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雨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法医鉴定黎夕身上中了三刀,都在腹部位置,因大出血导致的死亡。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夜里九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这显然是谋杀,可是警方一时却锁定不了嫌疑人。

工作室里没有监控录象,那个时间段事发路段也很少有人经过,连目击者都难找。关键是许烟雨觉得有点奇怪,这么晚了黎夕怎么又回工作室了。

她忍不住问黎辰:“你姐姐昨天傍晚有回家吗?”

“有,她回来过一趟,还跟我说你的稿子被撤的事情。当时我看她情绪不大好,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算不上吵架,你姐姐丢了案子心情不好,嚷嚷了两句罢了。这也是正常的。她一个人撑着工作室,压力肯定很大。”

“嗯,我知道她压力大,但这个事情我听过后觉得责任不在你。”黎辰红肿着一双眼睛打量许烟雨,目光不经意就落到了她的右手上,“你这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他说着就伸手去抓,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许烟雨一呲牙。

“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不小心割伤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黎辰仔细一想,立马明白过来,“是不是我姐割伤你的?”

姐姐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一点,强势、霸道还有点冲动。许烟雨这手看起来伤得不轻。

“不是她割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姐姐如今不在了,这种小事情就不要计较了。”

一说到这个,黎辰神情又是一黯。两个人坐着长久无言,最后许烟雨拍拍黎辰的肩膀,鼓励了他两句,这才和他道别。

离开医院后她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家。第二天也没去上班,就在家歇着。这其间客户有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她只能勉强应付过去。

挂了电话后她心里有隐约的担心,只怕黎夕的工作室很难保住了。

大概吃过午饭,许烟雨准备去打个盹,却听见楼下有人敲门。她下去一开见是两个警察,不由一愣。

“警察同志,有事情吗?”

她以为昨天的口供有没问清楚的地方,刚想把人迎进屋里,对方却伸手一拦:“许小姐,我们是长浦分局的,就黎夕死亡的案子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话虽说得客气,许烟雨却听出不对来。如果只是做个口供昨天已经给了,今天何必再去警局。是警方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吗?

许母从里屋出来,看到两个制服笔挺的警察心里一吓,上前来问:“烟雨,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妈,警察找我协助调查,关于我们老板被杀的案子。”

“哦。”许母应了一声重新走回房,只是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始终带着担忧。

许烟雨看那两个警官的眼神,知道这一趟跑不掉,就上楼拿了件外套以及手提包,坐上了他们开来的警车。

生平第一回坐警车,似乎还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许烟雨觉得十分无语。

到了警局后她被带进一间问询室,和电视里看到的审问犯人的不大一样。中间摆了张大大的长桌,两边各一排椅子,一个女警给她端了杯清水,从头到尾没人和她说话。

她就这么坐在那儿等着人来。也不知是警官太忙还是故意晾着她,这一坐就是半个小时。期间一个人也没来,不大的问询室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在里面每坐一秒都是煎熬。

许烟雨突然有点明白,那些真正犯了事的人为什么一到警局就会招供。因为这种枯坐而迷茫的感觉太糟糕,给人无限的压力。如果不是她心怀坦荡,这会儿或许已经崩溃了。

在苦等了三十分钟后,问询室的门终于开了。还是刚才去家里找她的两个警官,手里夹着纸笔,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人坐下后资历浅的那个出去倒了水来,还贴心地给许烟雨也加了一杯。等到三人坐定后,问询正式开始。

一开始都是些基本问题,从姓名电话家庭地址问到学历工作个人经历。许烟雨一直声音平缓地回答各种问题,不急不躁。

这期间她发现两个警官有短暂的目光交流,似乎是在对她下一个评定。他们都是老手,应该能一眼看出自己目前的心理状态。

就目光来说,她的表现还不错。

这些基本的问题过后,对方就来真招了。他们先是拿出了一叠照片,摆到许烟雨面前:“这是你们工作室的那条路上某家便利店门口的摄像头,大概在当天晚上八点半左右,监控录像拍到一个疑似嫌疑人的背影。请你看看这些照片,里面的人是你吗?”

许烟雨拿起照片一看,不由微微吃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和她确实挺像。长长的头发瘦瘦的身板,也和她一样穿着件浅色的衬衣。认识她的人或许都会将这个人认作是她。”

可是…

“对不起,这个人不是我。”

“确定不是你吗?”

“确定,因为那天晚上八点半我在家。”

何况这张照片也没拍到正脸。这个城市里这样的年轻女孩儿没有十万也有五万。

“你们有别的照片吗?能拍到人走进去,应该也能拍到走出来吧。或许那样能拍到正面。”

两位警官面色一沉,有点不悦:“没拍到有人出来。我们怀疑凶手作案后从后门逃走。你们工作室有后门是不是?”

“是有。可就像您说的,要这人真是我,我何必从前门进去,我直接从后门进不是更方便,也不会被拍到照片,是不是?”

警官的脸色更加难看,语气加重道:“这个先放一边,你先说说案发当天你有没有时间证人。你说你八点半在家,有人可以证明吗?”

“我父母,还有我儿子。”

“这些我们会去求证。但许小姐你应该知道,父母和子女作为直接亲属,他们的证词证明力是非常弱的,你还有没有别的不在场证明?”

许烟雨想了想:“我那天伤了手,去医院看病,还住了会儿院。医院里应该有记录。”

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就出去了。另一个则留下来继续询问:“你说你受伤,是你的右手吗?”

“嗯,割了道口子。”

“这是我们要和你讲的第二点。我们在黎夕被害的办公室里提取到了两种血样。一种属于被害人,一种则不是。你介不介意让我们取一点血样拿去化验。”

许烟雨有点犹豫。她知道现场提取到的另一种血样很可能是自己的,因为昨天黎夕割伤她的时候她流了很多血,而办公室依旧保持原样,证明黎夕没来得及收拾就遇害了。

可现在警方问她要,她却不大愿意给。显然他们已经把她列为第一嫌疑犯了,找到了和她背影相似的照片,如果再验明现场有她的血迹的话,这事情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清者自清的。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去,轻声道:“如果我说不行,可以吗?”

那警察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他也没发脾气,只冷淡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但这只会加重你的嫌疑。”

“我是昨天下午割伤手的,后来去了医院,你们可以去医院调查。我受伤的时候黎夕还是好好的,后来出了办公室我们才打的分开的。”

“你们分开时有人看到吗?”

“没有,当时其他人都下班了。”

那警官目光微敛,双唇不经意地抿了抿,再抬头的时候神情变得愈加严肃:“我们找到你们公司一个员工,她向我们证明昨天下午下班时分曾听见你和黎夕在她的办公室发生争吵。也有人告诉我们,你和黎夕就一张设计稿发生矛盾。她未经你的允许私改你的设计,随后又拿去参赛,你们由此产生矛盾。许小姐,我们希望你能和我们说实话。你是不是对黎夕产生了怨恨,所以才会对她下手?”

☆、第23章 兄弟相争

这么问其实有诱供的嫌疑,但许烟雨没生气。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没有,其实她虽然私改了我的作品,但从头到尾署的都是我的名字。她拿我的作品去参赛,也是希望打响我的知名度。所以我不可能恨她,反而应该感激她。昨天下午我们在办公室也不是争执,而是因为我的作品落选,黎夕一时情绪激动,抱怨了几句。能冒昧问一句吗,请问你们有找到凶器了吗?”

这话一出,警官神情一滞。他们确实还没找到凶器,目前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许烟雨的杀人嫌疑。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而那些间接证据到时候上了法庭,是很难打赢官司的。

所以他们愈加想要弄到许烟雨的认罪口供,可偏偏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人十分聪明,从头到尾都保持冷静,无论他们扔出什么牌对方都能接,并且毫无破绽。

入行六七年的叶警官也有点无奈。

两人僵持了片刻,刚刚出去的施警官又进来了,他和同事耳语几句,重新坐下来:“许小姐,我们向医院调查过。院方证实你昨天确实有去过,治疗了手上的刀伤,也曾开房间。但记录显示你七点半左右办理出院手续。这离黎夕的死亡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请问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回家去了。”

“还是像刚才说的那样,只有父母和孩子三个证人?”

“是。”

其实应该还有一个,霍子彥。但许烟雨不愿意把他拖出来。再说就算他来作证也没意思,他送自己到家的时候大概八点刚过,从她家到工作室不过十几分钟,她有心杀人完全来得及。

于是情况依旧对她很不利。虽然证明了她的手确实是昨天下午伤的,但不能证明她没杀黎夕。反而可以以此作为她的杀人动机。

设计稿未经许可被修改,紧接着被责骂,又被对方割伤手,几个因素一凑,杀人动机就出来了。

而且法医检验过黎夕的伤口,发现对方很可能是个左撇子,或者说她身上的伤口更像是人左手握刀造成的。这样一来,伤了右手的许烟雨嫌疑更大,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

如果找不出那晚的时间证人,她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问询室里两个警官缠着她问了很久,有些问题问了又问,似乎想搞疲劳轰炸。偶尔他们也会趁她不注意一拍桌子,提高音量严肃质问,希望她在不经意间吐露实情。

可许烟雨确实没做过这个事情,自然没什么可吐露的。问询搞了一下午,双方都很疲惫,却是一无所获。

到了晚间时间,一个女警进来通知叶、施两位警官,说许烟雨的代理律师来了。

听到这话最吃惊的反而是许烟雨,她没想到会有人替她请律师。父母并不知道她被怀疑的事情,只以为她是来协助调查。而他们无权无势也没什么钱,一时哪有办法请到律师。

而看那女警的脸色,似乎来的律师来头不小,令她有些为难。

因为问询基本结束,许烟雨就被带了出去。外面办公室里,一个中年男人迎了过来,先跟几位警官一握手,随即向许烟雨做自我介绍:“你好许小姐,我姓林,是明伦事务所的律师。”

明伦事务所,许烟雨似乎听到过一耳朵。办公室里有个妹子家里有房产上的纠纷,似乎就是请的这家的律师。听说相当有名而且收费不便宜。她愈加好奇是谁在暗中帮她。

她和林律师握了手,对方送上名片,她刚想询问情况,林律师倒先开口了:“莫先生请我接手您的案子,咱们要不要先谈谈。”

莫先生?许烟雨站在亮堂的办公定里,顺着林律师的手看过去。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坐在沙发里,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他的周围似乎很自然地就被划定了一个圈,无人敢靠近。

听到林律师的话后他抬起头来扫一眼许烟雨,嘴角微扬站起身来,径直朝这里走来。走到一半他伸手摘掉了墨镜,露出自己的全貌来。

许烟雨倒吸一口气,看到莫立仁的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对方拿着墨镜冲她一扬手,语气轻松道:“怎么样,都好了吗?”

许烟雨下意识看看问她的警官们,两人对视一眼,叶警官上前道:“目前的情况了解地差不多了。”

“辛苦您了。”莫立仁少见得没有耍大牌脾气,反倒对叶警官很客气。他指指许烟雨,“那我能带她走吗?”

“可以。不过希望许小姐最近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随时找她核实。”

“没问题,我们一定合作。”

那边林律师似乎和警局的人有点认识,送上名片后又说了几句,就冲许烟雨道:“许小姐,我们可以走了。”

三人正准备走出警局,突然大门一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一身警服,肩头顶着两杠一星,在场的小警官立马提起了精神。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和林律师气质相仿,这么热的天还西装衬衣一丝不苟,手里拎个公文包。

走在最后面的那一个看起来最低调,气场却最为强大,所有人几乎都越过前两个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白衬衣深色西裤,一身简洁的打扮,没戴墨镜脸色冷峻,一只手插裤子口袋里。他微微抬眼扫了一眼办公室的众人,那眼神竟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许烟雨看到那张脸不由心头一怔,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霍子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林律师已经迎了上去,和走在第二位的那个人亲切握手,一副同行相惜的模样。那人把林律师引见给了第一位的警督,三人于是寒喧几句。

莫立仁则走到霍子彥面前,冲他一抬下巴:“你怎么来了?”

“来说明点情况。”

透过他的肩头看到秦律师的笑脸,莫立仁也笑了:“连秦律师都出马了,看来这次的事情有点大。”

“唔,杀人案,确实有点大。”

莫立仁眼皮一抬,转头去看许烟雨:“这么巧,也是杀人案。不会被害者正好姓黎吧?”

“如果我说是,你会很吃惊?”

莫立仁眼神一凌,立马明白过来。许烟雨站在某个办公桌旁边,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却不料她有这么大的能量,自己巴巴地找人来帮忙,现在竟连霍子彥也来了。

“子彥,我们是兄弟。”

“是,但杀人案事关重大,有些事情我必须说明。”

空气里一时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每个人都嗅到了火药味。

许烟雨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本来她拒绝验血已经让警方有些不爽,现在又是两个大人物前后脚跑来“说明情况”,带的律师越来越大牌,霍子彥甚至直接请动了局长,可见能量不小。

众人心头都是一沉,压力空前巨大。

雷局长走过来招呼霍子彥:“咱们去里面说,小施,倒两杯茶来。”

局长亲自接待,规格更是不一般。许烟雨头顶的光环一时间更为灿烂。

因为来了新的证人,她暂时不能走,只能去旁边屋里等。霍子彥进了局长办公室后并未待多久。

就在他出来后没多久,许烟雨这边也得到通知。目前有新的证据证明她和黎夕的谋杀案无关,在黎夕死亡的那段时间里,有人证明她一直在家中没有外出,暂时撇清了她的嫌疑。

警方没有明说,但许烟雨清楚,一定是霍子彥和人说了什么。可他怎么证明呢?那天晚上他明明八点送自己到的家,转身就走了,他又证明她在案发的时候一直在家呢?

难道他做伪证?

想到这里许烟雨一时紧张,快步走出休息室。

出去的时候正好霍子彥也准备离开,局长亲自送他到门口。他站在那里礼貌地和人说话,转过头来恰巧与许烟雨四目相接。

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许烟雨张嘴嗫嚅了两下,话还没出口霍子彥已经转身走了。身边的莫立仁不经意地轻笑出声,神情带了一丝倨傲。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这轻笑声听在许烟雨耳朵里十分尴尬,就像做贼让人抓了一般。莫立仁却伸手拍拍她肩膀,吐出两个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