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当天下午就有人送了夏小冉去医院做手术的消息来,这事自然也瞒不了傅康华,他发了好一顿脾气,谁劝都不行, 加上他本身又有心脏病,弄得傅家上上下下一阵紧张,就怕老人家出什么意外。最后还是傅希尧带着惨白的病容安抚了这个最疼他的爷爷,他梗着喉咙说:“爷爷您别生气了,这事儿不怪爸妈,是我处理不好,结果弄成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而且接连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总是半昏半醒,整个人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瞬间消瘦得形萧落索,谁看了都心疼,哪里还是那个人前风光无限的傅四少?

傅夫人心疼儿子,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她在外面再刚强能干,在儿女面前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母亲,而傅添荣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但同样的脸色也不好,时常绷着一张脸沉默,芳姨提醒傅夫人说,先生这几日的烟瘾又重了,这样下去可不好。

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傅希尧才勉强好了些,他下楼像例行公事一样木着脸吃完团年饭,然后又回了自己房间,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得简直换了一个人。

傅希鹏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傅希尧站在窗台边,清冷的月光透过他拉出长长的影子,有那么点孤单的味道,他怔了一下,很快又敛起眉来,冷着声说:“你居然还敢喝酒!”说着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夺下酒杯,又哼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

傅希尧的眼微微眯着,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又抿唇往后靠在墙上,瘦得颧骨在病后高高凸起,显得很突兀,眼底是比月光还冷的冰寒,无人能触及,他绽出笑意,问:“哥,你也来劝我的?真不用呢,就是觉得天冷,喝两口暖一下肠胃,不碍事的。”

清脆一声,傅希鹏把高脚杯往窗台一放,瑰丽的红色荡了一圈,傅希尧看在眼里,可心里却在想另一个人——夏小冉,他初时见她,亦是此般好颜色,带着能吸引他的味道走进他的世界,至此欲罢不能。

“我还真看不惯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傅希鹏身体一歪,也学着他靠了墙,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来你这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一副看穿了他的口吻,这弟弟的事,他早有耳闻。

疏淡的月牙儿被云层遮住,然后挂起了风,外头的大树被吹得哗啦哗啦地响。

傅希尧没搭腔,反而给他也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毫不掩饰地说:“我只是在做我想做,而又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你小子厉害,把大伙儿都镇住了,瞧爸妈那样子估计没两天就服软了,打小就你擅长做这样的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旁的人学都学不来半分。”傅希鹏玩笑似的拍了他的肩膀,也不拘泥地碰了碰弟弟的酒杯,跟着轻抿了两口红酒,舒心地展开皱着的眉眼,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显得高大而又文质彬彬,整个人漫着儒雅的书生气息,很容易让人忘了他还是个纵横官场的政客。

傅希尧依旧挂着微笑,扫了他一眼:“要不你也调回来?咱两兄弟切磋切磋?”满意地看到兄长一脸惊恐,他笑了笑说,“好了,气还不带喘一口就找我是为了啥?光打趣我?”

傅希鹏眼睛弯弯地看向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弧度:“希媛这会子回方家去了,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要想娶人家进门,就得学着放低姿态。”他知道阿尧做事向来阴狠,手段也花样百出,怕是吓着人家女孩子了,可当真被阿尧看上的,又能逃到哪里?

傅希媛和傅希鹏是双生子,两人出生不过差半小时,所以傅希鹏从来不叫傅希媛一声姐,老是喊她名字,两人的感情也很好,所以自从傅希媛嫁非所爱以后他也申请调离北京,算是变相的抗议。

犹豫了片刻,傅希尧才苦笑:“她是软硬不吃,只怕我跪下她也无动于衷。”

傅希鹏翻白眼,心想,你何时肯跪过,连跪长辈都一副勉强的样儿!不过他没说这话免得刺激他,想了想问:“那孩子……”

“你说呢?”傅希尧又带着孩子气地得意着,两排牙齿整齐而白。潜台词就是无事,孩子还在,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让他没了?

其实他早在夏小冉的老家安排了人,她的一举一动自会有人跟他说,自从他知道她去了医院后心神就一直不宁,寒气入了骨弄得昏昏沉沉,可即使再迷糊他也惦记着这件事,他已经让人打点好了,压抑了把人圈在身边的冲动,想着若夏小冉真的狠心不要孩子,怎么着他也得想法子保住,虽然他不知道保住孩子以后他又能做些什么,现今的他要想再迫她已经很难了。

好在,她自己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她就是心肠软,所以他赌赢了。只是估计他爸妈还被他故意放的烟雾弹迷得以为孩子已经没了,尽管有些不孝,可他想如果不让他们理亏让他们先低头,那他接下来的路就更难走了。

他举步艰难,夏小冉那边也不好过,回了老家以后她总是整天整夜地坐在家里发呆,跟在北京检查的时候一样,医生说她有轻微子宫后倾,天生比较难受孕,怀孩子的机会比常人低很多,若是不要孩子,这辈子说不定就不会有做妈妈的机会了。只是留下这个孩子,她跟傅希尧就不可能没有交集,一下子将她陷入两难。

她不知她的父母也一样纠结。

夏之年和温淑芳对小冉和傅希尧之间的爱恨纠葛所知不多,在苏晓沐善意的遮掩下只单纯地以为是男方家里反对,女儿本来就吃尽苦头,再受委屈可怎么得了?两人都年过半百,一方面对宝宝自然狠不下心肠,可另一方面想到女儿才二十出头,以后人生的路还很长,未婚生子是一道不能磨灭的疤痕,会跟着她一辈子的,如果遇上合适的人,孩子又怎么办?怎么做也落个不是,最后老两口咬咬牙,尊重女儿的决定——若生,他们夏家还养得起,不生,也是情理之中,他们都支持。

当夏小冉知道父母的想法以后,狠狠地哭了一场,摸着肚子里的小宝贝难受得不能自已,父母的理解让她更觉得自己应该要慎之又慎,不能只顾着自己。

到了第二天,她一副想通了的样子,跟父母说,她坚持做人流。昨晚她睡不着,给苏晓沐打了通电话想跟她商量,苏晓沐冷静地说:“这件事关乎你的终身,我不能帮你做决定,就连意见都不能给,那是害你,你得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过做一个单身母亲的艰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大人做了什么事,孩子是无辜的,你要他,就得对他负责。”

负责,多么严肃的一个字眼,她怎么也承受不起,她怕自己后悔,怕最终撑不下去,到头来连累了父母也对不起孩子,虽然她已经舍不得这个已经陪了她三个月的小宝贝了。

约定做手术那天天气异常地冷,呼啸的北风刮得人难受,夏之年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温淑芳则是强忍着泪水把女儿送出门。小冉不让父母跟着,不忍心让他们年老才感受这种切肤之痛,知道她的决定苏晓沐很讲义气,二话不说从北京飞来陪她,也许她是最明白小冉此时此刻感受的人了。

刚到医院门口,就与一对年轻夫妻擦身而过,手里抱着孩子,应该是刚当上父母的小夫妻,她忍不住回头愣看着,年轻的妈妈一脸温柔地抱着小宝贝,笑得很甜蜜,年轻的爸爸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们上车,末了还忍不住亲了妻子一下……

何其温馨。

“小冉?怎么了?”苏晓沐拍拍小冉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了然地轻叹了一声。

小冉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低头剑起心绪说:“没什么,走吧。”

到了手术区,护士循例要给她再讲解一遍手术相关事宜,尽管早已经一清二楚,可听到“刮宫”这样的字眼还是让夏小冉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白了又白,她紧紧地抓住苏晓沐的手,紧得苏晓沐都觉得疼,随着入耳的一条条冷冰冰的注意事项,她的身体忍不住瑟瑟发颤,苏晓沐也跟着难受,泪水在眼里打转,这一幕,跟当年的她何其相似?

排在夏小冉前面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由母亲陪着,两人脸色都不好看,那位母亲一直骂女儿不懂事不争气,女儿都默默忍受,手术时间不长,等再出来时那女孩的脸比纸还白,脆弱得好像被风一刮就走,可她母亲还在不停地骂,骂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然后轮到夏小冉,没有苏晓沐扶着的话她几乎站都站不稳,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走廊白刷刷的阴寒钻进她的身体里,感觉每走一步都有个锥子从脚心戳中她的心脏,她像一个杀人凶手,而且准备要杀死自己的小宝贝。

眼前涌起一层薄雾,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浮现出很多人的脸,想起很多事,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痛苦的眼泪簌簌地落下,看得苏晓沐的心里也不好受,蠕动了嘴唇却又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稳稳地扶着她默默给她支持。当触碰到那扇如同鬼魅的门的时候,夏小冉终于控制不住地后退,然后瘫软在苏晓沐的肩膀,一直摇着头失声痛哭:“不,不,我不要做手术,不……”那一刻,她整个人几乎崩溃了。

那位值班护士似乎见多了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很职业性地点点头说:“那家属跟我去办手续。”又看了一眼夏小冉的病历,说:“以后记得定期来医院检查。”

……

一直在家里等消息的夏之年和温淑芳坐不住,两口子穿了衣服就往医院赶,看到夏小冉一脸惨白的瘫在病床时夏之年几乎要晕过去,好在苏晓沐及时给他们解释了一番,他们悬着的心一下子安了,老实说,还松了一口气。他们家祖孙几代都是心肠极软的人,做不来这残忍得如同刽子手的事,于是孩子就这样保住了,女儿肚子里小宝贝以后就是他们老夏家的宝贝疙瘩,他们亲自捧着手心里抚养就是了。

接着苏晓沐又在夏家陪了小冉两天才赶回北京过年。

这一切的一切,傅希尧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恼小冉倔,却又忍不住心疼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他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结束北京这边的事情到她身边陪着,既然她选择了留下孩子,那就充分说明他们之间还有可能,他早就说过,他不会放手的。

他心急如焚,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每天正常作息,偶尔跟周跃民他们出去乐一乐,不过烟酒已经很少碰,过了年初七,大家都上班了,他也重新回公司处理积压成山的文件,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人却一天比一天的瘦,傅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把傅希尧叫回家里来。

傅希尧笑着说:“妈,这么急着喊我回来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瞧瞧你,都有眼袋了,我让芳姨给你炖了汤好好补一补,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傅夫人哪里不知他是借工作来麻痹自己,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您甭担心我,我可结实着呢!”傅希尧夸张地弯弯臂膀,一直笑看着母亲,眼睛一转又问,“是不是您又看中了谁?得,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傅夫人没好气地点了他额头一下,说:“你当你妈是专职的媒人整天张罗这些事啊,再说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天天等着你青睐,瞧你美的!我也烦了催你,只要你正经地带个人回来,我也不再问你旁的。”

折腾了这么久,就是等的这一天这一刻。

“妈,难道您的意思是?”傅希尧一阵狂喜,激动地抱了母亲一下,可他很快又蔫了,犹豫地说,“可爸他不会同意的。”

“你爸那边我自会说通,你管好你自己,别再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惹他生气就行。”傅夫人如是说,虽然她没有明讲同意了他,毕竟她落不下这个脸,可是态度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算是默认了,这几天总是想起那个未出生的小孙子,心里也时常不安,哎,早知道这样就不......

而傅希尧像得了圣旨似的乐得嘴都咧歪了,孩子气地挨着母亲说:“谨遵母亲大人懿旨!您放心,她很乖很孝顺的,您一定会喜欢!”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取得革命胜利的第一步。

第二天,他赶回公司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就匆匆上了飞机。

当他出现在夏小冉面前的时候,夏小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他得寸进尺地摸摸她的腰说:“你变胖了。”

她才回过神来,这个男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梦想小剧场之四[蛋糕]

那时他们已经结婚。

某一天,夏小冉拉着小嘉禾来到傅希尧公司门口等着,他们约好一起吃午餐。

傅希尧出来看到儿子扁着嘴快哭的样子,而妻子又板着脸,他感觉头又疼了。

他一手拉着小冉的手,一手抱起小嘉禾,亲了亲他的脸颊问:“你怎么又惹妈妈生气了?”

小嘉禾本来还忍着泪的,这下子哇一声真哭了,可怜兮兮地抱怨:“爸爸坏!妈妈坏!”

傅希尧彻底没辙,扭头问小冉:“怎么回事?”

“刚才路过蛋糕店,他非得拗着我要吃蛋糕,我没答应。”夏小冉没好气地说。

傅希尧帮儿子擦眼泪,下意识地说:“不就是蛋糕么,给他吃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颠了颠儿子,豪气道,“走,爸爸带你去吃!”

可他走了两步,才发现小冉没跟上来,看表情显然比刚才更生气,幽幽地说:“他早上在家里已经吃了两块蛋糕,又喝了糖水,还偷吃了一块巧克力.....”

他暗叫不好,可还是回头哄着,讪笑说:”那就不吃,不吃。“说着还瞪了儿子一眼,好小子,还陷害你老爸。

小嘉禾也是人精,看样子似乎爸爸妈妈都不会准他吃蛋糕的愿望了,而家里妈妈最大,不能得罪,所以他很快见风使舵,把眼泪收了,扬着可爱的小酒窝喊:“妈妈,我要妈妈抱。”两只小手肉呼呼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傅希尧翻白眼:“这鬼灵精,哄人的功夫一套一套的,真不知道像谁!”

夏小冉服软地接过小嘉禾,还横了丈夫一眼:“难道像我吗?”

超级喜欢吃甜食,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小年纪懂得怎么做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傅希尧连忙把妻子儿子一并抱在怀里,陪笑着说:“嘿嘿,像我像我,总之我都疼,行了不?”

哎,当丈夫难,当爸爸难,当好丈夫好爸爸是难上加难。

尝试

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有温淑芳好汤好水的照顾着,夏小冉的身材比之前要圆了一小圈,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也比在北京那会儿精神很多,这当然是傅希尧希望见到的,可另一方面他又很不是滋味,总是不放心,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爱她护她疼她,最好是幸福得让她忘了那些荒唐的过去,可他知道这很难,比登天还难,因为他知道夏小冉的心是硬的,只对他。

夏小冉什么也没说,也没正眼瞧他一下,绕过他的身边径自往医院路口的公交车站走去。

傅希尧又不敢碰她怕她挣扎会伤到孩子,捏捏拳头就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只怕认识他的人都会吓得掉了下巴。不过傅希尧仅有的耐心在看到公交站台上那密密麻麻的人时瞬间告罄,脸已经黑了大半,那么挤,她和孩子怎么受得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拉着夏小冉的人半是祈求半是强势地说:“坐公交太挤了,我有车,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吧。”其实他也就是问问,他早就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因为她的体质不好,之前又有流产先兆,所以固定每周五去产检,听听胎心是否正常,然后就坐车回家。她的产检报告,他也有一份,情况时好时坏,无怪他焦急的。

夏小冉挑起眉,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往前走,正巧来了一辆公交车,她根本不管车子是到哪里的就随着人流挤了上去,像是故意跟傅希尧对着干似的。傅希尧气得牙痒痒,却也拿她没办法,讪讪地尾随而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护着她免得被别人撞到。幸好车上的人不算多,夏小冉很快就找到位置坐下,傅希尧也没脸没皮地贴着坐在她身边。

已经过了春分,天气渐渐回暖,路旁的树都发了绿油油的嫩芽,一派春意盎然。侧眼看去,夏小冉穿了件紫色的呢子大衣,里头配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已经四个多月的身子开始显怀,还带着学生稚气的脸蛋也逐渐有了当妈妈的风韵,傅希尧一下子看痴了,眼睛是半分都移不开,她怀的是他的孩子,有了这样一层带着血缘的牵绊,这辈子他们是不可能分不开了,他也不会允许。

“冉冉,咱们好好地谈一谈,行不?”傅希尧抓紧机会说话,而且习惯性地拉着她的手帮她搓暖,看着她的脸闷声道,“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夏小冉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放到衣兜里,逼自己忽视那份温暖的触感,她转过脸看出窗外,淡淡地说:“我觉得和你没什么话可以说的,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这样像话吗?

“很好!你不想理我,也不管自己的情况,那孩子呢?他怎么办?”傅希尧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已经是发怒的先兆。

哪里知道夏小冉是油盐不进:“孩子是我的,我可以照顾好他。”

“你怎么照顾他?又当妈又当爸?”傅希尧气极反笑,一双眼都快喷火了,冷笑道:“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难道你要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一遇上她,他引以自豪的自制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略略失控的声音弄得车上的人纷纷侧目,他尴尬地闭了声,自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可脑门凸起的青筋表示他还气得不轻,偏偏他又拿她一点辙都没有。

夏小冉脸上也不好看,那些人探寻玩味的目光更让她觉得不自在,等车子到了站,她就猛地站起身,吓得傅希尧也跟着站起来,气都没敢喘一下,生怕她出什么状况,最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其实夏小冉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想着能摆脱掉傅希尧就行,可他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她低着头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喊:“这是小冉吧?”

她抬头一看,下意识傻傻地喊了声:“田老师,您好。”这才发现,原来无意中到了她念的高中的校门口,透过学校铁栅栏看进去,能见到宽敞的学校操场,一些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田老师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亲切地拉着小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微笑着说:“几年不见,小姑娘都成大姑娘了哟,瞧瞧长得多水灵……”不过话还没说完她又顿住了,愣看着小冉微凸的肚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小冉更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傅希尧反应快,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边亲密地环着她的肩膀,本来还绷着的一张脸也春风化雨般变得温和友善,他有礼貌地打了招呼:“您就是田老师吧?小冉一直都跟我提起您呢!”

“你是……”田老师疑惑地瞅着他问。

傅希尧搂紧小冉,还是一味地浅笑:“您好呀,我是小冉的未婚夫,等她夏天毕业就结婚了,这次回来是订婚的,她这人念旧,一直说想回学校看看,我就陪着她来了,正巧碰见您了。”他这谎话可说得滴水不漏谁都挑不出错儿来,他当然也没忽略那老师看见小冉微凸的肚子时的奇怪反应,现在这样说恰恰可以打消了对方的怀疑,毕竟小冉这只小笨蛋可不会说谎,脸皮又薄得很。

果然,夏小冉下巴动了一下,却没有反驳他的话。

田老师看他们两恩爱腻歪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什么,这年头的年轻人奉子成婚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这小伙子长得真不错,跟小冉站一起很登对。

她点点头笑了笑,对他们说:“你是该回来看看我们啊,我和你马老师都还惦记着你呢,对了,钢琴室也重新装修过了,还多了两架钢琴,不用像你和童丹丹那会儿,俩姑娘老争着抢着咯。”

被说起糗事,夏小冉马上红了脸,娇嗔地喊了声:“田老师!”

田老师是夏小冉的音乐老师,马老师则是她的班主任,夏小冉虽说早定了要考音乐艺术类,可她的文化课也没有落下去,人又温和乖巧,所以一直是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乖孩子,对她也要好上几分,童丹丹是她的同班同学,一样是弹钢琴弹得顶呱呱的好,就是脾气很淘,老喜欢跟小冉抢,又焦不离孟地天天纠缠着。不过童丹丹在高二那年就出国当小留学生了,分开那会儿本来还像冤家的两人倒是哭成了泪人儿,而且直到现在还是书信不断。

田老师笑着说:“好,好,不说你了。学校这几年还是有些变化的,你们去看看也好。”她很热心地领着夏小冉和傅希尧在学校逛了一圈,也遇见了不少老师和职工,有不少是新面孔,夏小冉不认识,被田老师拉着逢人就夸,脸红到耳根子,反观傅希尧,应付自如,从容自在得犹如这里是他的母校,而不是小冉的。

快到下课的点数,田老师要赶着去买菜就先走了。夏小冉在钢琴室这儿转转,那里摸摸,时不时还傻笑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傅希尧没有说话,他怕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而且,他很久没有见过她笑了,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好看得即使别人捧着全世界跟他换他也不愿意,这是真心话。

夏小冉在荣誉墙那里停住脚步,傅希尧站在她身后,一眼也见到了最醒目的位置赫然有小冉的名字,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童丹丹的。夏小冉仿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大抵如此,出生,读书,长大,恋爱,结婚,生子,到老,死亡,很平凡无奇地过完一生,可是……”

“可是没想到会遇上一个我。”傅希尧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他从身后环住她,轻轻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苦笑着说,“可怎么办?我这个变数你已经遇到了,所以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有了我,你结婚生子到老的计划也不会变。就算你恨我,可孩子呢,他是无辜的,你忍心他没有爸爸吗?”

夏小冉身子一震。

想起上午产检时医生皱着眉问:“几次检查怎么孩子爸爸都没有来的?”

她很坦然地说:“我们分开了。”

医生便很识相地没有再问,做完了例行检查,又针对她的情况说了很多怀孕的注意事项,快结束时又很委婉地提醒她,孩子很敏感,父母的存在缺一不可,不然对孩子的成长很有影响。那一刻她就想起了童丹丹,她妈妈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她爸爸是个生意人很忙,也没有再娶,所以丹丹可以说是保姆带大的,性格变得很像男孩子,面对外人都跟刺猬似的将自己保护起来。

她记得自己有一次问她,童丹丹,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过不去?

童丹丹说,没什么啊,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幸福的样子,刺眼得很。

其实她是羡慕夏小冉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最渴望的还是父母的爱。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难过,不由得摸摸肚子的小宝贝,她的选择,已不仅仅是她自己,还关乎到孩子的一辈子。

蓦地,琴室的空气中飘扬起优雅动人的钢琴声。

她愕然地转过头,不知何时傅希尧在旁边的钢琴前坐下,弹了一首《TRY》。

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跃动,伴着琴声的还有他低沉迷人的嗓子,似乎在借曲子吐露爱意:“If i walk would you run,If i stop would you e,If i say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十分应景的曲词,夏小冉素知他的钢琴是弹得极好的,可这一刻也不由得听傻了,整个人愣愣地站在钢琴前,他的眼睛跟她对视着,仿佛不用说话,音乐已经很好地诠释了他们的心境。

等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他将已然失神的她拥进怀里,低声呢喃着:“我知道我不是他,我不求你跟我四手联弹,不求你忘记他,可是,我求你至少看我一眼。”夏小冉不可置信,他,傅希尧,傅四少,竟然用了“求”这个字眼。她想抬头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却被他微微用力摁住。

也不等她开口,他又继续低喃:“冉冉,你不要只想着以前,试着认真地看一看我,其实我没那么差啊。我也会弹钢琴,我也会对你温柔,我保证会对你很好很好,比他还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哪里你的不喜欢的,我改还不行么?你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爸妈,照顾你和孩子,好不好?”

其实他更想问,你尝试着,爱我好不好?

可他不敢。

工作

夏小冉心不在焉地回到家里,温淑芳听见门开合的声音赶忙从厨房里出来,又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用围裙擦擦手就拉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夏小冉到沙发坐下,担心地问:“囡囡?在想什么呢?怎么鞋也不换就进来了,难道是……检查的情况不好?”温淑芳脸色青白的兀自猜测着,女儿怀孕的前三个月她是心惊胆战地熬过来的,情况也时好时坏,她只能想尽法子帮她把身体给补好咯。

可她忘了,身体好还不够,心情也得好才是关键啊。

夏小冉这才回过神来,拍拍母亲的手勉强笑着说:“妈,我没事,宝宝也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她下意识瞒下了傅希尧从北京追到这儿的事,心里依旧乱如麻,脑袋也没法思考。

“呵呵,吓得我啊,傻丫头,有了身子就是容易累的。”温淑芳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你回来得正好,我给你炖了鸡汤,趁热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