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坦然,明珠却仿佛被惊雷劈了一般。她惊呆了,白皙如雪的小脸上灵气尽失,眸子木木地望着那道背影,身姿挺拔服冠华华,一步一行,在太阳底下璀璨得能发光。

就那么愣了好一会儿,七娘子终于讷讷地回了神,一时间脑子里乱入麻团。

七王行事一贯不择手段,这一点她有所见也有所闻,只是却从没想到,这手段会有一天用到自己头上来。她惶惶不知所措,只觉眼前天都黑了一半——他方才的话是逼婚么?逼着她嫁给他,不然就要对赵家不利?

明珠困顿又诧异,小手捏了捏眉心,浑浑噩噩地往前院走。

萧衍那席话,她来回琢磨了半天,得出的结论都是那个意思。

其实认真想想,萧衍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夺嫡,要找一个世家做后盾,这不足为奇。赵氏在四大氏族中居首,他想与承远侯府结亲,这也不足为奇。

而且……

明珠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亮光。

而且萧衍今后是要御极称帝的,之前她希望赵家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是为了不让赵氏卷入夺嫡之争。可如今,要保住赵家,显然已经有了更好的法子。七王有意与赵氏缔结姻亲,若事成,赵氏的命数便与这位亲王绑在了一起。他御极,赵家自然大受荫蔽。

这么一想,这似乎……是件好事?明珠眨了眨眼,然而下一瞬,眸子里的亮光又噗噗熄灭了——赵氏有三位嫡女,并且嫡长的兰珠正值适婚的妙龄,再不济也还有快满十四的华珠,然而!萧衍要娶的人,偏偏是她!

明珠无力地抚了抚额。她觉得,七王的脑子十有八|九搭错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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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出来了,晨间薄雾也徐徐消散,几滴露水凝在新抽的新叶上,风吹日照蒸干净了,整个天地开阔一新。檐下悬着的五连珠宫灯微微摇曳,细细一看,原是馆中的仆妇正拿掸子扫灰,尘埃落入空气,风一吹便烟消云散。

太学馆的前院里站着各处来的世家娘子郎子,头顶太阳明晃晃地挂着,一些金贵娇客受不住,额角泌出细密汗珠,却仍旧咬牙强自按捺。众人均是低眉垂目不发一言,神色间极为恭敬。

空地前方搭起一方高台,边上几位着褒衣博带的博士肃容而立,依次等着给新入学的太学生训话。

七娘子偷偷摸摸溜回前院儿时,将好瞧见诸博士礼让一位老者上高台。那老者蓄长须,白发白眉,衬着一身如雪博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渺意味。

既入太学,行拜师礼便是必不可少的,每位太学生,无论门第如何高,身份如何金贵,全都得按例给博士们行跪叩大礼。

看情形还没开始训话,并未耽误性拜师礼的大事。思及此,明珠小手抚着心口大舒一口气,因提起裙摆迈开小腿,蹑手蹑脚地从后头钻回了人群中,抬眼四处找寻兄姊的身影。

赵家二郎是挺拔身量,丰神俊朗,立在人堆子里很是显眼。七姑娘眼儿一亮,娇小的身影溜溜地蹿了过去,低眉敛目站到了礼鑫身旁,仰高了脖子看高台,一副极其专注的表情。

鑫二爷觑了她一眼,压着声儿道:“幺宝,你方才去哪儿了?华姐儿说你出恭去了,出恭能出那么长时辰?”

闻言,赵七妹小脸一僵,紧接着记忆如洪潮一般涌上来。

她确是出恭去了,只是出完恭便被七王扣下来了……下巴和手腕还隐隐作疼,男人冰凉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其上,她心头突突地跳,双颊蓦地便红了。赶忙笑着打了个哈哈,小手掩着嘴巴低低道:“拉肚子,拉肚子。”

正说着,台上的老者已经开始训话。那人看着年迈,双眸却神采奕奕,声音出口亦犹似洪钟灌耳,颇有几分如虹气势。

“凡入太学者,必当恪守馆训……”

赵四娘子原本在打瞌睡,霎时被这道嗓门儿给吓得清醒过来。她挑眉,伸长了脖子往高台那方打望,待看清说话之人的面貌,不由大为诧异,惊道:“哟,这老爷子精神头不错啊!看这模样,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五了吧,身子骨还挺硬朗。”

华珠心知此等场合不能引人注目,是以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颇有几分自言自语的意思。然而赵家几个孩子都在一处,隔得太近,这番话将好传进了三郎礼书的耳朵里。

三郎贯是酸腐的古板性子,听了这话自然大怒。他微侧目,皱紧眉头低声斥道:“于阁老是大学究,学问造诣之高,翻遍大越也寻不出第二个。你这丫头好生不懂事,竟在背后议论师尊!实在可恶!”

华珠听了瞠目,颇有几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三哥疯魔了吧?我何时背后议论师尊了?”她一双柳眉倒竖,觉得这个礼书实在不可理喻,“我说这老爷子精神头不错,这是坏话么?这算议论么?莫名其妙就骂我,什么意思啊?”

这丫头自幼就有一张伶牙俐齿,翻起嘴皮子来谁都不是对手。三郎做得好学问,可论起吵架却大落下风,他气急,被妹妹几句话激得腿摇身晃,“你、你……”

华珠向来看这哥哥不顺眼,见他吃瘪,心头甭提多欢喜。她换上副笑盈盈的面容,背着两只小手端详礼书,笃悠悠道:“我怎么?三哥接着说啊,你不是学富五车么?怎么没话说了?”

三郎气得脸色都发白,大怒道:“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么!”

华珠挑眉,哟,吵不过,开始摆兄长的架子了?她对这种行径简直嗤之以鼻,吊起嘴角扯出个冷笑,不屑道:“得了吧三兄,我看你今后还是少读点书,没的把脑子都读抽了!”

这番话将将说完,明珠就在后头一个劲儿地扯她袖子,压着声郑重道:“姐姐快别说了,赶紧别说了!”

听见这个声音,华珠微感诧异,回头望见七妹的脸,登时咦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走哪儿得跟咱们留个话儿啊,这不声不响的,出个好歹怎么办?”

明珠俏生生的脸儿瞬间皱成了一团,她都快哭了,一个劲儿地朝华珠挤眉弄眼递眼色。

孰料这位姐姐平日聪慧机变,这时候却半天反应不过来,还朝她投来一道颇关切的目光,蹙眉道:“哟,你这眉毛和眼睛怎么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高台上传了下来,怒喝道:“后边儿两个窃窃私语的,给我站出来!”

“……”明珠这厢正要宽慰华珠,闻言却瞠大了眸子——两个?谁和谁?

她诧异万分,圆溜溜的眸子瞪得极大,怔怔望着高台上的博士。

那头于阁老早是气得吹胡子瞪眼,雪色广袖一甩,呼起阵风,指着华珠同明珠道:“看什么!就是你二人!站出来!”

于阁老雷霆震怒,院中一众太学生们均是生生一惊。回过神后不由纳罕,一个个全都探头往博士手指的方向张望。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七娘子傻眼了,片刻之后欲哭无泪,心道这位博士果然是年纪大了,连眼神儿都变得很不好。窃窃私语吵的分明是华珠和礼书,她一个劝架的简直比窦娥还冤枉呢!

华珠倒是颇自觉,很快便意识到博士说的是自己,同时又有些愧疚,清了清嗓子搡了七妹一下,道,“呃,叫咱们呢,走吧。”

走……走个大头鬼啊!她都快哭了,当着这么多人,这得多尴尬!若真是自己顽劣被罚,那没的说,可她是冤枉的啊!当着这么多同窗和博士的面,脸都丢到城外去了!

明珠一脸绝望,咬咬牙跺跺脚,压着声儿道:“这回可让四姐姐害惨了!”说完叹口气,耷拉着小脑袋无可奈何地挪腾了出去。

“丢人,丢人!”三郎摇头叹息。

两个小姑娘如若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往前走。津津有味看戏的太学生们此时异常配合,各自往两旁散开,大喇喇空出一条道来,直通高台。

明珠心如死灰,悄悄掀起眼帘一瞥,不料竟看见高台旁立着个属性的身影,挺拔如松不怒自威。

她微怔,想起七王也是博士之一,这种场合自然也是在的。心头霎时一喜,赶忙投去一道求助的目光。

显然,萧衍也看见她了,然而冷冽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片刻的停驻。

“……”明珠嘴角抽了抽,顿时义愤填膺——还说要娶她呢!见死不救!靠不住!

赵七娘子心如死灰,同华珠一道在于阁老跟前站定,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定,声若蚊蚋道:“博士。”

于阁老是世之高才,大半辈子为朝廷效力,告老还乡之龄被置为太学博士,自有一番骄矜风骨。他恼怒不已,冷哼一声将两手背到身后,喝道:“你二人是哪家的?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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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被这道洪钟一般的大嗓门儿唬了跳,登时磕磕巴巴道:“回、回博士,学生是赵明珠……”

“赵明珠?”一听姓赵,于阁老微微蹙了眉,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小娇娇,声音极其严肃,“赵明珠,我问你,你父亲可是承远侯,赵青山赵侯爷?”

七娘子心头饮泣,这回可算是把侯府的脸丢光了!小脸上却仍是恭谨神态,赶忙对揖双手长拜下去,诺诺道,“回博士,正是。”

话音落地,院中诸位太学生的目光全都投了过来,看向高台前的娇小身影。

原先这两个丫头被训斥,众人的心态多是瞧热闹看稀奇,可一听是赵府人,他们的目光中霎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赵氏显赫,举世皆知。寻常人若犯错,博士斥责打骂,都不足为奇,然而同样的事情落到赵家女头上,估计结果也会大不相同吧!毕竟赵侯爷是恭熙帝跟前的红人,在朝中地位极高,那可是任何人都开罪不起的权贵。稍有不慎,只怕祸事便要来了。

诸太学生面面相觑,心中隐约都有了数。

犯错的是赵氏女,博士再严苛,只怕也只会斥责几句便不了了之,毕竟谁都没胆子去招惹赵家。

然而于阁老后头的一番话却令众人大为吃惊。他的面色非但无有缓和,反倒愈发严厉起来,捋着胡须冷冷一哼,斥曰:“赵侯爷与老夫是旧识,他将你送入太学馆,便是将你交到了老夫手中。师尊在上头致言,你在底下窃窃私语,礼数何在?道理何在?莫非以为自己身份不同,便连师尊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个罪名可担当不起呢!明珠吓了一大跳,她惶惶不安,赶忙又作了三回揖,切切道:“博士误会了!入学前,父亲母亲便曾千叮万嘱,责令学生不可骄矜,不可自恃身份,学生对博士们的尊崇之心,天地可鉴!”

明珠表诚心,姿仪恭敬言辞恳切,另几位博士都有几分动容。又见她年幼娇弱,都不怎么忍心再苛责。然而于阁老却不为所动,其为人与治学一般认真严谨,在他眼中,尊师重道是人立身之本,如有悖逆,便万万不能轻易算了。

因厉声质问,“那你为何在底下私语?入学头天,你身为太学生,有何事比聆听博士们教诲更紧要?”

阁老门下弟子无数,训斥人的说辞也不胜举数,一连两个问题扔下来,竟让赵七娘子无话可对。

明珠垂着头眉头紧蹙,为何在底下私语?这让她怎么回答,难道将华珠供出来,说自己只是在劝架,无故被连累么?

打死她都做不出这种事!

七姑娘支支吾吾半晌不言声,一张白生生的脸儿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一旁的华珠终于忍不住了,她是桀骜性子,平生最见不得宝贝妹妹受委屈,当即沉声道:“博士,此事并不如您所见……”

然而话音未落,于阁老便蹙眉断喝:“老夫问你话了么?大呼小叫,目中毫无师长了么!”

四姑娘重重拧眉。文人本就迂腐,年纪愈大症候愈显,尤其这种举世闻名的学究,那迂腐起来简直可怕!她觉得这位老先生很冥顽很固执,又不大讲道理,因道:“博士所见不全,所言不实,学生理当加以纠正,若不然,岂不成冤假错案了!”

这话如若一道惊雷,蓦地一下在太学馆里炸开。众人起先一愣,接着便是悚然大惊,甚至怀疑是自己方才听错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太学生,竟然说博士所见不全,所言不实?师尊如父师命如天,天底下从没有尊师有错的道理。

这丫头如此口出狂言,着实大逆不道!

果然,于博士泼天大怒。

阁老气得腿摇身颤,甚至连脚下的步子都摇晃了下,吓得左右赶忙过来搀扶。他怒极,颤手指着华珠斥道:“老夫为师大半辈子,从未见过此等劣徒!你是何等高才,竟敢论师尊的错处!说,叫什么名字!”

华珠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回博士,学生叫赵华珠。”

于阁老吹胡子瞪眼,“你赵家今日可长了脸了!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老夫收你为学生,便有树人之职,非得好好管教不可!”说着便吩咐左右,“取戒尺来!”

一听戒尺儿子,赵七妹早被吓呆了。

明珠知四姐姐性子好强,却不料她竟然会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职责博士,不由大皱其眉,朝华珠压着声儿道,“姐姐,你糊涂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华珠一脸莫名其妙,“人都会犯错,博士也是人,怎么就不能有错了?再者说,原就是他冤枉你,你怎么不反驳呢?”

反驳?做学生的哪儿有反驳博士的道理!七娘子被这番说辞弄得目瞪口呆,“姐姐,师尊在上,绝不可有所不恭,不可有所违逆啊。”

“什么狗屁歪理!”华珠一脸的愤然,“你们这些古人,就是愚昧!要这种老师放我们那儿,早给他炒了!如此不讲道理,还博士呢!”

这番话不仅是胡言乱语,嗓门儿还有些大,骇得七姑娘连忙去捂她的嘴。明珠心里惶惶的,生怕这话又让博士听了去,那可真是火上浇油了。她蹙紧眉头道,“姐姐快认错吧,待戒尺取来,可就来不及了!”

华珠听了一嗤,“老子挨的揍多了去了,怕他一老爷子?笑话。”

“姐姐!”

“要打就赶紧的,”四姑娘下巴一抬满脸不屑,“老子正嫌皮痒痒呢!”说着拍拍妹妹的小肩膀,望着那张焦急不已的小脸笑道,“这事儿本就和你没关系,我连累了你,你还不愿意将我供出来,我感动的很。没事儿,不会怎么样的。”

明珠急得眼泪打转,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近,抬眸看,原是小童送来了戒尺。华珠倒是一脸坦然,兀自上前领罚。

戒尺抽打柔嫩的掌心,啪啪的脆响撕裂空气,直听得诸太学生寒毛倒竖。纷纷相视一眼,对几位博士自是愈发敬重,惕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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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头一天便闹出那大件事,赵家几兄妹均是心情凝重。礼鑫居长本应训斥,可一见四妹柔嫩的掌心肿起老高,他心便软下来,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了。

行完拜师礼,其余太学生自然就要开始进学,华珠手上受了伤,于博士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只命休养一日,明日再进学。明珠自是千恩万谢,接着便扶着面色苍白的华珠退了下去。

太学馆中设有学生们休憩夜宿的屋子,早便有仆妇收拾规整,虽不及赵府样样精细,却也整洁雅致。明珠扶华珠回房,待她躺好后便道,“母亲备了些药,似乎是放在鑫哥哥的行囊中,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华珠撑身坐起来直道不必,“哪儿那么娇弱,打了个手心而已,幺宝!幺宝!”七娘子却早已出了房门。

从耳房出来,明珠往四处张望了一番,估摸着此时礼鑫在学堂进学,因循着记忆往那个方向走。穿过廊桥烟亭,面前便是大片梨树,梨花未开,洁白的花苞凝在枝头,在日光下娇美无比。

此等佳景,七姑娘却无心欣赏,她走得匆忙,刚换上的褒衣博带有些宽大,一步灌入一股风,整个袍子被吹得鼓囊囊的。

沿着廊庑转过个拐角,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却挡在了眼前,遮天蔽日,熟悉的凌厉气息扑面而来。

明珠一怔,晶亮的眸子里映入一双做工考究的云靴,她抬了抬眼,看见一张一贯神情冷冽的脸。

她微感诧异,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七王。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遭,却见这人竟也换上了褒衣博带,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竟愈发衬出无双的风华来。

萧衍一贯着玄色服冠,给人的感觉总是浓烈的压迫感,如今换了白衣,倒令人眼前一亮。到底是艳冠京华的美人,不挑衣裳,穿什么都像模像样。

明珠啧啧感叹了会儿,忽然记起他见死不救的事,小脸当即沉下去,也不说话,转身就要从他旁边绕过去。

然而他却开了口,淡漠平缓的语调,“今日于博士杀鸡儆猴,拿赵氏下刀,不过是为了威慑其余的世家子女。他原不会责罚你与你姐姐,受罚,不过是你姐姐咎由自取。”

明珠皱眉,转过头看他,心头隐隐明白过来,却更觉华珠无辜,“你若事先知情,为何不告诉我?我与华珠知会一声,她便不会冲动之下冒犯博士,也不会受罚了!”

这逻辑倒是稀奇。萧衍觉得好笑,垂眸俯视这张俏丽的脸蛋儿,半带玩味的语气,“幺宝,听你的意思,你姐姐受罚,全是本王的错了?”

不然呢!她没好脸色,哼了一声两手撑腰:“不许叫我幺宝!”

“不喜欢?那喜欢本王叫你什么?”他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墨瞳幽深,低沉的嗓音道了两个字,“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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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是冷凝的声口,这副嗓子如此亲昵地说出“宝宝”两个字,实在是难以言说的况味。他微凉的指尖划过面颊,触感冰冷,却在她的面上燃起了燎原大火。明珠白皙的小脸蛋顿时红了个底朝天,大眼睛溜溜瞪着他,似乎是惊呆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了话。

萧衍垂眸看她,小小的个头红红的脸,咋日光下愈发显得粉雕玉琢。见小东西不说话,他挑眉,脚下步子一动又朝她走近了些,如墨的眸子直直盯着她,“你这是没听清?要本王再喊一次?嗯?”

他沉着嗓子说话,声音低低的,轻轻从七姑娘的小耳朵里飘进去,每个字眼都像烙进人心里去。胸口扑扑乱跳个不停,她粉颊通红,只觉背上同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慌乱不安前所未有。

宝宝?这是什么怪称呼,还不如喊她幺宝呢!她又羞又恼,觉得这人真是古怪得没了边际,成天不是捉弄她就是欺负她,眼下倒好,还给她起了个新名儿,这是什么道理?自来熟么?脸皮真厚呢!

喊一次已经足够令人难为情,再喊一次,她估计都要烧得冒烟儿了吧!

明珠心尖发颤,却犹摆出副自以为凶恶的模样,怒视着他正色道:“殿下不要乱给我起名字,我叫明珠,明珠千斛的明珠。你我非亲非故,这样乱喊一通,很不好!”

她气呼呼的,红嫩的唇下意识地微撅,表情格外灵动。萧衍沉沉的目光在那副红唇和眉眼间流转,愈发觉得这小丫头娇俏可爱。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美不必说,一颦一笑都风情万千。只是小嘴里说的话不大中听,非亲非故?萧衍略蹙眉,觉得这小东西的记性果然不好,几个时辰前才跟她说的话,转个眼就给忘了。

他睨着她,话音出口透出几分不悦的意味,沉着嗓子重复:“非亲非故?”

七王沉了脸,深邃的眸子里眼神不善,如玉的面容配这副表情,模样着实唬人。明珠被吓住了,愣在原地木呆呆地仰头看他,方才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其实,也、也不是完全非亲非故……”

萧衍骨子里是个阴鸷冷漠的人,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军中征战四年,手段之狠辣令丹梁人也闻风丧胆。他是个控制欲与占有欲都极强的人,记她在心里,所以才对她处处不同,可以无限度地纵她宠她,但是却不能容忍她那种似乎与他划清了界限的说法。

“本王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么?”七王半眯了眼,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语气愈沉,“明珠,今日本王对你说的那些,如果你忘了,本王可以帮你好好想一想。”

他生气了,阴沉的脸色乌云密布,仿佛酝酿了一场可怕的疾风暴雨。明珠是小胆子,当即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她愣愣看着他,反应了半天才记起他在指什么,惨白的小脸旋即又浮上了两抹红云。

看样子,今天七王真的没有跟她开玩笑呢……

心中的惶遽只是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羞涩同困顿。明珠活了两世,上辈子死时已经成婚,感情上头却是彻头彻尾一张白纸。

她很迟钝,怎么也想不通七王对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要与赵氏联盟,取兰珠才是捷径,他不是最聪明的么?难道连这个都想不通?莫不是欺负她上了瘾,打算把她娶回去时时捉弄着玩儿么?

七娘子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她忖了忖,觉得反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什么都问清楚,免得以后做冤死鬼。

明珠抬头看他,只觉七王实在太高。征战沙场的男人,体格极其高大,挺拔的身量劲松一般。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及笄之后的个头,心中估摸了瞬,悲哀地发现也只能将将够到他胸口。这会儿她还没抽条,更别提有多显矮了!

脖子仰得累,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娇小的身子滚滚地爬上了一方石凳。挺直了背脊抬抬胸,她拿袖子抹了抹汗,抬眼看,嗯,院子里大片风景尽收眼底,一览众山小!

萧衍微皱眉,被这小东西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却也不说话,只目光灼灼觑着她。

明珠对这个高度很满意,视线微转看向七王,惊喜地发现已能勉强与他平视。这样的角度看他,是第一次。她心头发紧,觉得他的眼睛实在好看,墨玉一般幽沉,仿佛吸入了无边夜色的繁星,美得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