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也简单,不过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仗着圣宠和皇嗣在别的妃嫔面前耀武扬威罢了。

彼时舒妃并不知道楚茵是皇帝的心头好,但她知道在自己受宠前,最受宠的正是楚妃,所以她抱着一种微妙的心态来了。

她借口保胎求药,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这不过是像人参一类的补药。然而楚茵怎么能不知道?大青根外面人传的玄乎,其实只在防治风寒有奇效罢了。

她恐怕孕妇胡乱用药对身子骨不好,又担心舒妃吃心,以为自己找借口不给,便歉然道:“不是我不给,可惜我也没有了。”

“当真是没有了?”舒妃傲气凌然地斜她一眼,对浣纱嗤笑道,“你瞧,又是一个见不得我受宠的。”

浣纱给主子新换上一个暖烫手炉,啧声道:“娘娘,楚妃娘娘可和别人不同,她不是见不得您受宠,她是巴不得您赶紧和她一样失宠呢。”

“楚姐姐这就不对了。皇上最喜欢温柔善良的女人,姐姐这样占着好东西不分人,心肠又歹毒,可讨不了喜欢。”

楚茵咬住下唇,强忍着没说话。

舒妃不信也就罢了,她早有预料,就是白让她说几句也没什么。

这是阿延的计划,她不能一时冲动毁了它。

舒妃见她和个木头人似的不动,抚着手炉冷笑道:“看不出姐姐还是个脾气犟,不知悔改的人。既然如此,少不得我来帮帮姐姐了。”

她在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皙白的手一扬,清脆给了楚茵一耳光。

“啪”

楚茵的脸被扇侧过去,白皙的面庞上很快红肿起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直刺进肌肤里,靠近鬓角的地方更甚有一道划痕渗出血丝。

舒妃却甩了甩手,冷笑着警告:“别给脸不要脸,叫你一声姐姐,还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楚妃呢。不过是皇上用过就丢的玩意儿!”

“娘娘仔细手疼。”浣纱捧起舒妃的手,心疼道:“为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何苦来,皇上倘若知道了,不知要多心疼呢!”

舒妃挑着眼角,气势凌人地感叹:“哎,皇后被废,后宫都没个人管教规矩。也只有我关心皇上,为他分担一二了。”

这边厢好一出温情戏码,那边瑶华殿的奴才们看见主子脸上那鲜红的手印却都愣在原地不动。碍于舒妃的威势,怯懦不敢向前。

他们什么身份?就是瑜华殿一只狗都比他们金贵。他们可没胆子得罪宠妃!

甚至楚茵气怒之下,还有人上前拦了一把,苦苦劝她道:“娘娘何苦逞强,已没了圣宠,倘或冲撞了舒妃,叫她反告上一状,在皇上面前,咱们能讨着什么好儿…”

南歌在一旁气得发抖,闻言上前狠命将人拉开,但也不敢真的对舒妃做些什么。

舒妃就站在那儿抚着手炉,看着眼前曾经盛宠的女人被几个奴才辖制的画面,笑得温柔开怀。

楚茵后来去太医院求药,然而有舒妃从中作梗,拿到的都是劣质低等的膏药。南歌一边给她凃一边掉眼泪,红肿也就罢了,划在脸上的那一道倘若弄不好,却是要留疤的。

彼时她也害怕了,想着太医不可靠,她还可以去找她的阿延。

可那阵子刚废后,皇帝忙着处理后续,根本顾不上她。南歌大雪天在御书房门外等的瑟瑟发抖,就为着等宫人去通禀一声,却因为她不受宠,从没传到过皇帝的耳朵里。

“…皇上若是不信,仔细看娘娘鬓角的地方,因用的药膏低劣,那疤痕虽淡却尚存…”

皇帝已经脸色铁青,他压抑着怒火去看楚茵的面颊,果然见到一道浅而淡的疤痕从耳际延伸到鬓角,短短地一道,已经叫他胸膛起伏,怒不可遏。

“张明德,把当初使绊子的太医、没替楚妃通禀的宫人都给朕找出来,朕倒要看看,谁敢做朕的主!”

张明德赶紧上前应命。

“至于舒妃——”他眼暴寒芒,语气说不出的森然狠决,“告诉她,她要是没用到这味楚家秘药立刻就小产身死,朕再考虑把药给她。”

他已经想起来了,茵茵小产那日,舒妃的宫女在他面前用此事抹黑过她。暗示他因为这味药没得,舒妃的胎才怀得不稳!

一个治风寒的药?

可笑!

“楚妃这一巴掌,同为妃嫔,谁给她的权利打下去?”

张明德一愣,犹豫了下,“这…”

打都打了。

“给朕打回去!”

皇帝抚摸着楚茵鬓角的疤,心疼不已,头一回不准备对女人留手。冷声下令,“你亲自动手,若不让她同样留一道疤,不准回来复命。”

张明德自是觉得棘手,舒妃到底还怀着龙胎呢,这要是觉着被他一个太监掌掴咽不下这口气,动了胎气。难保这账不会算到他头上来。

不过看看皇上这样子,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打不行!

很快,南歌又被派去太医院再寻好药,瑶华殿因这遭事故嘈杂起来。

楚茵冷眼旁观看了一会儿,最后双睫垂下,唇畔浮起清美绝伦的微笑,“阿延何须如此动怒,难道你忘了吗——”

“是你亲手把伤害我的利器交给了别的女人。”

巴掌

皇帝轻抚在她额头的手掌垂下来,下颔弧线瞬间紧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狈。

是,他愤怒地指责太医,指责宫人,指责舒妃,拉出他们为茵茵出气,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可这些都不能掩盖真相。她之所以无法保全自己的原因,所有事件的罪魁祸首正是他。

是他自己,给了他们踩踏作践茵茵的机会…

呼吸急促了几拍,他胸膛震动,蓦然低哑一笑。

前段时日刚下定决心要守护茵茵,即使没有家族为她撑腰,只要他在,就护她无忧。老天却给了他这么大一个难堪,揭露出的现实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在他头顶,原来伤害茵茵最深的人不是楚家,而是他。

多么可笑!

凉月薄辉的夜晚,呈绿头牌的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缩不已。

“滚!”皇帝嘶声开口,体内暴虐的情绪蠢蠢欲动。手里的朱砂御笔拖开一抹鲜红,笔杆已被他拦腰折断。

饶是张明德伺候圣上已久,此刻也有点发憷,哆嗦了两下问:“…皇上今晚是要歇在这儿了?”

皇帝松开手,木制的笔管一分为二从手掌中滑落,掌心的鲜血混合着木屑别样触目惊心。他通红着眼,最终还是哑声说:“去瑶华殿。”

张明德胆战心惊地看着皇上受伤的手,犹豫了片刻,仍是一咬牙叫人去备驾。

这个时候凭他说破嘴皮子,万岁爷也听不进去半个字,倒不如见了楚妃娘娘,叫娘娘多劝一劝——那要不是个性子倔的就好了。

何苦呢,他旁观瞧着,能瞧出她对皇上的真心,又何苦时时拿话刺人,伤人伤己。

女人呐,还该软和些才好。

夜幕洒下一片暗影,瑶华殿的树影和着晚风婆娑摇曳,很快,不远处宽道儿上一盏盏宫人手提的八角琉璃宫灯如攘攘白云浮动而来,映照的光亮仿佛能使得枝叶脉络尽现。

南歌没想到皇上还会来,早上自主子呛了那一句,殿里便清冷可怕的像个荒地,宫人皆瑟缩在墙角,动也不敢动。

彼时皇上因痛苦而显得扭曲的脸,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着。

皇上是真的很喜欢主子的吧。

“娘娘在内殿歇息…”她引路说。

楚茵枕着靠枕,身上搭了一条绣青鸟云纹的丝绒毯子,闭眼小憩的模样恬然。

司徒延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便立刻如珍宝失而复得一般,贪婪的注视着她。那阖上的水杏眼眸,卷翘微颤的睫毛,唇角平和的笑,还有每一寸白里生粉的肌肤。

终于忍不住挥退了一干宫人,上前连人带被紧紧地抱住了她。

“唔。”

楚茵皱眉醒来。

“茵茵,别再怨朕了好不好。”他把脑袋埋进她颈侧,像是压抑已久后的爆发,再顾不得仪态威严,“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素来沉稳的肃声里骤然充满了惧怕,还有一点难以被捕捉到的乞求。

他的惧怕不止是因为舒妃那一巴掌是他造成的,而是经过这件事,透过舒妃、太医、宫人这些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收集来的信息中,彻底感受到了楚茵这些年受过的磨难。

她的辗转反侧,她的苦苦挣扎,都一一浮现在他脑海里。像是扎了根的藤蔓,延伸到每个角落,让他痛苦不堪。

再想到她曾经轻生的念头,他便尤为惧怕。

原先他不信,可如今,他真的怕。

“我…”楚茵抬起手。

“答应我。”他高大英挺的身体微颤了一下,抱住他的手臂又紧了两分。

“嗯…”

她眼泛迷蒙地水光,轻轻一眨,他就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迷糊和犹豫似的,迫不及待地保证。“朕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

“阿延…”

“朕…我在,我在。”

“你受伤了?”

皇帝怔住。

“我帮你包扎吧。”

皇帝张了张嘴,干哑的喉咙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好。”半晌,他嘶哑地回应道。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这句更动听的话了,他想。

南歌受传唤接了张明德早早备好的药膏和绷带走进去,床榻上的两人相依相偎,她不敢多看,低眉匆匆退出去。

“我不怪你。”

楚茵帮他一层一层地包着伤口,犹如时光倒流,他一身血污倒在那里,她慌着手脚帮他包扎,温暖的阳光照进窗头,定格的镜头美好的让人落泪。

最后她说:“我不怪你。”

瑜华殿里,舒妃听见所谓的圣上口谕,失手砸了才刚煎煮好的药,乌汁流了一地,苦涩的中药香味弥漫开来。

“不!不可能!”她狠地一瞪眼,唇色微白,“皇上怎么会下这种命令,我身怀龙嗣,对皇室有功!且皇上一贯疼我…”

怎么会!?

她不过是听到了皇上陪那个女人用膳的消息,才想着叫浣纱求药,好提醒他自个儿怀胎不稳的事,博他一怜。

她盼了半天,他人没到,却下了这样一道折辱她的谕旨!

舒妃的嘴唇哆嗦了下,恶狠狠地目光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张明德不耐烦地把拂尘挥到另一只手上,和她说话时面上倒还带着微笑:“娘娘,咱家也是没办法,既然是万岁爷的意思,您就受着吧。”

“你敢!”她凄厉尖声。

她绝不肯受这等侮辱!

“咱家是不敢,圣旨咱家可不敢违抗。”瞧这模样他也没了耐心,皮笑肉不笑地说。

舒妃在皇上面前素来温柔,对着他们这些御前的宫人也是好声好气,没想到一遇事儿就这么不中用,还不如楚妃娘娘呢。

看看人家那日闯宫的气势!

“怪就怪您自个儿当初看走了眼,惹了不该惹的人。”张明德看看天色,接着道,“娘娘还是别为难咱家了,真叫人把您按住了打,场面可不好看。”

舒妃气得脸庞通红,身子微微发抖,尖利的指甲攥进手心也无知觉。

她闭上了眼。

那一巴掌当着阖宫上下挥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化作了一个念头。

楚妃!

总有一天,自己会叫这个女人生不如死!尝尝她今日的滋味!

“哦,咱家忘了说了。”张明德看着舒妃脸上那道与楚妃如出一辙的伤痕,同情又觉得像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他是司刑出身,这力道拿捏最恰当不过,皇上使唤他来就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皇上说了,要娘娘脸上留一道与楚妃娘娘相同的疤,才肯放咱家复命。”

“舒妃娘娘,得罪了。”

舒妃暴睁开的眼睛血红一片,颊边的腥味让她几欲疯狂,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夜色浓稠,瑜华殿传出一阵碎裂的响声,摆在屋内的铜镜、衣镜无一幸免,被砸个粉碎,室内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说!皇上是不是歇在那个贱/人那里!”舒妃阴狠的视线唰地转倒浣纱身上,浣纱不自觉颤了一下,不敢与主子对视。

自打看到太医院送来的药膏,娘娘就发狠开始砸东西。皇上这一回是真的狠下了心,这等劣质的药膏,娘娘的伤口再也不可能痊愈了。

“不说我也知道。”

舒妃站在一地的碎片之间,倒映在光滑镜面上的阴冷笑脸支离破碎。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说瑶华殿的楚妃深入简出,几乎只在当今万岁相邀的时候迈出殿门,就是素来在后宫春风得意的舒妃,也突然彻底闭门不肯见人了。

大多妃嫔倒觉得皇上这一回着实叫人心寒。

楚妃这女人恐怕当真叫妖魔附了身,皇上往日里有多宠爱舒妃娘娘,宫里每一双眼睛都看的真切。楚妃若不是用了狐媚手段,怎么勾的皇上狠下心肠这般对待舒妃娘娘?

娘娘可还怀了龙嗣呢!

说什么舒妃娘娘当年欺辱过楚妃,谁不知娘娘是最温柔不过的了。一些受冷遇的小妃嫔更是直接得过她的恩惠,为她叫屈不已。

而这一日,舒妃终于迈出瑜华殿,前往御书房。

浣纱在外忐忑地看张明德一眼,怀着主子能将皇上哄回来的期待,全不知道御书房里的气氛渐渐地开始剑拔弩张。

“大胆!”御书房里,皇帝拍案而起,额角青筋起伏,大怒道,“涉及皇嗣大事,岂能由得你在此胡说八道!”

舒妃被皇帝的惊怒吓住了神,然而很快她也委屈恼怒起来。

自进宫以来,皇上待她哪一回不是好言好语?更何况他一向沉稳端正,断不会轻易发火。

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对待!

“皇上是因涉及皇嗣而生气,还是因为涉及楚妃…”她幽幽地问道。

“你!”皇帝视线骤冷,看着她没有丝毫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