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香咬着唇低泣出声。这大半个月,她都不记得自己哭过多少回了,只是每次看到小姐那个样子,她都会忍不住落泪,眼看着一个灿若繁花的女子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凋零,还是她追随十几年的小姐,她怎能不心痛!这半个月过得漫长而揪心,仿佛比在无量山的十年岁月还要漫长。每一天她都盼望着修将军能够快点寻了药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从希望到失望,如今都几近绝望了。

“琉香,进来帮忙!”内室的琉琴出声唤道。

琉香闻言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她不能哭,不能在小姐面前哭,小姐说不喜欢看到她哭的。她进屋取过琉琴手中血红的巾帕拿到一旁的水盆中去洗,盆中的清水霎时之间变红。

凤浅歌淡淡坐在那里,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眼底涌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让眼前像是蒙上了红纱,所看到的一切都带着些许的红,她讨厌这样的颜色。一生与血结孽,一生不得善终。那句批命之言仿若恶梦一样的从十一年前便缠绕着她的生命。

有人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看到他的一生,她的一生会看到什么?在那片朦胧的红色中,她看到了梨花如雪的院落,看到落英缤纷中白衣如雪的男子,那是她所有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刻,也许它很短暂,却又是那样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即便已成陌路,它依旧存在。

“琉香,琉琴,我想睡一会。”她疲累至极的叹了叹气说道。真的累了,两生两世,她真的活得累了,好想好好地睡一觉。

琉香一听,面色骤变,吸了吸气,笑着上前:“那我一会叫你,你一定要醒来。”

“嗯。”她淡声回道。如果不能醒,就让她好好地睡,好好地睡…

琉琴扶着她躺下,掖好被子,琉香在一旁点了一支唐九给的宁神香,眼睛紧紧地盯着燃烧的香,心中暗道,等这支香完了,她就要叫她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怕惊醒了她,又怕她会真的一睡不醒。唐九望着窗外的月色,微不可闻地叹息,他与修涯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他还没消息说要回来,也不知到底寻到血莲了没有。

百罗圣地的凶险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当年若不是有人相助,只怕他也无法从里面走出来。他相信修涯绝对有本事进去出来,但是那里的凶险程度根本不是外面的人可以去想象的,怕只怕他赶不及回来。

沉寂的梦园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凌霄扶剑进门:“飞鸽传书,将军已经进城,唐大夫尽快准备施救事宜。”言下之意修涯真的已经带了血莲回来。

这一番话,让几近绝望的几人顿时生起无边的希望,仿若久在黑暗的人看到了光明,琉香喜极而泣,紧紧抓着琉琴的手,望向床榻之上的人,欲出声唤醒凤浅歌,琉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叫。修将军外出寻药之时小姐并不知,若是醒来知道,怕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在府外响起,凌霄早就在门口等候,修涯翻身下马便疾步朝梦园掠去,几若一阵风似地卷入屋内,将锦盒交到唐九手中,大步进入内室,看到床榻之上已经憔悴不堪的女子眼底满是心疼之色,短短二十天,她已经瘦成那般模样,他忍不住抬手抚上她有些微凉的面颊,修长的指不可抑制的颤抖,深吸了口气,收回手起身道:“救人吧!”

唐九翻开锦盒一开,果真是货真价实的血莲,敛去面上一向的不恭之色,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琉琴半柱香内到城西药庄将我存的这些药全部取回”这些药都是他寻找了多年才存上的,要放在特殊的地方才能保持其药效,所以不敢提前带到将军府来。

“好。”琉琴接过药方便走。

“凌霄过去帮忙。”修涯坐在软榻之上吩咐道,凌霄领命离去。

“琉香,你马上到东街四海金号取回我定下的九转金针。”唐九出声道。那是早在与修涯定下日子便托人特别打制的金针。

“我这就去。”琉香一听便赶紧离去,这是关系到小姐生死的大事,她怎敢耽误片刻。

所有的一切都有序的进行着,修涯一直坐在软榻之上,眉宇之间是难掩的疲惫之色,却依旧不肯闭眼休息,他一定要亲眼看到她脱离危险,才能放心。

皇宫内,萧天痕下午刚抱着锦盒从昌和宫准备去将军府,便被苍月帝传去交待朝上事宜,他急着出宫却被宫中侍卫强行困在宫中,等从大正宫中出来,天色已经晚了,他不敢再有片刻耽误,赶紧出宫前往将军府。

刚到府门外,便见琉香从外面急急而来,便上前道:“我来给凤浅歌送药的,你带我进去吧!”他要亲手把东西交到她手中才放心,让那个女人知道四哥都为她做了什么!

琉香瞪了他一眼:“你们的东西,我们受不起,修将军已经替小姐寻了血莲回来,现在我们要救人,没时间理你。”说罢便急急进门,喝道:“关门!”

卫国府军府的大门霍然关上,将萧天痕隔绝在门外。

第一晨七十四章 血莲之殇3(二更)

萧天痕愤然捶打着将军府的大门,然而根本没有一个人理会于他。

他颓然叹了叹气,低头望着手中的锦盒,这是四哥几近拿命换来的血莲,他若是送不进去,如何对得起他,可是如今姓修的也找了血莲,不行,只能用四哥的。心里这么想着,他便绕到府边的围墙处,身形一跃翻墙而入。

琉香将金针送入梦园,便端着方才洗帕子的脏水出来,刚一转角便看到鬼鬼祟祟的人影,拿着铜盆砸了过去,萧天痕闪身避开,正欲开口骂人便看到一脸气愤的琉香:“凶丫头,你家小姐在哪个房间。”他一路找了好多空房子,这要找到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人。

“你怎么进来了?”琉香一挥手中的鞭子,数日来沉积的怨气,暴发而出。若不是眼前这家伙的四哥,凤夫人怎么会死,小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大门不让进,当然翻墙进来的。”反正这将军府的墙也不是头一回翻了“你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我要把东西…”

“我管你送什么的,小姐不需要,害死了夫人不够,还想来害人吗?”琉香说话间手中长鞭舞得更加虎虎生风,现在唐九正在给小姐救治,决不能再让人去打搅。

“你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这可是四哥…”萧天痕一把揪住她的鞭子,若是以往他定会好好教训她,可是现在他是替四哥办事的。

“原来是十二殿下,深夜造访将军府有何事?”说话的是凌霄,听到门口守卫说有人潜入府中,他这才带人在府中搜查,远远便看到琉香和人在打斗。但一见来人是萧天痕,便让其它人退下单独上前。十二皇子虽无实权,但背后有苏贵妃和苏家,更与九章亲王府关系匪浅,虽然闯府之事不妥,但他们也不能轻易得罪,将来让将军为难。

萧天痕闻言扫了一眼来人,认出他是常随着修涯身边的侍卫,出声道:“本殿下来找凤三小姐有要事相商。”

凌霄微一怔,微一拱手道:“夫人现在病重正在救治,恐怕见不了十二殿下。”他如实回道,如今的状况,即便他去了也无济于事。

“少那么多废话,带我过去。”萧天痕抱着锦盒的手紧了紧,不悦地出声道。

凌霄微怔片刻,上前道:“十二殿下,请随我来。”说罢他便前边带路,萧天痕懒得再与琉香纠缠便快步跟了过去,琉香不放心便尾随其后回了梦园。

夜色深沉,梦园之内紫藤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屋内修涯支着头坐在软榻之上,目光一直望着内室的方向,此时里面唐九正在施救也不知情况如何?正在这时,凌霄进门,低声道:“将军,十二殿下在外面,说要找夫人。”

修涯眸光微动,敛目深深吸了口气:“叫他进来。”

萧天痕抱着锦盒进来,便朝内室而去,却生生站在门口没有踏进一步,从门缝之中看到那张触目惊心的脸,他不敢相信曾经那个一身风华的女子会成为这般模样,苍白的面上,眼睛,鼻子,耳朵都在不断渗血,映着那无血的面容,如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修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之上,看来…他也找到了!

“小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她现在不能见你。”琉香冷冷地望着萧天痕,面上是明显的不欢迎,对于皇家的任何人她都没有好感,尤其是那个四皇子。

萧天痕看到屋内唐九取出的血莲,那血莲和他锦盒内的如出一辙。若是以往他本该进去把四哥的血莲交给唐九,可是如今他若闯进去,就必然影响救人,若是因此让她有个意外,四哥所做的一切不也白费了。

萧天痕拿着锦盒的手扣紧,指节泛着青白,最后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望向修涯:“你最好不会负她,否则,不但四哥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罢抱着锦盒大步出门。

也许这样也好,四哥可以安心做他的事,不用再她为所牵绊,这血莲大致是四哥最后的付出了吧,可是他却没能将它送到她手中,如果她知道,也许…他们之间会有所改变,但是那对于现在的形势下的亲王府,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萧天痕离去,屋内再度陷入沉寂,紧张而揪心,这个夜晚,注定是漫长的。修涯静然而坐,眼睛紧紧盯着内室的方向,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抓着长衫,手心不断渗出冷汗来。

朝阳初升,光芒万丈,破云而出的第一缕照进梦园之中,一片蝶形的紫藤花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舞动,最后依依不舍地落在地上,花架之下,石桌,石凳,地面都是一片绚目的梦幻紫色。

唐九自内室步出,重重地舒了口气:“已经控制住了,只要加以药物调养就能恢复了。”

琉香也重重地松了口气,望向坐在榻上的人。修涯微一愣,有些发青的面上泛起一抹笑,喃喃说了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话间便欲起身进屋去看她,谁知刚一站起,眼前便一黑,整个人重重摔回榻上。

“将军!”凌霄赶紧快步上前。刚松了一口气的几人再度陷入慌乱之中。

“老头,还不救人?”琉香冲着一旁伸懒腰的唐九吼道

唐九闲闲地走上前,把脉不痛不痒地说:“是中了瘴气。”中了毒还奔驰千里撑到现在,这什么构造的身体,这么强悍。

“那你还不解毒?”琉香瞪他一眼。

唐九自身上掏出药瓶递给凌霄道:“把这药丸和温水服下,每天早晚一次,过几日毒就清除了。”说罢便迫不及待地朝外走。

“你干什么去?”小姐才刚稳定下来,这死老头又跑,要是再出什么事上哪找他去?

唐九一脸委屈地望着她:“我都禁酒半个月了,现在活也干了,人也救了,再不让我喝,会死人的。”天知道他这半个月忍酒瘾忍得有多痛苦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莲之殇4(三更)

三日后,夜色深沉,一袭锦衣的男子从宫中打马而出,众皇子中敢这般放肆的除了十二皇子还有谁,虽已过了宫禁,侍卫还是不得不为他开启宫门。

急促地马蹄声踏碎了汴京城的宁静,朝着九章亲王府而去。萧天痕带着锦盒疾步进入亲王府,玄风一见便迎上来:“十二殿下。”

“四哥怎么样了?没请御医吗?”从百罗圣地出来,哪有不会受伤的,否则以四哥的性子这血莲定是他亲自送回,让玄成先行送来定是自己脱不开身。

“王爷不让请。”玄风回话道,这么多年了,不是一直如此,不管受再重的伤,主子从来不会请大夫来看的,都是自己处理。

萧天痕无奈的叹了叹气:“他不请,你们不知道请吗?”说话间把自己腰牌扔给玄风“带着这东西,把周府郑府张府的三个老家伙都给我抓来。”那三人都是御医院医术出色的。

玄风微一愣,大半夜的到府抓人,这事也只有眼前这位敢想得出来。萧天痕见他不动,不悦地挑眉:“发什么愣,还不快去?”玄成带着腰牌赶紧去照办。

九章阁内,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溢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一袭雪衣的男子闭目躺在靠窗的紫檀软榻之上,白衣上染着点点绯红的血色,月光自窗口照进屋内,洒在那极致完美的面容之上,原就失血的面容更显得苍白慑人。萧天痕站在门外,望着手中的锦盒,无力地叹了叹气,四哥费了这么多力气,他却没有替他把东西送去,都怪太后和父皇要他理会什么政事耽误了,不然早送到将军府给了她。他站了良久,方才推门而入:“四哥,你回来了。”屋内连灯都没点,他摸到桌边将烛台点上,再转身去点周围的灯火。

枭榻上的人已经悄然坐起身,目光落在桌面的锦盒之上,深沉的眸底划过一丝沉痛,看来她并不需要,苍白的薄唇勾起冷然的自嘲。萧天痕转身见他直直望着桌上的锦盒,便上前解释道:“四哥对不起,我没有帮你把事办好,我送去将军府,那姓修的已经带了血莲回府,那时候…”

“算了。”萧飏淡淡出声,目光自锦盒之上收回。

算了?萧天痕微一扬眉:“就这么算了,好歹也让她知道你有为她…”

“不需要。”萧飏冷声打断她的话,去百罗圣地寻找血莲,不是想挽回什么,不是想让她知道什么,只是希望她可以活着,只是怕…怕修涯找不到的话,她就会从他的世界消失,她知道不知道,没什么大不了。

血莲用的谁的有何关系?只要她活着,他就心安了。

“四哥…你到底在怕什么?在意她就该让她知道,不然她怎么知道…”萧天痕出声道,他真搞不懂这两个人,四哥一向不喜欢跟人解释什么,事事藏于心中,偏偏那个女人也跟他一个德行,两个闷葫芦凑在一块。

萧飏面色无波,执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淡声问道:“还有事吗?”

萧天痕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他们两个真是要气死他了,目光掠向桌上的锦盒,怔忡出声道:“这血莲…怎么处理。”现在看来凤浅歌是不需要再用了。

“扔了。”萧飏眼都没抬,淡然出声。

“扔了?”萧天痕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这可是你拿半条命换来的,就这么扔了,你…”

“没用的东西,不扔了做什么?”萧飏面目冷然,声音了无波澜。半个月前因为它可以救她的命,所以他去找它,如今她已经脱险了,这东西自然也没用了。

萧天痕气结。难道他去找血莲不就是为了她吗,把这东西送到她面前,也许他们之间的的误会就能减少一些,现在他倒好,半个月前他不顾一切去找它,现在找回来了,就这么简单一句扔了?他倒真是舍得,这样的东西,放眼苍月此时也就此一株,扔了谁不心疼。

“没事就出去。”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起身朝内室的屏风处走去,玄成已经备了伤药在那里,没想到那些食人鱼竟也是带毒的,咬了之后伤口就会不断腐烂,所幸他身上的芙蓉醉能克制些毒性,若换了常人早就没命了,只是加上血莲让他失血过多,才耽误了回来的行程。

萧天痕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四哥,你伤得要不要紧?”竟然能伤到让他无法赶回来,想来也是不轻,可是他一进门除了见他面色有点苍白之外,他倒跟个没事人一样。他这副德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改,每次不管伤成什么样,都死活不让别人看,就连芙蓉醉那样的毒发作,他都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转进屏风的人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萧天痕拿起桌上的锦盒,默然出门翻开锦盒一看,血莲鲜艳夺目,盒中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不用他扔了,很快也会自行枯萎了。

“真的要扔掉吗?”萧天痕靠着廊柱自言自语问道。这样的东西都可以扔掉,为什么就不能扔掉回忆重新来过,忘了她,放了他,各自开始各自的人生,偏要这样苦苦纠缠,何必呢?

萧天痕微一敛目,望向天际,心思纷乱如麻。四哥不开心,凤浅歌也过得并不是很好,在将军府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依旧萦绕心头。

老天爷,你真的要连四哥最后一点幸福的希望都剥夺吗?

你已经带走了他的母亲,他的亲人,甚至他未来的生命,还要夺走这最后一点希望。生在帝王之家,就注定不能拥有幸福吗?任他空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滔天权势,却无法拥有心中所爱。

“十二殿下,御医已经带来了。”玄风看到走廊上的人便上前道。既然人是他叫带来的,还是他自己带去见王爷好。

萧天痕将锦盒合上,重重地舒了口气,走到玄风身旁低声道:“把这东西埋到冰窖地板下,别让四哥知道了,以后也许有用。”这可是疗伤奇药,扔了多可惜,血莲生在苦寒之地,放在冰窖那样冷的地方应该能保存,现在就算用不上,将来他跟凤浅歌说明也有个物证不是。

玄风微怔,思量着要不要听他的话,他是王府的侍卫,若是违背命令,萧天痕俊眉一挑:“叫你去就去,难道我还能害了四哥不成。”

玄风心中一想也是,十二皇子虽然为人跋扈但在皇宫之中就数他对主子最好,应该不会做伤害王爷的事,他接过锦盒便悄然朝冰窖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手足之情(四更)

九章阁内,方才那淡淡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

萧天痕带着三名御医到达九章阁内,屋内却空无一人,鼻间那浓重的血腥之气让他不由呼吸一顿,轻手轻脚地朝着内室而去,血腥味越来越浓隐约夹杂着腐烂的气味,他探过头望向屏风后,面色顿惨白。

屏风后萧飏一件件脱下外衫,洁白的内衫已经满是鲜红,随着血液已经粘在了伤口之上,每动一下周身被食人鱼咬过的伤口都是刀割般的疼痛,他一把从身上扯下那身血衣,背上的伤口连皮带肉都撕扯开来,霎时之间血便流了出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屏风边上的萧天痕看得心惊,微一吸气,出声道:“四哥,你…”

抠萧飏闻声霍然转身,目光遽寒。胸腹之上的伤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萧天痕不忍再见便上前出声道:“四哥,我叫了御医过来,让他们给你…”

“出去!”萧飏眸光冷锐。

“四哥,你的伤…”伤成那样,他真不要命了吗?

“出去!”萧飏深沉的眼底一片冰冷,“再不出去,以后也不要再踏进九章阁一步。”是他太宽容了吧,他才敢这样乱闯。

“我…”萧天痕知道再坚持下去,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他只得乖乖将自己带来的人带出九章阁,只是他的伤那么重,他自己真能应付吗?

萧天痕怔怔地望着紧闭的九章阁,四哥在他心目中就像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可他到底也是人,他也会受伤,也会生病,也会…死。四哥习惯了单独承受所有,在冷宫的数年他都是那样生活的,毒发,痛苦,折磨,欺侮…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管是受什么样的伤,他都会默默忍受。

偌大的苍月王宫,算来是亲人无数,可是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更有甚者是在落井下石。所有的皇子中,他是最幸运的一个,母亲保护着他,苏家护持着他。他记得初次在冷宫见到四哥之时,他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个病弱不堪的少年,当再次在昌和宫看到他时,他依旧是瘦弱不堪,身上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坚韧和决绝。他看到他在大雨中跪在昌和宫外,他天天会守在旁边看着他,还撑着伞陪着他在雨中站了两天两夜,最后两人都病了。

他从来不想争什么皇权储君,但他想帮助四哥争取到这一切。他回到宫中告诉母妃,他要帮助四哥,从此以后四哥就是他在宫内唯一的哥哥。那时候母妃笑着答应了,直到长大了他才知道母亲当时的意图,她不是要帮四哥,而是…要让四哥成为他的挡箭牌,挡去宫中争权夺利的暗枪暗箭。太后利用四哥对付高家和自己的敌手,母妃利用四哥来保护他,四哥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阴谋和算计。

他争权夺势,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可是他真正想要拥有的,却怎么也得不到。

夜色愈加深沉,九章阁一夜灯火通明。萧天痕在九章阁外的走廊边坐了一夜,不远处的三名御医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当时一见来人是亲王府的人,他们三个都感到胆寒,谁都知道九章亲王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若是一个不顺心顺意,他们不仅乌纱不保,恐怕连身家性命都不保了。不过现在被赶出来,三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没惹到他就好。

后半夜之时,昌和宫中听说萧天痕连夜出宫了,太后心中便猜测萧飏已经回府,立即让宁公公出宫来到九章亲王府,到九章阁外看到萧天痕正坐在走廊边上,上前施礼道:“十二殿下也在?”

萧天痕懒懒地扫了一眼来人,太后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派人过来了:“大半夜不睡觉,你跑这来干什么?”

宁公公微微一笑,躬身回话道:“十二殿下,您看天色也不早了,您还要到大正宫和二殿下一起处理今日的议政之事,老奴来请您回宫?”说话间目光却是掠向九章阁。

萧天痕翻了翻白眼:“你说你年纪一大把了,别睁眼说瞎话行不行,又是为四哥的事来的吧!”四哥一回来,朝政之上根本就没有他的事了,可是如今,四哥伤势那么重,再操劳下去,怎么顶得住。

宁公公笑了笑,也不反驳,问道:“四殿下情况怎么样了?老奴是奉太后懿旨请四殿下去昌和宫一趟。”此次擅自离京,闹出那么多乱子,还让高家趁势而起,太后怎会不怪罪。

“四哥在里面疗伤呢?等着吧!”萧天痕懒懒地回了声。

宁公公默然在一旁候着,等着九章阁的门翻开。身后的三名御医,相互望了望上前道:“十二殿下,天色不早了,一会臣等还要进宫当差,是不是…”

“滚吧滚吧!”萧天痕不耐烦的挥了挥身,三人一见,松了口气便赶紧朝外走。

萧天痕和宁公公两人便在外面静等着,但九章阁的门依旧紧闭着。

“宁公公,你说…这么多年来,我是在帮四哥,还是…害了四哥。”萧天痕蓦然出声道,因为他,因为苏家把四哥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宁公公闻言微怔,微微一笑道:“四殿下和十二殿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十二殿下自然是帮着四殿下的,何来害人之说?”在皇宫之中,还有这样的兄弟之情,已属罕见了,不管萧天痕会不会站在他一边,他终究也会走上今天的路,这是他自己当初的选择。

“但愿四哥最后真的能赢。”他已经失了心中所爱,这天下他定要帮他一起争回来。

宁公公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高深的笑,淡声说道:“四殿下不会输。”太后不会让他输,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是个极有心思的女人,皇宫争斗一生,从未输过,她选了四皇子,就会想尽一切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对修涯的动容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窗而入,屋中很静,淡淡的紫藤花香飘入屋内,清新而馥郁。床榻之上的人,如扇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着。凤浅歌掀开眼帘,望着熟悉的景象有些怔然。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身体不再似前几日那般虚软无力,她撑着坐起身,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怎么都没有人叫她醒来?屋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琉香端着药进门,看到床上已然坐起的人不由面露喜色:“小姐,你终于醒了?”

凤浅歌淡然轻笑,看着那又哭又笑的神情有些无奈。

琉香望了望自己端着的药,赶紧到床边:“这是老酒鬼配的药,没想到还真管用,这些日子气色都好多了。”她将药递到她手中,“小姐,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给你做。”

抠凤浅歌凝眉望着手中的药,抬眸望向琉香道:“我睡了几天了?”

“八天了。”琉香笑着回答,“修将军知道你醒来,一定很开心。”

“他回来了?”凤浅歌微一扬眉问道。自己竟然一连睡了八天,八天内一向的清醒都不知所踪,以致于周围发生什么她都无从知晓。

枭琉香微一滞,欲言又止,起身到桌边替她倒了杯水,催促道:“小姐,你先喝药吧,一会就凉了。”她特地等药变温了才端过来的。

凤浅歌低眉将药喝了,接过琉香递来的水饮尽,冲淡了口中的苦味,开口问道:“琉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的直觉告诉她,修涯出京的事没那么简单,而琉香又定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一直精神不好,也没有心思去追问。

琉香微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会,我有事怎么会不跟小姐你说呢?”修将军一直未醒,现在小姐刚好一点还是先不要告诉她,等修将军好些了定会自己跟小姐说清楚的。

凤浅歌眉头皱起,面色微沉:“修涯…出什么事了?”看到琉香收拾药碗的手一滞,她继续追问道:“修涯出京的事,你瞒了我什么?”

“小姐,你现在刚醒,等过两日修将军会自己跟你说的。”琉香望着她认真说道,为了去找血莲修将军闯进百罗圣地里,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以前老酒鬼都跟她们说过,根本是让人有去无回的地方,血莲更是让人拿血来浇灌开花的,当年老酒鬼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在里面找到血莲出来,修将军赶在二十天内找到血莲回京,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凤浅歌秀眉微拧,一掀被子下床,琉香赶忙制止:“小姐,你干什么去?这才刚好一点。”

“我自己去问。”她淡淡言道,一边说,一边便拿衣服。

琉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脱口而出道:“修将军中毒昏迷了,现在还没醒,你去了也问不到的。”

中毒昏迷?

凤浅歌望向琉香的目光霎时冰冷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语气不由自主间生出几分威严。

琉香咬着唇,一脸难色,一双手紧紧交握着,犹豫良久方才开口:“修将军是去百罗圣地找血莲…才中毒的,大伙都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欠人,怕你会拒绝,所以…所以一直瞒着你。”

凤浅歌呼吸一窒,跌坐在床榻之上,心揪得紧紧的。百罗圣地什么地方她怎会不知?血莲如何生成,她学医多年如何不晓,他竟然闯到那里…思量片刻,她立即起身更衣:“我去看看。”琉香一再劝阻,却也拗不过她,只得陪她到修涯安寝的房中去。

屋内,一室宁静,镂空的香炉有缕缕青烟缭绕而出,携着淡雅怡人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床榻之上安然而睡的男子眉宇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一连二十日不眠不休地在毒物遍布的丛林里前进,去的路上还是小心谨慎,急着赶回,便一路急奔,以致于在过瘴气林时不慎吸入了毒雾,他依旧强撑着回京,直到听到她脱离危险才放下心来,一时之间,所有的疲惫扑天盖地袭卷而来,加上身中瘴毒,便一直昏睡不醒。

凌霄刚把药端进屋,凤浅歌和琉香便随之进门。她注视着床榻之上的人,那原本俊美如玉的脸,如今惨白得惊心,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心中只觉一阵阵地抽痛,你…何苦如此?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她深深吸了吸气:“师傅说什么了?”有唐九在府中,应该不会让他有什么性命之危。

“体内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可能是近些日子太累了所以才会一直睡着。”凌霄坦然回话道。那一刻他看到了这个一向淡然的女子眼底的动容之色,可是她若知道去往百罗圣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还会对将军这样动容吗?

凤浅歌抿着唇,沉默良久道:“把药给我吧。”凌霄微一怔,思量片刻后起身,朝琉香望了一眼,两人默然退出房。

望着他这般模样,她只觉心头有什么翻涌而出混杂着无尽心酸在体内弥漫开来。她从来不忍伤害他的,如果可以,她也想好好爱这个男人。可是一个人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就给不了另一个。她多情,却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