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他想争,但是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又有退亲等诸多烦心的事,一时思绪杂乱,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让君珏主动放弃?呵,那份为女子伪造的身份证据,足可见自家弟弟的决心。

顾君寒仰头大口饮尽了一坛酒,狠力往地上一砸,瓷坛破碎一地,残酒淌出,却引不起他分毫情绪。

就在这个当口,顾君珏风姿卓然,衣袂飘飘地走进庭院。

·

“白姑娘,二公子出事了!”丫鬟素笺着急忙慌地从外面推开门,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

白薇正卸妆,翘起的眼尾抹去易容的妆粉,便柔和地弯下来,闻言并不回头,只问:“什么事?”

“二公子去和大公子一块儿饮酒,本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摔了酒坛打起来了。这若是闹到夫人那里…”

“提灯,我去看看。”她取来面纱戴好,回身时面带焦虑颜色,不等素笺看清,就已步履迅疾地融入夜色中,擦肩而过,眉眼却与平常没有太大分别。

素笺连忙执灯引路。

白薇刚一走出院子,隐约听见身后的厢房里传来一物品落地的声音,却又不分明,被鸟儿的脆鸣一扰,就抛到了脑后。

顾君寒的住处前庭果然战火正酣。

接连摔碎酒坛的声音已然引得附近下人注目,但顾君寒恨怒交加之下,一拳挥出后,反而没多少人敢去围观拉架,皆退到了外面关心局势,或有乖觉的前去禀报其他主子。

两兄弟都不是习武之人,但是身为丞相之子,无论是锻炼体魄还是自保,都少不了在这方面下功夫。

顾君寒高大挺拔,肌肉结实,自是力敌千钧,只要击准目标,皮肉乌青不说,五脏六腑亦会被重力压迫。顾君珏长身玉立,平素擅使弓箭,赤手空拳不如自家大哥,但行动灵敏,步伐轻盈,听到破空的声音就早早避开攻势。

你来我往,顾君寒早就赤红了双眼,顾君珏眼中亦有狠厉决然之色闪过。

“大哥,我已说过,薇薇不是大嫂,你何必再执着于她。”

顾君寒几乎能听见浑身上下的骨头咯咯作响,冷笑反问:“这话你信?”

“即便她是又能怎么样。”顾君珏一派淡然,那管不离手的玉笛轻易抵住挥向腹部的重拳,从容后撤,“已经放弃又后悔想要回头,父亲教育多年,大哥竟还如此天真?”

他一口气说完长句,气息便有些紊乱,当即被顾君寒寻到机会击中肋骨,闷痛袭来。

然而顾君寒也不好受,一句话正刺心事,体内的暴虐和冲动几乎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压制。双拳青筋浮起,他像嗜血的野兽,猩红了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春寒料峭,两人四目相对,眼底流动的意味无人能懂。

不知他二人怎么想的,等顾夫人到的时候,虽见到满地狼藉,但也不见他们挥拳相向,只是沉默着坐在梅树下饮酒。

顾夫人好说歹说不见回应,气急不再管她们,遣散下人离去了。

白薇刻意在半途中支开了素笺,然后拢着披风,亲手执灯站在廊檐下望了好一会儿月亮,心中计定,方踩着时辰上门。

她到的时候,兄弟俩皆已不支醉倒在石桌上,地上一溜儿空了的酒坛。她鞋尖不小心踢到一个歪倒的,滚动的声音惊醒了顾君珏。

“薇薇…咳、咳咳…”他才要与她解释,话到一半就猛烈地咳了起来,受伤外加饮酒,显然不好受。

痛苦地支起额头。

白薇本是兴师问罪的做派,见状有些心软,走近手拂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为他拍背,“还有哪里不舒服?”

“咳咳…没事…”他回以一笑。

喝了酒,面容却微微发白,那笑也不如寻常的风采,只把她看得心疼不已。

她咬唇,“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想安慰你大哥——可听说他也不是很在意那位,想是一时没护住人受了打击罢了,再说了,我又不是那个什么倾雪。你陪他发什么疯,随他发泄就好。”

“他毕竟是我大哥。”

“我只在意你。”

那轻软如羽毛的一句飘下来,却像石头一样压得顾君寒喘不过气。身体像麻木了似的一动不动,继续听那关怀的言语,如同钝刀子割肉般割在他的心口。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上回陪我喝樱桃酿,身上就发了红疹,吓了我好一大跳。樱桃酿好歹浅,如今喝烈酒,还不知会怎么样。”虽是责怪,语气里那浓浓地关怀却骗不了人。

顾君珏低声一笑,又不免咳嗽了几声才说:“真的无事…”

“你就只会说这句哄我!”

她不小心触及他的后颈皮肤,那里已有些许红疹冒出,温度亦不太对,立刻背手试探他额头的体温,果然有些烫手。她一时慌乱,“阿珏你发烧了,我去叫大夫…”

“不是大事。”他拉住她的手改了口,怕她担心,又道,“顾家人遗传的病症,无须用药,睡一觉就好了。”

“…没骗我?”她犹豫。

“嗯。”因她关怀般地警惕,他眼中透出笑意,“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白薇姑且相信了他,去叫了下人扶他回房,之后便亲自照顾他。

两人都不知道,顾君寒昏头昏脑的听了那一番话,又是愤怒又是难过,不知不觉间竟摇摇欲坠地跟在他们身后。而后就这么站在窗外,透着朦胧昏黄的光,看她妥帖地安置别的男人。

灯光下的女子眉眼愈发柔和,软纱之上,是细弯似月牙的眼儿,黛眉深深,便衬得烟褐色浅若那一汪杯中酒,引人迷醉。

烟褐色…

恍惚中,顾君寒想到的并不是她的眸色亦与妻子相似,而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回忆。

听令祖父娶一个陌生的女人,成亲当晚,他念着珍儿的名字喝得酩酊大醉。不是不知道顾家男人喝酒之后会出现的问题,他甚至恶意地想,不能圆房更好。

她不是哭着求着要嫁给自己吗?

那他就让她看看,饶她机关算尽,也别想在他这里讨得一分好处!

那晚许是喝了太多酒,一入房他就浑身发烫昏迷了过去,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在拧湿巾,等他穿戴好走到外间,就见她笑盈盈地端着一碗白粥,细心地搅拌着似乎准备要吃。

丈夫身体不适,她不服侍左右就罢了,竟然还自得其乐的用膳。

他当即觉得不悦,冷瞥她一眼就拂袖而去,全然忘了去想她新嫁娘的处境。

如今相似的情景触动了记忆的神经,他仿佛想起那一晚,也有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替他脱了靴,褪下外袍,费力地擦拭全身,而后掖好被角,不厌其烦地换过一条又一条巾子。

闷热使得他蒸出了汗液,迷糊中睁眼,便对上那双柔和的烟褐眼眸。

“夫君,可有哪里不舒服?”

“热…”

“热便好了。”她弦月一样的眼弯却,欢喜道,“出了汗就能好了,若夫君觉得不适,过一会儿我再给你擦身可好?”

“好。”

他放心地坠入黑甜的梦乡。

“啊——”

从回忆里挣扎清醒过来,顾君寒猛地抱头,痛苦嘶哑地低喊。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忘了这些!

她捧着那碗粥的时候,眼下的青影那么明显,眸底亦有倦色,甚至于她脚步微挪,那么明显地表示出要将粥送到内室。

他看见了,却一晃而过,从不记在心里。

是他太自负,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所以总是以充满恶意地角度来看待她。

所以即便是动了心,也只会下意识地抵抗这种情绪,加倍地折磨她。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松口气告诉自己,他没有喜欢上这个富有心机的女人,没有被她的外表蛊惑。

“哈哈…”

他抱着脑袋眼角溢出一滴泪,骤然发觉自己曾经的愚蠢所带来的打击,酒劲混合着回忆带来的甜蜜和痛楚,眼前近乎吻合的情景,被照顾的那个人却不再是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折磨得几乎发疯。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懦弱地逃避对妻子的那份爱。

原来他们曾经也有那么被他遗忘的、美好的回忆。

原来从头到尾,内心狠毒又肮脏的人不是她——

而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承诺了双更没更出来好痛苦,下午四点坐在桌前开始码,但是到刚刚才码到三千字。中途好几个地方感觉不够都大段删了,父亲大人定好十点前睡觉不得违令,所以大约今天还是没办法双更。

最近好像连评论都没时间回打滚,双更我会记住的,都不敢说明天啦,一定早点补给大家。

这个故事大约也没几章了,大家比较关注的宋倾雪的身世什么的会有写到哒o(* ̄▽ ̄*)ブ还有什么比较在意的问题可以提,或者有什么比较想看的点。

第32章 污蔑

翌日,顾君寒在脑袋被碾压过似的疼痛中醒来,茫然地扫视了一遍周围,才发现并非是在自己房中。

窗外有丫鬟的脆声响起,“素笺姐,咱们要叫大公子起身吗?”

“你先把洗漱的东西备好,大公子昨夜宿醉,想必没那么早醒来,切莫打扰了他安睡。”

“好的。”小丫鬟轻快地应承下来。

素笺见状便端着红木托盘去往主卧,上头瓷碗里盛着白粥,红枣去核切片儿点缀着,溢出清甜的香气。

顾君寒不知怎么,自行穿好衣服,在小丫鬟去烧水的空当走出来。恰好在素笺转弯的时候,看见她捧着的粥碗,微微一怔,便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粥自是给顾君珏备的,白薇寸步不离守了他一夜,早起揉了揉眼便将白粥接了过来,似是打算继续服侍他。

顾君珏摩挲着她眼下的青影,低垂的眼眸中隐有心疼之色,“还没虚弱到不能吃粥的地步,你去歇着罢,我自己来。”

白薇躲过他的手,“熬到这个时辰,我反倒是清醒了,睡不着。你就不能乖乖让我喂一回?”

他一笑,“好,让你如愿。”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偶尔他见她吃东西专注的模样,就会忍不住拿别的好吃的去喂她,将她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

谁知道她此刻竟想到了。

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笑刺痛了随之而来的顾君寒的眼。

他和顾君珏皆知,她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不放心,想要亲力亲为的做些什么才好松口气。固然熬了一夜经常会越熬越清醒,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她转身去取粥碗时,那掩下的呵欠两个男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一个欢喜心疼,另一个痛楚难当。

粥还有些烫,她搅拌几圈散了些许热气,从碗壁边薄面兜来一勺,不烫不凉,正好送进他口中。

顾君珏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看着她却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对了,昨天后半夜看见大公子倒在窗外地面上,彼时叫人扶回去不方便,我就让婢女把侧间收拾出来给他暂歇了…”

“大哥?”他微讶,“他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外面…”

她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呼。

“素笺,怎么了?”生病之人不宜惊扰,白薇不大高兴的问。

素笺那边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过了会儿子才匆匆走过来,答声道:“回公子、白姑娘,是凤血玉镯摔碎了。”

顾君珏眉头蹙起,“凤血玉镯?谁摔的?”

素笺眼神往白薇那里飘了一下,低下头道:“是白姑娘。”

“咦?”白薇不解。

素笺察觉公子神色虽然平静,但眉宇间透着不悦,连忙跪下来答:“因昨夜公子与大公子起了摩擦,奴婢告之白姑娘后她担忧不已,情急之下碰落了首饰盒。那时奴婢亦未发现不妥,匆忙跟着白姑娘出去了,后来公子醉酒,又忙着给白姑娘打下手照顾公子,方才看见盒子摔在妆台边才捡起来,碎了好几样首饰,但是凤血玉镯…”

凤血玉镯是顾家的祖传之物,顾家媳妇的信物,和寻常首饰不能相提并论。

顾君寒听见玉镯名称时已是呼吸一滞,自家二弟居然在媳妇没过门之前就将信物送出,是认定了她的意思吗…

想起自己仍旧尘封在匣中的那只凤血镯,不由苦笑,他以为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爱她,以后补偿她、对她好足矣,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怎样才是对她最好的。

围猎?培养感情?

不,这都不是她所需要的,顾家长媳的信物、威信、权利,这才是对当时的她来说,最恰当不过的礼物。

宿醉带来的疼痛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袭上脑门。

二弟对她确实上心,他自愧不如。

可惜她失手砸了玉镯,祖传宝物珍贵,如果母亲责怪下来,或许会指着她面有瑕疵的理由不许她进门,即使进门,恐怕也不过是妾室…

他一来就听信了丫鬟的话,所以房间里的情形着实让顾君寒吃了一惊。

顾君珏看着那用软帕垫好呈上来的镯子,即使碎成两段,凤血玉镯流转的玉华光芒依旧华美炫目,他修长的指尖抚摸着镯身,须臾,笑了笑。

“素笺,白姑娘得罪过你?”

素笺本是低着额,顷刻间一滴汗珠滑下来,连忙答:“不曾,白姑娘为人亲切,奴婢十分乐意服侍她。”

白薇先是云里雾里自己怎么就摔了镯子,后来想看他的态度便也没说话,此时听到这句,不免也跟着笑了。

在第一个时空的后宫里见识了舒妃主仆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的手段,这位与之相比就着实低劣了些。

后半句刻意强调的话,就像在告诉别人答案“其实我特别不高兴服侍她,所以千方百计陷害她远离她”。

“说吧,为什么要诬陷白姑娘。”顾君珏的黑眸平静无波。

素笺冷汗涔涔,心慌不已,“公子,奴婢怎么敢诬陷白姑娘,奴婢跟在公子身边的时间这么长,公子应当知道奴婢的为人。当真是昨夜白…”

“就是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短,我才想问问你——”

“在你心里,我是能任你欺骗、戏耍的对象?”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然而那唇畔的微笑,却让她打了个哆嗦。

顶着骤然加深的威压,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才颤抖着说:“…是奴婢…不,不是奴婢…是有人吩咐奴婢这么做的!”

她生来也没做过几件坏事,此番为了被调回公子身边才会听信背后之人的话,可是显然公子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即使她硬撑到底,也不过是招他厌恶罢了。

素笺心里微微发酸,自己跟了公子将近十年,却比不上一个相识几个月的女子…

“谁?”白薇抢先问。

“是、是…”素笺偷偷觑了公子一眼,咬牙说了出来,“是姚家二小姐!”

这个名字一出现,窗外的顾君寒猛地后退了一步。

珠儿?

“一开始姚二小姐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说知道我想调回公子身边,所以给我出一个主意。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偷偷问了伺候她的小环。小环说她曾听姚二小姐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白姑娘阴魂不散破坏了她的亲事,一报还一报,白姑娘也别想光明正大的嫁进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