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脱出她的身体,站起来,转头一看,只见她的身躯瘫软的靠在树根上,芷嫣的魂魄也没有自己飘过来。

看来,也只有太阳出来的时候,芷嫣才会自己回魂。我正思考着,后面倏尔有个女鬼飘过,晃晃荡荡的向芷嫣身体飘过去。

不好!万一给她上了芷嫣的身……我脑海里这个念头还没想完,那女鬼便穿过了芷嫣的身体,然后穿过芷嫣背后的大树,继续往前飘走了。

我又琢磨,难道,芷嫣这个身体,也就只有晚上的时候,我才能上她的身?是因为一个月前那个雷雨之夜,她一头撞在我碑上,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和我有了特殊勾连吗?

“喂。”我喊了一声旁边的一个鬼书生,他幽幽的转过头看我:“小……生……有……礼……”

“嗯,有礼你好,这儿有具空壳,你上去试试。”

“男……女……有……别……使……不……得。”

死了还这么酸,我白他一眼,又抓了个旁边拄着拐棍的老太太:“这儿有具空壳,你附身试试。”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瘪着嘴问我:“姑娘你八字啊?我儿也死了,结个冥亲啊?”

“……”

算了,我就不该和这些鬼说话……

我回头看了芷嫣的身体一眼,心道,就放这儿吧,如果回来瞅不见了,那就是有别的人能穿,如果身躯还在,那就是只有我能穿。反正不管谁穿了,第二天早上芷嫣都能回魂,不怕丢。

我现在有钱了,先去整个神行丸,拾辍拾辍自己。

我开开心心的奔入了鬼市,左右看着,终是找到了卖神行丸的店铺。店门口站着一个一脸死白,丧眉搭眼的店小二,他拦了我一把,病怏怏的问我:“什么名儿啊?”

“尘稷山路招摇。”

与上次回魂铺外那个青面獠牙的看门鬼一样,他掏了个镜子出来,随即与里面一番对话,然后往前一站,把门挡住了:“不能进。”

我一愣:“为何?”

“你阴间钱不够。”

我错愕:“不够?为什么?我今天让人给我烧了那么多!”

“一个活人,一天只能给一只鬼烧一千钱,多余的不记账,全部充公。”他懒洋洋的答了我一句:“你今天只让一个人给你烧了吧,到账一百钱。我们店,记账一万钱以上的,才给进。”

我觉得最近让我想吐血的事情太多了点,一时间竟觉喉咙有点干,连血都没了。

我揉着眉心缓了缓。

觉得自己算数好像有点不太好,且不论地府这个一人一天只能烧一千钱给一只鬼的规矩有多么的混账,就说这一千钱,人家到账有一千,为何我到账却是一百钱?我还待问,店小二便已经指了斜对面的一个店面道:“有疑问,自去找大阴地府钱铺。”

我顺着他的手指,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狭小的店铺上,歪歪扭扭挂着六个大字“大阴地府钱铺”。

你们这是在骗鬼呢?

我飘到那钱铺门口,见狭小柜台里面坐了一只干瘦的小鬼,手指宛似枯竹,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他得空抬头望了我一眼:“什么名儿,办什么业务?”

“尘稷山路招摇……”我被这些鬼磨得没了脾气,“今天人给我两大车钱,我只到账一百。”

小鬼往旁边竖着的一面大镜子里瞅了瞅:“路招摇是吧,唔,你生前有杀戮罪,妄言罪,欺诈罪……呃,罪名太多,不念了,每个罪名扣一成冥钱,本是扣完了没有的,可因你也有救赎德,善行德,给你加了几成,综合算来七七八八,人给你烧一千钱,你拿到手得有一成。”

他说得快,我听得含糊,最后自己捋了捋,大概也懂了,也就是说,地府这个钱铺机构,是要根据不同的人生前做的不同的事来评判功德与罪恶。

若是犯罪,有活人烧来钱,就罚扣。若是行善,有活人烧来钱,就加成。说来说去,其实也就一个意思,那就是——

在地府要有钱,看的,其实是人品德行。

看给你烧钱的人的多少,看你生前行善功德的多少。

这我就懂了。为什么我当鬼之后穷困潦倒,至此尴尬地步。那是因为我路招摇生前啥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品德行。

我觉得鬼的世界,真是对我等生前横行霸道祸乱世间的魔头,充满了歧视和恶意。

领悟了这个道理,我兀自思索了一番,用我现在这个魂魄之体,杀了阎王,推翻地府统治的可能性,然后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回去找人给我烧钱吧。

我一边往回飘,一边懊恼,今天为什么拒绝了墨青给我烧钱,他给我烧的话,那我现在好歹也有两百钱了呀!蚊子虽小也是肉,不积少,哪可成多!

直至找到还躺在树下的芷嫣身体,我又附上她的身,站起来拍拍屁股,心道:而今神行丸没得磕了,看来,待会儿还得去会会墨青,要个入藏书阁的许可。

那么问题来了,今晚,我到底要怎么讨好勾引他呢……

第11章

连夜,我赶去了尘稷山的主峰。

在无恶殿前,我报上路芷嫣的名字,守门的侍卫便领我进了侧殿,想来是墨青对他们已有过交代了。

当初他那一句,“若她再入你梦,与我来报。”竟不是一句空话。

我很得意,墨青这般想掌握我的行踪,一定在心里恨得牙痒痒吧,恐惧我哪一天卷土重来,把他的地位财富全部抢走,就像他之前对我做的那样。

我在侧殿里坐了一会儿一直没人前来,便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这无恶殿侧殿与之前倒基本上没甚变化,该有的宝贝都还在,该有的气势都还有,雕梁画柱上的凶恶鬼,绕柱子的九头蛇,顶灯的骷髅头,一派肃杀邪恶气氛。

是我在的时候,万戮门的风格。

身处这种氛围当中,恍惚间,我却觉自己仿似还活着,掌握着生杀大权,过着天下苍生皆畏我的奢靡生活。

我坐在椅子上,往后一倒,闭上眼,想当年……

“笃”的一声脆响,从旁边正殿里传了过来。咦,这个时候,正殿还有人?我心生好奇,悄悄走了过去,倚在门口,隔墙听着那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压抑着怒气,说着:“门主进来行事,越发有违万戮门立派宗旨。”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回荡,却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千万层浪花的回响,是啊!对呀!没想到咱们万戮门中还有这般警醒之士!

我觉得听墙角已经无法满足我了,于是我将门拉开了个缝,往外瞅,想瞅见到底是哪个老而不朽的英雄在发言。

然而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先望见的却是正殿之上,坐在神龙长椅上的墨青,他面无表情,严肃得宛似殿中神像。与多年前那个总把自己藏在巨大斗篷之下的他全然不同。

他而今这个坐姿,也与我之前在那个大椅子上或倚或斜或翘腿的姿势全然不同。

他这样,更像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那个老魔王的画像,沉默且凝重,带着不怒自威的力量。

我撇了撇嘴,在心里有点不甘心的承认,墨青到底是继承了那一门的血脉,现在一拾掇打扮,倒也不虚魔王之子这个名头。

此时堂中无人,只有一个苍苍白发的老头站在他下方,老头拄着青钢拐棍,想来刚才杵在地上的脆响便是拐杖的动静。

虽然只见了个背影,可我也把这老头子认出来了。

我万戮门门徒千万,遍布天下的分舵也已数不清楚,我一个人断是管不过来的。于是便在门主之下,分东、南、西、北四个山主。这老头正是我在位时立的北山主袁桀。

他是个顽固,阴毒,极其痛恨仙门的老头子。

在入万戮门之前,他一家是被仙门屠了个干净的,从此,他专心修魔,见修仙者便杀。以前那些仙门里还传着“宁遇路招摇,不见北山主”这样的言语。他以前也算是我手下的一名干将,但凡有不知死的仙门来犯,让他去处理,准是没错。

不过也因为这老头子的性格过于固执怪异,我与他也谈不上亲近就是了。

想来也是,而今这换了主的万戮门,除了这么顽固的人,谁还会反对门主的意见呢。

袁桀声色沙哑道:“以前推了山门之前阵法的门面,那是形式,倒也无妨……”

噫,你这老头,说这话可就让我不开心了。那怎么能是形式呢,那是象征!是精神!

“而今,那新山姜武一流,虽是祸害,需得剿灭,可无论如何我万戮门也不可与那千尘阁联手!”

我挑了挑眉,新山姜武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没听过,想来是近几年冒出来人物,可那千尘阁我却知道。

与鉴心门一样,千尘阁乃十大仙门之一。在当年剑冢一战,他们也是出了力的。可因着这力出得不大不小,不似鉴心门这般锋芒毕露,所以我也没什么映像,而今提起来,比起记仇,我更记得的是他们阁主琴千弦,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儿。

而且他不只美,他还美得没有性别。

千尘阁这一脉修的菩萨道,所炼功法,无男女之分,共男女之身,入门则开始模糊性别,功法练得越深,性别则越是模糊不清,近似那传说中的菩萨。而这琴千弦,大概就是这世上最像菩萨的一个活人吧。

是以,他的美,男女通吃。

犹记得我第一次听说琴千弦的美之后,还把他抓过一次,将他抓来关在地牢里,我逮着他看了一晚上,看得委实过瘾。现下想起来,还有点心痒痒,若有机会能再瞅他一眼,倒也不错……

“新山位于仙魔两道势力交界之处。”

墨青的声音拉回了我越跑越偏的心神,他冷声道,“姜武等人利用我两道矛盾,逍遥多时,而今与千尘阁联手,既能快速斩除此祸害,且不至于腹背受敌,如何不妥?”

我咂摸,听墨青这般一说,也觉得是没啥不妥。

我办事儿的原则便是简单、方便、快捷。是否与仙门联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干掉这一伙人,最后这一伙人被快速的干掉了,就行了。

我点头决定,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门主!”

“行了,此事已定。”墨青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在这时落寞的叹了一口气,他年今日此门中,拍板之人,已不再是我……我这方气还没叹完,只觉堂前一股杀气扫来。

往前一望,是袁桀目光阴鸷的盯住了我。

此时刚被墨青否决了提议的他正是气得满脸铁青之际,我与他四目相接,只见他鹰隼一般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杀气凛冽的金光。

“何人在此!”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道不见形的气刃劈空砍来,我心神一怔,刚想要躲,可芷嫣这具身体却忒不争气!竟是在强于她数倍的气势压力之下,浑身肌肉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气刃转瞬杀至身前,我只道,完了,这下也不用愁纸钱愁身体了,我可以和芷嫣手拉手,以后一起在青青坟边玩捉鬼的游戏了。

可便在这时,气刃至我身前却不知撞到了一个什么屏障,发出巨大的一声撞击之声,声音震得我退了两步,而屏障之外的那个侧殿的巨大石门,已经被震为了齑米分。

墨青摆了摆手,让听见动静涌入殿中的侍卫退了出去,面上无丝毫表情泄露:“北山主过激了。”他瞥了我一眼,又望向袁桀:“是与我来报的线人罢了。”

“属下知罪。”

哼,什么知罪,我还不知道你这几个家伙的德性,这老头,不过是在墨青那里受了气,转头拿我撒气罢了。

墨青没有处罚他,袁桀拱手告退,青钢拐杖杵在地上,一步一声脆响,离开大殿之时,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我亦是不避不躲的盯着他。

他满是轻蔑的一声冷哼,随即跨出了大殿。

我一挑眉梢,倏尔想起,如今我用的这身体也正是一个修仙之体呢。我撇了撇嘴,看在之前他说墨青行事有违立派初衷这种话的份上,我打算放过他的冒犯,不与他计较。

这方刚盯着袁桀离开,身后却传来墨青的声音:“晚上倒是胆大。”我一回头,却见墨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了侧殿,负手立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瞥了我一眼,“让你在侧殿等着,何不似白日那般规矩?”

我随口扯了个理由:“白日在上坟,当然得规矩一些……”

“哦。”他应了一声,可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黑影倏尔闪过,下一瞬间便立在了我身前,近在咫尺。

我抬头望他,不明所以。

我看见他黑色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芷嫣的脸:“也不似白日那般怕我?”

他在怀疑我,可我不能慌不能乱,越乱越慌越易出破绽,于是我不动声色的应对他的怀疑:“师父,我这叫吓傻了。”

墨青:“……”

侧殿里霎时陷入了沉默,我清了清嗓子,不想让他继续沉思下去:“师父,先前我小憩了一会儿,又梦见路招摇了。”

“嗯。”他一转身,缓步行至一旁椅子上坐下,倒不似方才正殿之上坐得那般威严了,他把弄着手里的一件玩物,“她在梦里如何?”

我漫天瞎扯:“没如何,就只站着。不过师父,我认为一直让她入我梦也不是办法。”我向墨青一步步靠近,“她在暗,您在明,无论做什么您都失了先机,不如咱们先把她找出来吧。”

墨青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带着打量:“你能将她找出来?”

“现下却是不能。”我走到墨青身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与他中间只隔了一张方桌,我凑了半个身子过去,努力让自己的气息能吹动墨青的鬓发,“可若能有些书籍供我查阅,或许能找到前人之法呢。”

我坚信墨青对芷嫣这具身体有好感的,要不然之前不会两次都这么容易的让我糊弄过去。

可在我越来越靠近他脸颊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墙却隔在了我与他之间,我脸贴了上去,挤得有点难看,只好自己悻悻然的退了回来。

他没有看我,只专心把玩着手里的东西:“你且说说,她是如何站在那方的,以怎样的神情与姿态。”

墨青这个小丑八怪还真是奇怪得让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么偏的点?我费脑转了个眼珠,扯道:“就……在半空中飘着,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让你烧纸吗?”

“啊……对。”

“不曾抱怨钱少?没有要求继续?明日呢?不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