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其实我这个亲妈比你做亲爹的还狠心,扔下孩子就跑了来”

“是,有点”他淡淡一笑,“不过,很好”

“因为我放心了,顺便说一下,你把景涵教育的很好”

“他很聪明”

“我教他十几年竟不如你伴他一个月,真是有点失败干脆还是让他自己磨砺吧,跟着我久了,我怕他反会依赖”

“你做的很对”

“你干吗把咱俩的事情从大婚写到现在,留给世人看好不笑话”

“昭然天下不好吗?”他伸手揽了她在怀中,微微笑着,“他们应该知道的…”

“不好!”女人握上他的手,把玩着,“我要留着,等到有一天你真的先我而去了,我就每天看一份,直到看到去见了你我本是这样想的,可还是忍不住都看完了”

“没关系,我会再写从现在开始写起,写到我先你而去了”

女人的眼眉弯了,揽上男人的肩,“我想吻你”

他愣了笑“好”

女人凑上去,突然笑了,“其实生啊死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总会相见”

天佑十三年

淮南城海棠林下

“同心结,同心结~~~”林下的老妈妈吆喝着

少女捏着海棠支巧步走来,伸手攥上那绣着海棠的同心结,“我要这个”

“小丫头,这是卖一对的你还太小,等成了大姑娘再同你相公来买吧”

少女羞红了脸,还是坚持道,“我偏要”

“我们可以一人一支”身后那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笑容淡淡的,言语清润

少女仰头打量了他,“好吧”

“好了好了,全当逗小孩了,送给你们俩人了,一人一个不许抢啊”

夕阳下,男孩跟在女孩身后,二人腰间的同心结晃来晃去

“我叫容昭质,你呢?”

“我记着你的名字就好”

“我们还会再见吗?”

少年认真地看着她深黑明亮的眼睛,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我希望再见到你”

宣佑七年。

朝阳殿东暖阁,铺了满桌的折子,年轻皇帝倚桌而眠。殿外的女人悄步而入,伸手为皇帝盖上毯子,被温暖包裹住的皇帝身子一动,朦胧抬眼,好看的睫毛颤了颤,口中含糊不清,“母亲?!”

执毯的女人先是一愣,恍惚回了神,只轻笑着道,“皇上糊涂了?”

皇帝伸手接过冷巾,拭面方觉清醒几分,道,“朕失礼了,徐姑姑。”

“长公主子时诞下一名男婴。”

皇帝又惊又喜,“这么说,朕要当舅舅了?”

“是啊。”徐凉一笑,嘴角浅浅的勾起好看的弧度,反靠了一旁坐下,翻出几份折子重新归整了,“四更了,还不歇息?!”

“姑姑还真是看顾着朕一刻也不放松过。”

徐凉无声笑了笑,那个女人还真是贪玩,留给自己这么大个后宫看管,从不说回来瞧瞧。自朝阳殿走出,徐凉仰头看了半圆的月亮,她从未想过自己值不值。本该同后宫所有的太妃一并遣返归乡,只她执意留下。不是为了不归的帝王,而是为了那个自己景仰了半生的女人,她想陪她寂寞,于是她留下来了。

只是,多年之后,只自己一个人在寂寞。

那女人仙逝的当夜,曾紧握自己的手,上演了一出托孤的好剧。那女人还是同从前一般喜欢演戏,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自己演完了就退场。可自己,偏偏更没有变,一样喜欢看她的戏,一样配合着她的剧。

“太妃娘娘,前面黑。”身后的小宫女在身后低言。

这后宫的宫女不知换了多少批了,旧面孔离开,新面孔换了又换,唯一不换的就是自己的一颗心。这深宫中恐怕埋得最深的女人就属她徐凉,或者应该唤自己容紫陌。

是啊,那个女人,是姑姑啊。

当日寻着姑姑的足迹一步步走来,看她在深宫中肆意潇洒,看她哭了笑,笑了哭,看她绚丽了半生的荣华。容家的女人都是棋子,都要负担起守护的重责。而自己,是祖父布下的一枚守护姑姑的棋子,如今姑姑贪恋世间的平凡生活,自己亦要守护她的儿子。

纳兰山庄总堂

正座上左手坐着持章的纳兰隙,右手边是正哄儿子的南宫。

水伯一行人坐在侧座,静候着纳兰隙的决断。南宫不时偷瞄几眼身旁的年轻人,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把这孩子调教得如此安静,他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候,常常觉得身旁无人。

“我不喜欢太吵的女人。”纳兰隙终于发话。

南宫只觉得自己又要着急上火了,太文静了不行,太活泼了也不行。他纳兰隙找个女人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有个女人发话了,她年底一定要抱到孙子。”只能拿这个作最后的筹码。

纳兰隙复又持章,微微怔了怔,缓言道,“…年底母亲还回不来淮南。”

是,那个女人这些年走南闯北,上一次回到山庄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天知道她又逍遥在何方。纳兰隙起身要返内间,突然顿了脚步,回身问被儿子揪着头皮的南宫,“父王还没回来吗?”

“哦,去逍遥居催催。”

“是不是又花光了银子被扣着了?”

“用不用派人去接?”

“最近…端王爷似乎看上了唱昆曲的小凤仙。”

“小凤仙其实是男人。”

“端王说他再也不喜欢女人了。”

“小凤仙成家了。”

“那还是可以休妻啊。”

“不过…总归是皇族,能娶男人吗?”

“听说辽人的后宫就有男宠。”

“那我朝有吗?”

纳兰隙也奇怪了,自己只是问了一句,却引得座下众人的一片议论。他父王的确这些日子同那个小凤仙来往频繁了些,据说只要是那个人的戏,他必是满场到。

纳兰隙摇摇头,抬步继续往外走,直到那个柔软的小身影撞到怀里,双手揽着自己的双腿,仰起俊俏的小脸,甜甜笑着,露出三两颗稚齿,“爹爹?!”

纳兰隙的脸迅速黑了,一伸手揽了小丫头入怀,“错了,是哥哥。”

小丫头满脸无所谓,迎上黑脸,“八叔说喊爹有糖吃。”

那个男人,又用这招…

话说来,四年前,那个女人小住山庄一段时日,眼前这个顽劣丫头就是她留下的祸害。只是那一对逍遥夫妻,生了孩子不知道养,反而扔给日理万机的自己。也就是看着这丫头一点点长大,自己也才坚定了绝不娶妻生子的决心。

或许,他可以学父王,传出消息说自己好男色,自然省了不少麻烦。

这一曲《墙头马上》连着上演了三日,陆修坐在观戏最佳的雅间上,身旁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无不是佳人美酒。雅间的隐门被轻轻推开,依然带着戏装的小凤仙立于门口,陆修一个眼色,身旁侍奉的丫头仆人迅速退下。陆修持杯淡然一笑,“自己找地儿坐吧。”

“八叔还好吗?”小凤仙轻步迈入,临了桌边坐下,一个眼神递来,之前的媚色尽逝。

“你说你,真是不顾面子。”陆修摇了摇头,面有不屑之色。

“我想引她现身。”

“很重要的事?”

“外公去了。”

陆修恍惚了一下,复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尹儿,别费周章了。她不会去的。”

“至少上一柱香也是好的。执儿让我来求她。”

“执儿还好吗?听说她做了母亲。”

“既是她自己的选择,也应该是不错的。”

“回去吧,她这时应该不在淮南。”

容尹起身委身一礼,几步迈出了雅居。陆修复又给自己满了酒,冲着玉屏风淡然一笑,“出来吧,要躲到何时?”

屏风后面的女人利落的现身,看着方才离去的男子,突然笑了,“果真够妖媚,有南宫的味道。”

“看是什么女人养出来的了。”陆修摇杯一叹,“回来多久了?”

“五天。”女子含笑。

“他呢?”

“在忙他的生意。”

“呦呵,大老板了啊。”陆修情不自禁的调侃,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女人,总是三两句说不到就要上玩笑话。

“谁说不是呢,如今是程大老板,咱越发高攀不上了。十八家当铺,三十二家银铺,五十三座绸缎庄,再来我就数不清了。”女人摇了摇头,“我看,他都要富可敌国了。说什么逍遥快意,根本就是为他儿子存饷银建国库。”

“是有听说近些年旱情重,国库亏空的严重。”陆修摇了摇头,“七哥还是这般关注国事啊。”

“别提景涵那浑小子,就差连着奏折一道给我们端过来了。养儿防老,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

“淮南王…”

“你怎么还没有女人?你留在四爷府上的儿子已经跟着上朝听政了,听说跟你一般玩闹不靠谱。”

“你父亲…”

“袭雯的陵墓你有多久没有去看过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死后我自会同她在一起。”

女人站起身,立于窗前,手指扒着窗木,声音很轻,“那个…你无需提醒,我知道…”

陆修从静默中抬首,窗前的女人已不在。他请笑了笑,端了冷酒杯敷于额上,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真的来过?!

戏楼不远处停着一辆墨蓝色马车,女人半信半疑的走到车边,车帘半开着,透过车帘,车中是个一身青衣的男子,微翘的睫毛闪着黄昏中特有的静谧,还是那一脸云淡风情的默然,手里正捧着什么看得很专注,女人暗下决心,趁他没注意到自己,赶快撤。刚刚转身,听见车内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抛了出来,“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去。”

女人呼了一口气,回头扒着车窗,微微一笑,“来很久了?”

“…”

“想我了?”她继续开着玩笑。

男人落在书本中的眼神微微一顿,依旧不吱声。

女人满意的上下打量他,“你也可以私会情人,我假装看不出来就是了。”

男人面无表情的笑了,“都是做外婆的人了,还这么玩闹。”

女人脸色突然僵了,“谁叫你允那丫头那么早出嫁?!”

男人并不打算跟他继续闹下去,放下手中的书,“接受现实吧,虽然我也没有准备好做外公。”

女人脸色极差的钻进了车里,身旁的男人下意识去拾起书,吩咐着车夫道,“去淮南王府。”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男人拥入怀抱,此刻她竟在颤抖。

“我想去…看看岳父大人。”男人的话很轻,却全部钻入了女人的耳中。

女人仍是一颤,声音寂静,“他死了…”

再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了吧,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决定了自己一生荣辱,一世辛酸的人如此安静的离开了人世间。

“是。”男人低声应了,直到灼热的指尖落上冰凉的液体。他不记得最后一次见那男人是何时了?也许是许多年前,他跪在自己身下,求自己结束这一切恩怨纷杂。他从前只觉得他是深陷利益权谋的老臣,而那个时候,他只看见了一个苍老年迈,无助而又一身寂寥的父亲,苦苦哀求改变女儿命运,一身承起所有罪恶的老父亲。也许,他人生最后的所得,就是了悟要如何去做一位父亲。他亏欠她的,终要以她后半生的无法原谅所偿还。

“我父亲死了…”

不是那个人,不是他,她终于说了,是父亲…

从小执的视觉切入,小昭随后到场)

原来她也可以做个很平常的女人,穿一身青衣青裙,和所有居家的妇人一样,挽着发髻,抱着洗衣的盆子。

很难想象,三年之前,这位少妇还是皇都京城中呼风唤雨即来的千金之躯。那时候她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过最好的日子,是被唤作长公主的华贵之身。

他又在看佛经。

淡淡的茶香静静升腾,自水气里看去,他分外的温雅。

“夫人——”接过了茶,浅呷了一口,点了点头,“谢谢。”

她笑:“你慢慢看,我出去了。”

他是她的夫,姓庞,字徽。

这是他们的宅院,一亩三分地,清静到只有三人,曾经是我和他,如今多出了一个婴孩,他们的儿子。

各朝进贡的补品络绎不绝由后宫流入庞家别苑,却都被庞徽原封不动的送回。她知道这是他的坚持。

正如自己的婆婆不能原谅母亲一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唯一的坚持就是嫁给这个男人,坚守了这一段不被任何人祝福的姻缘。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她并不怪她,或许说,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责怪她。是她,给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也许是命运的玩笑。母亲当年并没有斩草除根,留下了婆婆和他的儿子。许多年后,当年的债竟以姻缘的方式落在她的肩头。

她的婆婆袁欣诺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从前也是个温婉如水,笑若桃花的小女子,最大的心愿唯有守着一亩三分地与心爱之人厮守至白发苍苍,承欢膝下。直到自己被推到权力的顶峰,她转而变为满身权贵一身寂寞的女子,就如同曾经的母亲一般。也由此走过人生中的最明媚辉煌的路程,然后从那个高的地方瞬间跌落,曾经她站在权势之前,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姻缘,那么这一次,已经没有什么留下。

陆执想,袁欣诺恨过。至少恨过母亲,那个由始至终为自己的人生安排了一场梦魇的女人,那个爱过恨过痛过却也推自己去咀嚼尽这一切的女人。

由此而言,遇见庞徽,不过是一场宿命。

那一年,母亲仙逝,她长跪于东宫殿外不起。

他随着众位高僧入宫行法事。

那个时候,她是京都皇族一呼百诺的长公主,他是皇觉寺青灯苦修的长门弟子。

一年后,她为他褪下一袭锦衣绣服,置皇权与荣华于身后;他为她脱去袈裟,抛却释迦牟尼的箴言。

她是出逃私奔的公主,他是背叛佛门的僧人,他们做了一对皇命不容佛祖不应的落魄眷侣。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母亲做不到的,自己竟能轻而易举做到,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会问自己,既然母亲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开。直到马车扬尘而去,身后的宫城越发遥远的时候,她方明白,母亲有留下的理由,就像自己一定会离开。轉載只是那理由,是他们这些子女,是父亲,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年轻肆意的代价就是,婆婆一怒之下落发为尼,再不问世事。而自己再没有见母亲的机会,是自己不敢见,因为再不仅仅是依偎在膝下的少女,已为人妻,为人母,且承担着上一代的恩怨。自己再也分不清看不清。她从不敢在夫前提母亲半个字,更不敢探望庵中苦修的婆婆。

墨蓝色的马车自南入北,一路绝尘而至京郊的庵中。身着素衣的容昭质和一袭青衣的陆离双双下车立于庵外。容昭质眯着眼看了庵外的匾额,声音中有丝丝的落寞,“又是静宁庵啊。”记忆中,那个姚姓名舒幻艳如烟花般的女人曾以惊世骇俗的方式给了自己刻骨铭心的印记,而自己也险些命竭于此处。

陆离轻步靠近,言语担忧:“真的…不需我陪?!”

“呆子。”回身白了眼他,“你道是什么地方都拦不住你?!是尼姑住的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