里说出来,总是感觉很诡异的。

今年巴黎的夏季并不是很炎热,又或者是太多的事情让人们忘了这些小小的不适,转眼秋天就来了。

法国梧桐黄色的大叶子铺满了路面,清洁工人怎么扫都扫不玩,每一天天空都是蔚蓝的,映着金黄的大街小巷格外美丽,似乎这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都轻松了起来,每天都有很多穿着大衣的在梧桐下散步。

比起在夏天看到的对秦恬来说很复古的连衣裙,秋天的巴黎美女们更有着永恒的时尚感,她们的大衣漂亮,雍容而又款式大方,男人更是如此,二十一世纪已经很少能看到穿着长大衣走在街上的男人了,那样的衣服,似乎只有这个年代的男男女女们才撑得起来。

这时候上街,比起过去几个月的穿越感,更有种走在电影里的感觉。

似乎街口那个穿着银灰色长大衣,皮鞋锃亮发型严谨的高大欧洲帅哥就是等着自己的人,秦恬YY着,抱着刚买的调料走过去,走过去…发现还真是个等自己的。

“奥古斯汀,你找我?”

“恩。”他似乎欲言又止,走进街边的小型花园中,找了个长椅坐下。

秦恬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看着街面。

“我,要去前线了。”

“…”

“可能要很久。”

“…到战争结束?”

“呵。”奥古斯汀摇摇头,他把秦恬拉到怀里松松的搂着,深吸一口气,“我还没到打探统帅部战略意图的地位,但从时间上和进度上来看,逃不出是去卢森堡,希腊那块,说久也久不到战争结束,说不久,也要等明年才能看回不回得来了。”

“明年…”秦恬歪头想了想,“明年,快俄罗斯了吧。”

“俄国,是俄国…”奥古斯汀无奈的纠正,“说苏联也成。”

“好吧,没说习惯。”秦恬吐吐舌头,她觉得自己相当淡定,两人沉默了一会,她问,“你会去东线吗?”

“…很有可能,现在驻扎在波兰的军队不足以进攻苏联,肯定是从西线已经没有威胁的国家调集过去,希腊和卢森堡肯定投降的,我估计…”

秦恬捏了捏拳头,她盯着自己的手,总觉得想抓住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抓不住,感觉颇为无力,“怎么办,我越来越难受了。”

“难受什么?”

“前途好黑暗啊,别人穿越,都会趁机发财什么的,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生存都成问题。”秦恬把头埋到奥古斯汀怀里,涩然道,“朋友一个个死,都是因为纳粹,因为法西斯,可是…你个杀千刀的…”

“你现在和杀千刀的某人在一条船上。”他轻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