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一看着玉娘,心上就生了欢喜,向玉娘招一招手道:“过来。”玉娘答应了声,提裙而入,娉娉袅袅才走在乾元帝书案前,叫乾元帝一把拉着扯进怀里坐着,又捏了捏玉娘的鼻子:“你那哥哥,真真是个人精。”玉娘微微笑道:“圣上说的是我大哥哥吗?”乾元帝将玉娘抱定,下颌搁在她肩上:“你可不象你哥哥,他是一点子亏也不肯吃,你是吃了亏也不吭声。若我不知道,可不敢认你们是亲兄妹。”

玉娘微微一笑,软软辩道:“妾几时吃亏也不吭声了。”我只一报还一报罢了。乾元帝嗤地一笑,在玉娘腮上一香:“哭也算吭声吗?那倒是常说的。”玉娘脸上一红:“圣上又笑妾。”就要挣扎起身,无如乾元帝抱得紧,只得顺从。她来前已从如意口中得了实情,可当着乾元帝的面儿,还只做个糊涂模样求解。不想乾元帝这回却不肯将实情告诉玉娘。

在乾元帝只以为玉娘生性软糯,凡事能不出头便不出头,若是叫她知道有这样的奏本,只怕又要落泪。落泪还罢了,将宫务还回去也是有的。乾元帝将宫务放在玉娘手上也是为玉娘有所依仗,如何肯叫她生了退意。

在玉娘却不想她除着这身子是真的之外,再无有一样是真的,连着一颦一笑都是假意,反以为乾元帝不肯信她,是以把这事瞒了她去,一时就有些惊疑不定,将眉头微微一蹙。乾元帝看着这样,将玉娘的手一牵,温声道:“好孩子,这事儿你无须知道,你只要记着,只要有我一日都不会叫你们母女受委屈。”

玉娘听了这话,手上微微一动,垂了眼道:“是。”说毕又飞快地瞧了眼乾元帝,秋水眼中波光闪烁,似有泪光。

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轻轻叹一声,在她眼下一抹,含笑道:“亏得阿琰不像你,爱笑。”说着话便有些出神,忽然想起阿嫮来。从前阿嫮也是爱笑的,清清脆脆的笑声叫人听着跟着也欢喜起来,只是再也听不着了,一时脸上就露了些惘然,手下不由自主地将玉娘抱紧了些。

玉娘看着乾元帝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何等机敏,立时就猜着了乾元帝心思,无非是又想起了阿嫮。一时又怒又笑,恨不能问一问乾元帝,你即念着阿嫮,如何恨得下心杀她满门?你即悦阿嫮,你如何就肯赐死她?到最后,玉娘竟是忘了阿嫮是她,她是阿嫮,要问乾元帝:你莫不是拿着我当阿嫮的替身,好偿了你的心愿。

乾元帝抱着玉娘,只觉怀中娇躯越来越冷当时就回过神来,探手去摸玉娘脸颊与双手:“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宣御医?”玉娘强笑道:“您抱太紧,妾有些疼。”乾元帝心上略有狐疑,还是松了松怀抱,又指着摊在书桌上的奏本道:“我懒怠看,你念与我听。”

玉娘不意乾元帝有此神来之语,只张着眼把乾元帝看着:“圣上,这不妥。”乾元帝因着前朝才有奏本攻讦玉娘嬖宠,乾格外要显示对玉娘看重,以示宠爱不衰,左右他批奏本时昭贤妃都常在左右了,再念一念又何妨,因着前朝才有奏本攻讦玉娘嬖宠,也好叫想跟着高鸿上本的掂量一二。玉娘又道:“妾只勉强认得些字,可别误了圣上的事儿。”乾元帝哈哈笑道:“真真傻孩子,又不要你做丞相,识字就行,念罢。”

玉娘这才掂起奏本,缓缓念与乾元帝听,乾元帝听着立时要批的,就叫玉娘放在左侧,若是缓一缓再理的,搁在右手边。直拿到第五本,玉娘只念了句:“秘书少监臣白守道。”便停了下来,脸上涨红,将奏本往案上一搁,又瞥了眼乾元帝:“妾不念了。”

乾元帝看玉娘这略带些儿赌气的娇模样,一时心痒,按着玉娘的脸就要亲,不想玉娘挣扎道:“妾一身一体,是荣是辱都是您一言而决,您要怎样直说便是,妾哪里有置喙的余地,您何苦这样作弄妾,拿着妾做耍,妾也是会伤心的。”说着眼中垂下泪来。

乾元帝叫玉娘含泪带怒一场发作搅得莫名其妙,只问:“我几时耍你了?”待要取过玉娘手上帕子替她拭泪,玉娘只是不肯,若是换个旁人这般拿腔作调,乾元帝必然反面,可对着玉娘,便是有火气,也叫她眼泪浇熄了。又想着玉娘是看了奏本才发作的,一手强揽着玉娘的纤腰不许她动,一手拿过玉娘掷在案上的奏本一目十行看了,却是叩请乾元帝广选采女以充实宫廷的,失笑道:“原来是为着这个,真真是个小醋坛子。这点子小事就跟我闹,好没规矩。”话虽这样说,听着却是半分怒气也没有,倒还带些欢喜。

玉娘只拿着带泪的眼看着乾元帝,抿着唇不说话。乾元帝就当着玉娘的面儿取过主笔来在奏章上批了一行字:干汝底事。又往玉娘面前一推。玉娘垂眼看见,脸上要笑又强忍住了,红了脸道:“妾失态,还请圣上降罪。”

乾元帝看着玉娘这副模样直勾得心火难耐,无如在宣政殿中,召玉娘过来已是逾矩,实实的不好行事,不由又爱又恨,在她臀上轻轻一拍,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直叫玉娘脸上红得仿佛滴得出血来。

第144章 赵氏

且说,自乾元帝叫昭贤妃与陈淑妃两个齐掌宫务,陈淑妃知机,知道乾元帝抬举的是玉娘,将自家放上无非是不叫玉娘太显眼了,招言官们攻讦,做个挡箭牌罢了。陈淑妃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不敢如何,还的推着身上不好,大多时候躲在承明殿中,不问宫务,好成全乾元帝心思。陈淑妃母子都是胸有大志的,如何甘心。

好在昭贤妃这里为人谨慎抓不住错漏,她母家倒是不安分的,好端端地在京备考的姐夫齐瑱在年前忽然就携妻回乡去了,陈淑妃母子便叫人跟了下去。

而后也有消息陆续传了回来,只说是昭贤妃的这对姐姐姐夫简直如同前世冤家一般,要么不见面,见面必吵个面红耳赤。尤其那位齐谢氏,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来,便叫陈淑妃的人也听着了谢显荣送了个妾与齐瑱的事儿,一样去信回给景和知道。

景和接着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说来寻常文人之间送妾也寻常,可在谢显荣与齐瑱间不寻常。再如何,那位齐谢氏也是昭贤妃的姐姐,是谢显荣的亲妹子,谢显荣做什么无缘无故地给自家妹子没脸,连着昭贤妃脸上也无光。显见得谢显荣并不将这个妹子看重,也不怕昭贤妃知道了着恼。由此可见,昭贤妃与齐谢氏定然不睦,不独不睦,只怕还有些仇怨,能叫谢显荣不用顾忌昭贤妃与齐谢氏的情分。

即不睦,又不能在昭贤妃这里占着便宜,那位齐谢氏对着昭贤妃自然不喜欢,倒是好从她身上摸一摸昭贤妃底细,老家的人知道的必然更多。若真是以庶充嫡,以乾元帝看重嫡庶之分的性情,只怕看这位昭贤妃就要不喜欢。是以景和便叫人跟到阳谷城后不要回京,在阳谷城里住下,仔细打听承恩候府事儿。只这些日子阳谷城那里一些儿消息也没有,倒是玉娘这里除着温室殿,又进去了宣室殿,这是连李皇后与高贵妃也没进去过的。

陈淑妃虽善能忍耐,看着乾元帝待着玉娘恩情愈重,也有些焦急起来,只怕等着阳谷城消息回来之际,乾元帝已叫昭贤妃这个狐媚子哄得任事不肯追究。

又说玉娘自知失态,怕乾元帝多想之后起疑,恰在念奏章时见着白守道请乾元帝再采选良家女子以充实后宫的折子,揣摩着乾元帝心思,故意做出一番吃醋的模样来,哄得乾元帝将心思转在那本折子上。因玉娘从来婉顺,偶一发作,乾元帝反觉着玉娘这幅嗔怒的模样也可怜可爱,不忍心叫她失望,当即驳回了那本折子。

虽这番茬了过去,玉娘心上还是有些惴惴,疑惑为何如今自家竟有些沉不住气起来,只暗生警惕,日后不能如此。乾元帝哪里知道玉娘心思百转,看着她不恼了,含羞带愧起来反更增媚,更是心爱,又哄着她说了许多话,看着玉娘脸露笑容才罢。

能进宣政殿服侍的太监宫娥们嘴都紧得很,不能透露昭贤妃在乾元帝跟前哭闹,乾元帝反肯哄她的事儿,可昌盛的养子如意亲身往合欢殿将昭贤妃接到宣政殿的事却是叫人看得明白。诸妃们一面儿羡慕昭贤妃独占帝宠,一面儿觉着昭贤妃狐媚,一些儿也不安分,只不敢当面说。其中有位婕妤叹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当年高贵妃也曾赫赫扬扬,如今如何?只不知这位昭贤妃能得意几日。”这话儿听着冠冕堂皇,实情辩起来,不免带了些酸意。

这话自是背着人说的,无如有人要奉承玉娘,就把这话都学与了玉娘知道,更指说此人对昭贤妃心存怨望,口出诅咒,贤妃如今手掌宫务,正该好好惩治。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娇怯乖巧的赵才人。

原是赵才人这些日子奉承玉娘,偏玉娘待她也说不上亲re也说不上冷淡,只是淡淡的,赵才人便有些心急,只以为把这事说与昭贤妃知道,昭贤妃不说将她当个心腹也要另眼相看。不想玉娘听了,只是若无其事,淡淡道:“依着赵才人的意思如何呢?”

赵才人听着玉娘问她,不禁抬头瞥了玉娘一眼,却见她脸色如常,又低下头去,细声细起地道:“妾也不知该如何。”玉娘举袖掩唇,缓声道:“原来赵才人也不知该如何。”赵才人再有攀附之心,听着这般慢条斯理的说话,脸上也是红透了。

这时杜若过来,先瞥了眼赵才人,而后向玉娘笑道:“娘娘,小殿下醒了。”玉娘原是懒懒地依在椅背上,听着这话脸上就现出了笑容,就对赵才人看了看。赵才人也不是个蠢的,自然知道这是昭贤妃不欲她再留着,只得站起,福了福,强笑:“娘娘即有事,妾告退了。”

玉娘也不虚留,赵才人无奈退出,到得殿门前时究竟沉不住气,回头瞧了眼,只见合欢殿中那首座上空荡荡地,昭贤妃已然进去了。想着自家这些日子来小心奉承,昭贤妃看着和蔼,却是一丝空漏也没有,自家送进去的那些东西,还不晓得着落在哪里,一时就有些焦躁,把柳眉皱着,低了头往前去。

才行得不久,就听着前头有“起,起。”之声,她在未央宫也有数年,听着这声音便知是乾元帝御驾过来了,一时手脚都有些发抖,缓步挪在路侧款款跪下。片刻之后,就看着四个太监,喝着“起”过去了,又有一对对太监或是手持龙旌,手持蟠龙销金提炉,从赵才人面前经过,再后就是一柄九曲明黄大伞,再后才是乾元帝软舆,缓缓行到赵才人面前时。赵才人原是跪在地上,咬着银牙往地上一跌,立时又做个挣扎跪直的模样。

这一番举动果然叫护在乾元帝软舆畔的昌盛看着了,昌盛久在宫中,妃嫔间争宠的手段也看得多了,如何不知跪在这里的这位想引着乾元帝注意,又因赵才人也生了副单柔模样,打扮又仿着玉娘,乍然里看着倒有几分相像,是以昌盛当时就瞥了乾元帝眼,只看乾元帝目不斜视,当时也就做个看不见,依旧随在舆侧。

看着乾元帝仪仗去远了,赵才人这才在宫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乾元帝仪仗去的方向,正是合欢殿,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狰狞来,转瞬即逝,依旧是一副温婉模样,扶着宫娥的手走了开去,却不晓得,她这番举动全落在人眼中,却是合欢殿中的秀琴。

原是玉娘使尚功局的司制将赵才人送来的衣裳鞋袜都查验过,并没动什么手脚,也无有什么不该有的,只是这些衣裳并不是出在一个人手上,却是两个人的针线。虽是赵才人虽可叫自家身边宫娥代做,再拿来充做己功。

而看着赵才人言行举止又温柔又规矩,虽送来的衣裳鞋袜不看着自家用,依旧一回回的做了来,倒是浑然不觉一般。前后一对应,愈发显得种种温柔规矩言行是个幌子罢了。

恰好今日乾元帝遣了如意来说要早些过来,玉娘便要借着这个时机试一试赵才人,只叫杜若在差不多的时候过来说小殿下醒了,自家又故意露了些不信赵才人的模样出来,看着赵才人出去,又使秀琴了上去。果然赵才人正撞着了乾元帝仪仗,而后那番举动正叫秀琴看得清楚。宫中妃嫔们在乾元帝驾前献媚争宠并不算个事儿,只赵才人后来露出的那番狰容才是要紧的。赵才人即是这样一个人,那她做得那些献媚的事所图只怕非小。

虽秀琴有心缀下去,无奈未央宫宫道都是用长条白石铺就,一路空空荡荡,连个遮掩之处也没有,只得返身回到合欢殿,见着秀云,就问:“娘娘可有空没有?”秀云道:“圣上拉着娘娘看小殿下呢。”又把她看眼,抿了唇笑道:“可是那位赵才人做了什么。”秀琴俯在秀云耳边与她说了,秀云把眉头一轩,冷笑道:“怪道这样殷勤呢,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活该被打脸。”又趁着乾元帝走开一会的功夫,悄悄地回了玉娘知道。

说来当日的王婕妤还在时,乾元帝不宠不宠,一个月里还有一两日是往兰林殿的,赵才人附居在兰林殿,偶尔还能见着乾元帝一面,待得玉娘得宠,王婕妤谋害凌才人的皇嗣被废为庶人,乾元帝再也没去过兰林殿。是以赵才人就往玉娘身边奉承,又处处仿着昭贤妃装扮,也是为着遇见乾元帝时好引乾元帝留意她,无奈从前她往合欢殿奉承,只遇不上乾元帝。今日好不容易在未央宫遇上,虽不好出声,可她那一晃分明引得乾元帝身边那位内侍监向自家这里看了过来。也不知那位内侍监是收了昭贤妃什么好处,竟是视而不见的过去。一想着今日错过,日后再要遇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心上愈发郁闷,扶着宫娥的手就回兰林殿去了。

第145章 事故

青衣男子已提起了拳头正要落下,听着黄脸汉子说着他不姓罗,倒也顿住了,又道:“你不姓罗?那你怎地长了一张黄脸。”这话一出,在场诸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男子看着人模人样,却是个蠢的。

黄脸汉子看着男子拳头不落下了,忙扬声叫了掌柜:“掌柜,你告诉这位大哥,我姓什么。”掌柜看着认错了人,这才从柜台后站了出来,赔笑道:“好汉,您是认错了人,这是个有名的行商,姓个杨,行四,知道的都唤他杨四郎。”

男子脸上红了,将拳头一收,拱了拱手:“在下得罪了。”待要将杨四郎拉起来,杨四郎平白受了这番委屈,哪里肯理他,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又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滚,老子不要看着你。”青衣男子脸上红涨,从怀里摸了一角碎银,搁在桌上,又拱了拱手,低着头跑了出去。

杨四郎看着人走了,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摸了摸脸,道了声晦气,也无心说人是非了,将褡裢一抓转身便走,众人拦阻不及,只得哀叹了回,围在一块儿把杨四郎所说的内宠好一顿猜测,只摸不着个头脑,只得散了。却不晓得杨四郎走到东安州地界外的临山下,遇见了劫道的,叫人一刀断送了性命,连着行囊也叫洗劫一空,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到得晚间,东安州却出了桩人命案子,却是两个外地来的客人为着绮红楼的头牌霓霓大打出手,砸了许多东西,老鸨命龟奴来劝,只是劝不动。老鸨只得亲身过来,不料推搡间从二楼掉下摔在地上,好巧不巧地摔折了脖子,当场就咽了气。老鸨一死,她又无儿女,手下的龟奴收着肇祸客人的银子,就将此事轻轻放过了,过得数日,绮红楼照旧打开门做生意,霓霓依旧艳帜高张。

东安州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故,起先还有人说一说,过得两三日也就烟消云散了,连着阳谷城也没人知道。

如今阳谷城的新闻是承恩候谢逢春的二女儿不知在京中做了什么事儿,连着她父母兄长都不肯待见,叫女婿亲将她送回阳谷城来了。

说来月娘为人太过直率,从前有意无意得罪的人也多。从前她嫁得齐瑱,而后齐瑱与月娘不和睦的消息虽未传言,也有有心人知道,人人只替齐瑱惋惜娶了个河东狮。再后来,玉娘入宫做得了宠妃,谢家因此得了富贵,连着月娘一块儿进了京,就有人不忿的。如今看着月娘叫送了回来,都暗中称意,只笑道:“阿弥陀佛,该。”其中就有与月娘几番争执的薛雪梅。

而看着月娘回来,有喜欢的,自也有不喜欢的。不喜欢的头一个自然是月娘的长姐英娘。当时叫月娘随着谢逢春与马氏上京去远是英娘的主意,一是怕谢逢春与马氏都上京了,月娘失了管束,愈发地闹腾,将她公婆得罪狠了,没她的下场。二来则是顾虑着齐瑱本就与月娘不和睦,以齐瑱的才学,会试要中也不是妄想,若月娘与他分别久了,原本不多的情分就更淡了,日后更难相处,是以出了这个主意。原以为月娘上得京去,与齐瑱小别重逢,又是少年夫妻,多少有些情分,不想还没过两三个月,就叫齐瑱亲自送了回来,心上自然着急,便与自家丈夫李鹤商议。

李鹤看英娘是个温柔知礼的人,怎么都想不着她的嫡亲妹子竟是那样一个人,看着英娘为了这个妹子还百般谋划,不由劝道:“你也想想。二妹妹这番进京是随着岳父岳母的,二妹夫要将她送回来,岂有不经过岳父岳母答允的道理。如今岳父岳母都没拦着,可见二妹妹做的事儿,他们二位老人家都不能容下,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英娘只叹道:“妾如何不知。可相公,姻伯父姻伯母从来都不喜月娘,看着她叫送回来,为了这个只怕连妹夫今年的会试也受连累,哪能不怨,还不知要怎么磨搓她呢。”李鹤只笑道:“便是二妹叫送了回来,她还能不是贤妃的姐姐?只看着贤妃份上,想来姻伯母也不敢拿她如何了。你若是不放心,明儿只管去瞧瞧,我跟父亲母亲说一说就是了。”英娘眼圈儿微红,只道:“也只好如此想了。”

到底叫英娘顾虑着了,顾氏看着是自家儿子亲送了月娘回来,小夫妇两个进门时,都是沉了脸,互相都不瞧一眼,便知道又闹了。在顾氏,固然不喜欢叫月娘上京去享她妹子带来的荣华,可看齐瑱为着送她回来,不独年在路上过了,这一来一回的,还不知二月的会试来不来得及,当时就将月娘恨得咬牙,顾不得齐瑱对她递过颜色,只沉了脸对月娘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儿连累我儿要将你送回来?”

月娘听着顾氏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是个气躁的性子,如何能忍,当时就炸了起来,对了顾氏冷笑道:“可要恭喜婆婆了,你好儿子鸦雀不知地给你又找了个媳妇儿。所以我不在京城碍他们的眼,好叫他们早日给你们齐家开枝散叶,婆婆该夸我懂事才好,如何反责怪起我来了。”又冷笑几声,对了绿意画扇道,“还在这里碍人家母子的眼做什么,跟我回房!”将眼角瞥了齐瑱一眼,扬长而去。

顾氏叫月娘没头没尾地一顿抢白说怔了,又看自家儿子脸上微红,这才知道是实情,一下欢喜一下埋怨,拉了齐瑱道:“我的儿,你进京是备考的,如何纳起妾来了?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多大了?你从哪里识得的。可是那谢氏嫉妒不许你纳妾,与你闹腾,所以你将她送了回来?你岳父岳母可怎么说?”

齐瑱将顾氏扶在椅上坐了,自家在她身边蹲下道:“母亲勿急,这事儿岳父岳母是首肯的,连着父亲也知道,您问他就是了。”顾氏听着齐伯年也知道,也就不急了,可想着已将元月下旬,还不知能不能在会试前赶到京都,就又埋怨道:“我的儿,便是她恼,你只看着将要会试的份上忍她一忍,如今倒好,来来回回的,只怕耽误你。”齐瑱笑道:“母亲只管放心,来时人多,又有女眷,也就慢些。回去时就儿子一个人,路上着紧些也就是了,误不着。”

顾氏听说这才放心,又担心起齐瑱太过辛苦劳累着可怎么好,便忙着叫厨房里拣齐瑱素日爱吃的做了来,至于月娘主仆,顾氏一时也顾不上寻月娘的不是,只叫厨房按着分例送吃食过去就罢了。

到得次日,天交辰时,顾氏的陪房夏妈妈就走到了月娘房前,拍门道:“少奶奶,少奶奶。”绿意听见,从月娘床前的脚踏上起身,披了衣裳,轻手轻脚地过去打开门,见是夏妈妈,不敢托大,堆了一脸的笑,轻声道:“夏妈妈好,可是太太哪里有什么吩咐。”夏妈妈撇了嘴,冷笑道:“能有什么事儿,你们少奶奶真是好福气,这个点儿还睡呢。我们太太当人儿媳妇时,日日卯末就到了老太太房中,服侍老太太起身,穿衣梳头的,都不假丫头的手,谁不赞我们太太一声贤惠孝顺。如今也不求少奶奶跟太太那样了,每日太太起身时,少奶奶到跟前问个好总该的吧。”

话音未落,就听着里屋传来一声脆响,而后就有月娘的声音道:“想要我做个贤惠儿媳妇?怕是难了,她儿子不是在京中又给她找了个吗?找那个便是。”这话传了出来。不独绿意,便是夏妈妈脸上也红了,到底夏妈妈有了些年岁,听着月娘这些话,冷笑道:“奶奶说的话,老奴记住了,定当一字不漏地转告太太。”从鼻子里哼了声,转头就走。绿意待要拉也是不及,只得关门回来,却看月娘张大了眼躺在床上,脸上隐约有些光亮,凑过去才看明白,原是月娘脸上的泪痕,就把到口要劝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来月娘嫁与齐瑱时,虽遗憾齐瑱不过是个秀才,到底齐瑱年少英俊,月娘也是少艾,哪有不心动的。无如两个都是叫自家母亲纵成的强硬的性子,在齐瑱,月娘即不是他恋慕的那个,性子强硬又有些不知分寸,自然不喜欢,即不喜欢便不肯容让;在月娘,只以为若是新婚就低了头,赔了小心,日后如何立得起来,还不叫齐瑱欺压一辈子,故此也不肯顺从,是以两个人越闹越僵,以至于有今日。而问起月娘实在的心思来,对着齐瑱多少依旧有情,这才会为着齐瑱要纳妾的事儿闹得连谢逢春都容不下她,才会在顾氏面前说了这许多酸话,只是这桩事不说齐瑱不晓得,只怕月娘自己都不明白。

不说月娘这里含恨,顾氏那里听着夏妈妈回去加油添醋学的那些话,脸上早气白了,拍了桌子道:“我们齐家前世作孽,竟娶了这样一个搅家精回来!若不是看着她父母份上,我早叫宝哥儿休了她!”夏妈妈赔笑道:“这也是太太慈悲,不同少奶奶计较。不然叫几个仆妇过去,将少奶奶请了来,料想少奶奶也不能不来。”

顾氏听着夏妈妈这话,眼波闪了闪,口角带出一丝笑容来。

第146章 姐妹

月娘一路上挣扎,又如何挣得过这些婆子,片刻就到了顾氏房前,夏妈妈先过来在门前回道:“太太,少奶奶请过来了。”月娘只叫道:“放开!婆婆,你就叫人这么欺负你儿媳妇吗?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东西!该砍头的货,放开我!”话音未落,就看着房门开了,顾氏打里头出来,脸上沉得滴得出水来,走在月娘跟前啐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眼里没我这个婆婆,我又何必当你是我儿媳妇。”

月娘听着顾氏说出这句,挣扎略停了停,冷笑道:“这话婆婆早想说罢,你们母子瞧不惯我,如何不休了我,再去给你儿子娶个好的?哈哈,看你们家能娶着什么好的!”

顾氏原就不喜月娘,叫她这几句说得再按捺不住,抬手一掌就打在月娘脸上,骂道:“没孝道的东西,我这掌是替你娘打的你,养而不教,才生出你这种不要罔顾人伦体统,眼里没有尊长的东西来。”

月娘长到如今,也就叫谢逢春打过两掌,马氏那是连着指甲也不曾弹过她,如何不气,挣扎要同顾氏理论,无奈婆子们抓得紧,月娘只是挣不开,又把脚虚空着去踢顾氏,怒道着道:“呸!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娘是承恩候夫人!你凭什么说我娘!今儿你要么打死我,不然我定不和你干休。”

顾氏叫月娘气得手都在抖,转脸与夏妈妈道:“拉着她到外头跪着去,几时知道她自家的身份再叫她起来。”夏妈妈巴不得这句,指挥了几个婆子将月娘拖在顾氏房前的青石地上按着她跪下。月娘如何肯跪,只是强不过,便叫婆子们按在地上,便是这样,口头上依旧不肯让人,又哭又骂,只嚷着要回京。顾氏在房中听着,推开窗冷冷一笑:“你还真当自家是公侯千金了,莫忘了,你可是叫你父兄撵回来的,便是我家宝哥儿那个小妾,也是你家哥哥亲送的,我若是你,早羞得不敢见人了。”她这番话还未说完,月娘脸上已是涕泪横流,却是静了下来。

顾氏看着月娘跪在地上,咬着唇流泪,她到底也不是个狠的,一时也有些心软,便将窗户又关着了。

又说英娘与丈夫说好了,要往齐家来。一是,劝解劝解月娘,叫她耐着些性子,不要与公婆丈夫胡闹,做了人媳妇,总不好在家一样任性使气;二来也是见见顾氏,好叫顾氏知道,虽自家父母都上了京,阳谷城也不是没人替月娘出头的。

因谢逢春得了爵位,英娘的继婆婆吴氏叫丈夫敲打了多少回,不许她再在英娘跟前拿着婆婆款儿。吴氏自家兄长也一般的交代,是以听了英娘要往齐家去探望月娘,吴氏不独不拦,倒还笑说:“好,去吧,我这里左右也没事。如今城里也就余下你们姐妹两个了,无事多走动走动才好。”

英娘笑微微答应了声,备了四色礼物,出来上了小轿就到了齐府,门上一路报进去,顾氏听着月娘的姐姐来了,只得让月娘起来叫她回房梳洗,又说了声请。

月娘叫顾氏那番话骂得又羞又气,听着顾氏许她起来也不知谢,由绿意与画扇两个簇拥了回在房内,打了热水来洗了脸,重又梳头,用脂粉盖住眼下红肿,才换了衣裳,就看着顾氏房中的大丫头过来,堆了笑脸说:“少奶奶,姨奶奶过来了,太太请你过去罢。”月娘这时才缓过神来,想着谢逢春与谢显荣的无情,婆婆顾氏的刻薄,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强忍着眼泪到了顾氏房前,便见自家姐姐英娘坐在顾氏下手,顾氏正笑着对英娘道:“你也不用急,儿女事都是看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来了。”月娘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

顾氏这样和气的神色,月娘也就初嫁来时见过几回,后来顾氏不喜她不能讨好齐瑱,性子不温柔,月娘又不肯低下声气奉承,婆媳两个渐渐有了龌蹉。婆媳不同母女,母女间闹些不痛快,转头也就忘了,婆媳之间,原本几乎好算两个陌生人,一再的不愉快,哪能不计较,自然相见两厌起来。如今再看顾氏微微带笑的神色,一时竟有恍如隔世。

英娘正与顾氏说话,听着门口小丫头道:“太太,姨奶奶,少奶奶来了。”转脸向门前看去,却见月娘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上虽施着脂粉,也盖不住双眼红肿,不禁瞥了眼顾氏,果然看着顾氏脸上的笑淡了淡,心中明白,装个不知道的模样笑道:“月娘过来。”

月娘松了手走到顾氏与英娘跟前,迟疑了会,还是蹲了蹲身:“婆婆。”又转脸看向英娘,这回却是眼圈儿一红:“大姐姐。”英娘只怕月娘哭了,顾氏心上不喜,就笑道:“傻孩子,倒像多久我没见一样。”又同顾氏笑说:“姻伯母您看看,月娘真跟小孩子一样。”

顾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只向英娘道:“是象个孩子,统共没长大呢。”这便是在讥讽月娘全不懂事了,英娘只觉得手中的月娘手掌一动,忙将她手掌用力一握,微笑道:“姻伯母说得是,月娘叫我母亲宠坏了。只她性子虽直,又不会说话,倒是没什么坏心的。只消姻伯母日后细细与月娘把道理讲明白了,月娘自然也就懂事了,便是我父亲母亲知道了,也只有感念姻伯母拿着月娘当亲生女儿待的。”

这也是英娘知道顾氏素来不喜月娘,如今月娘又是叫自家父母给送了回来,只怕顾氏要看轻月娘,便与丈夫李鹤商议了。李鹤只说是:“便是岳父岳母将二妹送了回来,难道二妹就不是岳父岳母亲女了?二妹受了委屈,莫说是岳父岳母不能坐视,便是我那小舅子,第一个不肯答应。”英娘听说叹气一声,只道:“只望她吃了这回亏,日后乖觉些才好。”话虽如此,到了顾氏跟前,听着顾氏暗讽月娘不懂事儿,英娘少不得替月娘辩白分说几句。

英娘身为长姐,原就是个稳重的性子,后来嫁了李鹤,虽夫妻和顺,可也叫继婆婆搓磨了些日子,倒养出了个柔中带刚的性子,一番话不急不忙地将顾氏顶住了。

顾氏听了英娘那些话,就有些不喜欢,只没话来辩驳,又不好扯破脸说,“她那个性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是不会教”,只得强笑道:“瞧我糊涂的,你们姐妹小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宝哥儿媳妇,你带着你姐姐去你房里说话罢。”

月娘巴不得这句,拉着英娘要走,还是英娘笑道:“多谢姻伯母慈爱,我们姐妹就告退了。”拉着月娘同顾氏福了福,这才退了出去。

看着英娘与月娘两个走远,夏妈妈在顾氏耳边道:“大姨奶奶看着软和,说出的话倒是夹枪带棒,厉害得很。”顾氏却道:“我倒是宁可有这么个媳妇呢。能支应得起门庭。”又是叹息了回。

月娘扯着英娘回在房中,不及关上房门就抱着英娘哭了起来,唬得绿意与画扇两个忙去关门。月娘含泪道:“关什么关!还不许人哭了吗?”英娘听着咬牙,在月娘身上拍了两把,叱道:“你闭嘴。”只叫绿意与画扇两个到门前看着,自家拉着月娘走到内室,又问她:“父亲还罢了,他就是那样的人。母亲那样疼你,这回也不肯回护你,我只问你,你到底做差了什么,惹得父亲母亲这样生气。”

月娘一面流泪一面怔怔地想了回,倒是叫她想起起因是她知道了谢显荣送了个妾与齐瑱,她到谢逢春跟前闹了回,而后先叫谢逢春禁了足,临近年关,忽然来了齐瑱将她送了回来。月娘一行哭一行将这事与英娘说了,只哭道:“大哥哥这样欺负我,爹爹还回护着他,娘也只叫我算了,倒象都是我的错一般。”

英娘不提防其中还有这些内情,只皱眉道:“大哥哥胡闹也就罢了,妹夫年轻也难很怪他,父亲这回也糊涂了。”说着就将月娘抱在怀中劝慰了回,又说:“事已至此,你闹又有什么用?便是妹夫再宠那个女人,她也不过是个妾,要在你手上讨活路的,你怕她作甚,我若是你,只管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你那个婆婆,我看着也不是很不讲理,你面儿情尽到,她也不会拿你如何。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只消三妹妹在宫里一日,他齐家就不敢拿你如何。”

月娘听着英娘也提着玉娘说话,愈发的委屈了,便将到京当日玉娘颁下赏赐,厚此薄彼的话说了,英娘直叫月娘气得笑了出来,在她身上重重拍了下:“我把你个没见过世面的,多少东西,值得你这样计较!说来都母亲的错,将你惯得自高自大,看不上三妹妹的出身,这会子看她上到云端,一时不忿也是有的。可三妹妹若是不好了,我们家能好吗?”月娘心中犹不服气,嘟了嘴道:“我不过那么说一句,我又不能拿她如何,连说都不叫人说了吗?”

英娘心知月娘这个性子十几二十年养成的,绝不能叫自家几句话就扭转过来,只得又拿着不要与婆婆硬顶,凡事忍耐一二,若有委屈到李家寻她说话,她必定过来给她做主等话说了几回,才勉强劝得月娘点头。

她们姐妹两个正说话,就听着门外有个婆子道:“少奶奶,大姨奶奶,太太吩咐厨房送了一桌饭来,您们瞧这会子能送来吗?”

月娘听得出这是顾氏陪房夏妈妈的声音,想着夏妈妈带着人闯进房来的嘴脸,脸上立时阴了,正要说话,英娘看着她脸色变更,忙瞪了月娘一眼,抢先道:“麻烦姻伯母了,这会子就送过来罢。”

第147章 宣扬

英娘因出来已久,也就起身告辞,顾氏命月娘相送,姐妹两个一路出去,英娘免不了又叮嘱了一番,只望月娘能将她今日的话听进去些,虽要顾氏应承月娘那是不能的,可只看着自家如今的身份,只消月娘安分些儿,顾氏也不能将她如何,日子也就能将就过下去,不然还能如何?

月娘送了英娘回来见过顾氏,顾氏把她上下打量几眼,见月娘一脸强忍委屈的模样,不由把眉头皱起,只说:“你也忙了一日了,回去歇着吧。”便不再理她。月娘倒是听着英娘的话,要想顺从顾氏,不意顾氏这样冷淡,动了动唇,究竟忍下,草草蹲了蹲也就退了出来。顾氏将月娘背影看了会,到底叹了口气,也扶着夏妈妈的手进去了。

又说随着齐瑱与月娘夫妇两个回阳谷城的两批人马,看着齐家两三日没动静,又在四周打听了回,邻舍们无非说的齐瑱月娘两个夫妇自新婚起就不大和睦,总闹过几回了,更有人笑道:“打听这个做什么?夫妇不和睦的也多了,哪里值得说嘴。若不是谢家出了个昭贤妃,那齐瑱只怕早就休妻了。”一时众人大笑。这都是看着谢逢春靠着女儿乍然富贵,心中羡慕已极,便拿着不得夫家欢心,自家行事又不太着调的月娘说话,好显得自家有见识,原也是人之常情常态。

忽然就有个声音道:“你们笑那齐瑱不敢休妻,我只瞧不起谢家。”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对了他看。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上穿的蓝褂子倒是细布的,可已洗得发白,脸皮淡黑,双眼倒是大,一说话咕噜噜地转。就有认识他的,呵呵笑道:“原来是余二狗,可惜你侄女儿死得太早,不然国丈都要唤你一声伯父,你这回子也是皇亲国戚了。”

原来说话的余姨娘的伯父余二狗。从前余姨娘还在时,余二□□着谢逢春名下一个庄子,又有余姨娘不时送出来的细软贴补,日子颇颇过得舒畅。待得余姨娘没了,谢逢春又是个反面无情的,又怎么会将余二狗看在眼中。且余二狗从前仗着是余姨娘的伯父,在庄头们中耀武扬威,待得余姨娘一没,就叫人联合起来排挤,没上一年就丢了差使。他们又是懒散惯的,如何吃得起苦,手头也没多少存银,日子可不就艰难起来。看着谢逢春做得了侯爷,一家子赫赫扬扬上京去了,余二狗简直心疼得抽过去,只埋怨余姨娘无福。

今日上街原是要当点东西的,恰听着人说谢齐两家是非,忍不住就插了嘴,不想叫人认出来,点了名。

说来那些话若是叫有点子知识的听着,可不牙都要笑掉了,国丈国舅之类同哀家本宫一般不过是戏台子上戏子们口中言罢了,更何况谢玉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个昭贤妃,实说起来,依旧是个妾,她的父兄和丈人舅哥没半分干系。在民间,妾的家人都算不上亲戚,在皇家,妃子们的亲眷家人也不过在人前摆个谱罢了,正经世家贵胄还未必将他们瞧得入眼。

只是能在街上这般说闲话的,哪里又能知道这些,何况余二狗不过是个一字不识的庄户人,听了这话竟是深以为然,只以为若是余姨娘不死,仗着他是承恩候的姨娘的伯父,在阳谷城又有几个敢惹他,听着这话,眼下都抽了抽,显见得是心疼得厉害,沉着脸向地上啐了口道:“你以为谢家是个什么好东西,呸!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大伙儿都知道余二狗心思,哈哈而笑,更有个男子在人群中笑道:“这是穷疯了,出口伤人,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余二狗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便见个眼生的男子,约有三十上下,穿着不大像是阳谷城本地人,便冷笑道:“外乡来的?你知道什么?!谢家要是要脸,能要宋巧儿那样的东西。”众人听着余二狗说出这样的话,都来了兴儿,起哄要余二狗说实情。外乡人听说,仿佛也来了兴儿,笑说:“在下做东,请诸位到酒楼里喝酒,叫这位余大哥慢慢说道,诸位看如何?”

能在街上围着说闲话的,都是些无事可做的闲汉,听着这个无不欢喜,齐声道好,拥着余二狗往街边的小酒肆里去了。余二狗不过一时不忿,这才胡乱出口,这回看着多少人都要听他细说,到底知道谢家如今好歹是侯爵,得罪不得,倒也有些怕,就要退缩,无如后背叫个白脸小子推着,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时到了酒肆,那白脸小子就将余二狗按在长凳上,道:“酒保,上酒。”倒是一口好官话。他这一开口,那外地汉子就将他瞥了眼,只做个没留意地模样笑道:“是,是,上酒,油煎花生米,卤猪耳朵都切上来,咱们听余大哥好好说道。”

余二狗这时也没了退路,待要说自家不过信口开河,才开出口来就叫人堵了回去:“你怕什么!谢家如今就俩个女儿在家呢,老宅子都空了,便是你说了,谁还能来问你的不是。”又灌了余二狗几杯酒,余二狗急得拍了桌子,道:“我倒是不怕谢家!我只怕宋家,能将一个女儿先许儿子再嫁老子,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话出了口,余二狗也知道失言,脸上变了变。

这“一个女儿先许儿子再嫁老子”的事往哪里说都是惊人的,何况涉事的还是阳谷城的新贵承恩候谢逢春,众人哪里肯罢休,只要余二狗细说,余二狗只是不肯。方才推他坐下的那个白脸小子忽然笑道:“大伙儿散了罢,大伙儿请想,一女许了一家父子两个这样没人伦的事,定然是瞒都瞒不及,他一外人是怎么知道的?这是余大哥哄我们玩儿呢,只怕是嫉妒承恩候富贵,编的瞎话污蔑人,余大哥,得亏承恩候不在阳谷城,不然一张帖子,只怕腿也打折你几回。”一行说一行拍着余二狗的肩。

这话说来也合情合理,众人无不点头,又有个与余二狗相识的道:“余二狗,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侄女儿无福是你侄女的事,如何好拿这样的脏话来埋汰人,这你可不地道。”这话说了,又有多人点头附和。

余二狗见人人指责,当时便下不了台,脸上似蒙了块红布一般,端起酒盅来喝了两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们知道个屁!告诉我是,哼哼,也是他们谢家的人。”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

原是余姨娘死后,余二狗没多少日子就落魄起来,手上紧了就寻到谢逢春门上,只以为以谢逢春身家,手指缝里漏些也就够他们一家子嚼用了,不想谢逢春也是个有意思的,竟是一毛不拔。余二狗恼了,在角门那儿跳了脚的骂,正骂得起劲,却见角门一开,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梳着低圆髻,脸上黄黄的,连着路也走不动的模样,看着他就把帕子遮了眼哭几声,只说自家姓个孟,也是谢逢春的小妾。因素来同余姨娘要好,看着她青年夭亡十分怜悯,倒是说得余二狗也掉了两滴泪。

这位孟姨娘又递过一个素帕结成的小包来,里头有二三十两银子,说是叫余二狗看着与余姨娘从前的姐妹情分上,也不要推辞。余二狗本来就是要钱的,哪里会推辞,忙探手拿了。孟姨娘又叹息了回,说了谢逢春如何无情,旧人才没了又纳新人。这个新人还是从前要说于他儿子谢怀德的,叫谢家拒了,看着谢家女儿得了宠,又赶过来奉承,情愿把女儿与谢逢春做妾,谢逢春竟就收了。这样的事传扬出去,一家子脸面还要不要了,连着娘娘脸上也不好看。一面儿说一面儿还咳几声,瞧着身子不大好的模样,想是叫气着了。

余二狗这番话说得人都点头,阳谷城的都知道谢逢春有个宠妾姓孟,为着这个孟姨娘还同嫡妻马氏闹过几回。如今孟姨娘年老色衰,谢逢春移情别恋也是有的。孟姨娘因此吃醋,故意将事张扬出来,倒也合情。

有人又问:“也不知道这宋家是哪里的,好不要脸。”余二狗到了这时,索性都知无不言起来,他也只知宋家是在邻城东阳的,旁的底细倒是是不大清楚,叫人围着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将方才的话来回交代了番。

外地汉子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到柜台上结了帐,趁着众人围着余二狗问话吃酒的空档,悄悄地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却见那位白脸小子也正抬起头来,两个眼光一触,心知肚明地转开了眼。

而晚间,承恩候的老宅忽然闹起了贼。亏得谢逢春上京前留了好几房家人,又养了好几条鬣犬,且本地县令为着奉承昭贤妃,晚间巡更时将谢府老宅当做了要紧地方,半个时辰巡一回,是以蟊贼才进府就叫人发觉了,狗吠锣声一时响彻夜空,灯笼火把片刻照如白昼,将蟊贼吓走了,倒是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

第148章 □□

又说凃文这里遣了捕快往京中送信,高贵妃与陈淑妃两支人马也先后出了阳谷城,因知道彼此身份,一路上紧赶慢赶,只怕叫对方拉下误了娘娘的事儿,一路上晓行夜宿回护,在同一日里先后回到京城。

陈淑妃虽在朝中没个哥哥兄弟,然景和已领了实差,在六部走动,唯有晚间睡觉才回未央宫,是以虽他的人较之高贵妃的人晚了半日到京,消息倒是他先收着的。

来回景和话的,正是那个白脸小子,身上穿着六品内侍服秩,走过来在景和面前跪倒,将一路往阳谷城的所见所闻一一回奏,尤其余二狗那番说话,更是说得详细入微,又道:“奴婢已打听得,那宋家也上京了,仿佛要在京中做些生意,许是承恩候叫贤妃娘娘教训过,只是不肯出面,是以铺子到这会子也没开起来。

在京城开个小铺子勉强维持生计决然不是宋家这等甘愿送女儿为妾的人家所图的,自然是要打开门做生意,而在京中,这等官宦世家云集之地,生意门脸儿越大后头的势力也就越大,国公侯爷不足为奇,便是王爷也不少。宋家毫无根基势力,如何开得起来。

景和侧了脸,眼中波光闪动:“京中生意哪是这么好插手的,便是承恩候自家要做生意也要掂量掂量,何况是妾的娘家,不肯出面也是人之常情,未必是贤母妃所言。只是咱们即知道了,也不好坐视不理,也算是为贤母妃分忧了。”

小内侍听着这位皇次子说起“贤母妃”三个字时,语声格外和缓温柔,仿佛口中含珠一般,想着他素日手段,心上生寒,将身子俯得几乎贴在地上。

又说,高鸿那里得着承恩候纳的新宠原是要说与他儿子为妻的,顿如瞌睡有人送了个枕头一般,十分得意欢喜,立时叫徐氏递了帖子请见高贵妃,如今宫务都在玉娘手上握着,徐氏的帖子自然就递到了玉娘手上。

玉娘素指在徐氏的帖子上轻轻滑过,脸上露些笑容,对了身后侧的陈奉道:“瞧瞧,来得可真快。”如今玉娘要寻陈奉说话,或是陈奉要转告玉娘些事儿十分便宜,随意指了一件事过来就行。且赵腾遣出去的人都是做过斥候的,自然比陈淑妃与高贵妃的人手脚轻便,早他们三日回了京,还有余暇摸一摸陈淑妃与高贵妃两系人马的底。

陈奉从赵腾那儿得着确信,就指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亲自来见玉娘,将高贵妃或陈淑妃许会借着谢逢春纳宋姨娘的事发难告诉了玉娘,又将两张棉纸递与玉娘,玉娘看了,信手撕成碎片,掀开釉里红云龙盖碗,往里一扔,眼看着碧青的茶水将纸片浸润湿透,墨水浸润开如盖碗外的云龙纹一般,瞬间将整杯茶染得墨黑。

陈奉似没看见玉娘的举动一般,微微弯着腰,富家翁一般的脸上一如往常模样:“这事儿若是闹开了,侯爷的爵位怕是要动一动了,与娘娘您怕也有碍。虽侯爷做下这事时,娘娘已进了宫,真要攀扯起来,娘娘也要担一个不严,倒是不太好求情的。”

谢逢春并不是玉娘生父,不过借他个名儿就偿以侯爵,算上一算,也是谢逢春占了许多便宜。如今因他行事荒唐,倒白送了那样一个把柄与人算计玉娘,便是撸做白身也是他该受的,只是玉娘脸上到底不好看。

玉娘哪里在乎这个,也知道陈奉倒是为着她好,白说句罢了,就微微笑道:“劳内侍提点,我知道了。”陈奉听着玉娘应承,也就依礼告退。

看着陈奉出去,玉娘方叫金盛,先将允了明日椒房探视的帖子用了印,交在金盛手上,徐氏赫然在第一张,又叫金盛往承恩候府走一趟,宣冯氏明日进宫。金盛领了玉娘喻旨先将那叠帖子交在司马门前的太监手上,受了他们一番奉承,这才出宫往承恩候府去。

徐氏遣来递帖子的管事娘子也认得金盛,倒是盯了他几眼,回在归德将军府先将帖子还与徐氏,又将昭贤妃跟前的内侍总管出宫去的事说了徐氏知道,徐氏听着多少有些心虚,只怕玉娘知道了,到得次日进宫,看着给她们引路的太监神色如常,冯氏脸上也瞧不出异样,又亲与冯氏搭讪了回,冯氏也一样客客气气地回了,倒叫徐氏心上忐忑,待要放心又不敢,可要真往坏处去想,也一样不敢。

自从玉娘说了一句话,谢显荣与谢逢春父子便顺着她的意思将月娘送回阳谷城,冯氏见着玉娘,再不敢拿她当着小姑子玉娘看待,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比君前奏对也不差着什么。见礼完毕,玉娘赐坐,冯氏也不敢坐实了,只挨着半边,恭恭敬敬地道:“娘娘召见妾,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玉娘道:“父亲纳了新宠,嫂子为何没与我细说过。”虽是语声和缓,可“为何”两字就有质问之意,冯氏听着玉娘这句,再坐不住,立时站了起来,脸上涨得绯红,嗫嚅道:“那事儿原是父亲糊涂。”玉娘听了,微微笑道:“这样腌臜的事也难怪嫂子开不出口,便是我也说不出的。只亏得我听说了,不然叫人问到脸上来,我可怎么答呢?”

玉娘说话素来轻柔和缓,慢条斯理,这篇话也丝毫不见动怒,可冯氏只觉得脸上热la辣地挂不住,腿间一软竟是跪倒在地请罪:“妾等糊涂,给娘娘惹事了,娘娘恕罪。”

在陈奉转述赵腾的人探查所的时,玉娘便知道这回是真有了麻烦。宋巧儿之事即事发,只怕宋家也要叫人盯上,若是把重利许与宋家,这样的人家反咬一口也是做得来的,到时说谢逢春见色起意,挟势威逼宋家嫁女,谢逢春就是个说不清,可要驱除宋家,这时怕也晚了。高贵妃与陈淑妃都晓得了这户人家,无论是宋姨娘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宋家出了事儿,只怕就有个杀人灭口的罪名等着。

以玉娘的计算,若是自家来做这桩事,便是先将事传扬开去,待得事发后将宋家一家子杀尽,好生按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在谢逢春头上。到时谢逢春作为昭贤妃生父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她昭贤妃岂能清白无辜?将宫权交出都是轻的,便是乾元帝再宠她,总要降了她的份位,再杀了谢逢春以堵悠悠众口。往后便是要宠她,也要掂量着前朝了。以皇次子景和与陈淑妃的心胸手笔,大半计算得到这步。

玉娘虽怪着冯氏这回误了大事,可正是要用她的时候,也不好很怪她,便道:“起罢,这事儿原也不能全怪着你。”冯氏到底愧疚害怕不敢起身,还是玉娘说了第二回,才勉强站起身来。

玉娘深知宋家即做出这等不要人伦廉耻,连累家中其余女孩子前程的事,自然有所图,又问:“自我们到京,宋家可有来过?”

这事儿冯氏倒是知情的,原是谢显荣与她说过,嗤笑了回宋家的无耻。冯氏便将宋巧儿之兄宋柯与宋巧儿的图谋简略着说与了玉娘知道了,又道:“娘娘只管放心,父亲这回没糊涂,不独不答应,还将宋姨娘狠狠训了回,连着半个月没进她的房。宋姨娘在侯府唯一的依仗便是父亲,看着父亲这样动怒,也知道害怕,再没提过。”

玉娘微仰着螓首听了,她倒是不担忧谢逢春会答应,谢逢春为人功利冷情,却不蠢,宋家许下这等厚利,前头又将个年轻美貌的女儿陪送了厚厚的妆奁塞与谢逢春做妾,就只指望与谢逢春借个招牌使?真是说与鬼鬼都不能信,谢逢春为人也算精明,如何能答应。便他叫宋巧儿缠昏了头,一时答应,谢显荣也不能答应,倒是无妨。

只是高陈两家便是不将宋家除了,只消引诱着他们一块儿生意,宋家这等不要人伦廉耻的事儿都做得出,犯法的事未必不敢做,到时宋家载了,再使他们反咬一口,说是受着谢逢春主使,一样是桩麻烦。

玉娘想在这里,便将卫姨娘痛恨起来,脸上黄黄,不住咳嗽,除了她还有哪个!不想这卫姨娘倒是个能忍的,平素只装个沉默寡言,叫人忽视了她。她那里却不声不响地挖了这样一个坑来。只是如今不好动宋姨娘,却不是动不得她,便问道:“我到家晚,不知道卫姨娘性情如何,嫂子知道吗?”

冯氏听着玉娘忽然放过了宋家,没头没脑地提起了平素隐形人一般的卫姨娘,自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眼玉娘:上头这位贤妃,何等样人,商户女出身,不到三年坐稳一品妃位,何等心机手腕,绝不能无端端地提起卫姨娘来。冯氏当即低了头细细想了回,除着卫姨娘多病,咳疾常年不好之外,冯氏对着卫姨娘唯一的印象竟只是她在背后管四妹妹喊云娘了,这样一个人如何引得贤妃亲自动问,想在这里,冯氏竟觉得后心一冷,张大了眼看着玉娘:“可是卫姨娘有事?”

玉娘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嫂子不妨回去问问卫姨娘,在余姨娘没了后,她与余姨娘的伯父说过些什么。”

冯氏听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逢春与宋姨娘的事必定是她传出去的,当时脸上也青了,把个帕子紧紧握在手中,咬牙道:“娘娘只管放心。绝不能放过这等吃里扒外,毒如蛇蝎的东西。”

玉娘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又把冯氏看了看,才缓缓道:“至于宋家,我也有个主意,还要劳动大哥哥费心了。”就叫冯氏过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