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宗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动作,缓慢而吃力地点头。

“云晋言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他逼你死?”黎子何声音破碎,几欲低吼。

冯宗英呼吸又急促起来,抖着唇想要说话,黎子何忙握住他的手,擦擦眼泪轻声道:“不急,冯爷爷不急,丫头不乖,不该问你这么多话,你先躺着,我们稍后再说可好?”

“公子公子!药来了!”管家端着药碗,踏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却不缓慢,忙走到冯宗英身边喜道:“老爷,老爷快喝了这药,喝了就好了。”

冯宗英看都不看那药一眼,紧紧握着黎子何的手,直直看着黎子何,眸中太过情绪混杂在一起,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一……一……”

黎子何忙扶起冯宗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轻声哄道:“喝药,喝药就好了,好了我们再慢慢来说。”

冯宗英看不到黎子何,眸光暗了暗,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举起一只手打向药碗,灼烫的汤药洒在黎子何手上,疼痛一阵阵,黎子何却无法扔下这碗,仍是举着,一手擦去眼泪,一边笑着哄道:“一口,就喝一口可好?”

“无……无用……”

冯宗英终是又挤出两个字,却是说,无用。

泪水溢过眼眶,滑落在汤碗里,溅起一朵小花,黎子何举着汤碗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却始终不肯放下,无用,她看到冯宗英脸色的瞬间便知道,可沈墨说过有救,他明明说过有救,那为何不可一试?

冯宗英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伴随着断续的咳嗽,突地身子一抖,脑袋往前重磕,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黎子何忙放下碗,用袖子替他擦拭,鼻子通红,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掉眼泪,好似要掉尽六年来被她吞在肚中的苦。

“一……一……”冯宗英嘴里仍是吐着“一”字,黎子何也不再打断,细细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冯宗英吐字极其艰难,如何也说不全整句话,突地好似想到什么,居然自己坐起身来,紧紧握住黎子何的手,双眼芒光骤亮,直直看着黎子何:“姚……姚……”

话未出口,眸光如星辰陨落,瞬间失尽光彩,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嘭”的一声,砸得黎子何的眼泪骤然止住。

“冯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平西

管家低着头,泣不成声,黎子何有些不耐,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几日时间,妍妃为何死在冷宫?又如何与冯爷爷扯上关系?若冯爷爷想动她,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机会大把,又何须在她入了冷宫之后再来动手,还让人拿住把柄成了嫌疑犯?

管家被这冷喝惊到,可看黎子何也不像坏人,往日与老爷关系甚好的人家,都碍于老爷所犯的罪不敢前来,他却敢带着药方过来,而且看样子与老爷交情匪浅,便也不磨蹭,擦干眼泪,哽咽道:“三日前,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被打入冷宫的妍妃,突然毙了,老爷当时脸色就变了,匆匆忙忙赶到宫里,回来什么都没说,拉着夫人到房里,也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第二日……第二日便……便发现服毒了……”

“那为何会说妍妃之死与大人有关?有证据么?”

“宫中消息说妍妃被杀那日,有人见过大人在冷宫出没……”管家声音里透着一声哀叹。

黎子何“腾”地站起身,握着凤印的手略略向上挽起,让长袖掩住凤印,冷声道:“只是在冷宫出没,这便能证明大人是杀害妍妃的凶手?”

管家一听,眼泪又流了出来,呜咽道:“具体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进宫见了皇上,接着宫里就传来这般风言风语,可是……可是……”

管家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服和暗愤,黎子何自觉语气有些冷硬了,放缓声调道:“可是什么?”

“可是……宫中还有消息,查到那日进出冷宫的,不止老爷一人,还有姚妃娘娘……”管家尽量压抑,说出来的话仍是满满的愤慨,明明与妍妃有过节的人是姚妃,为何无人怀疑姚妃,偏偏要说是老爷干的?

“你确定大人是服毒自尽?”

“嗯。”说道这里,管家刚刚的愤怒一下子没了底气,若真与老爷无关,他怎会服毒自尽?

黎子何按捺住心中情绪,看了冯宗英一眼,浑身已经被黑气溢满,冯爷爷本就会武,黑冥散,若非他自愿,无人可以无声无息地逼他喝下。

“冯管家,如今府上可还有皇上派来的人?”黎子何记得沈墨好像说过云晋言派人盯住冯府,才及时发现二老服毒……

管家摇摇头,“自从御医来诊断老爷无救,所有人都散了,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全散了……”

黎子何眼眶又是一红,生生压住,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看了看一直被她紧紧捏住的药碗,放在桌边,沉着道:“麻烦冯管家一事,两个时辰内莫要出房门,万不可透出大人已经过世的消息,即使有人发现,也不可说大人断气时,我在当场。黎子何在此多谢冯管家,务必帮子何一次!”黎子何无比诚恳地对着冯管家作了个揖,冯管家连忙扶住,哽声道:“公子放心,老奴明白!”

黎子何又回头看了一眼冯宗英,逼回眼泪,将凤印收入袖中,继续嘱咐道:“我先行入宫,稍后若是有人过来,记住我说的话便好,其他,实话实说。”

见管家点头,黎子何再不回头,决绝踏着步子离开,她要,去找云晋言。

北风呼啸,枯叶凋零,吹落人心散乱,云都一处偏僻小屋内,满面络腮胡子的长者,三四十的模样,两条刀状浓眉挤在一起,瞅了瞅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子,抖了抖唇,鼻孔大气一出,挥手间,桌上的茶具被尽数推倒在地,热水洒了一地,水汽升腾。

“来人!统统给我滚进来!不是说他马上就醒了?这都什么时辰了?”长者开口,如雄狮高吼,声音洪厚,震得床上的男子拧起眉头。

“叔父,你若早些喊几声,无需大夫了。”

清亮的眼,蓦地睁开,芒光闪过,清冷的声音凝静了空气,刚刚那声咆哮,好似从未在屋中响起,沈墨趴在床上,说话间扫了一眼自己,浑身绷带,白色中透出殷红,动动身子,阵阵刺痛,突地想起昨夜,怀中不断颤抖的身子,身后不停飞来的利箭,他笑着对她说,等我回去……

刺骨的寒风,吹到鼻尖尽是杀气,闪着血光的剑芒,刺在身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都仿佛那双看到波光潋滟的眼,看着自己,相信,依赖,期盼,从来不曾在黎子何眼中出现的情愫,在那个夜晚让他看见,一见,便不忍再辜负。

沈墨欲要撑起身子,旁边的长者又是一声呼喝:“你还想起来!给老子躺回去!”

“叔父是怕我们没人发现?”沈墨面色不变,手下动作未停,眼都不抬,淡淡道。

有人进来踏着急步进屋,衣衫褴褛,看神色却不似常人,单膝跪地对着长者行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扶公子躺下,找几根绳子来,捆住!”谢千濂手一挥,不耐地吩咐。

沈墨眼神一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人:“退下。”

语调平平,却让那人打了个哆嗦,埋低了脑袋,颔首领命,不敢再看谢千濂一眼,匆匆忙忙弯腰退下。

谢千濂瞪着沈墨,倒也不生气,嚷嚷道:“你行啊,到如今这帮兔崽子还听你的,我这平西王的命令成了耳边风,他们不捆,老子亲自捆!”

说着四处张望,欲要出门找绳子,沈墨已经坐起身,轻笑道:“叔父何必多费心机,我想做的事,你可见过何人拦得住?”

谢千濂被这句话堵住,看着沈墨的身子,脸上泛过一丝心疼,硬的不行来软的,苦口婆心劝道:“我说小墨啊,说你像你娘,你也不能连性子也学着她是不是?你这满身伤,还要出去?你不要命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养好伤再出去行不?”

沈墨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未停,拿起旁边备好的衣物,一边穿着一边道:“宫中还有事。”

“哈,你还想回那个狗皇帝的狗窝?昨夜那十个人,不是他派的我把脑袋割下来当凳子坐!他对你已经起疑,你还回去送死不成!”

“经过昨夜,他的疑心该淡了才是。”沈墨皱了皱眉,背上的伤口有些撕开。

“这就是你不让暗卫出面救你的原因?还以为你有点出息了,灰头土脸装成灾民跑过来,难不成就看你演这么一出苦肉计?”谢千濂敛起神色,已经有些怒气。

沈墨系上腰带,沉默片刻,道:“我不愿暴露身份,自是有自己的考虑,昨夜只有身负重伤才能消去他的疑心。”

“何止身负重伤!那十个人,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要不是老子及时捡到你,现在你就该去阎王府报到!好,你武功高,你聪明,一个脑袋顶老子十个,可你这次的做法,我想不通,老子没念过书,说不来那些大道理,只会硬拼硬,咱硬拼硬也不怕那狗皇帝,鼓一响号一吹,从南到北打过来,多爽快的事,你还在皇宫里磨蹭什么?”

沈墨收起床边的长箫,擦了擦上面的血渍,不语。

谢千濂急了,最怕他不说话,干脆嚷道:“老子跟你说,你爱男人爱女人老子管不着,可你不能爱自己徒弟!”

沈墨身子一颤,抬头看着谢千濂,眼神有些冷,“徒弟又如何?”

谢千濂想要喝口茶平息怒气,硬是被沈墨这句话生生逼了出来,猛地咳嗽:“咳咳……咳咳……你!老子没念书都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

“无所谓。”沈墨垂首,看到自己的鞋,已经染了许多黑色血渍。

“还真是净得你娘的真传,大哥知道得从土里跳出来掐死你!”谢千濂瞪着沈墨,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见沈墨眼神一黯,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收回都已经来不及。

沈墨不多犹豫,穿上鞋,身上的疼痛好似被他滤过,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千濂怕他生气,可见他毫不犹豫收拾好一切打算出门,心中一急,拿出最后杀手锏,吼道:“好!就算是你徒弟无所谓!凭他是季家人就有所谓!”

沈墨又顿住,眸中暗芒浮动,看不出情愫,却是直直看着谢千濂,淡淡道:“季家人又如何?”

“他娘的,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谢千濂一手拍桌,震得灰尘扑腾起来,又引来一阵咳嗽:“咳咳,你不知道他的身份,收他为徒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他是季家人,就该离得远远的!你要回宫,我是个驴脑袋都知道你是为了他,隐瞒身份也是为了他,搞不好弄出这次疫病,还是为了他,跑去当什么狗屁御医,搞不好还对着那皇帝磕头谢恩,他娘的,想着就恶心,当年要不是狗皇帝和季家,大哥……”

“叔父!”沈墨冷声打断谢千濂的话,并不看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人不在西南,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当年之事到底如何,叔父你心知肚明!”

“你这么说是怪我了?莫不成错的人是我?”谢千濂双眼微红,略有委屈道。

“侄儿并无此意。”沈墨自觉语气有些过了,放缓了声调道:“入得宫中,里应外合,日后更为方便。云晋言一早怀疑我的身份,若是让他知晓,必定以我为人质威胁叔父,经昨夜一战,他确定无人护我,放下戒备,更利行事。这次疫病,其中好处,叔父应该一早便想到了。”

谢千濂的情绪这才平缓一些,想想沈墨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仍是埋怨道:“那一万精兵被你整成皮包骨了,混进云都,也不知何时可用,接下来该如何?”

“你还是早些回西南的好,否则定会被云晋言发现,这边的事情,我早已布置妥当,回去等着消息便好。”

沈墨拿床边的手帕沾了水,洗净双手,步子有些蹒跚,还是打算出门。

谢千濂这才发现自己被他绕得忘了原来的话题,忙吼道:“老子跟你说,季家人,无论如何不可过我谢府!”

沈墨刚好打开门,清凉的北风,吹得深思又清明了几分,看着门外院落里凋零枯萎的树木,沉声道:“她不是季曲文,更不是,季黎!”

声落地,人已出,空留枯叶盘旋流转,落入尘埃。

第四十四章

黎子何急步入宫,浑身尘灰污渍,衣袖间不经意露出的血迹,守门的御林军上下看了许多次,最后确认腰牌无假,又见他毫无心虚胆怯之意才放他入宫。

估摸着时辰,云晋言现下该在勤政殿才是,黎子何盘算着最近的去路,毫不犹豫地向前。

北风冰寒,勤政殿理所当然地紧关殿门,魏公公恭敬站在殿外,抬眼见到黎子何匆匆而来,略有诧异,随即抹去表情,迎上道:“黎御医,可是要见皇上?”

黎子何拱手道:“还请魏公公通传一声。”

魏公公犯难道:“这……黎御医稍等片刻,殿内……”

话未说完,勤政殿的门突地被打开,静谧的宫内显得异常突兀,只见姚妃仍是一身火红衣衫,皮了白色狐裘披肩,难得一日未施粉黛,怒气冲冲出了勤政殿,红着眼眶,目不斜视傲然离开。

魏公公像什么都未看见,脸上波澜不惊,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殿内,“黎御医求见。”

“进来。”

殿内声音有一瞬间停滞,略有疲倦。

黎子何未有迟疑,进门便行了大礼郑重道:“臣黎子何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英明,求皇上网开一面,准御医救冯大人一命!”

云晋言未语,黎子何坚持道:“求皇上开恩降旨!”

“他一意寻死,那便遂了他的愿!”云晋言有些不耐,抬头看着黎子何。

“臣以为,这其中定有误会,求皇上开恩!”黎子何再磕一头,言辞恳切。

“黎御医如此匆忙赶回宫,便为此事?”云晋言轻笑,挑眉道:“你不知冯宗英乃畏罪自杀?”

黎子何面不改色,匆忙道:“臣略有耳闻,可不敢苟同,冯大人与妍妃娘娘无冤无仇,无理由杀人,还请皇上先派御医救人,微臣无能,无法解毒!”

黎子何面上焦虑,心中却是沉着,只有用着求情的借口来找云晋言,方才有套话的切入点,冯爷爷入宫见云晋言,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宫中传言又有几分假几分真?

“此毒无解!前日发现他服毒时御医已经诊断过。”

云晋言声音蓦地冰冷,淡淡瞥过黎子何。

黎子何心神晃了晃,被他的冷语刺到,就算曾经对自己那般无情,可看着他对冯宗英百般忍让,她以为,至少对冯爷爷,他还是有所顾忌,或许还有几分祖孙情面,未料到要杀起来,同样的狠绝无情!

“皇上,微臣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万一是有人蓄意陷害,投毒灭口,大人死得冤枉!”黎子何鼻尖发酸,冤枉,的确是冤枉,是不是,冯爷爷也觉得云晋言会念在二十多年的情分上不动他?

“你是说朕忠奸不分,任人欺骗?”云晋言又是轻笑。

黎子何忙道:“臣不敢!冯大人于臣而言,恩同再造,臣只是心中有惑,故大胆说出猜测!”

“不用猜测了,此事冯宗英亲口承认!”云晋言冷声道。

黎子何心中一沉,冯爷爷亲口承认,接着畏罪自杀,在外人看来合情合理,可越是如此,越是可疑,冯爷爷针对妍妃是因为季黎,可既已入了冷宫,活着等死可比痛快死了更加折磨,冯爷爷断不可能为了她送了自己和冯奶奶性命,再退一步,就算真要杀妍妃,这六年来机会多的事,何须等到如今,还被人抓住把柄?

正在无语间,黎子何觉得眼前一暗,抬起眼皮便看到白缎长靴,明黄衣袍在眼前一晃一晃,心中一跳,欲要后退,已经被云晋言扶住手臂,顺力起身,忙拱手道:“谢皇上恩典!”

“你受伤了?”云晋言比黎子何高出一个脑袋,略略低着头,扫了一眼黎子何的袖摆。

黎子何摇头道:“昨夜听闻冯大人病危,心急之下离开疫区,师父本与我同行,哪知路遇刺客,他……他身受重伤,便让我先行离开……”

黎子何无需伪装,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十名刺客,挨了三箭,他可能安然脱身?

“那他现在?”

“微臣不知。”

黎子何垂首如实回答,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云晋言,脸上并无诧异,可也无法从表情来断定那刺客是否是他派出。

“呵呵,朕派人通知顾将军宫中消息,没想到你比他的动作还快。”云晋言话锋一转,有趣地打量黎子何。

黎子何躬身答道:“微臣听到消息便连夜赶回,故比顾将军早了一步。”

面上恳切,心中却在冷笑,顾卫权为人再老实,也明白民心声望对他的重要性,昨夜沈墨给他药方,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拉拢民心的机会,若是再传出顾大将军背着丧女之痛为灾民放药……

顾卫权不是不能回,是不肯回吧!

“皇上!”殿内突然传来魏公公的声音,颤抖道:“有消息过来,冯大人……断气了……”

云晋言脸上的笑容僵住,眸光变幻莫测,不过片刻,再次扯出一个笑容,却没了之前的了然自得,缓缓道:“烧了尸身,送去将军府。”

黎子何早已料到,仍是浑身一震,火葬,只有大奸大恶之人,才会在死后,尸骨不留。

“黎御医有异议?”

“微臣不敢!”黎子何掩住情绪,就算留得尸身又能如何?不会再对她笑对她怒拍着她的脑袋叫她丫头……

“黎御医该回去梳洗一番了。”云晋言面上阴霾瞬间散尽,笑着伸手就要擦去黎子何脸上灰尘。

黎子何本能般后退,忙跪下道:“臣恐脏了皇上的手,这就回太医院清理一番。”

“呵呵,朕欣赏黎御医的执着勇敢,又怎会在意这些虚浮之物?”说着一手又伸了过来。

黎子何心跳突地加快,怔怔看着他细细擦去自己脸上尘灰,嘴角噙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甚至感到他粗粝的手,放下时有意无意滑过自己的喉结,努力垂下眼,掩住眸中迸发的惊慌。

“退下吧,明日该替朕诊脉了。”

云晋言心情突然好起来,背着手回到书桌边坐下。

黎子何故作镇定地起身退下,背后渗出冷汗,要么,云晋言不为她所知的一面好男色,要么,云晋言已经怀疑她为女儿身。

太医院内有些嘈杂,医童们议论纷纷,特别是看到黎子何之后,齐唰唰看向他,接着继续交头接耳。

黎子何皱皱眉,不喜与他们一起多生是非,快步走向后院,即使摆脱了那些眼神,仍是觉得哪里不对,黎子何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未有异常,他们议论的,许是冯爷爷的事吧……

深吸一口气欲要抬步,眼前血色一闪而过,心头一抽,再低头,点点滴滴的血迹,顺着长廊蔓延,黎子何眼中灼热,这血迹,顺至沈墨房门前。

思绪还未缓过来,人已经到了门口,房门只是轻阖,暗红的门板上,依稀见到血色的掌痕,呼吸滞住,恍惚看到沈墨满身狰狞伤口,鲜血淋漓,蹒跚着进宫,回太医院,染上鲜血的手推开房门,留下这个印记……

“子何。”

清冷的声音,拉回黎子何的神智,毫不犹豫推开门,见沈墨安然坐在床边,懵在当场,干净的月白长衫,看不到一点血渍,面色微白,并不似想象中惨无人色,看着自己的眼,盈着欢喜与暖意。

“这血……”黎子何一眼瞥到沈墨身边的那件满是血渍的衣服,与他身上的干净清爽完全两个模样,还有地上的血,门上的掌印……

“进来再说。”沈墨轻轻一笑,坐在床边未动。

黎子何颔首,反手关上门,拧着眉头心疼道:“你伤到哪里了?怎么……怎么流了一地的血?”

沈墨眸光一亮,笑道:“做做样子而已,你看我可有哪里不适?”

黎子何见沈墨神色轻松,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莫要骗我,若非重伤而回,那些个医童怎么会议论纷纷,见我回来议论得更欢,是不是你不让他人医治?”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若是让人看诊,会被发现。”沈墨看着黎子何,眼都未曾离开,笑道:“所以我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说只有你,能看我身上的伤。”

“你……”黎子何脸上蓦地一红,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沈墨脸上的笑容展得更开,晃了黎子何的眼,黎子何沉了沉心,转移话题道:“昨夜追杀你的是哪些人?”

“仇人。”

“哪里的仇人?是不是云晋言?”

沈墨笑容僵了僵,又轻轻展开,柔声道:“你我没事便好。”

“那我先走了。”黎子何心中一堵,他还是不肯说,透露哪怕半点与他身份相关的事。

沈墨一急,忙站起身拉住黎子何,笑容有些勉强:“等等可好?今日还会有个好消息,你与我一起等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