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云端 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沈念秋是江南春酒店的副总经理,因为连续遭遇天灾人祸,一直惨淡经营,老板决定将酒店卖给天使花园酒店,沈念秋负责与其老板谭柏钧谈判。

两人初次见面时,谭柏钧无意中表现出的温柔打动了沈念秋的心,而沈念秋表现出的杰出能力让谭柏钧很欣赏,愿意冒险收购,但向江南春的老板提出,作为附加条件,沈念秋必须留下…

第1章 初见(1)

经过几天的连绵阴雨,初冬的沐城寒意凛冽,沈念秋走出家门,看到一直湿漉漉的地面变得干爽,浓密的云层间透露出稀薄的阳光,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看看表,她上了停在楼前的车,往酒店开去。

她所住的小区靠近三环,离她工作的江南春酒店很近。驶出宽敞而安静的林荫大道,开上立交桥,眼前出现的便是乱糟糟的一片。

政府修地铁,这里到处都封着路,交通不便已经一年多,不少酒店餐饮业都因此而迅速萧条,再也支撑不住,其中也包括江南春。

她在狭窄的巷道间钻来钻去,终于驶进酒店大门,来到空空如也的停车场。当年刚开业的那几个月,这里总是停得满满的,逼得酒店的内部车辆只能停到外面,如今想起,那样的盛况仿佛上辈子的事了。

穿着保安制服的保安队长刘智伟仍然一丝不苟,很规范地引导她停车,然后趋前拉开车门。沈念秋下了车,对他温和地说:“九点钟有位谭总要来,如果他到了,你立刻通知我。”“好。”刘智伟点头,替她关上车门。

沈念秋给车上了锁,往旁边的办公楼走去。

江南春是庭园式酒店,在一座人工湖边错落有致地建有五幢商务别墅,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环境营造得非常好。办公区在大门旁,是独立的二层小楼,与经营区分隔开,沈念秋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就在董事长办公室隔壁,平时都是她在负责这间酒店的运营。

两个保洁已经为她的办公室做好了清洁,正要关门,见到她上来,便礼貌地叫了声“沈总”,然后去打扫别的办公室。她点点头,走进门,拿起电话便拨给财务部,“昨天的营业额是多少?”财务部经理给了她几个数字,她皱着眉听完,轻声说:“好,我知道了。”半年来,住店的客人总是只有几个,都是董事长黄春平的好朋友,属于照顾性质,基本上收不到什么钱,吃饭娱乐的客人也少,每天的营业额只有一、两千,面对庞大的开支,这些收入根本是杯水车薪,亏损严重。为了这家酒店,黄春平倾注了大量心血,而沈念秋在开业前就被黄春平通过朋友招揽过来,从筹备直到现在,也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两人为解决经营上的困境想了很多办法,却都因修路封锁而告失败。这是人力不可抗拒因素,他们都明白,再是舍不得,也必须把酒店卖了。

黄春平当初买下这块地时没花多少钱,现在地价涨了两倍,就算光卖地,赚的钱也可以把这一年赔的钱抹平,但他不愿意卖给开发商,坚持要卖给也是做酒店这一行的,难度当然就比较大。他为人仗义,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不少朋友帮忙找关系,很多酒店连锁集团一听江南春所处的位置就不予考虑,这事拖了两个多月才终于有人回话,愿意考虑收购,约好今天上午九点过来看看。

黄春平接完电话后,精神很不好,对沈念秋说:“酒店经营管理上的具体情况你比我了解,到时候由你接待吧,好好跟他介绍一下,来的是天使花园酒店的老板,姓谭,谭总。”沈念秋理解他的心情,也就不再坚持一定要对等接待,只点了点头。

黄春平仰头看着天花上的木雕灯架,有些怅然地说:“卖了以后,我再也不做酒店了,伤了心了。”沈念秋安慰他,“趁现在转行也好,房地产形势大好,可以尝试做地产。”“是啊。”黄春平的脸色好了一些,“我还是适合卖房子,不适合卖菜。”沈念秋忍俊不禁,见他心情变好了,这才离开他的办公室,回去准备资料。

她在江南春工作三年了,一直是黄春平最得力的助手,本来谣言颇多,认为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但她的性情刚直不阿,几次当着下属的面直言不讳地反驳黄春平的意见,态度很不客气,让他下不来台,顿时令流言不攻自破。她很感激黄春平的知遇之恩,肯将这么大一个酒店交到她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手中,不但有眼光,更是有胆量,而她也以出色的表现证明他那大胆的决定是正确的。在现在这样的时代,像他们这样单纯而互相信任的异性上下属关系是很少见的,不免让两人的朋友都啧啧称奇。

此时此刻,她坐在静悄悄的办公室里,等着那位天使花园酒店的老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这次谈话责任重大,很可能就会使对方做出是否收购的决定。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她在网上搜到的天使花园酒店的资料,琢磨着那位谭总究竟是怎样的人,要怎么应付才最妥当。

天使花园是去年国庆节才开业的四星级酒店,据说完全可以媲美五星,而且所处的位置很好,在有名的富人区,距机场高速入口很近,一直生意兴隆。既然都是做这行的,沈念秋当然知道这家酒店,但因为相距甚远,彼此完全不是竞争对手,所以她并不了解那边的情况。这两天,她都在努力搜集资料。在网上找到了酒店的网址,却看不到他们老板的任何信息,她又找酒店业的朋友打听,得到的信息也很少。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公关部经理曾经远远地见过他,这时很兴奋地说:“谭总是个帅哥哦,据说还是单身。”那女孩的口气垂涎欲滴,却对沈念秋即将进行的谈判毫无参考价值。

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见已经快九点了,便从抽屉里拿出镜子,查看自己的仪容。

他们是庭园式酒店,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数要暴露在野外,冬季很冷,因此女性管理人员并不穿裙子,而是黑色西装、长裤,白衬衫配黑色领带,沈念秋身段高挑,纤秾有度,将这套普通的酒店制服衬得极为标致。她短发过耳,黑亮柔顺,明眸皓齿,笑起来神采飞扬,颇具感染力,这使她在以往的职业生涯中过关斩将,无往而不利,也让她对自己充满信心。

她对着镜子牵了牵嘴角,露出招牌式笑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镜子放进抽屉。这时,桌上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刘智伟的声音,“沈总,沈总,谭总到了,在停车场。”她赶紧接起来,“好,我马上就到。”放下对讲机,她起身出门,直奔停车场。

第1章 初见(2)

生意太冷清,眼前空旷,一目了然,她一出楼门便看见停车场那里多了一辆钛金灰的沃尔沃,车旁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开司米大衣的男人,看不清脸,只能感觉出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刘智伟在他旁边,一看到她就抬手指了指,那人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来。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很快就看清来宾全貌,一颗平静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让她差点乱了方寸。

他有张五官深刻鲜明的脸,让人第一眼便印象深刻,外面套着的大衣没扣,露出里面的正装,西服、衬衫、领带,配得恰到好处,无懈可击,一条与大衣同色的围巾随意搭在脖颈,松松地垂到胸前,在风中轻轻飘动,于一丝不苟中淡淡地渲染出几分潇洒。

沈念秋赶紧控制住情绪,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是谭总吗?”“对。”他微笑着点头,“我是谭柏钧。”

“欢迎,欢迎。”沈念秋向他伸出手去,“我是沈念秋。”谭柏钧与她握了握手,客气地说:“幸会。”

“幸会,幸会。”沈念秋婉转地解释,“黄总本来是要恭候大驾的,可昨天临时有急事赶去外地了。他感到很遗憾,要我向谭总致歉,请谭总见谅。”“沈总言重了。”谭柏钧客气地笑道,“我只是来看看,有沈总在就行了。”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却带着淡淡的疏离,让人听着很舒服,又无法与他太接近,就像他的手,温暖有力,但稍握即放,让人产生向往,却又知道可望而不可即,沈念秋不禁为这种奇异的感觉而迷惑。

酒店这一行招聘员工都要求形象,俊男美女随处可见,沈念秋只闪了一下神便恢复正常,没人能看出她曾经分过心。她收回手,带着他往办公室走去,随口介绍道:“这边是我们的办公楼,管理人员的办公地点都集中在这里,不与其他经营场所混淆。”谭柏钧微微点头,用征询的口吻说:“沈总,你看我们可不可以先看看你们酒店,然后再去办公室听你介绍?这样我也好先有直观印象。”“行。”沈念秋便带他掉转方向,往后面走去。

经过一座精致的九曲回廊,沈念秋指了指前后左右的建筑,“我们这家酒店占地八十七亩,其中有三十四亩用来做园林绿化、游泳池和网球场,那边共有五幢商务别墅,其中翡翠楼、叠翠楼、滴翠楼、苍翠楼是住宿区,有客房一百二十间,可同时容纳两百人入住,当中的翠微楼是商务区,餐饮、娱乐和各种服务项目都集中在那里”她清晰地介绍着酒店的详情,谭柏钧跟在她身旁凝神倾听,偶尔提出一些问题,她都能够立刻回答,并准确报出数字,一点也不含糊其辞。谭柏钧听了以后总是点头,不再追问,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沈念秋知道这是个深沉似海之人,心里更加谨慎,就连报出的数字都尽量精确到百位甚至个位,而不像过去那样报到万位千位就行了。

这里建筑很少,比城里的风更大,但他们一直走在回廊中,这些漂亮的走廊不但把各个客房区与商务区连接起来,而且还镶着玻璃,可以观赏外面的风景,还不受风寒之苦。

听沈念秋大致介绍完,谭柏钧忽然问:“这玻璃可以卸下来吗?”“可以。”沈念秋点头,“天气转暖的时候,可以整幅卸下,放到库房里,等天气变冷了,再拿出来安上。”“很不错。”谭柏钧微微点头,似乎是夸奖,脸上却并无赞赏之意。

沈念秋过去很善于从别人的眼神与遣词用句中判断出对方的真实用意,现在却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心里不免有些没底,但还是沉着冷静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带他参观完,最后走出回廊,指着墙外说:“那里还有二十四亩地也是我们的,还没开发出来。”谭柏钧看了看,淡淡地问:“为什么不用呢?”

沈念秋轻叹,“去年非典,今年修路,酒店的经营状况不理想,就没办法再动了。”谭柏钧点了点头,“非典让酒店业遭遇大灾,修路也是你们没办法左右的事,可以理解。你们能撑到现在,也算了不起了。”沈念秋暗中松了口气,觉得这人倒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颇讲道理的,便微笑着说:“谭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看还有什么问题吗?”谭柏钧打量一下四周,温和地道:“暂时没有了。”“那请到我办公室坐坐吧。”沈念秋热情地提议,“天气很冷,喝点茶,暖一暖。”他们暴露在空气中,谭柏钧这时才注意到她的一张瓜子脸已经冻得发白,不禁有些歉意地微微欠身,“对不起,你穿太少了,我没注意,快回办公室吧,别着凉了。”“没事,都习惯了,不觉得冷。”沈念秋赶紧摇头,笑容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孩子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是一丝不苟的商界精英,看上去特别可爱。

谭柏钧笑了,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请允许我。”他边说边脱下大衣,很有绅士风度地为她披上。

开天辟地头一次,沈念秋的脸唰地红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借。她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一般人看到她冷,也就是关心地叫她快到暖和的地方去呆着,而不会这么体贴。那件大衣以喜马拉雅山羊绒制成,看着轻薄有坠性,其实很保暖,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充满清新的气息。谭柏钧很高,大衣只到他膝盖,给她披上就一直拖到脚踝,却别有一番风致。

沈念秋其实不矮,穿上酒店规定的半高跟皮鞋有一米七二,可谭柏钧却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估计至少有一米八五。她很少遇到这么高的人,感觉上一直有些隐隐的压力,更将他视为强劲的谈判对手,此时忽然被他温柔关怀,顿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谭柏钧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回你办公室吧。”

沈念秋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暗自惭愧。这人随手一个无心之举便让她怦然心动,要是使出美男计,肯定所向无敌,反正自己是无法抵挡的。她点了点头,礼貌地做个请的手势,带他沿着回廊走到自己的办公室。

打开门,她先把他的大衣仔细挂到衣架上,然后去为他沏茶。

屋里有暖气,感觉好多了,谭柏钧摘下围巾,随手放到衣帽钩上,这才过去坐下。沈念秋把茶杯放到他面前,他客气地说:“谢谢。”沈念秋从抽屉里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各种文件的复印件,过去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些资料。”“好。”谭柏钧接过,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

沈念秋已经关掉了对讲机,但有些事还是需要她处理。客人要求的折扣超出各部门经理的权限,就需要她同意并签字确认;递到财务部的借款单、报销单都必须由她签字才能办理;主管以上管理人员的辞职报告需要由她同意并签字才行;如果有突发事件,都要向她汇报。谭柏钧看资料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人进来低声跟她说事,她坐在那里迅速处理,该签字的签字,该驳回的驳回,干净利落,很有效率。看得出来,那些经理或主管都对她相当信服,基本上没有反对意见。

第1章 初见(3)

谭柏钧看了约有半个小时,便放下手中的文件。这些资料都已经由中间人送到他那里,他研究得很透彻,不然不会回话表示有兴趣,这时只不过对照一下,看看送给他的资料是否与这里的有所出入,所以用的时间并不长。

他端起茶杯,揭开盖子,一阵浓醇的甘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茶汤也不是通常的绿色,而是明黄鲜亮,喝一口便觉心旷神怡。他品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是什么茶,不免有些好奇。

沈念秋签完字,等财务部经理出门后,笑着对他说:“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茶,所以一些朋友到外地去,总会给我买些当地的特色茶,尤其是产量很少、基本不外销的好茶。这茶出自四川的蒙山,是品质最好的蒙顶甘露,从唐朝开始就是贡品。杨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自古传颂的。”“的确是好茶。”谭柏钧点头。

沈念秋停了一下,拿出名片双手递给他,声音很柔和,“谭总,这是我的名片,刚才忘了给,失礼了。”谭柏钧双手接过,然后拿出自己的名片给她,“沈总别客气。”沈念秋看了看手上的名片。与她的相似,版式是竖式,用的纸却是典雅的蓝灰色,文字烫银,设计带点花式,标识更是洋溢着欧洲风格,很有文化气息。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夸两句,谭柏钧先开了口,“我听说沈总在筹备的时候就在江南春工作,这些都是你的策划吧。”沈念秋并不矫情,微笑着点头,“是,是我策划的。当时换了好几家广告公司做方案,黄总都不满意,我也感觉不好,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做了。其实江南离我们又不是天远地远,各种元素早就熟悉,都是中国文化的精萃,稍微用点心就能做好的。”“你说得对。”谭柏钧赞同,“现在肯全心全意为别人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沈总很难得。”沈念秋有些不好意思,“谭总过奖了。”

谭柏钧笑了笑,将她的名片放进衣袋,便言归正传,“我去规划局查过,你们这块地属于商业用地,黄总不愿卖给开发商是可以理解的,住宅用地的地价比商业用地低,开发商不可能用商业用地的钱来买住宅用地,你们大概也不想以住宅用地的价格卖出去。但这里目前并不具备开发商业地产的条件,所以你们用来做酒店是很明智的,只是运气不大好,先是非典,后是修路,才不愿意继续经营下去。”“谭总说得很对。”沈念秋连忙点头。

“沈总,我们在商言商,就不用拐弯抹角了。”谭柏钧收敛笑容,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峻,“这个酒店我确实有兴趣接手,但还需要熬多久才有起色,还要亏多少钱下去,你是明白人,就不必我多说了,你们开价七千万,我只能出五千万,超过这个价,我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这一刀砍得真狠,但沈念秋还没法说他趁火打劫。这酒店是好,地也值钱,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成了鸡肋,很难找到可靠的买主。以前他们也谈过几次,都是对方过来看了看就杳无音信。谭柏钧是迄今为止惟一有诚意收购的人,对他们来说那叫雪中送炭,弥足珍贵。

沈念秋心念电转,仍然试图讲一讲价。她的态度很诚恳,“谭总,你也知道我们这是商业用地,现在三环外的商业用地都不低于八十万一亩,我们这里一边靠湖,一边是交通要道,地理位置非常好,怎么着也不会低于一百万一亩,不算地面建筑和设施设备,光是这块地的地价都在八千万以上,黄总开价七千万,已经很实在了,你出五千万,确实让我们有点为难。”谭柏钧微微点头,“你说的都是事实,三环以外的地是要卖到八十万,你这里的地要论行情也可以卖到一百万,可是有价无市,如果不信的话,你们黄总可以到房地产交易中心去挂牌,看有没有人买。”这话虽是实情,却很尖锐,让沈念秋有些难堪,但是做服务业的早就练成铜皮铁骨,应酬功夫都是一流,她现在身为乙方,本就处于下风,只能逆来顺受。她迅速调整情绪,温和地笑道:“谭总是行家,自然什么都清楚,那么,这个价格方面是不是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用委婉的口气说出要求,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会断然拒绝,谭柏钧也不例外。他沉吟片刻,口气变得缓和了许多,“我可以出到六千万,但付款方式必须按我的要求办。”沈念秋马上点头,“你说,只要不太为难,我想黄总应该没问题。”“好。”谭柏钧的头脑非常清醒,从容不迫地说,“转让合同签订后,我先付给你们两百万。你们在半个月内必须办好转让手续,我再付一千万。三个月后,如果没有第三者出现而产生纠纷,我再支付三千万。一年后,我付清全部余款。”他这个要求是合理的,沈念秋琢磨一下,点了点头,“好,我会把你的要求转告黄总,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谭柏钧淡淡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沈念秋肯定地说:“明天吧。”这事越快越好,不然他有可能就变卦了。

“行。”谭柏钧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沈念秋知道身为一家大酒店的董事长,他肯定很忙,也就不去虚词挽留,立刻起身,从衣架上拿过大衣递给他,轻轻地说:“谢谢。”谭柏钧马上明白这是为他刚才的绅士风度而道谢,不由得笑了,“沈总太客气,小事而已。”“谭总君子风度,令人心折。”沈念秋终于找到机会恭维他一句,倒也水到渠成,不露痕迹。

谭柏钧笑着接过大衣穿上,再把围巾顺手挂到脖颈上。沈念秋打开门,送他出去。他转头说:“外面太冷,沈总留步吧。”沈念秋坚持,“谭总难得光临,一定要送。”

谭柏钧便不再劝阻,跟她一起下楼。在远处值勤的刘智伟看见他们的身影,马上跑步过来,在车旁立正。

谭柏钧向沈念秋伸出手去,“沈总,再见。”他的手修长优美,除了一只名表外没戴任何饰物,显然没有结婚,也没有订婚。

沈念秋很高兴地握住他的手,笑道:“欢迎再来。”谭柏钧微微点头,“有机会一定来。”

他一语双关,沈念秋自然不会放过,马上强调,“一定有机会的。”“那就要靠沈总努力了。”谭柏钧客气地说完,便转身上车,在刘智伟的指挥下掉头,稳稳地驶出酒店大门。

这是沈念秋第一次在谈判中始终处于下风,而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却非常服气。看着那辆沃尔沃消失在门外,她回到办公室,拨打黄春平的手机,向他汇报刚才的谈判情况。

黄春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你辛苦了,能谈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比较理想了。明天你就告诉他,我同意他的条件,双方尽快签合同。你也知道,我们的一笔贷款就要到期,急需两百万还进去,不然银行的朋友就很难做了。”“我明白。”沈念秋立刻保证,“我明天一早就跟谭总联络,把你的意见告诉他。”“好吧。”黄春平有点心灰意冷,“我这两天就不来了,酒店没生意,看着都气人。”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沈念秋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答应着,放下了电话。

起身走到窗边,她看着外面的景象。

偌大的酒店到处冷冷清清,地上虽然已经被保洁打扫过,却依然有一些枯叶飘落下来,在风中慢慢滑动,更添了几分萧瑟。

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谭柏钧的笑脸,对他接手这家酒店后的情景有了几分憧憬。

第2章 意外(1)

早上七点十五分,沈念秋被手机铃声从梦中吵醒。她皱着眉翻个身,摸索着从枕旁拿起手机,勉强睁眼看了下来电显示,见是酒店保安部打来的,不由得有些诧异,赶紧接了起来,“喂”话筒里传来办公室主任吴瑞弘急促的声音,“沈总,员工食堂的厨房爆炸了,你快来吧。”“什么?”沈念秋大惊,猛地坐起,彻底清醒了,“现在情况怎么样?有人受伤吗?”“刘队长带着保安爬上房顶在断火道,其他人都在救火,消防车已经来了。厨工朱力重伤,已经送到医院去,但是我们没付钱,人家不给治。”吴瑞弘很着急,“沈总,黄总的手机关机,我们都联络不到他,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马上就到。”沈念秋立刻发布了一连串命令,“你先组织救火、救人,注意封锁媒体,不准任何人跟记者说什么,还有,通知保险公司。”吴瑞弘是老实人,没有决策能力,控制能力也比较弱,但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却是不错的,听了她的吩咐,马上镇定下来,放下电话就去安排。

沈念秋跳下床,飞快地洗漱好,换了衣服便冲出去。

这里没有高层建筑阻挡,她刚驶上立交桥便看到酒店方向有滚滚浓烟扶摇直上,让她心急如焚。她一边开车一边拨打黄春平的手机,却一直联络不上。

她不知道黄春平家的电话,公司里没人知道,因为他有个极为善妒的夫人,为了家里的安定团结,他不能让公司职员打电话到家里去,酒店里大部分是女职员,如果电话被他夫人接到,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大闹,他实在吃不消。黄春平的手机一向二十四小时开机,但有时候如果玩了通宵,想要好好睡一觉,或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他就会关机,一般到中午才开。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因为上午通常没事,有沈念秋这个精明强干的副总经理盯着就行了,一般都不会有人给他打电话,可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故?

沈念秋放下手机,将车驶进酒店大门,便往员工食堂奔去。

火已经扑灭了,地上全是水,员工食堂的两间房已经烧成了光架子,正在冒烟,两旁的员工宿舍和仓库却没有被波及,这让她松了口气。

消防队的有关人员正在找现场的人做事故调查,沈念秋没有去打扰。环顾四周,她惊讶地发现,除了消防车外还有警车。她认识旁边的两位警察,都是分局刑警队的,跟黄春平的关系不错,便赶紧过去打招呼,“李队,王警官,你们怎么来了?”那位李队长热情地与她握手,然后看着起火现场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全国各地不断出现火灾,中央要求加大防灾控灾的力度,今天省委书记到我们市来检查安全工作,结果你们酒店却出了这么大的事。附近的一些居民听到爆炸,以为是恐怖袭击,打电话报警,我们就赶来了。”王警官在一旁笑道,“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们出这样的事,只怕会很麻烦。”沈念秋心里一震,脸上却很镇定,微笑着说:“那就拜托李队和王警官多多帮忙了。”“你们这个是事故,不是有人遂意纵火,不涉及刑事案件,我们当然是不管的,也不会往上报。”李队长笑容可掬,“沈总,你这里乱糟糟的,就不用招呼我们了,去忙你的吧,我们先走了。”现在的情况确实很混乱,沈念秋也没挽留,只客气地点头,“改天黄总请你们喝茶。”看着他们上了警车,驶出酒店,她便叫住旁边不远处的服务员,“你去告诉门口的保安,如果是记者,全部带到会议室去喝茶,不能让他们到火灾现场来。”那个男孩子答应一声,跑步离开,去传达她的指示。

她接着找到客房经理,要求他们务必安抚好客人,做好解释工作,请客人相信住在这里是安全的,然后才去找吴瑞弘了解事故原因。

吴瑞弘是位相貌普通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一向谨慎勤恳,这时也不会添油加醋,只实事求是地把情况原样复述出来,“我们的大厨房一直用柴油,可最近油价涨得厉害,费用很高,有人来推销一种新型燃料,黄总就让员工食堂先试用,如果没问题,再让大厨房用。消防队认为这种燃料有问题,带了一些样品回去。据员工说,昨天夜里朱力跟另外三个厨工通宵打牌,一个人独赢,非常兴奋,根本没睡觉。今天一早来上班的时候大概撑不住了,就违反规章制度,在工作岗位抽烟。大概是一点火就引起了爆炸,好几个人看到他被炸出来,当时全身的皮就没有了,血淋淋的,但神智很清醒,还是自己走上救护车的。他现在被送往烧伤专科医院了,医生问我们打算怎么治,还有,医疗费的问题怎么解决?”沈念秋思忖片刻,对他说:“这样,你去财务部先借一万块钱出来送到医院去,告诉医生全力抢救。我等会儿会去医院,了解清楚情况再说。你去了以后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马上打电话给我。”吴瑞弘答应一声,便往财务部跑去。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借款单过来,沈念秋在负责人签字那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吴瑞弘便去拿钱办事。

过了一会儿,财务部经理给沈念秋打电话,悄声说:“沈总,我们银行里的钱只有不到十四万了。”“我明白。”沈念秋沉稳地答道,“现在出了事,用钱在所难免,目前跟黄总联系不上,我先安排着,估计下午黄总就能来。你那边多费点心,辛苦一下。”财务部经理也清楚当前的事态,对她的处置是赞同的,只是提醒她考虑现在公司的财务状况,让她心里有底。听她这么说了,他便不再罗嗦,“沈总,我会全力协助你的。”“谢谢。”沈念秋放下电话,转身去找尚未离去的消防队领导。

与吴瑞弘说的一致,他们怀疑那个所谓的新型燃料有问题,所以要拿回去检测,“我们还要做事故调查,请你们公司予以配合。”“没问题。”沈念秋拿出最适当的态度,一直温和地微笑,不谄媚,很谦恭,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消防队的领导对她印象很好,主动告诉了她几个补救措施,让她立刻去做,如果以后要追究事故责任,他们酒店也可以减少一些压力。沈念秋连声道谢,马上去布置。

由于生意清淡,酒店一直在裁减人员,尤其是高中层管理人员,平时应付日常事务性工作还可以勉强维持,现在就有点捉襟见肘,她不得不召集主管和领班,将自己的意图详细说明,以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把一切做完,已经中午,保安部挡住了数拨记者,他们一定要到现场采访,闹得很厉害,保安想尽办法,已经没办法招架,沈念秋只得通知刘智伟,将记者们带到餐厅的大包间去,通知厨房配一桌好菜,自己带着前厅经理作陪。

来的除了报社记者外,还有几家电视台的新闻记者,过去与沈念秋的关系都不错。在生意最兴隆的那段时间,她在他们那里都投放过广告,因此现在那些记者也没有太为难她。

吃完饭,沈念秋将他们送走,然后打电话给几家报社的总编,请他们截住报导酒店火灾的新闻稿,不要见报。那些总编从开业起就经常过来,都是她请来“帮忙策划指导”,彼此有着不错的交情,他们吃过拿过,沈念秋却从来没有请他们办过事,这次开了口,也不是原则性的大事,他们自然一口答应。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对她承诺不会做这条节目,连素材都没拍,因此不必再打电话给栏目制作人。

等把这些做完,她觉得疲惫不堪,坐在椅子上喘息了很久,头脑里一片空白。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她拿起电话拨黄春平的手机,那边却依然关机。

她很无奈,想了一下,拨了一个轻易不打的电话号码,声音特别特别柔和,“坤哥,我是沈念秋,你知不知道黄总在哪里?我有很急的事情要找他。”李荣坤是黄春平的朋友,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位尊神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神通广大,哪条道上都吃得开,似乎就没有事是他摆不平的,但就因不知深浅,黄春平与他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却很少托他办事。黄春平几次请李荣坤来酒店吃饭,沈念秋都会一起陪着,这位大哥很欣赏她,言谈之间温和稳重,没有任何奇异之处,看着完全是个君子,可是,沈念秋受了黄春平的影响,平时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一直想着要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可现在实在没办法了,黄春平不来主持大局,她怕自己撑不住,因此只好给他打电话。

听了沈念秋的话,李荣坤轻笑,“他没跟我在一起,我帮你问问吧。”“谢谢坤哥。”沈念秋想要挂电话,可又觉得不妥,只好寒暄几句,“坤哥最近很忙吧?好久都没看到你了。”“是啊,我去外地办点事,刚回来。”李荣坤的声音很温和,“我听黄总说酒店生意不好,都是你在撑着,很辛苦吧?”沈念秋长叹一声,“只能说尽力而为,也算不得辛苦。”“黄总有你这个助手是很幸运的。”李荣坤沉稳地笑道,“等地铁一通车,你们那里的生意肯定会好起来。”“是啊。”沈念秋苦笑,“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李荣坤当然明白他们的窘境,又与黄春平有交情,便不像泛泛之辈做无谓的安慰,只是很踏实地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好。”沈念秋停顿一下,心念电转,立刻决定告诉他实情,“坤哥,我也不瞒你,今天一早,我们酒店有个厨工违规在岗位上吸烟,引爆了燃料,造成火灾。房子只烧了两间,损失不算很大,但那个厨工受了重伤,现正在医院抢救。消防队和公安局刑警队都来了,记者也来了很多,我暂时都应付过去了,可以后的事情肯定会有很多。黄总一直关机,我跟他联络不上,所以没办法,只好请你帮忙找一下,请他务必回酒店来主持大局。”李荣坤有些诧异,“你确定是事故,不是有人故意破坏、闹事?”“应该是事故,刑警队长和消防队长都这么说。”沈念秋很沉着,“至于是不是有人破坏,要黄总回来了才知道,酒店本身并没有仇家,就看他有没有与人结仇了。”李荣坤想了想,“应该不会,你们黄总是个厚道人,我没听说谁跟他有仇。”“是啊,我也这么想。”沈念秋实在没时间聊天,便迅速结束通话,“坤哥,我得赶去医院看伤者的情况,麻烦你帮我找找黄总。”李荣坤马上说:“好,你去忙吧,我帮你问问,看他在谁那里。”“谢谢坤哥。”沈念秋放下电话,便直奔医院。

第2章 意外(2)

朱力在重症监护室,周围都是医疗设备,围着纱,上面还有个罩子式的东西,让人在外面看不清楚伤者的情况。除了吴瑞弘外,酒店还有两个男员工在这里陪护。看见他,本来在过道上坐着的三个人赶紧站起来。

沈念秋大致问了下情况,见他们也说不清楚,她便向他们道了辛苦,让吴瑞弘带着去找主治医生。

“病人伤得很严重。”戴着眼镜的烧伤科主任亲自接待了她,“全身92%的面积烧伤,其中76%为三度烧伤,这三天最危险,必须输血,看他能不能度过休克期,麻烦的是伤者的血型比较特殊,是O负型,我们已经向血库调了全部存血,但仍然不够。光是输血的费用每天都是一万多,你们如果决定要救,就得赶紧交钱来。”沈念秋沉吟片刻,对吴瑞弘说:“你回去再向财务部借三万块过来交费,一定要抢救,如果取现金不方便,就用支票转账。”吴瑞弘连忙答应,转身匆匆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沈念秋和主任,她把声音放低,郑重地问:“陈主任,他这伤能治好吗?总共大概要多少费用?”因为各种事故而引起烧伤的病例很多,这位主任经验丰富,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实事求是地说:“如果要治,费用不会低于一百万,像他这样的大面积重度烧伤,目前国际上的存活率为零。”“我明白了。”沈念秋诚恳地看着他,“这几天拜托你们全力抢救,至于以后的事,得等我们老板回来了才能定。”“那好。”主任点头,“我这就给省卫生厅打电话,请他们与附近县市协调,组织O负型血送过来。”“谢谢陈主任,费心了。”沈念秋礼貌地欠身行礼,这才告辞离开。

走出医院大楼,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她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感到冷。实在太疲倦了,巨大的压力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有些茫然,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要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她回过神来,掏出手机一看,竟是一直联络不上的黄春平。果然还是李荣坤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把人找出来了。

黄春平的声音很镇定,“怎么回事?”

沈念秋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向他汇报情况。等到坐上车,打着火,暖风送出来,她才渐渐觉得好过了些,说话也不再牙关打颤。

黄春平听完,很快整理出重点,沈念秋把所有事都处理得很妥当,就是缺钱。他问道:“陈主任确实说了,伤者的存活率为零?”“他说的是国际上相同病例存活率为零,没有说伤者。”沈念秋冷静地纠正他的说法。

“我懂了。”黄春平很镇定,“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吧,我正在去酒店的路上。”“好。”沈念秋放下手刹,准备发动车。

黄春平忽然想起,“你给天使花园的谭总回话没有?”“还没有。今天一早我就在处理这事,根本没时间去联络他。”沈念秋微微皱眉,有些为难,“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该怎么跟谭总说。”黄春平长叹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越怕事,越出事。你答应了今天回话,总得给人家一个回音,不然我们就没信用了。你去跟谭总谈谈,把这件事婉转地告诉他。转让费方面我们可以让步,但希望他能一次付清,好吧?”“好,我去谈。”沈念秋硬着头皮答应。

黄春平不擅言词,在商界确实有个厚道的好名声,可这平时的谈判就大部分落在她身上,有时候她也会不堪重负,就像现在这种情况,可又必须咬着牙上。她放下手机,抹了把脸,努力振作精神,往天使花园酒店驶去。

位于富人区黄金地段的这家酒店与江南春完全不同,是传统的星级酒店,占地五十多亩,主楼高三十八层,附楼高二十八层,除了宽敞的大堂外,一至五层裙楼是百货公司和各式各样的中餐酒楼、西餐厅、咖啡馆、酒吧,还有珠宝行、时装店等,大多是国内外知名品牌入驻,整体为欧式风格,美仑美奂,一派繁荣景象。

沈念秋在路上便给谭柏钧打电话,客气地询问是否可以给她一点时间,有要事相告。谭柏钧很温和地说:“可以,你来了就直接到我办公室吧。我们酒店的另一个股东也在这里,正好一起和你谈谈。”沈念秋在酒店后面的停车场下车,乘电梯到达顶层,一位帅气的男秘书已经等在那里,彬彬有礼地将她带到董事长办公室。

谭柏钧微笑着起身与她握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人,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江南春酒店的副总沈小姐,这位是我们酒店的副总赵定远,也是股东之一。”那个男子看上去比谭柏钧要年轻一些,同样着正装,西服、衬衫、领带、皮鞋全是名牌,配得恰到好处。他的高度比较正常,不会让人感到压力,五官端正,线条柔和,一脸笑容,颇具亲和力,与骨子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谭柏钧截然相反,给人感觉开朗热情,城府不深。听完谭柏钧的介绍,他笑着与沈念秋握手,热情地说:“早就久仰沈总的大名,我们这一行最年轻的高层管理,又是女孩子,令人钦佩。”沈念秋立刻投桃报李,“赵总过奖了,我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其实算不得什么。你是本城最厉害的酒店业销售专家,大名鼎鼎,那才是真本事,我一直很仰慕你。”“客气,客气。”赵定远哈哈笑着摆手,“我没那么大本事,都是朋友给面子。”“做酒店的很多时候都要靠朋友捧场。”沈念秋笑容可掬地恭维,“所以说赵总厉害,朋友遍天下,非等闲人可以做到。”赵定远乐不可支,“沈总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谭柏钧这时才微笑着说:“沈总请坐吧。”

三人到待客区的沙发上坐下,谭柏钧的秘书沏了茶送过来,然后关上门离开。沈念秋这才收敛笑容,认真地看着谭柏钧,“谭总,昨天我把你的提议转告黄总,原则上他没有意见。”谭柏钧神色不变,平静地点头,“那就好。”

沈念秋的声音不疾不徐,继续说:“可是,今天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我必须向你通报,希望得到你的谅解,不会中止我们之间的转让事宜。”谭柏钧询问地看向她,“你先说,出什么事了?”

沈念秋将今天酒店发生的火灾原原本本告诉他,同时把自己的处理措施都做了说明,最后才说出黄春平的想法,“谭总,现在酒店的境况是雪上加霜,十分艰难,黄总的意思是,他可以在转让价格上再做让步,但可不可以早一点付款?”江南春酒店的火灾事故其实不大,因此并没有传扬开来,谭柏钧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此时陡然听到,不由得颇感意外。他与赵定远对视一眼,这才认真地问:“你确定这是意外,不是有人遂意破坏?”“是啊,这也太巧了吧。”赵定远有些疑惑,“谭总昨天刚去看过你们酒店,打算收购,今天你们那里就出事,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联想。我们是做生意的,可不想惹麻烦。”“确实只是意外事故。”沈念秋郑重保证,“黄总或许在经营酒店上不是很擅长,但待人一向诚恳厚道,从来没有仇家。”她虽然信誓旦旦,谭柏钧和赵定远却将信将疑。谭柏钧没有吭声,赵定远见有些冷场,便开口问了一些问题,以缓和气氛。沈念秋态度诚恳,对答如流。

“你们买了财险吗?”

“买了,我已经通知保险公司派人来了。”

“那个伤者能救活吗?”

“目前看来很难存活下来,但我已经跟医院的烧伤科主任谈过,要求他们全力抢救。”“医疗费要花多少钱?”

“如果要治,大概得花一百万,不过保险公司应该会支付大部分。”“你们的银行贷款一共有多少?”

“总共八百五十万,农行三百万,建行两百万,商行有两笔,一笔两百万,一笔一百五十万。”“私人借款呢?”

“只有五十万,是黄总的朋友借的。”

“应收款呢?有多少?”

“这个不多,大概三十一万的样子。”

“你们这个事故已经由消防队认定了吗?确定不是蓄意破坏?”“消防队认为是燃料的问题,已经去找提供这种燃料的能源公司老板调查了。刑警队长也带人来勘查过现场,确认不是故意纵火,属于意外事故。”“媒体方面都不会报导吗?”

“是,已经确定了。我给各个报社的总编打过电话,他们都答应会撤下有关这件事的新闻稿。几家电视台的记者都跟我关系不错,根本就没去拍素材,肯定是不会报导的。”赵定远停了一下,忽然问道:“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沈念秋一愣,随即点头,“是啊,我们酒店生意不好,高中层管理人员走了不少,只好由我一个人处理了。我能力有限,是不是有什么疏漏?请赵总指教。”“就是因为一点疏漏都没有,所以让我有些吃惊。”赵定远赞赏地笑道,“这是紧急突发事件,通常一个企业都会组织危机应对小组,几个人一起商量,分别负责其中一块,没想到沈总凭一人之力就能做得这么好。措施得当,应对及时,行动准确,很了不起。”“赵总过奖了。”沈念秋松了口气,认真地说,“这次火灾只烧毁了员工食堂的厨房和餐厅,面积不到两百平米,损失不大。谭总,赵总,你们看,我们的转让是不是照常进行?”这是大事,赵定远没有吭声。谭柏钧想了想,忽然问她,“为什么你们黄总不来谈?这么大的事,应该由他亲自来谈吧?你是酒店的股东吗?”“不是,我只是打工的。”沈念秋有些窘,“主要是酒店的情况我比较熟悉,特别是一些经营上的数据资料,我掌握得比较多,黄总才让我来与谭总沟通。”“哦。”谭柏钧思索了一下,温和地说,“这事我们内部必须商量,现在不能答复你。”沈念秋的声音更加柔和,“那谭总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回话?”“三天吧。”谭柏钧肯定地说,“三天之内,我一定答复你。”“好。”沈念秋知道今天只能这样了,便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谭柏钧和赵定远客气地将她送到电梯口,分别与她握手道别。看着电梯门关上,两人才往回走。

赵定远啧啧称奇,“以前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这位沈小姐与他们老板之间肯定有暧昧关系,不然怎么会那么信任她,现在看到真人,我倒不这么认为了。”“嗯。”谭柏钧点头,“她的能力很强,而那位黄总似乎不太懂经营管理,把酒店交给她,其实是很明智的决定。”“是啊,而且她的气质很正,很干净,一看就不是会搞歪门邪道的那种人,实在太难得了。如果你决定买下江南春,那就得把她一起买下来,算做附加条件。有钱还怕买不到酒店?可像她这么优秀的人才却太难找了。”赵定远笑道,“你得亲自对黄总提,如果通过她去讲,他们老板肯定以为是她自己想跳槽过来,心里恐怕不会高兴。”“好。”谭柏钧赞同他的意见,“我会向黄总提出的。”

第3章心动的感觉(1)

黄春平年近五十,个头不高,微胖,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被一身名牌撑着,总是很精神的样子。他文化水平不高,年轻时很有闯劲,二十多年前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最先下海,是第一批万元户,第一批拥有私家车,第一批玩手机,第一批买地盖楼,也是第一批离掉原配娶美女的最先富起来的人。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到底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孩子又小,大女儿才上初中,小儿子还在幼儿园,都没办法帮他,于是他渐渐被时代所淘汰,做起生意来感到很吃力。与很多民营企业家一样,他生性多疑,对外人很难完全信任,当初把沈念秋从别的酒店挖过来,然后将自己的企业交给她管理,其实只基于“她是女性,又很年轻单纯,不会有太大野心”这样一个质朴的理由。至于别人说他这样做胆子太大,他倒不以为然,反正他一直就很大胆,那也不算什么奇事。

沈念秋在江南春三年,连工资都没加过,此外只有一点通信补贴,公司再给配个车,在这一行里根本就没法提。她的朋友都为她抱不平,认为她太吃亏,她最好的朋友冯佳容就说过,“四星级酒店的副总怎么着也要拿到八千到一万,别说你实际上做的是总经理的工作,就说你在那里工作三年,贡献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就不止拿这么点钱。”她听了只是一笑了之,从无怨言,更没提过加薪的要求。

沈念秋还不到二十七岁,三年前跳槽到江南春的时候更年轻,黄春平却给了她广阔的舞台,一切都交给她负责,让她在工作中摸索、钻研、思考,从而学到很多东西,与此相比,加不加那几千块薪水根本就不重要。况且,酒店这两年生意清淡,工资压力很大,她不加薪,下面的员工不涨工资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有利于稳定军心,她自然要做出榜样。

当然,对于她三年不加薪的事,黄春平还是心里有数的,所以,当谭柏钧通过中间人约他面谈,提出留用全体中高层管理人员并重点提到沈念秋时,他便同意了。

这是酒店发生火灾的第三天,伤者熬过了危险期,医疗费花出去将近十万,发工资和还贷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黄春平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只想快点甩掉这个巨大的包袱,对谭柏钧提出的几个条件都满口答应,倒让这位一向严谨的酒店业精英有些举棋不定。

黄春平回去后,把沈念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将谈话内容详细告诉她,“我跟谭总谈过了,他原则上同意转让费四千五百万,但要扣下必须偿还的借款九百万,还要留下两百万用于伤者的治疗、以后的抚恤以及解决其他遗留问题,实际支付三千三百万,转让合同签订后先付三百万,手续全部完成后一个月内再付清余款三千万。这些要求我觉得都合理,虽然转让的价格确实很低,但毕竟是现钱,拿到手还能做点别的事,所以我答应了。”沈念秋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能这样也就算不错了,至少你没亏本。”“是啊。”黄春平深陷在宽大的皮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上的精美木雕,脸上满是感慨,“当时买地花了九百多万,酒店投入一千六百多万,这两年亏损五百多万,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万,现在算是赚了三百万?”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

“投入三千万,三年赚了三百万,也算不错。”沈念秋叹气,“先是非典,后是修路,能有这样的结果也可以了。不是国军无能,而是老天太会玩人。”“你说得对。”黄春平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精神好了一些,“谭总觉得我们这次火灾事故有伤者,而且存活率为零,也就是说一旦他最后不治,还要处理家属的抚恤事宜,所以我们不能一甩手就走了,必须让你们中高层管理人员都留下,他才会考虑买下酒店。他的理由很充分,也很合理,我当然不好拒绝。我琢磨着,我们酒店的中层已经很少,只有财务部经理和客房部经理,所以谭总最想留的应该是你。”沈念秋有些意外,“是吗?”

黄春平的性子一向比较慢,这时也是慢条斯理地说:“我想过了,以后我不会再做酒店,而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能到谭总那里去做,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沈念秋仍然有些诧异,心里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不知是黄春平有意试探还是谭柏钧真有招揽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好沉默。

黄春平误解了她的意思,便进一步说明,“小沈,你在我这里做了三年,付出的远远多于我给你的回报,我是清楚的。这次谭总特别提出这个条件,也是看中了你的人品和能力,希望你能留下帮他稳住酒店。换了老板,肯定会引起人心动荡,但只要你还在,就不会出现类似集体辞职这样的事情,应该能够做到平稳过渡。小沈,我是这样想的,以前我曾经承诺过你,酒店的利润会分15%给你作为奖励,头一年是赚了钱的,当时考虑到发展,所以没有兑现,后面两年全是亏损,我就没提了,这次如果转让成功,赚的那三百万我会给你15%,也就是四十五万。你如果不相信,我拿到首期的三百万预付款就可以给你钱。你看怎么样?”沈念秋更加惊讶,看来谭柏钧似乎暗示了如果自己不留下,他就不要酒店,当然也可能是黄春平理解错误,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钱她都不会推辞,本来也是应得的回报。想到这里,她便问道:“黄总,谭总的意思是要我做出承诺吗?”“是啊。”黄春平点头,“大概是在签转让协议之前,你要先跟他们签聘用合同。”沈念秋感觉有些匪夷所思,酒店转让还得买一赠一?这两年有不少猎头公司和酒店找过她,想挖她跳槽,都被她婉拒了,她不是找不到好的平台来发展。略一迟疑,那天谭柏钧在寒风中彬彬有礼地替她披上大衣的情景猛然浮现,她心里一阵狂跳,立刻不再犹豫,“好,那我给谭总打电话,告诉他我愿意留下。”“嗯。如果他同意,你问下转让协议由哪方出?尽快办理手续吧,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事。”黄春平欣慰地笑了,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打听过了,这位谭总是单身,好像以前结过一次婚,已经离了,没孩子,这几年都没交过女朋友,干手净脚的,是个钻石王老五。小沈,你也不小了,我看他那意思,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沈念秋大窘,“黄总,你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那些没影的事就别提了,我去给他打电话。”

第3章 心动的感觉(2)

沈念秋匆匆起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里稳了稳纷乱的心神,让滚烫的脸恢复正常,这才拨打谭柏钧的手机。

他很快接起来,声音低沉柔和,悦耳动听,“喂,沈总。”“谭总。”沈念秋的态度很温婉,“我听黄总说了你的意思,你希望中高层管理人员都留下,是吧?”“对。”谭柏钧不疾不徐地说,“你们最了解江南春的情况,还有那个事故也没有处理完,以后的麻烦事只怕不会少,我如果要收购,自然不希望你们走。一个企业,人才是最重要的,沈总,我希望你能留下。”前面几句是基于酒店大局,但最后一句话却表现出他的诚意,沈念秋的心不由得一暖,便微笑着说:“好,我同意留下。”“谢谢。”谭柏钧的声音里也有了几分愉悦,“我马上通知律师做收购合同,明天就给黄总发过去。聘用合同我们有现成的,等下我让人力资源部经理发到你的邮箱,你看看,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好。”沈念秋笑着放下电话,感觉轻松了许多。有人掌控大局真好,这让她不必再承担那么大的压力,只要做好自己这部分工作就行了。

把谭柏钧的答复转告了黄春平,她便去区劳动保障局申请工伤认定。虽然这起火灾事故是由于伤者朱力违规吸烟造成的,但依照法律,他在工作岗位上受伤,仍然算是工伤,必须走劳保局的工伤认定程序。

黄春平做生意二十多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财从手中过,名声是有的,他在应酬方面很大方,为人豪爽,结交了不少朋友,从政界、商界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本市七个区的区长、区委书记他都熟,交情不错,这时已经通过区委书记给下面的相关局处长打过招呼,他们又是去主动申请工伤认定,而不是想赖账,逃避责任,自然办得很快。

沈念秋填了表,然后到医院让伤者家属签字。

二十八岁的朱力来自农村,妻子王淑芹才二十三岁,却已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儿,他们想要儿子,于是超生了一个,却仍然是女孩,现在大女儿三岁,小女儿才一岁,据说还想生,沈念秋听了酒店里与朱力关系较好的员工说起,不由得直摇头。

事故当天,沈念秋就让吴瑞弘联络朱力的家属,第二天王淑芹便在父亲、哥哥以及其他亲属的陪同下到达沐城。她和父亲基本上什么都不懂,她兄长却在城里打工,觉悟比较高,来的时候就转弯抹角地找到一个当律师的远房亲戚一起过来,深怕酒店耍赖不管。沈念秋当即表示管到底,他们看到医院确实在全力抢救,便安定了许多,这两天都在医院里守着,晚上才回到酒店安排的宿舍里休息,精神看上去还可以。

那位烧伤科主任和几位医生都感慨,很少看到这么好的私营老板,有很多因为事故造成的工伤,伤者前脚进医院,老板后脚就跟来,硬逼着在床头就签定私了协议,赔点钱,伤者的生死就都不管了,哪像这家老板,明知最后伤者也活不了,却仍然坚持尽力挽救。

说实话,黄春平和沈念秋对伤者都不同情,如果不是他违规吸烟,酒店不会出这样的事。沈念秋本来压力就大,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弦,他那一把火差点让她就此断裂。而且正值酒店在谈转让的事,这个变故差点让一切付之东流,黄春平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恨得不行。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说“不救”,幸好保险公司会赔大部分医疗费,减轻了不少压力。他们对伤者全力抢救,面对家属就很坦然,员工说起来也是交口称赞,反而增加了企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算是意外收获。

沈念秋弄好一切,在申请表后面附上要求的诸多资料,劳保局的相关人员审查以后就核发了工伤事故认定通知书。

沈念秋长出一口气。搞定了这件大事,后续会少很多麻烦。

驾车驶出区政府大门时,已是夕阳西下,她没有回家,而是开上了二环路。

两边全是店铺,其中一家是专卖十字绣的,老板是她最好的朋友冯佳容。从小学到高中,两人都是同桌,感情很好,后来沈念秋去上海读大学,冯佳容却闪电结婚,嫁给了一个小老板,在家当太太。等沈念秋毕业,小老板变成了大老板,然后就在外面有了人。当外遇怀了孕,而正室还没动静,那自然就该换老婆了,于是,那位精于算计的大老板让冯佳容去选一套房子,替她支付全款,算是付了赡养费,便与她正式离异。

一个高中生能做的工作很有限,待遇也不好,沈念秋便建议从小就心灵手巧的朋友代理十字绣,并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借给她,还一直鼓励她,终于让她渐渐有了信心。江南春酒店的软装饰是沈念秋一手操办,她又找了好几家四星级以上酒店的朋友帮忙,前前后后买了不少冯佳容绣出的大幅作品,再帮她在网上开店,很快就让她站稳脚跟。这两年她越做越顺手,开拓了固定的销售渠道,招了不少绣工,在本市的东南西北中开了好几家分店,沈念秋很为她高兴。冯佳容饮水思源,在注册公司的时候坚持要分一半股份给沈念秋,就连公司名秋意佳品都是从她们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根本容不得她说不要。沈念秋实在推辞不掉,想着这也算一条退路,就只好接受了,不过她从不过问公司里的账目和经营情况,只偶尔过来玩玩。

把车停在秋意佳品十字绣专卖店前,沈念秋悠闲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