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了太久,也会想要驻足,想要暂时脱离纷扰。

就像此刻的我,早已倦了。

如果我可以,我想同轻舟之上的佳人离去,想给她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

只是心中再清楚不过,诺言于我只是个空想。

贺伯说过,不可许诺。

他说,我这一生会有许多女人,却注定不能为一人停留。

对此,我并不否认。

事隔多年。回想起贺伯握着我地手落“天下”二字于纸间。依旧能感受到那丝寒凛。

“天下”二字是于那时刻在我心间。

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同样握起稚子地手予他这一份沉甸。

兰若是贺伯为我选地女人。

贺伯第一次领了年幼地秦兰若来。我不解。

他只是笑。并不语。

贺伯允她为我伴读,事实上我并不需要有人在身边。

贺伯给我兰花,要我亲自别在她发间,他只说她会喜欢,可我并不知道她喜欢又会怎样。

直到那年老夫子在南书房的一句“青梅竹马”,我恍然大悟,看到一旁兰若含羞而望,我笑了,笑的毫不经心。就好像发觉了自己一直在玩一场游戏,一场被人安排好的游戏,一场关乎“情”字的游戏。

贺伯说在我坐拥天下美人之前,应该有一段至纯至善的情愫。

所以他为我选了南书房的侍女秦兰若。

他喜欢清雅芳洁的女人,中意那份柔情。

兰若确是雅洁如兰,柔语温情。

我敬贺伯,不想让他担心。

如果一个秦兰若能让贺伯觉得宽心,那就这样吧。而我也的确想知道“情”字是一种何样的风情。

实话说兰若很美,可那又怎样,如花似玉同平凡似水又相差了多少?

四哥常说红颜是祸水,可他还是娶了样貌不凡的世家小姐为妻。

于是我说,倘若世上没有男人,女人就成不了祸。

兰若是爱幻想的女人,她的幻想中当然有我。

她要的也很多,只是我不知道,她要的,我是不是都能满足。

我答应娶她,她陪伴我许多年,也值得一个婚配的诺许。

于是,我给她一个婚娶的诺言。

这辈子,第一次,向人许诺,怕是成了最后一次。

我想,一个宁硕王妃的煊赫是不是能替代她心中那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个嫡位,还她一片痴心,换来贺伯的心满意足,也值了。我讨厌那些琐碎纷扰,如果一切都可以因此圆满,又何乐而不为?

袭雯是母后的义女,皇父曾说袭雯空有母后的任性,却不曾随了她的其他。

贺伯不喜欢她,他不喜欢张扬跋扈的女子。

贺伯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是淡然笑着。

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母后坚持,我亦可以娶袭雯。

在我心中,她和兰若又有什么不同?

二人我都可以毫无情绪的接受。

只是我看的懂母后,她不会把袭雯给我,在她心底,有其他的打算。

我不愿去揣度母后的心意,怕看的太清,反而会厌恶。

那一次,让袭雯看到那一幕。

是我故意与兰若做出的亲密。

万想不到,袭雯会忿恨至此。

她一头撞上漆柱的刚烈让我想起了元妃,那是陆修的母亲,当年那个女人也是以这般的绝然以示心中的恨意。不同的是,父亲没有救元妃,我却救下了袭雯。

父亲想用元妃的死斩断情愫,我却不想担起那份罪孽。

兰若的名字也事后霎时传遍后宫。

母后不会允许袭雯嫁我,更不能容忍兰若的存在。

于是赐婚六哥就仓促的允了下来,而这一切我在心底也默许了。

我以为兰若求的就是那份荣耀,那份尊贵。

倘若我给不了她,由六哥来给她亦是好的。

而我…竟看错了兰若。

她的确让我震撼,原来这么多年,她眼中不是什么煊赫尊贵,只一个我。

我从未想过自己在一个人心中的地位竟是超乎一切的存在。

我心疼这个冒死抗婚却又在我面前含泪噙笑的小女子,我第一次发现她一身柔骨却也是如此刚烈。也是那一刻,我为自己的自私愧颜。我无力面对她。

贺伯说过要给我一段至真至纯的情愫,兰若确实做到了。

可我要以什么偿还,我给她的不过是一个“等”字。

以贺伯在暗中的势力,娶一个秦兰若对我而言并不难。所以我允她等。

从那时候,我开始宠兰若,无论她要什么,都不遗余力满足她,我的意识中,这就是宠。

就连我出宫建府带出的女人,也是兰若为我选中的。

翊凌并不漂亮,我想兰若看中她就是因为她的不起眼,由此可见,兰若不过也是一个小女人,她也说因为我,她竟也学会了嫉妒。我不在乎我的女人妒忌,事实上我希望她们能够适应。

对于我领翊凌出宫建府,贺伯并没有在意。

或许,贺伯在意的不是我身边都是些什么女人,而是那些女人会不会阻断我的前程。

而这就是兰若聪明所在,翊凌恰是对我没有任何影响的女人。

兰若始终不能接受陆祯的出生,她质问我为什么要碰翊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她问的可笑。

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碰。

留嫡位给兰若,给翊凌孩子,我以为这样最公平。

兰若很受伤,也许她是真的痛。

可我想让她知道,做我的女人,就要忍受这一切。

我的婚姻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如果我决定去走贺伯为我安排的那条路,就注定还要有更多的女人,那她势必要忍受这许多。如果她做不到,我不会阻止她离去,她有权利去追寻她忠贞不渝一心一意的幻想,只是不是我。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番外陆离(二)

贺伯的死,并没有改变我的初衷。

从离宫开始,贺伯就不能再作为我的贴身侍卫随我左右。

而很快,皇父也发觉了贺伯的来历不明,行踪诡秘。

皇父惊怒贺伯在他的耳目下一瞒就是十几年。

贺伯就死在我眼前,是皇父的意思。

皇父说他是逆党,而贺伯是何人,我比谁都清楚。

我看着贺伯喝下鸩酒而亡,殿上的皇父一直在颤抖,那不是震怒,而是恐惧。

我淡然走出朝阳大殿,没有回身看那具尸首,纵然他是与我相伴十七年的贺伯。

贺伯活着的时候一直在等我应许,应许走那条夺位之路。

贺伯死后,他的追随者仍冒死来求我。

我在乎的是天下,而不是皇位。

贺伯当年为我写下天下二字。我却没有理解为夺之。我只是想守护它。

我不在乎那个位置上是谁。我只在乎那个位置上地人是不是尽力尽忠。

我地皇父地确做到了。所以我并不在意他当年轼兄夺位。

我敬他。敬他心念天下。敬他一心为民。敬他为社稷苍生花白了双鬓。

纵然他杀了我地生身父亲。我亦不曾有怨念。

我地生身父亲。只是活在贺伯口中地人物。那个炎伦太子。

贺伯不是逆党,却在谋位。

他是炎伦太子的死士,亦是一心守护我的贺伯。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为父谋位,却没有看到朝局动荡百姓受苦百官惊恐的混乱。

每一次改朝换代,都要用无以数计的鲜血祭奠,这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纵然贺伯死的无谓,我也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像他一样离去。

所以,皇父还是那个我所敬爱的慈父,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我寂寞了,因为贺伯的离去。

我把贺伯的尸首送回他的家乡,淮南城。

贺伯的墓就在淮南城下的树林中,没有墓碑,因为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

那个时候,已经知道终有一日,我会迎娶淮南城之女。

果然是名门,在淮南城不到几日,便听到了淮南王之女的风韵雅事。

有意无意会多听一些容氏三女的描述,我也很好奇未来的宁硕王妃是什么样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昭质,是在淮南城郊的海棠林,果真是海棠一般的女子,玉步轻移缓缓走出林间,长裙衣袂在风中微飘,仿佛从林中走出来的仙子,沾染着海棠的芬芳,凄艳缱倦的丽色,不是惊世骇俗的美貌,却也引人看入眼底。

就是这样一个轻轻展露笑颜的女孩,他日能为我撑起一座宁硕王府吗?

我注视到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少年,倒是同酒家老板戏言中的一样,真的是才子佳人。

我淡笑着走出淮南城,不再看身后清美如花的女子,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

再见到她已是一年之后,只是她眼中多了份什么我已看不清。

是恨意,还是绝然?

也许,在她眼中,我只不过是那个拆散他们才子佳人的恶人。

我并不怪她这么想我。

我只是想让她同我一样信命,这就是我们二人的今世纠葛。

如果她愿意配合的好一些,或许我会违抗这命运,终有一天任她离开。

洞房之夜,是翊凌派人同我说陆祯病了。其实我知道那不过是翊凌的说辞。

也许是这许多年,府上只她一个女眷,倒让翊凌不能适应与人共侍一夫,况且又是一个名位高她许多的正妃。我了解翊凌的心思,也随了她的性子去了陆祯那,府里人都说我更宠妾室,其实不然,我不去喜房,只是不想逼迫,我懂得她的不情愿,也不想就此委屈了她。如我所料,她并没有在意,反而早早安置了。听着小四的回报,我反而有些释然,果真是毫不经心的女子。

我静静的看她在府中的一举一动,出乎我意料,似乎是早已习惯,竟得体到毫无破绽。

是隐忍还是聪敏?是本分还是淡定?我真的看不清了。

倒是比一年前,更适合做好这个嫡王妃。

这样也好,她不必太辛苦,我也省却了不少琐碎。

我似乎很习惯她在府中的尊位,而她竟看似比我更习惯。

只是我们习惯于各自的轨迹,却完全没了交集。

她视嫡位,远比我来的重要。

起初觉得这样很好,可渐渐的,我发觉自己竟然也有了小情绪。

我不再满足她形式上同我相敬如宾,她既然走进了我的府,我竟也期待她能走进我的心。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

一次次,我会不经意由书中抬头看了不远处翻看账本的她。我惊讶她对账本的热衷竟然超过了对我的关注。

我从不在意她是谁的女儿,在意的人只有她。

纵然知道是他父亲赐死我的生父,我还是默许了她做我的妻子。

她的身份太多,可只有一样是我在意的,就是她身为我妻子的名分。

我常常想这一生如若有她相伴,便不会再寂寞。

看着她,一切纷争全都散在身后,只觉得喧嚣的人世间就此安静了下来,无需再争,也不想再争。

只是要在这诡谲的皇室生存下来,她要先活下来,才能与我偕老。

我想让她放手,想帮她卸下沉重的担子,我不在意她身后的容家,不在意她眼中的权势,我只在意她看着我时,眼中再没有其他。

我想和她一起抛却执念,携手笑看人生几度浮沉。

兰若说的对,这世上也只有她能牵动我的每一分情绪。

我不喜欢四哥看她的眼神,那其中包含了太多情愫,往往生气后又是自嘲,笑自己竟在意起了女人。

她的确是不一般的女人,自有博来兄弟们好感的理由。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袭雯的事,的确是昭质自作聪明,却也让我惊喜。惊的是她竟大度至此,是无谓还是其他?喜的是,我竟从她眼中捕捉到那丝黯然,她确有在意过我?

夏贵妃的跋扈让我动了怒气,却让我霎时明白我有多担心这女人,我气贵妃歹毒,更气那不知死活的丫头只为了逞口舌之快而不顾性命。她维护我的心意让我感动,只是这么做,实在不值。

围场行猎,更多的是恼。恼她心中四哥竟是如此重要,那么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她可有想过自己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要操持,还有我。张弓射出那救她的一箭,血自袖口流出,痛,却在心底。

她带兰若入府,确实是我始料未及。我惊讶兰若的执念,却不知如何化解。我想张口对昭质说出那些旧日的琐碎,只是觉得那样苍白单薄的说辞自己都不会信,千词百句万般情绪只化作那更为苍白的一句“听说过。”那一刻,我竟然怯懦了。

我知道,自己再不是那个任她来去的风淡清雅的七王爷,我更害怕的是她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