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连踩了十来下,直到脚脖子隐隐作痛,赵七妹胸中郁结的闷气才稍稍舒缓几分。她发泄完了,复扑扑小手,整整衣裳,姿态端庄地往华珠住的凭栏榭走去。

如果明珠知道,方才七王隔着一汪碧湖和一扇菱窗,将她方才的种种行径全都收入了眼底,她一定会羞愤得想自绝。

萧衍的目光从那道娇小的背影上收回来,看向澄澈一片的碧湖。碧湖里养了锦鲤,往来翕忽,嬉戏得不亦乐乎。他漫不经心道,“七娘子一直都这么好动么?”

二郎在旁,自然也目睹了方才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他觉得面上无光,神情尴尬得很,面露难色道,“回殿下,我这七妹自小是家中的心肝肉,家父家母和几位兄姊都对她宠爱有加……难免有些顽劣。”

七王面上若有所思,没言声。

礼鑫微蹙眉,复又揖手道,“礼鑫教妹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话音落地,萧衍却随意地拂了拂手,道,“本王倒觉得这性子挺好,活泼可爱,与寻常的世家闺秀不大一样。”说着寥寥一笑,视线掉转看向二郎,声音寡淡,“赵氏门第高,规矩重。七娘子年纪尚小,平日里难免会出些差错,赵兄是长兄,凡事自当替她周全。”

二郎面色一滞,只觉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七王这说辞简直将他二人的身份囫囵颠倒了,倒像是自己是明珠的兄长,他是个外人似的!

礼鑫感到诧异,却也没有深思,只是颔首道:“这个自然。明珠是我亲妹妹,我自然事事都为她好。”

萧衍听了微颔首,旋身沿着廊庑往前徐行。二郎跟在一旁边走边琢磨,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肃亲王寡言,这一点在朝中是出了名儿的,方才却忽然与他聊起了七妹,是心血来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鑫二爷思忖起来。

夺嫡之争波涛诡谲,朝中几位亲王心思各异,都希望能与赵氏攀上姻亲。七王磊落,用兵如神,一直是二郎最崇敬的人物之一,若七王也有意参与夺嫡,他自然二话不说全力支持。可有一点古怪,七王若有意与赵氏结亲,兰珠已到适婚之龄,再次也有华珠,怎么会巴巴地打听最小的七妹呢?

如此舍近求远的做法,不像是心思缜密的肃王做得出的。

礼鑫心头狐疑,琢磨了瞬,随之出声试探道,“恕礼鑫冒昧。殿下已近双十,尚未婚配,不知殿下心中可有属意的女子?”

萧衍侧目看了他一眼,“赵兄问这个做什么?”

二郎复笑道,“我家中的几位姊妹,都是名动京华的美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若赵氏能与殿下结门姻亲,实是美事一桩。”

七王眼底漫开一丝冷笑。与他堂而皇之地提结亲,看来这个赵二郎还不知道,他父亲赵青山是有意靠拢太子一方的。若不是那个小丫头从中作梗,只怕这会儿,承远侯已经是太子赵青山的岳丈了。

如此说来,那小东西还算帮了他一个大忙。

萧衍微勾唇,“如此美事,本王自然也求之不得。”

27|2.15|

明珠往凭栏榭去找华珠,穿过垂花门,小小的高缦履踏在青砖地上。细微的晨光也变得调皮,在她小巧的足尖缱绻流转。她瘪着小嘴不大高兴的模样,一面往前走,一面拿手掌拂菱花窗,曲折纹路划过细嫩的掌心。

脑子里浮现一张脸,如画的眉眼清冷淡漠,在她看来却颇有几分面目可憎。萧衍找她麻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过七王,导致他以给她添堵为乐,还变本加厉,添到她家来了!

心头忿忿不平,七姑娘一路腹诽到凭栏榭前,仆妇们见她来,自是一番恭恭敬敬地纳福见礼。明珠探头往屋里张望了一眼,道,“华珠在里头么?”

答话的是范妈妈,她秀丽的面庞浮起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摊手道,“今儿个天气好,华姐儿起来就说要找您放风筝,刚出门儿!”说完拿着帕子指了指华珠走的方向,“不巧得很,她前脚刚走,您就来了。”

明珠听了微微颔首,笑盈盈道,“不打紧,既然刚走不远,我去寻她就是了。”说完踅过身,穿过垂花门出去了。

过来的路上没有遇见华珠,想是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七姑娘觉得有些古怪,棠梨苑与凭栏榭,自己走的路是最近的,华珠是懒散性子,平日里多走一步都叫苦不迭,今儿刻意走远路,转性了不成?

她心下纳罕,一面琢磨一面往前徐行,穿过小拱桥之后是一片梅林。隆冬已过,雪化得差不多了,红梅千朵的盛景已经不复。花蕊有些疲色地堆在枝头,金灿的日光照耀,这片天地却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萧条。

明珠不准备在此处多留,径自从边儿上的小道上穿过去,然而依稀的人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略皱眉,余光里看见梅林石亭中似乎有人影。

听人墙角这种事不怎么光彩,七姑娘自诩是个磊落的人,自然对此兴趣不大。她扑扑衣裳转身欲走,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却隐约传了过来,暗含焦急的口吻道:“年关刚过,父亲母亲都赐了不少东西,这些银子首饰你都拿去,先将你母亲的病治好再说。”

明珠眸子里浮起惊诧之色。

她惊疑不定,娇小的身子悄悄藏到了廊柱后头,悄然打眼望,却见石亭中站着两个人。

男的是个少年,十六七的年纪,五官俊气眉目分明,只是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看打扮约莫是府上的下等仆从。对面的姑娘温婉清丽,月牙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有种飘然如仙的美态。

美姑娘脸蛋精致,只是面容却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羸弱娇柔,竟然是久珠。

明珠吃了一惊,这时便听见那少年开了口,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拿五姑娘的钱呢?”他面上的神色坚毅决绝,将石桌上的财物推到了久珠跟前,坚决道,“我母亲的病,我自然会想办法的。”

久珠的神情很焦灼,她皱紧眉头,“救人如救火,容你想到法子,只怕你母亲也等不了了!”说着抱着包袱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少年怀里,柔声却定定道,“这些财物,权当是久珠借给石头哥哥的,来日你出息了,再加倍还回来。”

石正峰低下头,紧抿着唇,半晌没有言声。

久珠只当他还是不肯接受,顿时气急攻心,竟然拿帕子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少年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她抚了抚背,迟疑了半天才艰涩道:“你别生气,这些东西我收下就是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举动显然出格。久珠好容易缓过气,见他的手掌抚在自己的背上,苍白的双颊登时浮起异样的红云。石正峰后知后觉,觉察过后也很尴尬,连忙将右手收回来朝她揖礼赔罪,木讷讷道,“冒犯五姑娘了。”

久珠心知这人没心眼,自然不会是故意的。可是他的手虽拿开了,残留的余温却隔着衣料灼烫了她的背脊。心口突突地跳,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转过头看着别处道,“此处不宜久留,石头哥哥还是快回去吧。”

石正峰木木地点了点头,垂首看了眼怀里的包袱,登时又觉颇过意不去。他犹豫了瞬,又正色道,“我石正峰虽然不是什么人物,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五姑娘大恩大德,石正峰将来一定衔草相还!”

久珠被他这副傻样子逗笑了,掩口抿唇道,“等你攒够钱赎了身,再来图报吧。”说完四下张望了一番,叮嘱道,“这些财物,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给你的,否则传到父亲母亲那儿,我必是要受责罚的。”

石正峰重重点头,“五姑娘放心,我嘴巴严实,绝对不会将你供出来。”

不远处听墙角的明珠皱了皱眉。这个叫石正峰的人果然是个石头,不善言辞,听听这话说得多别扭,就跟他和久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一样!

同样有这种感受的还有五娘子,听了这话,久珠原本就泛红的脸蛋顿时红得更加彻底,她有些羞恼,沉了脸子下逐客令,“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忘恩负义,赶紧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石正峰嗯了一声,这才拖着沉甸甸的包袱转身离去了。

脚步声渐远,明珠伸长了脖子一番打望,只见那少年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久珠也步履娉婷地出了梅林石亭。

七姑娘眼睛一亮,小小的身子从廊柱后头挪了出来,小手抬起来挥了挥,正要喊五姐,一只手掌却猛地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将她重新拖回了廊柱背后。

与此同时,一股清新的馨香漫入鼻息,她惊恐了瞬,听见华珠压着声儿贴在自己耳畔道:“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走出去,疯了吧!”

明珠两只大眼睛眨啊眨,掰开捂她小嘴的手掌转头看,不由大为震惊:“华珠?你怎么在这儿?”说完半眯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个“哦”字七拐八绕,拿细嫩的食指指着华珠,续道:“你也躲在这儿偷听久珠说话?”

四姑娘白了她一眼,扬手啪地一声将那只小手指拂开,嗔道:“那是你!我就是路过,看你偷偷摸摸地躲在这儿,顺道听了听!什么偷啊抢的,你丫会不会说话啊?”

“我鸭?”明珠挠了挠脑门儿,小脸上很茫然,“鸭当然不会说话啊,而且我没鸭。”

“……”华珠表情一僵,随之不耐地摆了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完神色一正,拿眼风扫了扫久珠已经走出老远的背影,拿指尖轻佻地勾了勾幺妹的小下巴,“我问你,那男的是谁,认识不?”

赵七妹躲闪了一下,摇着小脑袋道,“不认识。不过看打扮,似乎是府上的家丁小厮。”说完狐疑地歪了歪头,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华珠抚着下巴半眯了眼,啧啧道,“不得了,这身份悬殊有点儿大啊。”边说边摇头晃脑地叹气,“不好办,可怜,可怜。”

这个反应令七娘子一头雾水,她拿小手摇了摇姐姐的袖子,道:“四姐姐说话别只说一半儿啊,什么不好办?”

自家幺妹一贯是个小木头,缺弦少筋,当然看不出端倪。四娘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头,沉声道,“说你笨你有时候又挺聪明。你这傻子看不出来么?久珠喜欢那个人啊。”

听了这话,明珠一双大眼眸子当即诧异地瞪大,她瞠目结舌,“四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华珠翻了个白眼,将嘴里叼着的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草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吊儿郎当地甩,“谁乱说了?”她伸出两指在眼睛那儿比划比划,“我告诉你,姐姐手底下写过的情情爱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都逃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

心知华姐又开始胡言乱语,明珠习以为常,已经能自动将那些她听不懂的字字句句忽略掉。她犹自震惊,上一世久珠是嫁给二王为侧妃,如果真如华珠所说,她属意那个叫石正峰的男子,那不是造孽么!

明珠有些惶惶的,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不安地搅在一起,讷讷自语,“那可怎么办啊……”

华珠以为她在问自己,因略皱眉道,“我哪儿知道?听天由命呗。”她边说边拉着妹妹的小手往廊庑的另一头走,边走边叹,“赵氏这门第,即便是庶女也不可能配给一个下人,但愿久珠早日清醒过来,不要泥足深陷才好。”

七姑娘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四娘子挑眉,转眼看她道:“怎么了?”

“不能配给下人……”明珠若有所思,伸出个小手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只要对方不是下人,不就行了么?”

华珠狐疑,凑过去将耳朵靠拢她的小嘴,等听清她在说什么后,四娘子嘴角抽了抽。这个小姑奶奶,先是担心兰珠嫁给太子,再是使劲儿地给她介绍宣王萧穆,这下倒好,连久珠的婚事都开始操心了!

她哭笑不得,戳着妹妹的脑门儿打趣儿她,“你这丫头片子年纪小,想的比谁都多!姐姐们的婚事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啊!”

明珠被戳得有些痛,揉着小脑袋撅起嘴,闷闷地不发一言。

她觉得华珠才是什么都不懂呢。自己是重活过一次的人,知道将来的命数,自然要竭尽全力使好的方向发展。兰珠和太子是孽缘,久珠配给瑞王也不是什么良配,她能阻止,当然得阻止!

幺妹埋着头不搭腔,小模样看上去气呼呼的。华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搡了搡她的小肩膀道,“哎,生气了?”

“……”哼。明珠别过头。

四娘子眼珠子一转,背着两手笑盈盈懂啊,“哎呀,我这儿有两个好消息,你先听好的那个,还是听更好的那个?”

七姑娘小耳朵竖起来,侧目困惑地望向华珠,“好的那个吧。”

“那就先说好消息。”提起这个,华珠的心情大好,喜滋滋地继续说,“听父亲说,太学馆已经建好,再过三日便开馆,男女弟子都收,咱们再也不用受韩先生的窝囊气了!”

明珠听了微微吃惊。

这件事在上一世也有,太学馆招学生,大越各处的世家子弟都能入太学馆求学。不过事情又与上一世有些出入,譬如说,上一世可没有招女学生这一条。

不过诧异归诧异,她还是挺高兴的,笑盈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礼书最敬重韩先生……今后不知多难过呢。那更好的消息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女弟子也能一道学兵法,”华珠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朝她抛了个媚眼道:“授兵法的博士你猜是谁?”

明珠浑身寒毛倒竖,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巴巴地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干笑,道:“呵,我怎么猜得出来呢,总不会是七王殿下吧……”

华珠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喜道:“正是啊!”

晴空一道雷劈下来,七娘子眼前一黑,觉得头顶的天都塌完了。

那头四姑娘毫无所觉,仍旧是兴冲冲的语气,盯着明珠木呆呆的小脸道,“怎么,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明珠欲哭无泪,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28|2.15|

大越建太学馆,其实有几分效仿前朝的意思。北疆人骨子里血性刚烈,一直对中原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大上心,兴办太学之事多年前就有臣工提出,然而却始终未能实施,久而久之便搁置了下来。

然而事情落到恭熙帝头上,出现了极大的转机。当今圣上对中原本土的学问很感兴趣,他本人工书法,写得一手难得的好字,膝下更有宣五王这个乐府才子。这处供各地名门子弟求学的学府落地建成,天子功不可没。

兴太学,自当置名师,京都太学馆□□设七位博士,共知学事。

京都太学即将开馆,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大越各地传了个遍。高门大户都在盘算,太学馆的博士都是京中的大学究,更有两位亲王亲授音律同兵法,若自家孩子能入太学馆,无疑是件极有光彩的事。

是以各族的家主主母都定下主意,将家中年龄合适的郎君送往了京都。

天下人都以入太学为荣,偏偏赵家七娘子是个另类。说来也可笑,见侯爷赵青山打定主意把她送入太学,明珠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入太学原本没什么,可授兵法的博士是萧衍,这学还怎么进啊?她懊恼得厉害,气得在如意床上来回打滚。

孙夫人一头雾水,自家幺女向来乖巧,像这么闹脾气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她心疼女儿,坐在床沿上秀眉微蹙,柔声道,“幺宝,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倒是跟母亲说说啊。”

她抬起头来看孙氏,一双晶亮的大眼眸子微微泛红,白生生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话音出口带着哭腔:“娘,你跟父亲说说,我不想去太学馆。我就想和您在一起,哪儿也不想去!”

孙夫人听了觉得好笑,见她小模样可怜,赶忙将宝贝女儿抱进怀里来,“母亲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这傻孩子,你父亲让你入太学,这是为你好啊。古往今来,招女弟子的太学馆屈指可数,让你遇上了,是福分。”

还福分呢!到大霉还差不多!

见母亲也不理解自己,赵七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哭丧着小脸儿道,“我也知道这机会难得,可母亲有所不知……我有苦衷呢,天大的苦衷!”

这话倒是稀奇,入个太学,连苦衷都来了。孙夫人只当她是不想进学,当即拿帕子掩口一笑,刮了刮七姑娘小巧的鼻头,“小丫头,莫非太学馆里有豺狼虎豹,能吃了你?”

“母亲怎么知道?”明珠圆圆的眼儿瞪得极大,随之回过神,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一滞,连忙拿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孙夫人的袖襕,软着嗓子道,“母亲,女儿真的不是贪玩,人说活到老学到老,女儿入了太学,岂不是得在里头熬成老婆子?母亲舍得么?”

孙夫人嗤的笑出声,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什么老婆子,这张嘴儿尽说混话。自古以来,太学生哪个不是成家之后便满师的?我赵氏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七姑娘小肩膀颓然地垮了垮,心想她还没到十二呢,及笄还得三年多。难道要她从今往后日日面对七王么?她想想就怕呢!再者说了,上辈子嫁了个坏透的东西,这辈子她挑夫婿可得擦亮了眼睛,总不能为了满师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明珠心头惶惶然,拉着孙夫人又是一通软磨硬泡,“母亲,女儿求你了,你跟父亲说说,让他别逼着女儿去太学,行么?”

孙氏摇头叹气,“你说得倒简单,可谈何容易啊。”

侯爷是家主,说的话是最有分量的,赵氏上下,哪个敢无缘无故同他唱反调?三个嫡女中,赵青山唯独没有松兰珠入太学,是顾虑长女已到适婚之龄,学了没多久便要嫁人,学也学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华珠和明珠这两个丫头,入太学的事算是板上钉钉,雷打也不动了。

孙夫人又道,“你知道你父亲的性子,家中事上一向固执得很。”说着顿了顿,面上的神情稍稍严肃几分,“母亲可提醒你,不去太学馆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若闹到你父亲跟前,他必是要生气的。”

这番话落地,七姑娘稍稍一怔。她略忖度,小手轻轻覆上孙氏的手背,迟疑道:“柳姨娘那事……母亲已经原谅父亲了么?”

闻言,孙夫人精致的面庞划过一抹黯淡,只是转瞬即逝。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伸手轻捋女儿的碎发,口里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尤其还是你父亲这样显赫的身份。他原就没有做错什么,我又何来原谅?”

话虽如此,明珠却从母亲眼中看见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她皱起眉头,想起了华珠说过的话,因道:“男人三妻四妾为何是平常之事?若一个人真的爱你,又怎么还会宠旁人呢?”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孙夫人抿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毕竟过了小女儿的年纪,她心中对情情爱爱早已看淡。自己配予赵青山为妻,一生也算无波无折,到了这个岁数,难道还要去强求一个男人的心么?赵青山为了一个窑姐儿冷落了她那么久,昔年的恩爱和睦早已烟消云散。

明珠定定望着孙夫人,“我看得出来,母亲心里一定仍旧不好过。”

“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如今还图什么?母亲早就看开了。”孙氏别过头去笑了笑,“你父亲不是圣人,没有男人愿意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度日,我何必给自己添堵?不如想开点好。”

想开了,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原谅。感情这种东西,揉进了沙子就变了味,如今得过且过,全是为了儿女罢了。

七姑娘眉头大皱,瘪着嘴还想说话,孙夫人却含笑又开了口,道,“明日清早便要去太学,你早些歇着,母亲去看看你和华珠的行囊拾掇得如何了。”边说边伸手替女儿掖被子。

明珠闻言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如意床上撑身坐了起来,目瞪口呆:“行囊?怎么还得拾掇行囊呢?”

外地来的太学生回家不便,得住进太学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她与华珠家就在京都,总不可能也跟着般进去吧!

见女儿惊讶,孙夫人笑了笑,安抚道,“你这丫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夜里归府,午间小憩却得在馆里。母亲替你备些用度,有什么不妥么?”

听了这话,明珠一颗心好歹是宽了下来,她拿小手压了压心口,这才依言躺上了榻。孙氏旋身出了房门,丫鬟芍药过来替七姑娘放帘子,手刚举起来又想起了什么,略皱眉道,“明姐儿今晚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小七妹这会儿气都气饱了,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吃东西。她粉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娇小的身子翻了翻,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吃。”

房中几个丫鬟里,芍药与七姑娘算是亲近的。她知明珠是在烦恼明日去太学一事,不由道,“其实明姐儿不必这样苦恼。太学虽枯燥了些,可奴婢听说,几位博士里头有七王呢!”说着,芍药的眼中浮起几丝亮光,“殿下美冠京华,必能使七姑娘大为振奋!”

“……”明珠更消沉了。半晌心如死灰地摆了摆手,“嗯,我颇振奋,你下去吧。”

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七娘子小小的身子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她咬咬牙。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太学馆里太学生那么多,她就不信他还敢肆无忌惮地找茬!

如是一思索,明珠心神稍定,合上眸子翻了个身,蒙头大睡过去。

次日清晨,天光刚开了一道亮口,各地远道而来的太学生们便出了客栈,纷纷往太学馆去。赵府兽头门前立满了人,入太学是极高的殊荣,自然合府上下都来送几位要做太学生的三位郎君和两位娘子。

承远侯立在门前叮嘱,正色严声道:“往后入太学馆,凡事都得遵从师命,博士们授课,你们务必专心致志,钻研学问。来日满师,必要光耀赵氏门楣,记住了么?”

几个孩子恭声应是,这才分别上了两辆车舆。驱马的车夫挥了挥鞭子,车轱辘的声音大作,沿着长街尽头渐渐远去了。

至太学馆前,早有数十位名门之后在空地上恭候。娘子郎君们衣饰金贵,外地世家多不放心女儿远赴京都,是以太学生们中,少年居多数,大的十六七,小的十来岁,娇客们的年龄便大多集中在十二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