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时分,她一个人留办公室吃饭。她是自己带饭的,为了省点钱。其他人跟她也不熟,从第一天起大家就自顾自的,也没人在意她吃的什么。

只是有妮娜出门的时候和另一个女同事咬耳朵:“莫立仁这会儿该试完衣服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留咱们公司食堂吃午饭?要那样碰上的话…”

“算了吧,人家大模特儿,看得上食堂的饭菜?”

“不是还有餐厅嘛。听说上次就有人看到他留餐厅吃午饭,还是和少董一起。”

“少董…”两个女人眼中同时迸发出如梦般的光彩,仿佛踩着祥云一下子升上了天。

少董是这个公司里,比莫立仁更让人浮想联翩的男人。

于是她们去往食堂的路上,脚步都不自觉地轻盈了起来。

莫立仁今天确实留在弘逸吃午饭,跟那两个女员工口中的少董一起。

吃饭的时候对方迟来了片刻,莫立仁就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拿着红酒慢慢喝。他故意把头撇向一边,也不去看对方。

霍子彥并不在乎,走到他面前直接坐下,招呼人点餐。他给自己点了两道菜,合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时,莫立仁终于转过头来。

他瞪对方一眼,冲服务生道:“一样。”

服务生拿着菜单下去,莫立仁不免报怨:“迟到了也不说声抱歉,连菜都不给我点。”

“你有嘴巴。”

“你还有脚呢,为什么迟到。”

“我不认为那叫迟到。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忙,等我十分钟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没关系。”

莫立仁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自顾自往下说:“没事来这里做什么,又是你妈叫来的?”

“公司业务上的事。”

“别蒙我。弘逸的事情你从来不管,你妈叫你来肯定又为订婚的事情。”

“订婚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下半年就办。”

“还得等大半年。我说老朋友,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你好歹娶的是我表妹,不要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哪里配不上你?”

“她配得上我,所以我才娶她。”

莫立仁漂亮的眼睛扫过霍子彥冷淡的脸:“就为这个娶她?既然要娶何必等这么久,早点不行。你妈今天叫你来也是这个意思吧。”

“日子是大师定的,大师是你们请的。”

一句话把莫立仁噎了回去。当初找大师算日子这个烂主意是他想的,为的是逼霍子彥下决心。他和他妹谈了几年恋爱,一直不提结婚的事情不大像话。霍母也是这个意思,就让人找了有名的大师根据新人的生辰八字算日子。

也不知道那个大师是太认真还是怎么的,还真仔细算了三天,最后算出年底有个好日子。那是前一年的年中算的,算的是后一年的年底,气得霍母差点犯高血压。

可大师很有名,你也不能挑人家的错处。关键是霍子彥知道这个消息后表示满意,同意就在那一天订婚。于是原本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情况,搞到现在似乎愈加混乱。

莫立仁想起自家表妹哀怨的眼神,不知该不该笑。

由那张脸,他又忍不住想到今天见到的那个女生。和他表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许烟雨。挺有意思的名字,透着一股浓浓的诗意。和她的人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她很明显不愿意多搭理他,连名字都不说。

可她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吗?陈经理又不是摆设。

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跟霍子彥提起这个事情:“我今天在你们公司,碰见个挺有意思的女生。”

“唔。”

“挺漂亮,关键是挺清纯干净的。她在这里上班居然不化妆,还真少见。她见我跟见瘟神似的。”

“唔,你是瘟神。”

“我问她名字她不肯说,后来是陈经理告诉我的。”

“嗯。”霍子彥对这女人的名字一点兴趣也没有。

“看她那个样子,我决定追她。”

霍子彥依旧没反应,甚至没回话。一直到嘴里的牛排咽下后才道:“很好。”

“哪里好?”

“不好吗?”

莫立仁皱着眉头看他:“真是没意思,整个一根木头。不知道铭如怎么就那么喜欢你。跟你这种人结婚简直活受罪,一辈子说的话还没我一年说得多,乏味无聊的伴侣。”

“是,我也觉得你叫我吃饭是个错误。”

莫立仁一噎,霍子彥又刺了他一句:“吃饭还要听你聒噪,我觉得那个女生挺可怜的。”

他们两个互相损惯了。莫立仁在人前是高傲难处的大模特,私下里在好朋友面前却很随意,甚至算得上好脾气。霍子彥经常刺他,可他从不生气。这个未来的表妹夫,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两人也不再谈那个女生,而是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情。说起来两个人其实是同道中人,一样家大业大,却都对继承家业没半点兴趣。霍子彥家的弘逸是服装业的龙头老大,占据了全国时尚圈的大半片江山。

可他偏偏一点不上心,自己搞了个房地产公司干得顺风顺水,资产都快赶上经营多年的弘逸的大半了。

莫立仁家则是做进出口起家,早年狠狠发了笔财,钱多得够他挥霍十辈子。结果他在国外读完高中后连大学都不念,就自己闯荡模特圈。混到现在红得发紫,却依旧只接模特的活儿。多少演艺圈的大佬捧着金子银子请他出山,他连看都不看。

这或许就是他看得上霍子彥的原因。

两人吃完饭后,莫立仁要回公司拍片,霍子彥则要去一个项目视察。餐厅在十三层,能俯瞰楼外的大片光景。

搭电梯下楼的时候,莫立仁双手插在口袋里,摸着空空的袋子他想到了那块手帕,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许烟雨。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他这边正想着,那一边透明的电梯外头,许烟雨拿着一叠资料走过七楼的大厅,那身影一下子就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她没搭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楼梯就建在电梯旁,当时他们正停在八楼,从那个角度望下去,清楚地看到许烟雨一级级走上台阶,整张脸越来越清晰。

莫立仁微微一笑,冲霍子彥道:“我想追的人,就是她。”

霍子彥本想看一眼后敷衍他一个“嗯”字,但当那张脸拐过楼梯,从电梯前飘过的时候,他不由微微怔住:“是她?”

莫立仁要追的女生,就是那天他在公交车站台上看到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头一次写一对好朋友争一个女人什么,简直不能更酸爽。

☆、恐惧

离开弘逸后,霍子彥和莫立仁分道扬镳,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霍子彥的地产公司最近有一个大项目正在施工中,建成后会是本市最大最全最顶尖的购物广场加金融中心。很多人都预测,一旦这个项目完成,S市的市中心将彻底转移,从原本偏南的位置往现如今的东部发展。

年纪轻轻出手不凡,这是很多人对霍子彥的印象。他做地产是这几年的事情,大学时偶然接触这一行业,进而一发不可收拾。短时间内就一跃而起,成了S市地产界的新贵。并且上升势头极强,大有同前辈们争龙头老大的趋势。

甚至有人断言,这个项目峻工之后,S市的地产头把交椅,非霍子彥莫属。

少年得志,不免让老头子们心生不满。更何况霍子彥并非只地产一项,光是顶着弘逸集团继承人的名头,就够让人眼红的了。弘逸如今不仅在国内举足轻重,国际地位也不容小视。霍子彥的地产生意就跟挂了外挂一样,想不红火都难。

有弘逸做靠山,人人都捧着大把金钱同他做生意。

霍子彥心里清楚别人的想法,却从不理会,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项目有条不紊进行着,他去现场视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从方方面面加以了解,并提出了改进方案。待到事情都完成时,已是黄昏时分。

入夏时分日头长,六点左右的天还亮得很。他在办公室里喝了杯咖啡,正准备起身电话响了。

接起来一听是女朋友计铭如的声音:“子彥你忙完了吗,我开车过来接你?”

霍子彥本想说不用,但脑中闪过一人的身影,于是改口道:“好。”

计铭如来的时候一如往常般打扮,得体优雅,完全的名媛派头。霍子彥也曾暗示过:“你现在的穿衣风格和小时候不大一样。”

计铭如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别糗我了,小姑娘怎么懂打扮,舒服就好,总以素面朝天为美。现在年纪大了可不行了,要是不漂亮走了出去,回头该让人笑话了。”

确实很多小姑娘不会打扮,甚至长大了依旧不会。但以霍子彥的观察来看,计铭如却不像这样的人。

计家的长子计铭晟如今三十有二,生了个女儿还不到五岁,长得雪团一样可爱。小小年纪对打扮已十分在行,知道搭配衣服,出门时一丝不苟,从发饰到丝带乃至皮鞋上的蝴蝶结,都从不出错。

有些东西是有基因遗传的,计铭如不是一个基因突变的怪胎。

两人上了车后计铭如提议去吃晚饭。霍子彥累了一天肚子也饿,便没有反对,去了常去的一家西餐厅。

餐厅里气氛正好,虽坐得满满当当却给人有序不乱的感觉。高贵的用餐者,优雅的侍应生,配着婉转的琴声,让人不由心静下来。

这是计铭如喜欢的餐厅风格,和她很搭调。霍子彥越和她相处越觉得,她自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从未脱离过淑女本质。

看菜单的时候计铭如撒娇似的同他抱怨:“礼服的设计总令我觉得不大满意,上次你也看了吧,确实没什么新意。”

“那就换一个。”

“都换了十几个了。这些设计师啊,风格已经成形了,只会做那样的东西。精致漂亮可是打动不了人心,感觉是商品不是艺术品。”

“那就再找找,或许…”霍子彥一顿,“高手在民间。”

这话有点俏皮,计铭如一下子就乐了,笑着瞪他一眼:“你也会说这种话啊,真是难得。”

“连你哥哥都想谈恋爱了,我也该学学说这种话了。”

哥哥?计铭如恍然大悟:“你见着立仁了?”

“嗯,中午一起吃的午饭。”

“他谈恋爱了?真是难得。”印象里她这个表哥极其挑剔,简直龟毛到了极点。对女人诸多要求,再完美的女人也能让他挑出十斤毛病来。

如今他居然想通了?

“什么样的女人,我太好奇了。立仁谈恋爱了,这下我姨妈该放心了。”

“严格来说不是恋爱,是单恋。”

计铭如愈加好奇:“跟我说说,什么样的女生?立仁表白被拒了吗?”

“还没有表白。据他自己说今天第一回见,一见钟情,这会儿已经在想办法追求对方了。”

“天哪,太让我意外了,立仁真是不一般。”

“哪里不一般?”

“一鸣惊人的感觉。对方是什么人?”

“我们公司的职员。他今天来试衣服,用门板把人拍出了鼻血。于是一见钟情。”

计铭如愣了下,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

“职员,是做什么工作的?”

“设计部的。”

“设计部。”计铭如微微一抬手,漂亮地托着下巴琢磨,“搞设计的肯定会画画。会画画的都有气质。原来立仁喜欢气质型美女。你见过对方吗?”

“见过。”还不止一次。

“能跟我说说吗,虽然我知道女人太好胜不好,可我还是想知道,立仁找的女朋友什么样的。跟我比如何,比我漂亮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计铭如并不太关心,漂亮也好不漂亮也罢,不过是表哥看中的一个姑娘,没有利益冲突她也不会为难对方。设计师出身家境肯定不会太好,能不能跟表哥走到最后也不一定。

她已做好准备,无论霍子彥回答这其中的哪一个,她都不会吃惊。可她没有料到,听到的是第三种回答。

“不比你难看,也不比你丑。那女生和你长得几乎一样。”

铺垫了这么久,霍子彥只为了这一句。他说的时候眼皮微垂,看似目光落在了碟子上,实际上余光一直钉在计铭如身上。

对方的表现初看完美无缺。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意,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她既不吃惊也不瞪眼,唯有拿叉子的手微微一滑,一只虾从叉子头上滑了过去。

这细节没有逃过霍子彥的目光,但这并不是他怀疑的重点。在他看来计铭如如此冷静,反而愈加可疑。

正常人听说有人跟自己长得一样,不是该吃惊才对?明明听到表哥谈恋爱有那样的反应,听到有人跟自己长得一样,却像听到别人在谈论天气一样。

这个结果多少令他有些失望,却又似乎夹杂了一丝希望。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为免计铭如尴尬,他又添了一句:“长得虽然像气质不一样,所以严格说来,你胜出。”

计铭如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她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心头无限蔓延的恐惧,双腿在桌下不自觉地微微打颤,后背已渗出冰冷的汗水来。

这世上有许多比她长得漂亮的女人,她从不畏惧,唯独害怕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人。

这么快她就从法国回来了?本来以为她会一辈子老死那边的。

饭依旧吃着,只是已是食不知味。她问侍应生要了一小杯红酒,慢慢喝了起来。最后起身的时候假装头晕,顺理成章把开车的任务交给了霍子彥。

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如果开车,非开到马路牙子上不可。

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车子停在计家大门口时,计铭如想起另一桩事情来:“你的手臂怎么样了,前几天撞了严重吗,要不要看医生?”

“不要紧,看过医生,软组织挫伤,用了药正在修养。”

“抱歉,我不该让你开车的。手疼吗?”

“不太疼。”霍子彥看着慢慢开启的计家大门,准备启动车子,又添了一句,“你喝了酒,不该开车。”

平淡的一句话却听得计铭如心惊肉跳,仿佛意有所指。是啊,她特意开车接他去吃饭,明知道要开车却突然喝酒,行为略有些反常。

头一次觉得和霍子彥同坐一车令她感到十分紧张。于是她又说:“车子你开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别送我了,明天你还要上班。”

霍子彥没拒绝,目送她下车,调转车头离开。计铭如站在大门口看着车子没入夜色中,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她匆匆进屋后没跟任何人说话,直接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她摸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霍母周雅言还未入睡,正倚在床头看公司的报告。她接起电话柔声道:“铭如,这么晚了有事吗?”

“对不起阿姨,这么晚还打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