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抖了抖唇,理由,她有猜测,一个荒唐的猜测,无法说出口的猜测。

“你觉得昨夜那名太监,是郝公公?”沈墨拧眉问道。

黎子何顿了顿,轻轻颔首。

片刻,未听沈墨再语,黎子何抬头,见他一副沉思模样,目光闪了闪,低声道:“你为何不问我怎会认识郝公公……”

说完便将眼神移向窗外,枯叶凋零,翩翩落土为尘,只听到沈墨一声轻笑,手上一暖,不大不小的力度,如往常那般握住,淡淡道:“我说过让你信我,自然,我也是信你的。既然相信,便无须多问。”

心田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扫走尘埃,换得一片清明,黎子何转首,对上沈墨的眼,黑如墨泼,清晰倒映出自己的脸,不自觉绽出一个笑容,由心底而发。

苍凉的冬日,房间内好似突然照入春日阳光,甚至溢满了花香,飘在鼻尖荡人心神,沈墨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好似等了一世那般久远,一手扶住黎子何的脖颈,垂下眼睑,毫不犹豫对着两瓣红唇吻了下去。

黎子何只觉得唇上一热,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粹不及防的一吻,让她险些失了分寸,身子后退欲要避开,沈墨的手却不愿放开,倾身抵上两片柔软,辗转缠绵。

黎子何脑中白了一片,也未再挣扎反抗,唇畔的温热淌入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唤着,再信一次吧,再爱一次吧,一个人,不苦么……

房外突地一片嘈杂,拉回黎子何几欲迷糊的心智,猛地推开沈墨站起身,听得沈墨一声闷哼,也不再多看,匆忙出了门。

“顾将军这次完了,完了完了……”

“听说屠杀灾民一事皇上还有意压制,可如今……郑丞相拿出的证据,不由人不信啊,听说今日早朝时皇上脸色都变了!”

“那可是谋害皇上谋害皇子的大罪啊!这罪名,诛九族都不足为过!”

“可……可顾将军手下那批将领会服气么?”

“不服气?有什么不服气的?这等大罪,皇上只是赐死顾将军,家眷充军贬奴,仁至义尽!比起季……呃,反正今日开始,顾家怕是……哎……”

“那大将军的职位怎么办?谁有能力胜任?”

“听说皇上召回左将军云唤,再过几日,肯定就是云大将军了!”

“那顾将军的毒酒……”

黎子何站在长廊处,他们的对话听得一阵胆颤心惊,顾卫权,被赐死?

本想从他们的议论中再找出些信息,可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顺着医童们的眼神看过去,刚刚病愈回到太医院的殷奇,站在身后阴阳怪气地盯着自己,狠狠剜了一眼低喝道:“跟本院史来!”

黎子何心中一堵,冯爷爷过世之后,竟真是殷奇接任院史一职,比起原来更加嚣张,又因着没了儿子,多了许多戾气,对曾经害得殷平受杖刑的黎子何更是不待见。

入了原本冯宗英所在的书房,黎子何不语,如今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医童,不想对着仇人笑脸相迎,更不觉得这个人有资格取代冯爷爷的位置,因此她只是站着,不行礼也不说话。

殷奇一见黎子何淡淡的模样就怒了,大拍桌子喝道:“见本院史连行礼都不会么?”

“有何事直说便是。”黎子何眼都不抬,冷声道。

殷奇大口喘着粗气,额间青筋都暴了出来,却又知道自己无法耐他如何,如今黎子何也算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皇上和姚妃的平安脉,皆是由他负责,自己这个刚刚上任的院史反倒闲了下来。

深吸几口气,平息怒气,这院史,总不能白做。

“今日早朝,皇上下旨毒酒赐死顾将军,这事,你去办吧。”

这等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得罪曾经握有重兵的顾家,搁在太医院怕是无人敢坦荡荡地去做,殷奇这么想着,心里的怨怒之气顺了许多,这种“好”差事,非他黎子何莫属!

黎子何并未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惊慌,只是略有错愕,随即淡淡道:“知道了。”

仍是未行一礼开门离开。

殷奇大眼瞪得撑出血丝来,两手的拳头捏得“嘎吱”直响,怒得一手甩掉桌上的医书,“啪嗒”一声巨响。

刚好站在门外的黎子何轻蔑一笑,暂且留你一条老命,怀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看着厌恶的人飞黄腾达,还不时被气到把持不住,这么活着,好像也还不错……

只是,顾卫权谋害云晋言?真的被赐毒酒?才一个晚上,事情,好像又回到他们最初估算的轨道……

到了掌药处,黎子何细细打听了一番,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本来顾卫权已被送到审法司候审,还不至于这么快定罪行刑,可今日早朝,郑颖当朝声称,找到给云晋言下毒的凶手,且证据确凿,当场向云晋言请旨,召来审法司,刑罚司,执法司三名司长,证人有曾经跟随顾卫权的小兵,有顾卫权身边多年的副将,甚至几名御林军,全都不要命地将矛头指向顾卫权,称受他指使将西南郡至毒之物送入宫中,企图谋害云晋言。

顾卫权当朝痛哭,竟无一句辩驳之词,定下罪名刑罚便又扔回大牢。

从昨日顾卫权杀了千名百姓的消息传过来,宫中人便猜测顾家这一跤,摔得太重,怕是爬不起来了,因此今早这个消息,并未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毕竟,对宫中局势影响较大的妍妃早已不在。

黎子何只是有些诧异,此次郑颖竟会如此聪明地选好时机落井下石。不,对顾卫权来这么一招,的确是聪明,可对云晋言……云晋言本欲压下此事,被郑颖这么一搅和,顾家变得非除不可。

出这主意的,是暮翩梧无疑!云晋言收得兵权,又对郑颖积怒已久,下一个,便是郑颖了。

黎子何瞥了一眼端着的毒酒,突然有些感谢殷奇这一安排,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亲眼看着仇人死在自己眼前!

天牢外,只站了几名御林军看住大门,黎子何出示腰牌,石门便“轰”地一声打开,湿闷之气滚滚未来,夹杂着刺鼻的意味,让黎子何的神经随之一拧,送上刑场前,他们……是不是也曾在这种地方呆过?

顾卫权到底曾经是位高权重的将军,即便犯了罪沦为阶下囚,也无人敢怠慢,被关在一处单间,狱卒打开门,站在一边等着顾卫权喝下毒酒。

黎子何瞅到桌角,将毒酒放下,缓缓倒满:“将军请。”

顾卫权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头发好似一夜花白,苍老十载,蹒跚着走到桌边,无力坐下,突地笑起来,却笑得悲怅:“哈哈,小公子,老夫临死之前奉劝一句,为人啊,切莫贪心啊……”

“老夫错就错在贪权贪势,赔上女儿,也就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这世上,果然无可信之人,哈哈,随了那么多年的副将,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哈哈,人生不过如此啊……”

“哎,妍儿肯定怪我了。为了权势把她送入宫,眼睁睁见她打入冷宫却不闻不问,赔了性命也没去看她一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竟是一场空,一场空啊……哈哈……”

“啊,不对,老夫还错在小看黄口小儿啊,二十四,二十四,老夫还当他十四岁,哈哈,自认识人无数,竟是栽在一个笑面虎手上。”

“你想说老夫说得不对是不是?想说咱们皇上温文儒雅,恭谦和善是不是?想说是老夫自不量力妄图谋害天子是不是?哈哈,是我小看他了,仗着手里的兵力小看他了……”

眼见他越说越带劲,狱卒已经有些不耐,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人死前的怨言罢了,干脆打断道:“将军,该上路了!”

顾卫权这才停下来,扫了一眼一直静静看着他的黎子何,再看看满杯的御赐“佳酿”,自知退无可退,救无可救,颤抖着手拿起酒杯,一口饮下。

黎子何未有言语,却突然笑了,一手伸进袖中,避开狱卒,缓缓亮出手里的凤印,脸上笑容愈甚。

顾卫权的眼,瞬时瞪大,死死盯着黎子何,眼里有震惊有不信甚至还有恐惧,想要上前,猛地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却仍是盯着黎子何不放,一手指着黎子何,“你……你……不……不可能……”

顾卫权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黎子何收回凤印,一手背后,施施然出了天牢,顾家,总算是完了。

顾家倒台一事,竟未在朝中掀起多大波澜,毕竟顾卫权纵容手下将领屠杀灾民为实,意图谋害皇上又证据确凿,皇上只处死顾卫权一人,算得上仁厚至极,顾家旧部无理由不服,新任大将军又为皇家血脉,且同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很是服众,朝廷的一次大换血,就此沉默落幕。

推迟一月的秀女殿选终于如期顺利进行,传闻那日西宫堪比百花争鸣,惹来雀鸟早啼,冬花早放,只为一睹美人笑。空虚六年的后宫终是充实,各宫各殿皆有主,而众秀女中,一人引得后宫慌乱,朝廷惊诧,此女名苏白,家世不显,其父为东城小官,却在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为后宫唯一一名贵妃。

黎子何见过这位惊为天人的白贵妃,那一瞬间是个什么感觉,她忘了,可浮在脑中的念想,却久久不曾散去。

云晋言的软肋,原来,早在眼前。

第四十七章

淡紫色的纱衣,包裹的身子娇弱似柳,雪白狐裘印的皮肤好似透明一般,略粉的脸颊,搭上灵动的双眼,怀着好奇飘过黎子何,再扫扫黎子何身边的沈墨,最终看着云晋言,面上更红,娇滴滴垂下眸,不语。

“累了?”云晋言拉过嫩白的手,声音柔得好似要化出水来。

苏白忙摇头,低头娇羞浅笑。

黎子何垂首站在一侧,不用抬眼都能勾勒出那笑容的模样,有一个梨涡,浅浅的,在左脸,笑起来眼睛好似天上的星星,亮得所有映入眼的物什都变得干净起来,如若不笑,苏白与自己,不,不是自己了,是季黎,与季黎在眉目间只是有三分相似,可她笑起来,那个梨涡,甚至眼中无忧无虑的神采,都让她想到十四岁的季黎。

或许这就是朝中惊诧的原因?

不是惊诧于苏白一举封为贵妃,而是惊诧于她酷似季后的笑,他们的皇上连季后身边的丫鬟都能宠幸为妃,更不说这位有着明白出身,举手投足神似季后的苏白,被封贵妃好似是理所当然。

反倒是后宫,对这位白贵妃神似季后一说心照不宣地噤声,开始流传着白贵妃如何得宠。

册封不过几日,种种赏赐源源不绝,所居梨白殿焕然一新,拨去的太监宫女比起桃夭殿竟多了半数,皇上每日空闲便呆在那里,听白贵妃抚琴。让众人稍稍不解的是白贵妃竟还未开始侍寝。

黎子何此时正在心中低笑,抱得美人归,特地召来她和沈墨,所为何意?

“沈御医,日后贵妃的平安脉,由沈御医来诊可好?”云晋言正好抬头看着沈墨,笑意满满,却让人觉得脸上表情莫测,听不出这问话是玩笑还是真心。

黎子何瞥了一眼沈墨,心中一顿,不安感渐渐升腾,沈墨好似没听到云晋言的话,正看着苏白,眸光流转,竟是看不出任何情愫来,不过一个瞬间的事情,黎子何却觉得,他看着苏白,好似要看入骨子里。

“遵旨。”

沈墨声音浅淡,听在黎子何耳里,第一次觉得泛着寒意,跟着心也抖了抖,她以为沈墨会找借口拒绝,这是他除了那次自己策划的“疫症”,第一次应允出诊。

云晋言好似很满意,挑眉轻笑道:“哈哈,如此甚好,可以退下了。”

两人行礼退下,沈墨一人当前,步子走得飞快,黎子何只觉得异常,从他见到苏白开始?

加快速度与沈墨平步,黎子何低声不解道:“你为何不找借口推掉?”

“没必要。”沈墨简单回答。

黎子何想再问,又被他扔下了几步,潜意识里,她觉得云晋言让沈墨入宫为医是有原因的,或许他们原本认识?又或许上次沈墨单独面见云晋言时达成什么协议?无论如何,不可能单纯为了沈墨的医术,入宫至今除了解决上次“疫病”,便是今日让他替苏白看诊,身为御医,未免清闲了些。

沈墨步子渐快,黎子何不得不提速跟上,正低着脑袋,觉得沈墨今日反应有些异常,额头一顿,撞到一堵肉墙上,顿时有些恼火道:“又如何了?”

沈墨略有歉意地抬手,欲要揉黎子何的额头,被她避开,只有带着惭愧道:“刚刚冷落你了。”

黎子何抬眼,若说他心细如尘,还真是如此,轻声道:“无事。”

沈墨这才放缓了步子,却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黎子何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云晋言让你给苏白看诊,会不会怀疑到我们什么了?”

“放心,不会有事。”

沈墨对着黎子何笑笑,即便云晋言怀疑他的身份,甚至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能耐他如何。

“那……你为何不推掉看诊?”黎子何略有吱唔的开口,由将话题引到原点。

苏白的出现没让她感到意外,反倒是沈墨的反应,她看来,沈墨对沈银银都是冷清的,复杂的神色,只有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才会在脸上浮现,可刚刚沈墨的眼神,分明参杂了许多东西……

“苏白是你安排的?”未等沈墨开口,黎子何又问道。

利用苏白长得像季黎,在云晋言身边安插眼线?想想又不对,当年自己只是听闻过沈墨之名,却从未见过他,沈墨自是不知道季黎长得什么模样。

沈墨突地轻笑起来,洋溢着满满的暖意:“莫要胡思乱想。听闻她长得很像季后?”

黎子何面色沉了沉,低笑道:“像么?没觉得。”

眉眼如何相似,驻进不同的灵魂,便再不是同一个人了,即便是同一个灵魂,有了不同的心境,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人,所以,如今的她,只是黎子何。

“你见过她?”沈墨见黎子何的笑泛着苦涩,接口问道。

黎子何眼神闪了闪,低着脑袋轻声道:“嗯,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沈墨若有所思地颔首,和黎子何挨得更近,压低声音道:“今夜还去冷宫么?”

黎子何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夜她看到疑似郝公公的太监,可第二日宫中也未有异常,该是没被御林军抓住。前几日趁着秀女殿选宫里繁忙,见沈墨的伤好了些,让他带自己去过一次,本以为御林军会少一些,哪知还是那么多人,整个夜晚来回轮换,他们本就对冷宫地形不熟,夜黑不好辨路,避开御林军都费了不少精力,近天亮仍是一无所获。

可她不想放弃,云晋言既然派人守着,不可能是因为妍妃暴毙让他突然想起了冷宫的安全问题。“今夜子时。”沈墨声音里透着几分欢愉。

黎子何未注意那么多,点点头,刚好到了太医院,与沈墨拉开点距离,回自己的小屋。

拨弄着屋中蜡烛,看自己的影子一闪一闪,黎子何有些燥,探出脑袋看了看沈墨的窗,暗的,再抬头看看月亮,被乌云掩住,只露出一角,已近中空。

吐出一口气,从柜中翻出一身黑衣,总算是到时间了。

正欲换衣,门外突地响起急促敲门声,她和沈墨向来是约好在她屋后的树底见,不可能是他,这么晚,还能是谁?

将黑衣放回柜中,黎子何故作镇定地开门,竟是喘着粗气一脸焦急的魏公公。

“公公何事?”黎子何有些诧异。

“黎御医快快跟老奴来。”

魏公公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黎子何怔了怔,回头背上药箱,只能跟上。

魏公公未带她去云晋言就寝的龙旋宫,而是去了苏白所在的梨白殿。之所以取名梨白,全因殿后一片梨树,梨花开时,淡黄近白的片片花瓣,让人如坠花海。

殿内果然如宫中传言一般,焕然一新,所有布置均用上好贡品,有些是直接从云晋言的龙旋宫拨过来,荣宠至极,甚至还有些赏赐摆在殿内一角,未来得及收好。

黎子何入殿便嗅到刺鼻的酒气,呵,云晋言今日想借酒助兴,未料到自己醉倒了?

苏白刚好挽起长发,捋了捋长袍,见黎子何和魏公公,连忙迎上,正欲开口,魏公公退在一边,黎子何跪地行礼道:“臣黎子何参见白贵妃,贵妃娘娘万安。”

苏白有些无措,想要弯□子去扶,看了看四周站得笔挺的宫女,忙站直了身子轻声道:“起来吧。”

声音轻细,宛若黄莺,透着一股子和善味道,只是任她说话比唱歌悦耳,黎子何对她上不来好感。

“快来看看皇上。”说着苏白便转个身,绕过屏风。

黎子何看了眼身后的魏公公,好似并未打算跟上,便也作罢,跟着苏白到了里间。

浓烈的酒味,比刚刚更甚,一眼瞟到右面的两张矮桌,一张放着筝,对面一张摆了好几只酒壶。才入殿黎子何便依着酒味辨出魂销醉,可算得上是宫内最烈的酒,数了数酒壶,整整五壶,常人喝上一壶已经是了不得,云晋言今夜这般猛灌,还真是一醉求**呐。

苏白一面往前走,一面轻细解释着:“皇上今日喝了许多酒,我……本宫劝不下,见皇上一醉不醒着实忧心,魏公公又说从未见皇上醉成这般模样,不得已寻来黎御医,皇上万不可有什么差错才好。”

那声音絮絮叨叨响在耳边,黎子何本能般拒绝细听,只略略扫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云晋言,并未穿龙袍,而是一身镶金白袍,面色酡红,双眉紧皱,闭着眼,眼皮却是上下不停阖动,呼吸粗急,的确是喝得有些多了。

黎子何上前,将药箱放下,熟练地打开针排,现在开方熬药有些晚,行一次针驱散些酒气便好了。

正欲替云晋言解开衣带,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白,缩回手道:“麻烦娘娘替皇上解开衣带,微臣行针。”

苏白面色一红,轻轻点头,十指好似青葱,微微颤抖着,生疏替云晋言解衣,偶尔听到他闷哼一声,便好似受到惊吓般缩回手,见他未醒,复又继续。

黎子何低眉敛目,半晌才听见苏白轻弱的声音:“好了。”

穴位靠近后颈,刚好被灯光映射的阴影挡住,黎子何深吸一口气,倾着身子靠近云晋言,伸手按压以确定穴位,冰凉的手,触到云晋言滚烫的皮肤,明显的感觉到所过之处起了一片颤栗。

苏白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看到那一排银针,两眼中好奇参杂着兴奋。

黎子何细细抽出一根,在火中滤过,行针切记快准稳,看好穴位便一手下去,可力度未到,手上一热,被人生生阻住。

“黎儿……”低哑的声音,破碎吐出两个字,云晋言的眼半睁着,迷离看不见神采,却是对着黎子何。

黎子何心下一跳,手上用力,欲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云晋言像有了意识般,大力向前拉,黎子何向前一倒,左手死死抵住床榻,这才未倒在云晋言胸口。

“皇上……”苏白脸色白了白,有些委屈道。

云晋言好似未听到她的声音,仍是看着黎子何,突然坐直了身子,眼里含着笑意,另一手拥住黎子何,哽声道:“黎儿,你回来了……”

黎子何鼻尖尽是酒气,突然觉得眼睛刺疼,胳膊肘猛地用力,云晋言吃痛,只是闷哼了一声,仍是抱住黎子何不放,喃喃着:“黎儿……黎儿你回来了……”

黎子何被他死死抱住,突地脑中一片嘈杂,黎儿,黎儿,儿时的嬉戏声,稍长的娇噌声,宠溺的责备声,谁人曾在她耳边轻声呼唤,一唤便是十数年……

昏黄的灯光,蒙上一层氤氲,突地一声叫唤,让一切归为平静。

“皇上……”

苏白再次提高了声音,离云晋言更近:“皇上……”

刚刚还微白的脸,绽开一个笑容,小巧的梨涡,漩在左脸,“皇上……”

云晋言抬眼,看那女子巧笑艳艳,眸中迷离散了几分,沾上几分欣喜,抱住黎子何的手渐渐松开。

黎子何有了喘息的机会,迅速抽离被他握住的手,云晋言另一只手已经完全放开她,踉跄着向对面的女子走去,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仍是唤着“黎儿”……

刚刚被灼烫得温热的身子,好似被寒风刮过,黎子何的眼眶,没由来红了,站在原地看云晋言声声唤着“黎儿”,扣住苏白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就知道……你没死,没死……他们把你……藏在冷宫了……”

“我等了你这么些日子,怎么到今日你才出来?”

云晋言突然放开苏白,双手触着她的脸,心疼道:“冷宫……很冷是不是?你的脸怎么这么冷?手也是凉的……”

说着又握起苏白的双手,轻轻揉搓,苏白只是笑,看着云晋言,一直一直笑。

黎子何一瞬不瞬看着那笑容,笑到僵硬还勉励维持住的笑容,突然奇怪,自己第一眼见到那笑,怎会觉得很似季黎,分明,天差地别。

云晋言却好似被那笑容迷惑住,渐渐放缓手里的动作,盯着苏白的脸,弯□子,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