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涵摇晃了几下,站直身子,淡淡地拭去唇边的鲜血,脸色更加苍白。

“我不和你们说明白,因为我是个帝王,水至清则无鱼,我要秦国强大起来,什么样的人都必须用,更何况人本性贪婪,你们生出这样的念头没什么可耻。可是我却不能不恨你们,也不能不恨自己,我恨我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和她说个明白,我恨我为什么看不清楚她的性子,我更恨为什么我心头真的有那么一丝疑虑,真的会因为称王霸业而改变了自己的心性,担心起自己的王位!何必当初…呵呵,这句话我其实更应该对着自己说…”

向菊心中一阵辛酸,脑中早已一片空白,原来…可这怎么会…

他如同一尊木偶,呆呆愣愣地苦道:“主子,风王他没死。”

双肩猛地一颤,秦涵一双原本颓废的眼睛里漾起了最深的锋芒和欣喜,生怕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字一顿道。

“你,说,什,么?”

“风王…风王她没死,她在边境…”

向菊慢慢将边境的战事一一道来,心却已经落至低谷,他也明白,即使风行烈没有死,秦涵对他们是再也无法全权付出信任了,最多也只能是个主仆的关系。

听着边境那场战事的前因后果,脸上的惊喜之色越发浓重,那个无数个日日夜夜几乎折磨得自己不复昔日的男人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一定是她,绝对是她!”

奚随风不可能接受另一个人担当烈军统领,那个人绝对是风行烈!

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你,要你慢慢听我说那些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要好好和你解释清楚,向你认错,要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我对你的真正感情,绝不只是兄弟亲人那么简单!我要…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一定会将那些欠你的全都补偿给你,而这次你别再想逃走!

一向温和的秦涵嘴角终于勾起了疯狂的笑容。

“火速派出兵马打探悦王虚实,把可以调动人手的将军全部召集过来,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回整个大秦!”

行烈,你等我,这次,你一定要等我…

[边境风云:第三十一章 男人之间]

日子正如沙漠之中的夜风,瞬息已是千里。

雄鹰展翅高飞,金黄铺天盖地。

大漠的风沙吹打着青篱的长发,每年的这个时节,他都会在这里,盯着着那漫天漫地的黄,那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颜色,一整天一整天…

他咬紧了牙关,一丝鲜艳的红及不符格调地从紧握的指尖蹦出,滴落在风沙中,转眼淹没消逝不见。

我明明警告过你!我明明提醒过你!为什么你就是不听!

帝王就是帝王,秦涵即使再优秀,对你的感情再深,也不可能免俗,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你是…

行烈,你真的死了么,你真的不会再拍着我的肩膀同我说,我们是极好极好的朋友,以前或许不是,现在和将来却永远是了么?

你可知道,我从没有当你是朋友,从没有!

你那张狂肆意的模样早就在我心里刻下了永不可磨灭的烙印,三千铁骑,你一笑置之,荒漠绝境,你完全不放在眼里,那样的气魄和风采,叫我折服,叫我钦佩,叫我…你可知道,从你救出我的那时候起,我一直…

“将军!将军!有急报!”远方的壮硕男子放开声音高声呼唤,憋得涨红了脸,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液,那兴奋的巨吼,像极了大漠中的狼嚎。“是有关风帅的!”

“什么!”青篱满眼震撼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青影纵身过去…

我就是那华丽的分割线

洪岂之事过了几日,凌羽翔装模作样彻查全军上下之后,风行烈为表诚意,带着烈焰骑十余人正式拜访,名义上打着旗号,共商大计。

一进大帐,凌羽翔那红衣就飞一般地晃到了眼前,放大迫近的俊脸足以迷死千万少女。

“你终于来了!”满是欣喜与幸福的笑容直看的人眼前发晕,他执起她莹白的手捂在掌心里,动作极其敏捷地将人搂入怀中,全然不顾跟着风行烈来的人已经满脸黑线,毫不犹豫地赖了上去:“烈,我好想你。”

风行烈心中微甜,面子上却挂不住,脸红地推了他一把:“你…要死…你走开了!才几天功夫,有什么好想的。”

“四天零六个时辰啊,你一点也不想我么?”难为他能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只不过凌羽翔那满面失望和委屈,叫人越发有恶寒的冲动。

“我…也不是…哎!”风行烈一个头两个大,这人无赖起来她还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推出去的手在半空生生停住,只好放弃了把他扔出去的念头转移话题:“凌大王爷,那二十万难民还等着我们安排呢,你行行好,别闹了好不好?”

凌羽翔扬眉一笑,目光流转,更是霸道,转身协着她坐上了豹皮毯子,虽然没再做出十分亲密的举动,捉着她的手却是不肯放开。风行烈翻翻眼睛,拗不过他。

“几位骑将,里面请。”

凌羽翔对着方入帐门的奚随风等人友好地示意,眨眼之间变得稳重得体,气宇轩昂,浑身一股隐隐的王者之气如此一看瞧得清楚,俨然已是大将风范。若不是亲眼所见,奚随风等人只怕真要怀疑方才那个凌羽翔是不是个冒牌货。

叶飘板着一张冰冷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紫沫早就麻木了,那天这两人亲亲密密地突然出现在大帐内以后,他们总算是对他们伺候了多年的王爷重新认识了一番。陷入爱情的人智商会跌至到零,此言不虚啊!王爷虽然还未到那个程度,可是那百般讨好甜言蜜语只听得他们频频冷战缕缕犯晕,就这么几天,抖落鸡皮疙瘩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加在一起还多。

奚随风进得帐来,盯着风行烈的目光始终有些低沉,瞧见她脸上似是生气又似是甜蜜甚至有些依赖那个男人的样子,一口气在心里暗暗舒了出来,纵然胸中有些发苦,却不得不说一句,太好了。

太好了,你终于也有了一个能够让你依赖的人,太好了,你终于不用再拼命地一个人扛下一切,太好了,总算有一个人能够同你站在一个高度,能够和你相与比肩,了解你的心思,明白你的一切,而且,他还真心真意地为你付出…

他看着你的眼睛那么亮,透露着太多不假掩饰的情感和热切,那一种复杂的感情,我看的虽不是那么明白,却能深切感受到,他是真的疼惜你,爱护你。

纵然那个人不是我,又怎样呢?我一向明白我的性格根本不适合你,而且我也从未那样想过,奚随风的命是你的,我永远只会守护着你,只要你幸福,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不满意?

移动着目光,转到那个一身激昂火红的男人身上,正巧,他也在用一泓幽潭玩味地打量着他,微微一笑,送出去一个颇为安心恳切的目光——她要拜托你多操心了。

凌羽翔一愣,瞧着奚随风的目光略一停滞,暗中却是一阵轻叹,这个男人为了风行烈只怕已经付出得血本无回了,可他却真的能这样不求回报,全然为着她着想,如此的重情重义,却注定了不会有结果,岂能不让人惋惜!

但是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永远不!

轻微地颔首以应,再看奚随风的神色之中已满是深深敬意和坚定。

奚随风淡淡笑了,能有如此的气度胸襟,如此的敏锐智慧,大凌战神凌羽翔,的确不愧是能和行烈并称的当世豪杰。

男人之间,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表明态度,道明心意。

凌羽翔和奚随风,都是顶天立地壮怀凛凛的男子汉,大丈夫,何惧闲言闲语,不敢堂堂正正?

这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帐中大多数人都有些注意,只是看的都有几分发蒙。

怪了,这两人按理来说不是情敌么?没有天雷勾动地火地大打出手也就罢了,没有争锋相对冷言冷语的相互嘲讽也就算了,怎么倒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对视之中充满了敬重和坦荡,这…这真是奇怪了。

旁人看不懂,风行烈却瞧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内心深处只觉得一酸复又一热,数不清的幸福感觉激烈地翻涌而上,这一刻,她是真正庆幸自己能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

能有奚随风这样为她不求回报的付出,能有凌羽翔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恋,他们之间也能相知相敬,还有比这更值得她高兴的事情吗?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两人之间的问题,但若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无论对谁都不公平,他们之间,只能他们自己去解决,去沟通。

这两个男人,都是她放不下的人,也都是从来不会让她失望的人,无论什么时候!

深深的感动弥漫在空气中,不知何时眼圈竟已有几分泛红。

手背上突地一紧,凌羽翔捏捏风行烈的手引过她的注意,投去一个会心的笑。

“说到这二十万难民,你想怎么办?”

 

[边境风云:第三十二章 再次震场]

今日凌羽翔这大帐内,算是这些天以来最为热闹的一次,不仅是烈焰骑来了十几个,暗阁听到烈焰骑要来的风声,特意留了十余人在帐内,飞羽骑四将凌项凌可凌天凌方自然也在,同样是精锐亲兵部队,怎么会生不出比试较量的念头?加上马之韵和韩偌两个还有些迷糊的汉子,这会议端的是有声有色。

早就听说了烈焰骑何等优秀,可是凌可等人包括凌羽翔在内都很好奇,风行烈究竟是如何将他们训练得这般出色,文成武就,思维敏锐,个个都是非一般的全才好手。

但看见眼前这一幕,原本羡慕的叶飘等人突然冒出了重重冷汗,万分庆幸没有成为烈焰骑的一员。

风行烈板着一张俊美迷人的脸,狠狠拍着凌羽翔的大腿(桌子太远),怒气高涨地冲着这十来个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数落:“很好,很好,你们这一路说过去可真是够水平,有雄心,讲大义啊!一段日子不见,一个个脑袋里都长了锈是不是?我教你们的观察呢?分析呢?筹备呢?后路呢?全都给我当废纸揉烂了丢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不用锻炼思维,共同商议了吗?我以前是怎么说的?烈焰骑的每一个人都得给我动脑子!别指望着那几个人,你们自己落单的时候能靠的只有自己,敢给我偷懒!哼,哼!”

有关难民军和烈军去向问题,随意照例叫他们自行分析一下,结果居然给了风行烈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些策略真叫她憋了一肚子气,今天算她发现的早,要是这么下去,整个烈焰骑说不定都变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她这十几年来辛辛苦苦造就的这些人才一下子成了泡菜,那她不要郁闷的去撞墙啊!

从奚随风洛云一直到最后的乐翼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动作整齐划一的低下头去,看这架势,已经不知道“训练”了几百几千次,连低头的角度都十分到位十分协调。

叶飘等人连背上都感觉到了水气,难为这些人还能面不改色听从教诲,要是他们,还不得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永世不要见人算了。

烈焰骑这一干人等可没指望风行烈能给他们留面子,这段日子他们的确是偷懒了,心虚之下哪个还敢多说一句话?要知道,风行烈平日里虽然很随性很好相处,可是一商议起事情,锻炼他们的本事起来,那整一个虐待狂啊!

“随风!”正想着,风行烈已经开始青着脸点名了。

奚随风神色一肃,苦笑着走上前来。

“知道你们错在哪里吗?”风行烈气哼哼地接过凌羽翔察言观色后递上的一杯清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生怕被这帮不动脑子的小子给气死。

“我们不该只图私利,而忽略了百姓利益,还要叫你背上千古骂名…”

“噗…停停停!”风行烈只听得全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一口茶就这么喷了出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顾某人已经痛的有点脸部抽经,继续用力拍着凌羽翔的大腿(同情下,小翔你好可怜),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些大仁大义的话你说出来怎么也不觉得发麻啊?这乱世之中独立称王有什么可惭愧?真是虚伪!虚伪!大凌皇帝称王还不足百年呢,现在哪个还敢说凌皇祖背信弃义?史书永远只是胜利者用来书写光荣事迹的工具,我是否仁义是否道德只在于我成功与否!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我再说?尽给我来这套封建礼教,这些年我真是白教了你们!”

“我知道你懂我意,为着天下百姓考虑,但若我带着二十万难民军和烈军自立为王占地一方管理有度,加上大秦风王的口碑于天下示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气的是你们的方法啊!太软!太弱!太慢!太笨!我教你们的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你们都给我扔到天外天去了!”

了解风行烈的人不会被她这自大狂傲口吻吓到,马之韵和韩偌就可怜了,这两个头脑简单的汉子从头到尾没对风行烈的性别怀疑过,正疑惑凌王爷怎的对风行烈的态度举动如此诡异。此时更瞪着眼睛瞧着这个可怕的人,老天!有他这么摆显自己才能的么!丝毫也不推辞一下,谦虚一下,虽然未尝不是事实,可是这大秦战神是不是也太自恋了点?

暗阁众人算是认识她的,却还是不得不又震撼了一把。

自立为王啊!竟然说的如此顺理成章理所当然!这可是叛国大罪!听她口气不叛国还叫虚伪?这话平日里怎么听怎么不合情不合理!可是撇开这些表面的大道大义就她的方式深思来看,她说的话难道不对?

当然不,对!对极了!不是一点对啊!看看现在的史书,看看那些帝王霸业的成功者,再想想现在的情况,若是风行烈推三阻四扭扭捏捏,满口仁义道德…脑子里不禁一阵发寒,还真叫那个…虚伪!

叶飘深吸一口气,好一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已明白了为什么风行烈要提到大凌国,她就是给他们一个提醒,让他们这些心里始终有些怪异的人清楚地了解情况,心甘情愿地抛开国家这一枷锁,明白理解王爷的想法和做法。

大凌皇帝开始称帝难道就是人人支持的不成?一个国家慢慢扩大了,强大了,才会被人认可,在凌皇祖始称帝之时,不也是人人喊打,处处骂声不断?可是后来呢?等到国家强盛起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叶飘眼色有些朦胧,这个人,总是这么干脆,这么直接,这么不屑掩饰,说出的话往往让人觉得大跌眼镜不合规矩,偏又一针见血,全是事实。洒脱得让人看着都觉得心中畅快,她明明自大之极,可是极端的睿智却偏让人觉得那是万分合理之事,明明所说事情总是违背常理,可是经她口中说出来,再歪的理,也成了真理。

她好像就是有那么一种魔力,让每个人都随着她打转,不知不觉之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王爷的,烈焰骑的,周围暗阁成员的,还是他的…

凌羽翔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发自内心的喜悦微笑挂上唇来,你还要给我多少惊喜?你还要让我再怎么迷恋你?你的决绝,你的狂妄,你的坦荡,你的智慧,每一样都让人痴迷,令人震撼,这样的你,就是布下局来明着告诉人家,别人也会心甘情愿地往里面跳,因为那个设局的人是你!

三言两语就又一次震惊四座,让所有人又一次刮目相看,又一次不得不承认你风行烈的才能,你全不按理出牌,但信手拈来随便一个浅局都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你真是…

烈焰骑的人,你怎么会不了解,他们的回答如何,你当真摸不出大概?若不是已经极为了解你,若不是我此时了解情形,明白你的意欲震场的意图,只怕我也会被你蒙得找不着北。这样想着,凌羽翔的心思却飘到了曾经被风行烈算计的几次事情上,笑意不觉更深。

“还有你,洛云!”风行烈放过了奚随风,即刻锐利的目光就往后移了一步,洛云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俯首俯首再俯首,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哪里还像个风光无比的万人骑将,简直就是一个犯了错等着被家长处罚的毛孩子!

“你在我烈焰骑中算得上军师,对大势的了解应该不少了,提议怎么能这么有欠考虑!随风叫我称王也就算了,你居然叫我在如今的烈城定都!我不否认烈城是块好地方,可是难民军呢?二十万啊,你到哪里找块地方把他们塞进去?况且那边是大凌边境,两方边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看我和羽翔打架不过瘾,叫我们正式开战打仗啊?”

被她拍的正痛的凌羽翔一听到最后一句,目光骤然一凝,硬邦邦恶狠狠地也盯过去,敢指示我的烈谋杀亲夫?你活腻了?

洛云对着一道气哼哼的目光已经够郁闷了,此时又来一道杀气腾腾的狠瞪,禁不住一个哆嗦,全身上下都打了个冷战,心里直叫冤,我还不是看着烈主你和凌羽翔的关系才提这样的建议?凌国大军军权在他手里,前阵子大凌国瞬息淹没的那场内乱也充分说明了皇帝小子分量根本不够,凌国说得上话的还是凌羽翔,他此时分明是明里暗里帮着你,真和你开战,他舍得?

哪会看不穿洛云的想法?风行烈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的眼光还是太过短浅!虽然我不赞成将个人的感情完全放到一边,但是若因国事牵扯到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烈军和凌国的利益上起冲突。即使兵权在羽翔手上,凌国也不是凌羽翔一个人的国家,那个皇帝当得再怎么不正宗,他也是皇帝!还有朝中大臣呢?各路诸侯呢?嫔妃身后的各种世家呢?他们难道容得我烈军在边境崛起?一个人的份量不够,把他们逼急了联合起来也足够人头疼。”

“更何况凌军大部分人哪里晓得我和羽翔之间关系有些…复杂,即便凌国统帅不是羽翔,只要为的是国家利益,就会选择与我们合作。毕竟烈军有我名在外,现在又多出二十万难民军,就是羽翔想要将我们吃下,也不保证他不会一口撑死,对凌国来说,边境已经够乱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盟友,原本人家对我们也没什么敌意,你这下好,大张旗鼓地在人家领土旁边搞出一个重要据点,他们不急得翻脸踹了你才怪。”

洛云听得心中惊讶,也顾不上羞愧,眉头一皱细细思索起自己的不足来。

风行烈又接过凌羽翔怀着可怜目光递过来的一杯茶,喝了几口,终于没有继续“摧残”他,哼了一声又道:“下一个!”

洛云退了下去,后面的林玄战战兢兢走了上来,维持着和洛云一样的姿势低头挨训。

风行烈也不客气,劈里啪啦又是一顿数落挑刺,从前到后十三名烈焰骑被她骂得是头也不敢抬上一下,凌羽翔的亲卫们此时只觉得自己多么幸福!虽然暗阁的训练也异常艰辛,可是比起这非人的从身体到心里上的双重折磨,他们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美好了,上天实在是眷顾他们,至少当初他们没有生在秦国,没有让风行烈“救走”“培养”的机会。

等到风行烈数落完最后一个的时候,整个大帐内除了凌羽翔和烈焰骑,也只剩下惊骇震撼了。

如此深远广博的眼光,如此繁琐复杂的关系,风行烈都能想的清清楚楚列得条理分明,一件一件全不冲突地分析开,考虑开,她所说的这些光是听着他们都觉得头大无比,烦不胜烦,可是她却能瞧得毫无半点模糊,这样可怕的目光和才华,谋之深略之远,难道还会比凌羽翔差了去么?大都那场以百敌万的战役仿佛又被拉近到了眼前,百汇关双雄并立不相上下的一次次交锋斗智似乎还在昨日,这样的一个人,谁还敢再对她生出异样的目光?谁还敢再因为她是个女子轻视于她?

此时所有人的心头都在叹着,风行烈,无愧是大秦风王,无愧战神二字!

奚随风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轻笑道:“行烈,你既然说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好,你自己应该有了主意,凌王爷在旁边一直看戏,心里是不是也有了方法?”

震场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出戏也该唱完了。

风行烈和凌羽翔极有默契地对望了一眼,目中双双泛起一缕快意的浅笑,两只手几乎是同时指向了大地图上的一处,语中隐隐透着一股肃杀和血腥:“打这里!”

[边境风云:第三十三章 你血我心]

众人齐齐到吸一口冷气,万分怀疑地朝着大地图上那个鲜红的据点凝视过去。

“百汇关?”

“不错,就是百汇关。”凌羽翔和风行烈相视一笑,胸中奇异的痛快舒畅几乎要将整个人填满了,对着那些看似不可思议的目光,凌羽翔又有些沉重地笑了笑。

“欲图天下速度要快代价要小,烈城不适合发展,那就以雷厉风行之势拿下最为有利的据点,给整个天下一记重锤,从武力上显示出自己的强悍,让各国都不敢小瞧了烈军,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烈军真正在这乱世立足,而不是只靠住一个大秦风王的名字。”

风行烈虽对凌羽翔和她意见相通并不意外,此时还是忍不住快活地看他一眼,接道:“政权是枪杆子里打出来的,没有武力震慑一切都是空谈,我们要夺百汇关以震四方这是其一,第二就是,百汇关乃三国交聚点,人流物流不是一般的丰富,各色各样的人物汇聚,地理上这是个好地方,城市足够大,位置足够好,养下整个烈军根本不是问题,又可屯兵百万,地势易守难攻,只要烈军进驻,等我们招兵买马,强大起来,那就由不得哪家不认帐。”

“第三,凌国和青丘对百汇关窥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阵子羽翔青篱和我不就是在这儿折腾得不可开交?这个地方无论是三国中的哪一国占着,其它两国都得两眼放光盯着它,相对而言,烈军只是一支区区乱世军阀,只有这区区一两座城池。如果占着百汇关的是我们烈军,三国的关系反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而是等着三方哪一方做个出头鸟,等着烈军收拾他,但是这三国哪一国不是老成了精?在我们武力示威的情况下,哪会有人轻举妄动?只要边境一松弛,就给了我们发展的空间。”

“再加上,大凌本身攻打百汇要付出极大代价,占着地方更不讨好,不占着又不安心,这块心病若烈军攻入百汇关反而可以大大减轻。我们可同凌国订下盟约,百年之内决不互犯国土,如有战争可互为助力,战后凌国还能捞上一笔好处,签署些互通商业的合约和优惠条件,凌军以此为由参战,那凌国上下对我烈军态度怎会不改?这一招一箭数雕,我和羽翔算是双赢,以现在的状况来看,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有条不紊,胸有成竹,无疑早经过了深思熟虑,每一步,算无遗漏,全无破绽,连细小之处都敏锐地顾忌到了,凌羽翔也不禁赞许地频频点头。

“只是…”凌军四骑将之一的凌方忍不住道:“百汇关现在是在秦国手中,那边也有大量军民,我们如果奇袭攻城,无辜的人根本来不及撤走…”

风行烈双目微眯,整个人突地散发出一股慵懒的味道,但隐含的冷酷和残忍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打,死的就是那二十万难民,烈军长久在凌国边境屯兵又没有其它两国挟制,迟早也会开战,而百汇关这块众国心病一日不除,天下也一日无太平,这就是不合时机的仁慈带来的后果,我看是妇人之仁还差不多!”

一抹隐患在冥冥之中蔓延,风行烈的语声极为平淡。

“该杀就杀,无须犹豫,有时候仁义只是一块绊脚石,一把屠刀比起一千条道理都管用,有人在的地方总有争端,弱肉强食世之本性,乱世人命如草芥,你们若是真正在乎人命,又为什么还在这军营之中,还用双手夺取他人性命?”

凌方脸色微白,本欲开口说什么,话到了唇边一眼瞧见那个目光如炬的人,终究俯了首。在场的除了马之韵和韩偌两个傻大个子听不太明白,其余的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会真的不懂?懂是一回事,可是能够真正看穿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得穿是一回事,能不能放下也是另一回事。

被握着的手蓦地一紧,对上凌羽翔忧心忡忡的目光,风行烈勉强打起精神,飒飒一笑:“嘴上这么说,可别当百汇关真的那么好攻占,秦悦把这块地方当成宝贝,我们必须集中兵力全力以赴,要是一次打不下来,他肯定会派上众多援兵,到时候凭着百汇关的地势,只怕我和羽翔都只能干瞪眼。”

利害关系分明,即便是不忍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那些百汇关中之人又不是他们谁的亲戚,谁还会管得他们的生死?

当下,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热切讨论起了进攻计划。

烈焰骑由奚随风带领赶回烈城,率领烈军与凌军和风行烈带的二十万新军前后呼应,腹背夹击,直接将百汇关孤立,正面进攻只要节奏掌握得当,破城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同奚随风等人交待了几句,终是送走了他们,抬头一看,一轮清月已寂寂高照,风行烈一时没心思回营,一个人独自乱转了几圈,不知不觉竟转到了那天凌羽翔带她来的河边。

南藩河,一条长河贯穿三国,她当日跳下紫金山,却不想紫金山断崖下竟然有着南藩河的分支,一路顺水漂流,便进了南藩河。

大河且归一,天下却四分五裂,厮杀争斗,战乱流血究竟要持续到何日?

夜风依旧冷冽,大风微扬,她已经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举目一望,却硬生生顿在原地。

前方的树下,一个全身炽热火红的俊美男人正静悄悄看着她,黑夜之中他俊美的脸上线条有些模糊,但任何与他熟悉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他是谁,这个男人,见过他的谁能轻易忘得了他?那双明亮火热的眼睛,又叫她如何能不深深记在心里?

两人相识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这样,什么话也不说的静静凝视。

不用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风行烈便知道,他是来寻她的。

“我没事。”

“可我有事。”凌羽翔走到她身前,背着月光看不出是什么神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很痛。”

“你为什么痛?”

“因为你一向不爱说出你会痛。”

风行烈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也不知用的什么表情,只晓得自己似乎是在笑。

“羽翔,我这样的人,也配说痛?我早就麻木了,在我拿起刀枪一次次对着敌人的时候就麻木了,要我命的全都死在了我的手上,那时候我就清楚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也有了觉悟,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不是全知全能,死在我手上或者因我而死的人太多太多,任何时候任何人来寻仇都很理所当然。在大秦,我明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却隐忍了真情,自私至极地冷眼看着秦涵递上一杯毒酒,明知道有问题也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等着他将我逼至绝境,等着秦国因我而大乱,于是,边境那么多那么多的生灵就此毁灭。那些难民,对我感恩戴德无比崇拜,他们又哪里知道其实害得他们至此,我也有很大的份,而我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我行我素无动于衷,你说,我这样冷血的人,哪里还配说痛?”

月光那样莹白透明,照在风行烈绝美的脸上,却现出几分惨然。

“这次百汇关,有那么多的无辜者,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军纪再严的军队,进城之后的烧杀抢掠也无法阻止得全面,人都有贪婪之心,何况那些难民只是最下层的人,会发生什么其实我再清楚不过。那些城中的年轻女子就这样惨遭玷污杀害,无家老少成了欢庆大军快意庆祝之下肆意砍杀的亡魂,街头巷尾一片凄惨血腥,然后我们胜利的军队就可以踏着这层血进入百汇关,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历史上重重写下一篇完美的战役,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些事情我几乎已经倒背如流,你说我又为什么要痛。”

那指尖的温度极其灼人,风行烈轻轻一颤,凌羽翔的手已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仿若对待稀世珍宝似的柔柔抚摸,一双夜明珠般的眼睛,就那样定格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移开,温柔的话语回响在耳旁:

“烈,你太聪明,也太清醒,清醒到自己也无法骗自己,聪明到明明不忍却残忍地逼着自己,正是因为你太聪明,就更清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也因为你聪明,很明白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行事从不优柔寡断,看似狠辣无情,却透着最深的伤。无谓的伤亡,你无法视而不见,也无法阻拦,只能用你的残忍来撕破虚伪,干脆果决。别人或许不懂,但请你相信,我懂你,我真的懂你…”

修长的手臂轻轻用力,意欲拥她入怀,风行烈却别扭地微微一档,轻咬住唇,闷声涩道:“我的身上沾着那些人的血。”

凌羽翔一愣,却立刻用了更大力道,霸道地狠狠抱过去,将她整个人深深禁锢,明亮的目光仿佛两道美丽的枷锁,誓要将人生生锁住,他轻声笑语:“怕什么?我的心里也流着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