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一直皱着眉头,不发一语,这时才缓缓坐下,开口道:“银儿,只有令牌,不可能轻易入宫吧?”

就算是郑颖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凭着一个令牌虚造身份参加选秀,最甚,便是沈银银在选秀过程中有诸多便利,无人为难。

沈银银不明白师兄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只拿了郑韩君的令牌,其他就没再拿了!真的,银儿从来不骗师兄!”

“你能参加选秀,以何身份?”黎子何干脆直接问道。

沈银银挠了挠脑袋,不解道:“以何身份?以我自己的身份呗。”

“你能有个什么身份?”郑韩君不屑地插话道,这个问题他之前倒是没考虑,还以为沈银银直接拿着令牌杀到皇宫了!

沈银银本来还有些愧疚,见他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也不肯占了弱势,剜了他一眼,道:“你哪只眼见我没身份了?我没爹养还能没娘生?”

郑韩君怒气未平,见沈银银又大呼小叫起来,冷笑道:“有爹有娘有身份用得着跟着沈墨常年住在深山野林里?巴不得窝在闺房不出门吧……”

“我爹是西南郡长我娘是个小妾我爹嫌弃我娘连带着嫌弃我!我娘死了我被他赶出家门死皮赖脸缠着师父让他收我为徒行了吧?你满意了吧?”沈银银眼不眨气不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说完双目微红,软软坐在桌边,略有委屈道:“不信你去查户籍,我原来姓裴,我爹说我娘和我都是赔银子的货,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再不信你看这腰牌。”

沈银银说着,从腰间取下记录秀女姓名籍贯的腰牌,上面果然工整写着裴银银三个字。

西南郡,顾名思义,在云国西南方向,属平西王管辖,为西南方第一大城。黎子何很少问及沈银银和沈墨的过去,因为自身遭遇,潜意识里以为沈银银也是被沈墨收留的孤儿或乞丐,从未想过原来沈银银是有身份的,而且出自大家,是西南郡长的女儿……

郑韩君的怒气在看到沈银银伤心气急模样的瞬间烟消云散,连忙倒了杯茶水递给沈银银,“喂,对不起啦!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沈银银接过茶水,一气灌了下去,擦了擦嘴角,浅笑道:“我又没生气,你紧张个什么,我才发现,原来有个爹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可以进宫找师兄。”

黎子何垂眸避开沈银银热切的眼神,对着郑韩君拱手道:“多谢郑公子照顾师妹。”

“呵呵,不谢不谢,我也愁没人跟我晃悠着呢!”刚刚那么一番闹腾,郑韩君初时的怨气都抛在九霄云外了,最近这段日子,跟着沈银银到处晃荡,还真是过得丰富。转念想到沈银银入宫选秀,心中有些不舒服,面上却仍是一副轻挑模样,问道:“你真要选秀?就你这资质,怕是要老死在宫里了,啧啧……”

“我又不做妃子,做个宫女就成!”沈银银连连摆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宫中宫女,多半是无家世无背景长相才艺又不出众的落选秀女,你既身为西南郡长之女,就算相貌丑陋,也不至于做到宫女的。”郑韩君瞥了沈银银一眼,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沈银银不信,嚷道:“他老早忘了我这个女儿,我跟他没关系。”

“他忘了,皇上可没忘,要么当初你就不该凭着裴银银的身份入宫。”

“不是吧?”沈银银听郑韩君那么一说,只觉得两眼就要发黑,她可不想做着后宫的女人,那么多女子抢一个丈夫,还时不时斗得你死我活,天哪天哪,沈银银猛地站起来:“完了完了!郑韩君!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郑韩君无辜道:“你只是问我选秀的过程,可没说过你的身世,更没对我说过你要参加选秀。”

“以前也没人跟我说过这些。”沈银银低头嘟哝,将最后的希望放在黎子何身上,求助地看着她:“师兄……”

黎子何微笑摇头:“银儿莫慌,你暂且在这福秀宫中,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遇事不可冲动大意,谨言慎行,届时师兄再想办法让你出宫。”

“真的?果然还是师兄有办法!”沈银银甜甜一笑,好似从心底涌出来的一般。

黎子何拧眉避开她的眼神,对着郑韩君道:“子何还有些事要与师妹交代,可否麻烦郑公子先行移步!”

郑韩君不觉得黎子何能有什么好主意,那番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定是装的!三下两下就把沈银银给唬住了,早知道自己也那么说!现在还下逐客令了!

“哦,那我先回府了。”郑韩君心中不满,闷闷地回了句,慢吞吞地站起身,瞅了沈银银一眼,见她笑盈盈地看着黎子何,心里一堵,甩袖走了。

待郑韩君离开片刻,黎子何关上门窗,回头对沈银银郑重道:“银儿,有件重要的事,今日必须与你说。”

第十七章 算计

郑韩君出皇宫是大摇大摆,回自己的老家却是畏畏缩缩,三两下窜到后院,轻轻将后门推了推,松开一条缝,悄悄从缝隙看过去,除了荫绿的树,鲜艳的花,再无其他。

没人就好!郑韩君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气,稍一运气,一个翻身入了后院,好在今早特地安排过,将这个时辰负责巡视的侍卫遣走了。

郑韩君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再次回到大摇大摆的模样,大大方方回到自己房间。

“如何了?”

刚进门就听到清冷如冰的声音,郑韩君打了个寒颤,连忙关上门道:“沈医师,你还未走?”

“等你消息罢了。”沈墨还是昨夜的一身黑衣,神色间有些倦怠,笔直坐在桌边。

郑韩君笑道:“呵呵,没事了,银银没事的。”

沈墨颔首,坐在桌边一动不动,郑韩君以为他问完便走,这么坐在这里是想要干嘛?虽说自己久闻他医术精深,想要拜他为师,可眼前这人跟自己还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闲话,这么面对面坐着,好生尴尬。

沈墨坐在一边倒未有这种感觉,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黎子何呢?”

“啊?哦,他啊,昨夜到底发生些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今日一早过去银银已经在福秀宫内了,不过今早黎子何也过去看银银,他能有什么事?”郑韩君有些莫名其妙,黎子何在太医院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好担心的?

“无事。”沈墨起身,打算离开,又顿下脚步道:“这些日子你照顾银儿,沈墨答应的话定不会食言。日后银儿闯祸便由她自己背着,郑公子无需忧心。”

“啊?”郑韩君还想问为什么,转眼沈墨已经走了,这人真真奇怪,托他照顾好沈银银,又说不要他解决麻烦?管他那么多,沈墨答应教他医术就行了……

福秀宫内,沈银银瞪大了双眼,满眼不可置信,相处六年的师兄,自己一直仰慕佩服依赖的师兄,居然跟她一样,是个女子!

“师……师兄……你没骗我吧?”沈银银说话都有些结巴,看着散下发髻拿下假喉结的黎子何,刚刚还是个清俊男子,瞬间化作娟秀女子,眉眼弯弯,眸光灵动,对着自己浅笑。

“难怪!难怪师父几次找到我,可我每次都不肯听他多说,身边又有旁人……”沈银银憋红了双目,也不知是受到太大刺激还是念及其他,略有哀怨地看着黎子何。

黎子何挽起发髻,淡淡道:“师父来找过你?”

“嗯。”沈银银点头,闷声道:“是银儿太任性,不肯听师父的话。”

“罢了,如今知道便好,银儿,日后行事切不可随心而为,还有我的身份,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黎子何束上发冠,回头郑重嘱咐道,随后轻叹口气,还是错怪沈墨了,以为他根本不曾找过沈银银……

沈银银仍是颔首,闷闷坐在一边,半晌才弱声道:“银儿给师兄添麻烦了,对不起……”

沈银银一向认为自己比黎子何小,还是女子,理当得到更多的宠溺和关爱,碰到什么难事就该师兄出头解决,被师父责骂也有师兄替她顶着,从未有人这般对她,早在记忆里模糊的娘,好似也未曾这般纵容他,自从有了自己的心事,就一心想着,师兄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能永远这么和师兄在一起,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可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师兄也是女子,和自己一样的女子,却比自己懂事,比自己聪明,一直默默为她收拾坏掉的烂摊子,之前的理所当然突然变成无理取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同样是女子,却连师兄的一半都及不上,自以为懂得爱,傻乎乎跑入皇宫,给师兄平添了不少麻烦……

黎子何见沈银银一张小脸泫然欲泣,愈埋愈深,心中也是有些愧疚,她扮作男子,从来只是想着日后行事方便,未考虑到对沈银银的影响,在云潋山的三年,她一心学医,对于沈银银,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不管什么要求,答应便是,却未想到在她眼里成了男子对女子的宠溺。

“银儿……”黎子何正欲开口安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后话。

黎子何忙戴好喉结,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满头大汗的李御医。

“哎呀呀,黎子何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快跟我走!”李御医见到黎子何,总算是舒了口气,从太医院急步过来,若不是顾忌到宫中礼仪,他这半个老头,恐怕是要跑着过来了。

“李御医找我何事?”黎子何再顾不上沈银银,关上房门跟着李御医。

“皇上召见,还不快些!”

黎子何心头一跳,云晋言,要见她?

“皇上召见,我一人?”黎子何试探性地问道,就凭昨日那字迹便引起云晋言的怀疑?黎子何不信。

“当然,否则我用得着大老远跑过来?!”李御医言语中隐隐有些不甘,他在皇宫近十年,皇上都未曾单独召见,这个黎子何才进宫几日?妍妃娘娘特地嘱他送药便罢了,现在连皇上都好似对他刮目相看。虽说他是跟着自己,算是自己半个徒弟,心中还是有些不服。

“李御医,冯大人可在院中?”

“不在,今日一早便去甄御医府上了,甄御医那病,恐怕是不轻啊……”

黎子何沉默,紧紧跟着李御医的步子,脑中百转千回,妍妃对自己特别,云晋言更是特地选在冯宗英不在的时候召见,昨夜之事定是引起他的注意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局面,如今她只是一个小小医童,身份过于低微,无法成事,这陷阱丛生的后宫之中,若是太过引人注目,一个不小心便赔上一条性命。

报仇不成,再搭上一条命?

呵,黎子何冷笑,捏紧了一直藏在袖中的毒药,即便现在让她去死,也不能便宜云晋言一人在这世上逍遥快活!

“你自己进去吧,废话我不多说,宫中规矩你该是清楚得很,我在外面等你。”李御医拍拍黎子何的肩膀,面圣是好事,可若犯了圣怒……

黎子何颔首,其实不用李御医带她过来,这路,怕是没人比她更为熟悉了。

勤政殿,相当于皇上的书房,云晋言上朝之后便在那里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季黎往日便经常在殿内与他一起,他阅奏折她看书,不时抬头对视一眼,眼波流转,柔情蜜意尽数融在空气中,渗入四肢百骸……

黎子何经主事公公通报便直接进去,殿内并未有多大改变,三个香炉在正中,青烟寥寥,上好的汀汶香,焕槿香,沁宁香混杂在一起,不仅醒目安神,还甚是好闻。除此之外,殿内空旷静谧,只有右侧一张宽长书桌,明黄缎布掩面,上面整齐叠放了一排排奏折。

黎子何低首,沉着脚步慢慢上前,跪下行礼道:“奴才黎子何,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晋言一身朝服还未换下,手中的朱笔顿了顿,抬头看了黎子何一眼,放下笔,合上折子,沉声道:“平身。”

黎子何起身,垂首靠右站着,全身上下的神经拧在一起,脑中好似有根弦,愈拉愈紧,不知云晋言找单独找她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等待的时间突然变得漫长起来,一深一浅的呼吸里都是时光的味道,一时是季黎熟悉的三香,一时是黎子何厌恶的宫廷气息。

云晋言看了黎子何半晌,最终开口道:“你可知朕今日召见,所为何事?”

“奴才愚钝,不敢妄测君心!”黎子何倏地跪下,双膝磕在地上一阵闷响,外人看来好似是因为面圣的惶恐,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在用疼痛提醒自己清醒,用没有参杂半分情绪的声音答话。

对于黎子何的反应,云晋言挑眉,并不觉得怪异,也未打算叫她起身,续道:“昨夜冯院史说的那番话,你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奴才不明!”黎子何肯定回答,沈银银没听明白,她没道理就清楚。

“你是医师沈墨的徒弟?”

“是。”

“昨夜那秀女与你是何关系?”

“奴才的师妹。”

“双双入宫……沈墨遣的?”

“不是!”黎子何毫不犹豫地否定,脑袋埋得更低,入宫本是她自己的事,切不可连累沈墨,忙解释道:“奴才一心想在宫中荣任御医一职,因此下山入宫,师妹年幼无知,下山找奴才,以为参选秀女便可在宫中留作宫女。”

云晋言沉默良久,不知是信也不信,又开口问道:“写字也是沈墨教你的?”

“不是,是冯院史教的。”黎子何心下一跳,云晋言这般问话,莫不是怀疑沈墨特地送两个徒弟进宫,别有所图?

云晋言了然点头,随手拿了一本折子打开,淡淡道:“那便好生写,否则,那双手,留着也是无用。”

“奴才必不负圣望!”黎子何重重磕头。

云晋言眼皮都未抬,面无表情道:“下去吧。”

“奴才告退!”黎子何再行一礼,起身退下。

刚出殿外,一阵凉风袭来,黎子何紧握到僵硬的拳头这才松了下来,手心的药包已被汗渍浸染,艳鸢草,花开三日,艳丽无双,剧毒无比,无论随风顺水,一旦进入体内,再无解药,刚刚,若是将它投入香炉,便是个玉石俱焚,这是黎子何计划中最坏的打算,既不能使得心残,那便身残!

回到太医院,黎子何直奔掌药处,得替妍妃煎药送药。

妍妃特地要了她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黎子何思前想后都未找到合理的理由,妍妃第一次见自己,便早有准备一般开口要人,要换作其他药童,定是当做天大的恩宠,可不管那妍妃外表看起来如何温婉如何柔弱,黎子何认定此人不简单,是自己嫉恨也好,偏见也好,始终不信妍妃会好心有意提拔她,必定是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利用的地方。

“黎子何!冯大人找你呢。”

黎子何正在熬药,分析自己对妍妃而言有何用处,掌药处的药童打断她的冥想,接过她手中的扇子道:“我来看着,你快些去吧。”

“多谢。”黎子何轻笑以示谢意,转身出去了。

药童打开药罐看了看,再一盏茶的时间便好了。

“你还在这里作甚?外面的药草都要被雨淋湿了。”殷平钻到煎药房,拍着那药童的肩膀,善意提醒道。

“殷公子还未走啊?哎呀,还真下雨了!”药童一眼瞅到外面果真淅沥飘着小雨,顾不上问及其他,连忙放下扇子跑出去收草药了。

殷平看着药童的背影,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从袖间拿出一纸包,放在手上掂了掂,再看了看煎药房附近,确定无人看见,将纸包里的粉末一气倒在药罐中,心道看你还如何得到妍妃的赏识!收好纸袋拍了拍两手,走了。

黎子何在前厅找了许久也未见冯宗英的影子,念着要为妍妃送药,耽误了时辰可不好,便转身回去,先送过药再去找冯宗英便好。

才入后院便见刚刚那名药童忙着收草药,连忙快步入了煎药房,好在刚好赶上,药未煎坏,小心翼翼地将药倒在药煲里,放在药篮中,急步走向妍雾殿。

第十八章 陷害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小窗,斜洒入黎子何的小屋内,细碎的灰尘在光亮下跳跃,像是欢腾快舞一般,每日也只有这半个时辰,屋内才有些许阳光气息。

黎子何脑袋昏沉,如有重石压顶,费力摇了摇,眼前物事才清楚些,挣扎着起身,刚刚下床,脚步都是一深一浅,硬撑着身子收拾好一切,出门去掌药处替妍妃煎药送药。

出门才发现太医院竟莫名的安静,正是起床时刻,往日大通房内必定热闹非凡,嬉笑怒骂不绝于耳,直到各御医陆续到了太医院才有所收敛。今日竟似房中无人一般死寂。

好奇是有,可旁人之事,与她无关,加之身体不适,看都未看一眼便绕过大厢房,径直进前厅,前脚刚踏入便听到有人喊道:“是他是他,他就是负责给妍妃娘娘送药的黎子何!”

说话的是殷平,一手指着黎子何,满脸的愤懑不平。

黎子何脑袋仍是昏沉,出了屋子吹过冷风,全身更是一阵冷一阵热,只看到厅内医童站了一排,站在正中的太监,若是没记错,是云晋言身边的公公。稳了稳身子打算前问发生何事,脚步未动,双手已被人扣起来。

那公公神色温和,略一摇手,两名侍卫便擒住黎子何离开太医院。

黎子何不反抗,也未多话,任由他们押住,只是闭上双眼,尽力散去因着头晕而来的混沌,让思绪沉淀,随着侍卫的脚步,留下身后一片议论纷纷。

妍雾殿,浓药刺鼻,死寂无声,殿内殿外,跪了一地宫女太监,个个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多出,妍妃面色苍白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渗,云晋言沉着脸沿榻而坐。

“皇上,负责煎药送药的医童带到。”云晋言身边的主事公公,魏姓,四十来岁,慈眉善目的模样,弯腰恭敬禀报。

云晋言看到黎子何,面色一寒,冷声道:“是你?”

“奴才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侍卫适时放开黎子何,黎子何本就全身无力,少了两人的支撑只觉得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恰好听到云晋言一句问话,心中警铃乍响,忙跪下参拜,奈何脑袋好似千千斤,本来只是轻轻磕头,却是一个不着力,猛地磕在地上“嘭”的一声闷响。

“你在爱妃药中放了什么?”云晋言站起身,居高临下,略有嫌恶地盯着黎子何。

黎子何只看到眼前明黄晃动,不能抬头,不能起身,盯着那抹明黄道:“回皇上,奴才照李御医的药方煎药,并未多放其他。”

“李御医,你如何说?”云晋言转脸,眯眼看着跪在一边微微发抖的李御医。

“回皇上,药方是臣开的,可药渣里的柒硝粉,药方中绝对没有。”李御医虽是胆颤,说出来的话倒还沉着。

云晋言坐回榻上,随意道:“把这医童拉出去,杖刑。”

黎子何猛地抬头,眼前发黑,仍是能看到云晋言拿着帕子为妍妃拭汗,动作轻柔仔细。

“皇上,奴才若是有意毒害妍妃娘娘,断不会如此愚蠢,也不会只在药中洒入柒硝粉,皇上明察!”黎子何低下头,仍是匍匐在地上,冷静道。

“那你说是谁?”

“奴才不知。”

“拖下去!”云晋言甩袖狠声道,转首见妍妃已经睁开双眼,轻声道:“爱妃醒了。”

“慢着!”妍妃半撑着身子,对正欲拉走黎子何的两名侍卫道,接着对上云晋言的视线,双颊微红,柔声道:“皇上,此事让臣妾来处理可好?”

云晋言瞥了黎子何一眼,颔首应允。

“黎医童可否将昨日煎药送药的经过说一次?”妍妃坐起身,旁边的小橘忙拿了披风替她披上,扶她靠坐在榻上。

“回娘娘,奴才昨日依着李御医的方子点药,煎药,全权由奴才经手,定不会有错。”

“从头至尾都是你一人?”

黎子何沉吟片刻,道:“中途掌药处的药童跟奴才说冯院史找奴才,因此离开了片刻。”

“我昨天哪里找过你?”冯宗英恰好此时进门,红着脸有些气喘,该是急急赶过来的,说话间,瞪了妍妃一眼,连着妍妃旁边的云晋言一起。

云晋言见他进来,笑道:“冯爷爷今日这般空闲,怎么逛到这边来了?”

“我这也是看到今日,这妍雾殿,没那么让人厌恶啊。”冯宗英面不改色,极其随意地回了一句,暗道今日我若是不来,等着你们俩奸夫□再次残害无辜?

云晋言脸上笑容僵住,刚要说话,被妍妃抢先。

妍妃双眉微蹙,有些委屈,并未生气,和声道:“如此说来定是掌药处有人做过手脚了,小橘,去将掌药处的药童唤过来对质。”

对于妍妃的举动,冯宗英不以为然,谁知道这个毒妇又在耍什么把戏,瞥眼间见黎子何还跪在地上,皱了皱眉,本欲出声,又想到殿里殿外那么多太监宫女,还是给云晋言一点面子,万一他当真恼羞成怒“卡擦”了自己,得不偿失……

不到半个时辰,妍雾殿聚满了人,听说是有人在妍妃的药中做了手脚,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祸及自身。妍妃已有身孕,此时涉及龙种,可大可小,妍妃若真有何意外,整个掌药处,甚至太医院都脱不了干系。

昨日替黎子何看药的药童一进了妍雾殿,便再站不住,一屁股跌在地上,复又爬起来,神色慌张跪下急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

云晋言皱眉,神色间有些烦躁,却并未打算离去,扫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黎子何,再对着妍妃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

妍妃隔着屏风,隐约看到那药童的影子,扬声道:“昨日你说冯院史找黎药童,今日冯院史在此,却说并无此事,你是否该给黎药童一个解释?”

妍妃的声音柔柔的,因着虚弱,添了几分软腻,仿佛要渗出水一般,药童一听这般温柔的问话,刚刚的恐惧去了大半,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结巴道:“昨……昨日……是……是殷公子……让……让奴才告知黎……黎医童……奴才……奴才只是好心……好心帮忙,娘娘明察!”

“从黎医童离开到他回来,你一直在药罐前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