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起身朝凤浅歌走去,走得极缓极慢,似是怕惊吓了她,轻声说道:“凤姑娘,娘娘,她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就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只是当年形势所逼,我才将你送到了凤夫人那里,又怕夜家知晓会加害于你,才一直隐瞒了你的身世。”

凤浅歌神情冷漠之极,似是在看两个无比陌生的人,不悲不喜,不怨不恨,语气平静地说道:“她是生了我,二十年前她就已经将我杀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女儿,亦也燕王府无一丝关系。她的女儿…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凤姑娘,你不知道娘娘她也是…”如意上前解释,凤浅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惨然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得清清楚,她是如何冲到屋内,将冰凉剧毒的芙蓉醉灌给我喝,那样的迫不及待将我送上死路。”那一幕,曾在多少个夜里成为她的梦魇,让她难以安生“我也一直知道我不是凤家的人,我亦知道那个人一定在这汴京城的某个地方,但二十年来,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想法去找她。”

安陵容闻言面上瞬间血色褪尽,袍袖内颤抖的手指根根绷紧,是的,在她的心中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死了,可是今时今日,她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活着站在她的面前,她魂牵梦萦了二十年的女儿还活在这个世上,还站在她的面前,这让她如何不激动不痛心。

她是多么想好好做一个母亲,好好疼爱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看着她出嫁,看着她幸福的生活,可是她的幸福,却被她这个母亲亲手毁掉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

凤浅歌漠然望着几步之外那一身素袍的女子风华尽去,瞬间苍老。恍然只是看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血,任由伤口处鲜血潺潺而流染红了她的白衣。

如意望着相立而立的两人,心缓缓沉了下去,要她们母女相认,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今…她朝凤浅歌道:“凤姑娘,你的伤要赶紧医治,我这就送你下山。”说话间朝安陵容望了一眼,见她并未反对,但朝凤浅歌伸出手欲扶她离去。

凤浅歌冷冷地挡开了她的手,踉踉跄跄地朝吊桥处走,身形摇摇欲坠,脚下一个不稳欲跌下桥去,安陵容心中一急,身形一转掠至身前,一把扶住她,痛苦地望着她的眼睛,万言千言皆是无言。

触手的一片冰凉,仿如尖锐的冰凌沿着她的手刺入她的心头,那是因为芙蓉醉而有的阴寒体质,那是她毒害于她的罪证。

四目相对,一个暗潮汹涌,沉痛万分。一个云淡风轻,漠然平静。她冷冷抽回自己的手,苍白的失血的唇勾起冷酷的笑容:“如果你还想动手,就早作了断,不要再这里浪费你的好心,我不会领你的半分情。”

安陵容颓然松开了手,别开头,泪水蓦然从眼底滑落,压在心头多年的恨,此刻也变得那样苍白而无力,她的仇恨,全是报复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这就是作恶多端的报应吗?

凤浅歌转过身去扶着吊桥的绳索朝断崖的另一侧走去,崖底卷来的冷风吹得她衣袂纷飞,恍若是要飘然而去的仙。

“啊——”

背后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声声断肠,震慑人心。

安陵容仰面悲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她们母女子承受这样的痛楚。她是多么想做一个好的母亲,她是多么想听她叫自己一声娘亲,当二十年前她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她再也不敢奢望,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骨肉,纵然她再冷血无情,可是那个人到底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是每每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女儿,她是多么想念她,到头来害她最深的也是她。

楼暗尘在屋中久不见她回房,心中便忍不住的忧心起来,那女人肯定拿了东西就跑,哪还会乖乖回来,心中略一思量,便起身出门,一打听连安陵容也下山了,心微一沉,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快就会发现。

追下山去,便看到断崖边失魂落魄的安陵容目光呆滞的望着吊桥的方向,再一看一旁染血的剑,安陵容并未负有外伤,那这剑上的血…

楼暗尘望向安陵容,妖娆的面上顿时升腾起阴冷骇人的气息,举步便朝吊桥那方追去,安陵容身形一转拦住去路:“放过她。”

放过她?

楼暗尘恍似听到极好笑的事,冷笑着转过身望向安陵容:“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放过她。”安陵容抬眸望着他,一脸决绝之色。那是她的女儿,只要有她还活着一天,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欺负于她。

“容贵太妃,理由呢?”让一个曾经将她恨之入骨的人,转瞬之后来为她求情说话,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天大的理由。

“她是我的女儿,欺负我的女儿,就是欺负我。”安陵容一脸坚定地望着笑容阴冷的妖娆男子,她不奢求她的原谅,但是从此刻起,她不会再让人打她的主意。

“你的女儿?”楼暗尘笑声满是嘲弄之意“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利用伤害,朕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无情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无情,这般大义灭亲的事,连朕都敬佩三分哪!”

安陵容袍袖内的手紧握成拳,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深深吸了吸气:“那是以前,从此刻起,我不会容许有人再打她的主意,即便是你。”

楼暗尘蓦然失笑,道:“她的命,我可宝贝着呢。要她命的是你,不是我。”说话间目光瞥向那血迹犹存的寒剑。

安陵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泛着幽蓝光茫的寒剑落在地上,剑上的血迹正悄然变了色泽,楼暗尘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你在剑上下了剧毒,这不是要她的命吗?不放过她的人是你吧!”

安陵容望着那带血的剑,颓然坐在地上,恍然之间有什么在她心中轰然倒塌。

她杀了她!她又一次亲手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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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火车没赶得及更文,坐了一天多的车,感冒又晕车,好累,我眯一会再码一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结局(十二)

山风冷寒刺骨,凤浅歌过了吊桥便一路疾奔下山,伤口的血渐渐转为暗红,她知道安陵容剑上的毒已经引发了芙蓉醉,二十年前她没有毒死她,今时今日她终于让她再一次死在她的剑下,或许注定了她这一辈子的命要了结在那个所谓的母亲手中。

这样也好吧!

与其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不如陪他一道,同生共死,大致就是如此吧。曾经是芙蓉醉将他们二人牵扯在了一起,如今也是它让他们一道共赴黄泉。

如果不是他亦中了芙蓉醉前去夺取血菩提,他们又如何会相遇,也许这一生就将这般擦肩而过,从相识走到如今,虽然痛多过于喜悦,但还能执手今生,也算是上天的恩赐了,此时此刻,她是如此渴望着他怀抱的平静与安定。

据山路崎岖难行,长时间的奔行让毒素运行的更加快速。她想她离开朝歌前来这里,他是明白她的,她亏欠了修涯太多,穷尽这一生也无法偿还,她总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什么也好。

修涯一行人离开朝歌,奔行数日赶到百罗神殿的山下,远远看到山路上疾奔而行的人影,他勒马眺望片刻,瞳孔微缩,翻身下马。

身后越来越近的楼暗尘让她不得不更加迅速的赶下山,安陵容也许会心有愧疚的放过她,但她不会奢望楼暗尘也会,一提气,纵身自山坡处跃下,刚一落地一截青色的衣摆映入眼帘,顺着衣摆朝上望去,依旧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容,神色之间难掩的担忧之色。

鲍看到她一身的血迹,修涯面色微沉,微微躬身朝她伸出手:“起来吧!”一如继往,润似清风般的语调。

对于她,他从来不忍伤害,亦不忍责备。、

她怔怔地望住那只伸她的手,微一敛眉,没有伸出手去,自己撑着站起身来,道:“谢谢。”

修涯伸在半空的手微僵,眼底掠过一丝落寞之色,缓缓收回手垂在身侧,目光落向她身后的方向,温声言道:“你先过去吧!”

话音一落,凌霄疾步上前带着她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楼暗尘与安陵容一前一后从山坡处跃下,望着来人微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来了这里,二人目光不由自主掠向数步之外的凤浅歌。

“宣帝手脚够快的,这么快就来了。”楼暗尘依旧一脸笑意盈盈,丝毫没有盗人盗珠的惭愧之色。

修涯扫了一眼两人,眸光微沉,语气冷淡:“二位有何贵干?”

圣天帝目光直直地落在凤浅歌的身上,坦然言道:“当然是来拿人的。”他一向坏得光明磊落,要干什么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安陵容直直望着凤浅歌的背影,心中纷乱如麻,她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毒发了,要怎么解毒,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冒上心头,二十年来,即便面对再艰难的困境,她也未有如此复杂的心情,她在害怕,比面对夜家的时候还要害怕,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又一次害死了她,此时此刻,只要能够救她,她原意付出一切,即便是拿这条命去换,她也甘愿。

她是多么想像一个母亲一样,关心她,疼爱她,可是天意弄人,让她们母子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过去的二十年,她从未有一天做过她的母亲,这是上天的惩罚还是恩赐,让她们母女还能在有生之间重遇,也许这是重新给予她的一个机会,一个重新上她做母亲的机会,一个让她弥补她的机会。

“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安陵容侧头望向修涯,一脸希冀地说道。他是苍砻王,是凌驾于世人之上的苍砻王,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的,他那么关心她,一定能想办法救她的,一定能的。

修涯愕然望着她,恍然觉得方才那句话是他听错了。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啊。”楼暗尘似笑非笑地出声言道“眼前的这位容贵太妃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不过她也是刚方才知道的。我当这天下之事没有一件能逃过你的掌控呢,没想到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修涯目光定定地落在安陵容的身上,当年将她带回来,他损耗过大,所以那么多年才一直未出现,后来也只是能隐约感觉到她的所在之地,至于安陵容是她母亲的事,他也并未知晓。“你不会看着她死的对不对?你一定能救她的对不对?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全都答应,要我的魂魄是不是,我给你,都给你,你快想办法救她!”安陵容一脸激动地奔至修涯面前,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修涯漠然望着她,侧头望向数步之处的薄弱背影:“我会救她。”这数年来他心中一直所希望的,他要救她,不惜一切的代价也要救她。

“你会救她?”楼暗尘不屑地哼道“是杀了她,让她重新成为元清皇后吧!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安陵容惊恐地望着他,要杀了她,不行,绝对不行。那是她的女儿,那是她失散了二十的女儿,她不能看着她死,绝对不能!

修涯默然不语,转身朝凤浅歌的方向走去,不再理会两人。楼暗尘扫了一眼众人,桃花眼瞳孔微缩,那个人果真没来!

他不管她了,那家伙不是为她什么都不顾的吗?到底为了什么竟然忍心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且明知姓修的有何意图还不前来救她。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个人就这样甘心放弃。

“既然你已经到了,朕就在山上恭候你的大驾!”楼暗尘朝他的背影说道,转身便朝山上而去,反正他是要带人上山的,这时候他就懒得跟他抢了。

安陵容没有随他一道上山,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那薄弱的背影,目光沉痛无比,她不敢靠近,亦舍不得走远,她想要看看她,好好地看看她。

凤浅歌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暗自调息片刻。修涯远远看到便顿步未来上前打搅,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担忧之色。半晌见她调息完毕,他取过马匹上的水囊,举步上前道:“喝点水吧!”

她抬眸望着他,怔愣片刻还是接过了水囊,而后取出镇魂珠递过去:“我拿到了。”

他怔怔地望着那白皙如玉的掌心通体血红的珠子,温声言道:“你从来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反倒是我…欠太多了。”

凤浅歌淡然一笑,轻语言道:“过去的已经过去,谁欠了谁都不重要了。”

他缓缓伸出手接她手心之物,紧紧握在手心,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凌霄拿着皮裘上前禀报道:“皇上,大帐已经扎好了。”

修涯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皮裘倾在她的身上,她欲拒绝,他的手却紧紧按在肩头不容她有半分拒绝,她颓然垂下手去:“谢谢。”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难掩的落寞,他从来不想听到她口中的谢谢,这个谢谢让他感觉自己离她好遥远,遥远的无法触及。

两人一前一后朝大帐走去,她低垂着眉,眼底若有所思。修涯微抿着唇,凝神听身后人的动静,似是等待着她开口的话,又似是害怕着她开口的话。

“我该走了。”她能做的,她该做的已经尽力去做了。虽然他没有来,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也想回去亲耳听他说明白。

修涯面色微沉,将唐九留下的药箱取出放到桌案上,平静地说道:“先把伤治了。”

“我没多少时间了。”她望着他的背影说道,她的毒也发作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赶得及去见他,短短数日,却仿似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岁月,他们的幸福是如此的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支离破碎了。

“他不会来找你,也不会让你找到他。”他淡淡开口言道。

她心头一颤,秀眉拧起,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就这样弃她而去,心中一急,她转身欲出帐离去,她一定要找他问明白。

修涯身形一掠拉住了她,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他放弃你了。”他宁愿他会来跟他争,宁愿他会来救他,那样的他就是不配爱他的人。

可是他没有任何辩驳便放弃了,那是对于他的信任,亦是对她最深沉的情意。这样的男人,这样深深爱着她的男人,连他都不由佩服了,放弃她,不是他不够爱她,亦不是他爱得不够深,是爱得太深,宁愿自己单独承受失去的痛楚,也要许她一个安好的未来。

她怔怔地望着他,坚定地说道:“我不信。”她知道他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即便这一路历经风雨,他都不曾放弃过她,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一定是有她不知道且不得已的原因。

她使劲挣开他的手,修涯面色一沉,出手制住她的穴道,躬身将她抱到坐下:“毒性还可以控制,你不能再走让毒性蔓延。”别人怎么样她管不着,自始至终他所在意的只有她而已。

“你放开我!”她慌乱地嘶声叫道。

修涯默然不语,亦不再去看她的神色,他怕看到那双眼睛,他怕自己会再次因为那双眼底的神色而心软放弃。

他低眉解了她的衣裳,伤口处的血呈微微的暗红色。他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在盛着温水的盆中将巾帕打湿拧干,一点点擦去她伤口处的血迹,取出伤药细细涂抹在伤口处。

她呼吸颤抖地望着他的动作,她无法回报他什么,她亦无颜接受他的温柔与呵护:“修涯…未来的路还很长,也许你会重新遇到你的幸福,我…不值得你这样的守候,真的不值得。”

他手上的动作微一滞,唇角勾一丝凄凉的笑意,值不值得他心中有数,遇到再好的人有什么意义,那些人终究不是她啊!

她只是不小心忘了他,忘了他们曾经倾心相随的岁月。她也曾深深的爱过他,不顾的一切地为他付出过,只是那个时候他无法给予她想要的生活,让她一直随着他流离失所,最后竟然让人加害死于非命。

他小心翼翼地处理了她的伤,将人放好在榻上,将厚软的皮裘替她盖上,温声说道:“你好好休息。”

“是什么原因?”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在朝歌城的只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是知晓的。

他转头望着她,坦然言道:“是我让他走的,也是我不让他来的。”如果不是他向他说了那些事,他不会放弃的,确实是因他而起。

她惨然一笑,别开头去,眼底泪光闪动。元清皇后,又是元清皇后,为什么她要是元清皇后,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元清皇后,她不是她,她不要做她。

因为元清皇后,她来到了这里。因为元清皇后,修涯对她呵护备至。因为元清皇后,楼暗尘一再算计。如今就连他,也要因为元清皇后而离开她。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这一次她再也无法逃脱了,注定要成为那个元清皇后吗?

残阳如血,朝歌城内一片死寂。萧飏缓缓穿行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之上,神思恍惚,他们从相识到如今,从过去到现在好多好多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好屡次他都险些忍不住出城朝百罗神殿而去,可是他不能去。

他是多么想真的能够与她白头到老,执手一生,然而他们的幸福总是那样艰难重重在,如今这一道鸿渊再也跨不过去了,他无法那样自私的留下,而让她的未来再也无法拥有幸福,他是多么想让她幸福的活着,即便将来的那份幸福不再是他亲手给予的。

再一次站在那高大沉重的城门之后,心思百转。那个人应该已经找到她了,没有看到他去,她会怎么想,一定在怪他吧!

转身正欲离去,身后的城门缓缓开启,唐九一脸焦急地冲进城来,看到他愣了愣便问道:“修涯和我徒弟呢?”说话间喘息不定,显然是长途奔行至此。

“去了百罗神殿。”萧飏平静地说道。

“百罗神殿?”唐九闻言愣了片刻,便赶紧道:“完了,你快去救人哪。”他也想去,可是这把老骨头真的动不了了。

“我不能去。”萧飏凤眸微敛说道,他不能否去破坏那一切。

“元清皇后复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不是救她,是会让她魂飞魄散的,我刚从无尘那家伙那里套出话来,修涯被那个木长老给骗了。”起初他也不愿相信,那个人为了这一切坚守了百年,如今才发现自己是被人骗了,因为一个谎言而执着了这么多年,若再害得她魂飞魄散,他不知道会再成什么样了?

不是救她?!

萧飏微怔片刻,便飞快的朝城外奔去,如果她真有意外,后悔的不止是修涯一个,亦是他亲生将她推上了那样的不归路。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结局(十三)

大帐中,沉寂无声,修涯依旧没有给她解穴放她离去,她亦不再开口说话,几次试图利用内力冲破穴道,然而无济无事,她不得不承认他点穴手法的高明,不仅控制了她的行动,且还让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内力。

萧飏不会来救她,她自己更是不可能只身从他手中逃离,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楼暗尘和安陵容,可是如今也只能等得上了山再说。

修涯默然坐在桌案之前,手中的书卷已经一个多时辰未翻过一页,目光时不时掠向榻上,此刻他心中是怨着他的吧,他不仅让萧飏离去,还这般软禁般的留下了她。他不忍这样对她,可是他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再继续等待下去,无论她是会怨他还是会恨他,他都必须完成这一切,只要她能够好好活下去,就算牺牲任何人,任何事也是值得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到榻边替她拉了拉皮裘盖好在榻边坐下,温声言道:“你有很多的话想说想问吧,想好了就开口吧!”

据她闻言,敛着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抿了抿唇开口道:“就算回到过去,我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成为她。”

浮沉百年,人事已改,就算回得了过去,也回不了当初。聪明如他,不会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只是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为何还要坚守不弃。

他淡淡一笑:“那不重要了。”也许他曾经是企盼着能够回到过去,能够与她再续前缘。可是现在那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够好好活下去,将来不再受他所累,而生生世世无法拥有幸福,那样便足够了。

她霍然睁开眼睛朝他望去,那双明净的眼中盛满了万世千生的沧桑,他离她那么远,又是那么近。他不曾陪伴在她的身边,却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每个角落,可是如斯深情,她终究还是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她终究是个自私的女子,固执地追寻着自己心中所想家和温暖,留下他一个人世间流离守候,也许她曾经真的是元清皇后,曾经也深深地爱过她,但人世流离,她终究是无法坚守曾经的,这世上有太多事是他们所无能为力的,譬如人之生死,爱之得失。

“我们真的认识很多年了。”她望着他叹息言道,除去曾经的元清皇后与苍砻王,他们还是认识了很多年。

“是有很多年了。”修涯微笑着言道,从百年之前的元清皇后,到方浅予的她,再到如今凤浅歌的她,真的已经有好多年了。

佛说人三世情缘,为何他们的三生三世都是痛楚不断,元清皇后和苍砻王无法相守一生,方浅予和容修走不到一起,修涯与凤浅歌更是已经背道而驰了。他们真的越走越远了,远得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方浅予曾经恨过容修。”她平静地说道,是他将她带入煞星,也是他一点一点地教会了她如何杀人,她不知道是该感谢他教会了她在那里生存的本领,还是该痛恨他将她带入那样一个残酷的世界。

她曾是多么痛恨那样的生活,就曾有多么痛恨他,那是一个永远也解不了的死结,纵然她可以放下一切不再恨了,但煞星的十年生活永远是她心中的梦魇,她不能当作完全没有发生过。

故而在锦江大桥上她那样残忍地让所有人都走上了不归之路,她告诉他,她舍不得他,不是那种舍不得,而是舍不得他一个人还活着,那一句,不是爱,而是恨。

当她的人生重新踏上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时空,她彻底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这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且与她再度纠葛不断,这就是宿命吗?

为了将她带回来就不惜帮助她的仇人,为了带回她就可以那样漠然的看着她在那残酷的血腥世界挣扎求生,如果这是所谓的宿世姻缘,这样的爱太累太痛了,她承受不起。

修涯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微微的苦涩,她又何尝知道他如何忍心看到那样的她,看着她痛苦挣扎,他亦感同身受。容修是他,也不是他。他终究不是那个地方的人,强行在那里出现已经是犯了大忌,他只是偶尔可以在那个人的身体出现,他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那里生活,所以他跟去了,因为陪伴了那样的十年,更加坚定他带回她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他要改变这一切的决心,他不能再让她的未来因为他的累及,再度过上那样不堪的生活。

他知道那是一个死结,即便有天大的理由和苦衷,但伤害总是伤害,即便那不是他心中所想,但若没有他的出现,她会过得安宁幸福的。所以这许多年来,无论她如何误会于他,如何怨恨于他,他都未作解释,所有的苦与痛,他宁愿独自一人承受,也不要再为难于她。可是当她离他越来越远,他真的失措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挽回这一切,怕她离去,又不忍破坏她追寻已久安宁和幸福,只有退让,一步步退让,退到无处可退。

他渐渐开始明白,不是她不愿回来,是她怕了,怕再重复过去的路。是她累了,累得再无力去继续这样的爱。当历经家破人亡,世事浮沉,她真的心累了,而他却依无法给予她那样一份平静。

要结束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只要让她不再让他所累,她的未来不再有他,她一定可以活得平安幸福。萧飏放弃了这一世的情,他又放弃了什么,百年的等待,三世的深情,他也在悄然放弃,都只为许她一个平静安好的未来。

“修涯,告诉我原因。”此时此刻,她放下过去种种恩怨,以无比平静的心态在询问着这个答案。

他淡然一笑,深深的望入她的眼底:“你只要再信我一次,信我不会害你。”

可是他不知晓等待他的是那样的一个难以相信的事实,他倾尽一生努力想要改变的一切,却被他亲手所毁。

第二百八十章 大结局(十四)

夜色深沉,百罗神殿灯火如通明,亮如白昼。屋内满座,却无一人出声,沉寂得令人屏息,莫长老神色凝重地望着一旁空落的两个座位,杨林抱剑站在空落的座位之后,面色平静无波,对于圣天帝这个人,他向来是十二分的放心,他是一向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的,更不让人占自己半分便宜,这精明如狐,凶狠如狼的人,是称霸天下的王者。

莫长老再度望向杨林,出声问道:“杨大人,圣天帝和容贵太妃到底去了哪里?”苍砻王已近山下,他们二人却不知所踪,连带着凤浅歌和镇魂珠也消失不见,若没有了他们的力量,要想敌过苍砻王仅凭他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陛下一向属下交待行踪,办完事自然就回来了。”杨林依旧一脸平静地回话道。这些人如今大敌当前想起找帮手了,不过好像他们找错人了,圣天帝一向心思莫测,能利用他的人这世上还没出生呢,就凭这几个老家伙。

莫长老叹息出声,这话他问了数十遍,也得到了数十遍一尘不变的回答。他渐渐体会到养虎为患的含义,本是想扶持圣天帝来对付苍砻王,却养出一个更加难对付的角色,这样的人狡猾又凶狠,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孱弱少年,已经足以成为称霸天下的王者,不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人了。

他们倾尽一生心血培养出来的棋子,却已经反为棋手,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学成了他们最精湛的武功,拥有了最深沉的心计,最冷血无情的内心,这样的人软硬不吃,比苍砻王更难对付。

正在众人沉默之际,一袭墨色锦袍的妖娆身影闲闲地踱入殿内,扫了一眼在座的人一脸凝重的神情,唇际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莫长老身上,一撩衣袍落座:“我有三个坏消息,各位想先听哪一个?”

站在他身后的杨林无语,这还有的选择吗?

“什么消息?”莫长老镇定出声问道。

楼暗尘不慌不忙地接过杨林递过的茶盏,抿了口茶出声道:“第一个坏消息,姓修的已经到了山下了,刚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第二个坏消息,容贵太妃是凤浅歌的生母,估计不会再站在这一边了。第三个坏消息,凤浅歌和镇魂珠都已经在姓修的手上,容贵太妃也会站在那一边了。”

三个消息,一个比一个骇人,殿内众人一时面色都变了,齐齐望向莫长老和楼暗尘的方向。那一袭墨色锦袍的男子却全然与自己无半分关系一般,伸了伸懒腰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回房睡了。”折腾了老半天,累惨他了,还要留足了精神明天看戏呢!

杨林很忠心地跟在他身后一道离去,他这位主子一向如此,从来只顾自己,管你什么大难临头,他照吃照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楼暗尘!”莫长老拍案而起,一脸凝重之色,在这样生死的最后关头,他就撂下几句话就拍拍屁股去睡大觉,他们数十年培育的心血就是养了这样的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