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潇阴着眼睛瞄一眼侃侃而谈的郑言。

那样子,和周宸实在太像……

他不能不防着他!

阿峰一本正经摸摸脸:“……我一直以为郑律师是‘足智多谋’,没想到他是‘老谋深算’……”

沈潇潇:“……”

兄弟太单纯,怎么办?

恋爱中男人对情敌的评价,阿峰居然也深信不疑。沈潇潇嚼着牛肉,不禁为兄弟前途感到担忧。

女士提包里,手机咕咕震起来。

简月看了来电显示后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

“不好意思郑律师,我……接个电话。”

郑言抬眼,看出简月因为电话而有点儿不自然,但也不方便多问,便说好。

洗手间的水龙头哗哗声与高跟鞋来往声间或响,几个女孩儿出去后,洗手间就安静了。

夏末依然有点儿闷热,简月背靠雪白瓷砖墙,试图寻找些凉意,驱赶走些电话带来的烦躁。

“中秋节?”

“啊,不回。最近挺忙的。”

简清口齿不清,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简月听得出他心情好像很不错,尤其这两个星期,主动给她打了几次电话了。虽然每次强行尬聊,简月兴致缺缺,回答简短,但简清倒是挺有兴致的,东拉西扯,简月总觉得他有什么事儿掖着,想告诉她,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简、简月啊,你也别瞒着我了,我听小伟说你上新了闻,发了财,是作家了。”

“我先啊还不信,小伟来家里给我看了你的新闻,还真是的!”

“呀……你当了大作家,咱们街坊邻居都传了遍,说你为咱们老家争了光。”

简清十分欣慰,有些自豪和骄傲。

小伟回老家一说,街坊邻居、七姑八姨间很快就传开了,先前“靠男人养活的女人”变成了教育孩子的榜样。

但凡家里孩子不听话了,家长就教育:你看看老简家的那个姐姐,多读书,才能当她那样的大作家,挣名挣钱,懂吗?

简月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简清出去打牌喝酒都倍儿有面儿,一辈子,头一次尝到孩子有出息的甜头。毕竟简成才和简成栋俩货性格激灵泼辣有余,却都有浮躁不踏实的缺点,做生意老亏,上班又不安分,简清和张岚现在渐渐被啃得没耐性了。

尤其简成才这一回饭馆生意又泡汤,连张岚都被这宝贝儿子磨得失去盼头了,倒是简月,她一出门,总还被人夸“哎呀,简月这么优秀,都是你教的啊,大作家啊,可真了不起”云云,先张岚还烦,但被夸多了,她也越听越顺耳,心里暗暗高兴自豪。

所以,简清没打多会儿,张岚第一次接过电话,跟简月说了几句。

自从去年夏天和继母吵架决裂,这已经一年了,头一次通话。张岚口吻从未有过的软和,也有点儿生疏,简月嗯了几声,没开口聊什么。

张岚知趣,悻悻然把电话还给简清。

“简月啊,你回县城买房吧,你一个姑娘家在城里无依无靠。回来老家街坊邻里、亲戚朋友有个照应。”

“而且老家房价低,你可以买个大的,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住热热闹闹的……”

简月没好气打断:“不了。我已经买市里了。”

简清顿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又问,“那中秋节,爸打算做个大寿,你……你回吗?”

……

简月回座位,脸色不太好看,聊天也有些敷衍,兴致缺缺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郑言看她情绪不对,他通常对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但对象是简月,是他隐隐心动的女人,那就不一样了。

郑言放下刀叉,湿帕子净了净手,打算好好和简月聊聊。过去这一年,他已经习惯性地把简月的困扰事儿纳入操心范畴。

“简小姐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吗?”

“咱们相识一年,简小姐也说对我很信任,如果你信任我,就让我帮你。”

郑言成熟,睿智。而且从事法律行业的人,天生有种让人信赖、依靠的气质,加上他年长,而且……和周宸几分相似,简月和他相处,总有一些熟悉感。

所以,简月内心有点儿松动了。

第117章 第117章

“郑律师, 您给人打了这么多官司, 一定见过不少世态炎凉。 ”

“我有一个朋友, 她小时候父母离异,一心是跟着母亲。可后来母亲改嫁,新家庭不能接受她,她无家可归, 父亲将她找回去。”

“再后来,继母来了,生了两个弟弟, 她在家里也像是多余的……”

……

“你朋友这种‘离婚’,‘家庭重组’而导致问题的case很常见,让她不必困扰。”

“不知道你那个朋友是否满18周岁?”

“她……满了。”

“子女成年,完全有权利自行处置一切财产、生活事宜,既然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是这个状态, 我的建议是相安无事, 尽可能少见面。”

“避免一切可能引起争端的机会,才能维持和谐平静。”

“对原告被告……啊不好意思, 职业口误……”

“没关系, 郑律师。”笑。

“我是说,对你朋友和你朋友的父母双方都利大于弊。所以,我认为中秋节你朋友不回去最好,既然她父母是爱钱的人,想寿辰尽孝心,她完全可以从经济上进行一定金额补偿。”

车来人往, 简月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郑言的理性分析,还回荡在她脑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郑言说得有道理,她不该回去,不见面最好。

所有的困顿,都源于她内心那一点心软,那一点因为简清几通软和电话而勾起的对于家一点死灰复燃的念想。

茫茫人流,简月一人走在其中,她猜想着这些行色匆匆的男女老少,他们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和父母兄弟的关系。越想,越感受到一种孤独。

而此时,沈潇潇和简月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简月没有直接回家,她就近找了个公园坐了坐。一条长椅,她一个人,手肘着膝盖捧住脸揉了揉,就发现脚跟前落下一片影子。

伸来一双手,捧起她的脸颊。

“潇潇?”

简月对上沈潇潇凝眉的脸,他正审视着她。

“简姐,别跟言哥走这么近,好吗?”

男孩子说。

简月微微错愕,沈潇潇突然出现在公园,并且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简月不傻,当然明白了。沈潇潇肯定看见了她和郑言见面。

虽然只是朋友间的见面,简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沈潇潇总是微笑着的脸有少见的深沉,她心里有些……难言地自责。

沈潇潇和简月并排坐下。

一条长椅,男孩子高大,坐着背影也比简月高不少。

“简姐,你为什么不开心?能告诉我吗。”

“没有什么不开心啊。”简月想也没想,随口答道。

沈潇潇的目光不容简月闪躲,简月被孩子突然的犀利和质问看得慌了一下。

好一会儿,沈潇潇阴沉着脸:“简月!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是觉得我幼稚还是不成熟,但我就算再小,也是你的男朋友,我对你有责任!”“或许我处理事情的方式没有言哥那么成熟,只能为你打打架,找找小哈,但我会尽力!”

沈潇潇抿抿唇,然后转开头。

“……对不起,我失态了。”

如果简月没有记错,这还是相识以来,沈潇潇头一次直呼她名字。男孩子一直以来对她都恭恭敬敬、乖巧礼貌,从没有这样生气过。

简月有点儿懵。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潇潇为什么生气。

沈潇潇叹了口气,有点儿懊恼。“简姐,言哥喜欢你,你知道吗?”

简月:“……”??

沈潇潇笑了一下,无奈摇头。“看来你不知道……”

郑言,一直不婚主义的黄金单身汉,三十多,事业有成,什么都不缺,就缺个老婆。这样一个最适合结婚过日子的男人,越来越主动的接近简月。从小到大自信不输人的沈潇潇感受到恐慌,年龄进程这个东西,他弥补不了。

郑言比他大十一岁,郑言成熟了,适合成家立业了,而自己才刚刚长大,还处在青涩的阶段,沈潇潇知道,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拼不过郑言。

简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信息,也明白了沈潇潇的“生气”。

男孩子背着她站着,双手放在裤兜里,灯光从旁侧落在他身上,英俊,青涩,简月心里一阵柔软,从背后抱住男孩子的腰,脸靠上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明白了,潇潇。”

简月没多说别的,只是用行动表明了态度,把男孩子抱得更紧了。

沈潇潇心头一暖,回身吻住简月。

他的吻有一种青春年少的甜蜜感,简月不禁醉在其中,好像一天过一天,她对这个男孩子,越来越喜欢了。

可怎么办?

夜晚越深入,公园的人渐渐稀少。简月终于把家里的事大概给沈潇潇说了,不是以“我一个朋友”的故事,而是明明白白就是自己。

家里的破事儿跟泔水一样没营养,简月从来不愿跟谁讲起,觉得丢人,哪怕是周宸,她也从没告诉他过。但沈潇潇不同,他是这样温暖积极的人,他的个性仿佛有化解一切黑暗的魔力。

连她更狼狈的时候都见过,在沈潇潇面前,简月觉得没什么好掩藏。

“所以,你觉得我中秋节该回去跟我父亲贺寿吗?”

“如果我不回去,恐怕亲戚要说闲话,所以我想……要不给我爸打一些钱,就当孝敬。”

“免得回去又闹矛盾。”

沈潇潇笑了笑,身体往后一仰,展开双臂平放在长椅靠背上,他胳膊长,把简月也划入了势力范围。他余光瞄见,心里甜丝丝的。

“回啊!”

“干嘛不回?”

沈潇潇的答案,和郑言完全相反!简月微微讶然。

“为……为什么?”

她顺着沈潇潇的目光,看向漫天繁星。

“简姐,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父母始终是父母,不可能改变。哪怕现在眼睛看不见,那问题也总埋着,是个隐患。”

“我不礼貌一点儿地说,以后简叔叔和张阿姨有个生老病死,还不得一样找到你?你能逃得掉吗?所以,逃避,是没用的。”

“我觉得,趁现在叔叔阿姨对你态度有转机,你必须得回去,解决掉麻烦的根源。”

简月心烦,抓了抓头。“怎么解决?总不能找法官打官司,跟他们一刀两断吧……清官难断家务事。要断,很难的。”

沈潇潇噗嗤一笑,轻轻松松的样子,笑得简月有点儿迷糊,就是郑言聊这些事也是觉得头疼、一本正经的,郑言也说棘手呢,沈潇潇笑什么呢?

沈潇潇凑过来,点一点简月的鼻子。“简姐,你真迷糊得可爱。”“一家人打什么官司呀。依我看呢……你们家的关系远不到打官司、你死我活的地步。”

简月眨眨眼。“怎么说?”“难道……我跟我继母的关系,还不够恶劣?他们现在还想着让我回去买房,让他们一起住呢。他们现在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有出息了而已。”

沈潇潇搂简月在胸口。

“我小时候,爸爸教我管理企业。他说,不同人得不同用法,没有一个完美的员工,企业也不需要完美的员工,因为一个智商情商都完美的人,只适合当老板、当领导,统治别人的,而不是做个‘员工’。”

“只要他的劣根不是对着企业,那这个员工就很好。”

“简姐,人都有两面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我相信你继母也一样,她一定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绝对的坏人。”

简姐承认,她虽不喜欢张岚,但张岚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关心和付出。

父亲从来不管家庭的事,孩子的事大大小小都是张岚操心。长大的过程中,张岚确实照顾过她。

简月:“那你说说,我怎么处理?”

沈潇潇抱着简月,两人一同望着星空,娓娓而谈。

“简姐,你试想,假如你是一个老板,简叔叔、张阿姨还有你的两个弟弟,他们都是你的员工,你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听话,为你所用?”

“就比如说,张阿姨个性里虽然有坏的一面,但你得让她用好的一面对你好,这样,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里还没点儿破事儿了。非得拼个头破血流,那过着多累啊。”

简月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时阳光温暖的小弟弟,能说出这么多大道理来。

聊到最后,沈潇潇握着简月的双肩,说:

“简姐,掌控人心,比掌控一件事情来得难,但是来得更厉害!”

“你现在得掌控他们的心,而不是跟他们就事论事、讨论钱多钱少。一个对企业忠心的员工,不会在乎这个月工资多一百还是少一百,明白吗?”

“这就是我说,中秋你得回去的原因。”

“一个‘好女儿’,这种场合不能缺席。”

郑言的回答,就事论事,确实是避免眼前冲突最好的办法。但沈潇潇给出的答案,这一套“老板思维”,简直刷新简月的脑回路!

他好像一下子把她拉到更高的高度,跳出了那个困扰她很多年的迷局,看见新的、辽阔的视野。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遵循着穷人思维、打工者思维,简月从社会平民中长大,自然也是这一套思维系统。

但沈潇潇不同,沈家一窝子人生活状态潇洒,全是老板,他的思维,是统治者的思维。

同样一个人,放在简月眼里,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同事,或许是领导之流……但在沈潇潇这样的人眼里,他们除了朋友这些关系以外,思考的却是这个人要怎么用,怎么控制,在他们心里,人不只是人,还是棋。

简月以前听过这种思维差异,但从未真切的感受过,所以也不得不感叹,这就是家庭阶级的文化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