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闷闷地颤。

这是……杀气吧?

一只大手摁在了她的脑袋上。

鱼初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向崔败。

他依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这有什么,”他说,“死人拿什么跟我争。”

鱼初月:“诶?”

她赶紧替那位鸣不平:“大师兄此言差矣,本是我一厢情愿,已经是冒渎了仙人,哪还有什么争不争的,我在仙尊眼中只是一只蝼蚁。”

“你不是蝼蚁,是鱼。”崔败唇角一勾,笑吟吟把她拢进怀里,“一只大红鱼。”

鱼初月:“……”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崔败懒洋洋地说道,“敢爱敢恨,有话直说,我很喜欢。”

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的样子!

莫非女子真的要比男子更加小肚鸡肠?鱼初月有些不服气。

“可是,大师兄你都不承认,你心中装着那个为你而死的女子……”她嘀咕道。

崔败胸腔颤动,发出了极好听的闷笑:“我就喜欢你啊,傻鱼。”

既然她迫不及待地承认了她对他的双重迷恋,那他便勉为其难地告诉她,他喜欢她。嗯,完全无损绝世剑仙的形象。

她偷偷抬眼望了他一下,见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好像发着光,她莫名地感觉到心情美丽了起来。

好像有阳光洒进了心湖。

他抬起手,用两根手指钳住了她小巧的下巴。

沉吟片刻,他垂下脸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吻她,而是用额头轻触她的额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幽黑的双眸中有浮冰化开,敞露一片温柔。

鱼初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她羞赧地抿着唇笑。

半晌,他松开她,懒洋洋地起身,道:“蘑菇给我。”

鱼初月恍然回神,在芥子戒中翻找蘑菇,忽然看见了那枚阴森森绿莹莹的邪铃。

她取出蘑菇递向崔败,道:“离开洛星门的时候,忘了将邪铃交给景春明——毕竟是用佛子舍利制成的东西,由他们来超度为好。”

“嗯,”崔败接过蘑菇,“回头带你走一趟便是了。”

鱼初月好奇地看着他,不知他突然要蘑菇做什么。

“你通过能量体感应瑶月?”崔败问蘑菇。

蘑菇知道如今它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小命危在旦夕,整只蘑菇都蔫得不得了:“是,是的。”

崔败凑近了些:“能量体在她手上,她是不是也能感应你?”

蘑菇愣愣地点了点头:“是啊。她夺去了我的能量体,我的一举一动,自然被她监视。”

崔败笑容温和:“所以她知道我去找她,就在那里等死?”

蘑菇愣了下:“也,也不算吧?毕竟你们两个修为太低,送死还差不多。”

鱼初月与崔败迅速对视一眼。

不对。

雪狐妖看见崔败的第一眼,将他错认成了仙尊。

如果她是瑶月,早该透过蘑菇的眼见过崔败与鱼初月了,不可能是那样的表现。

“雪狐妖不是瑶月。”崔败冷淡地说道。

“可是我的能量体就在她的身上!”蘑菇惊叫,“莫非,瑶月被雪狐妖吃了?!”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真实的瑶月是什么样的人?”崔败问道。

鱼初月奇怪地看着他。

瑶月,不就是那样一个人吗?

蘑菇语气蔫蔫的:“穿梭万千世界,掠夺气运的掠夺者。依据每个世界气运之子的特征,选择合理的人设与攻略方式……我也不知道真实的她是什么样的人。”

“人设?”鱼初月皱眉。

蘑菇点了点帽子:“掠夺者的精神力是很珍贵的。设置好攻略线路和人格个性之后,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掠夺者进行干涉,而是由系统提供能量来维持日常行为。若非如此,掠夺者在每个世界都要一天天地过下去,对精神和意志力的消耗是极其恐怖的,所以攻略过程没有太大意外的话,掠夺者都是处于休眠状态。”

愣愣地回味许久之后,鱼初月脸上浮起了惨笑:“所以,让我恨入骨髓的东西,只是一个……一个……”

她难以形容那是个什么东西。

蘑菇道:“根据系统收集的资料,这个世界中守护世界本源的那位气运之子,是一个冷情禁欲的男人,所以掠夺者便选择了假清纯真妖艳的女子身份来攻略他。从记录中可以看出,这样的配对模式,成功率是最高的。”

鱼初月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一时竟是失了语。

蘑菇把破碎的帽子转向了崔败:“如今,气运之子已经死了,没了能量体的话,无人可以主动收集气运,以我多年看人的眼光,男修你,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气运之子哪!你留着我,一定要留着我,我可以给你指明方向的,在我的帮助下,世界本源必定是你囊中之物!”

崔败示意鱼初月把蘑菇扔回芥子戒。

鱼初月的脑袋渐渐清醒冷静下来。

她抬眸看向他:“大师兄,你是不是……怀疑谁?”

第37章 无量天之祸

“大师兄,你是不是……怀疑谁?”鱼初月问。

崔败懒懒地眯着他那双深刻狭长的黑眸,似笑非笑。

半晌,他淡淡一笑:“没有,我没怀疑谁。”

鱼初月怔了怔,咽下了已到唇边的猜测。

在这之前,鱼初月从来也没有想到,瑶月竟能通过蘑菇观察自己和崔败。

倘若崔败告诉了她关于他的那个‘不可说’的秘密,那么瑶月便也知道了——莫非,崔败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鱼初月陷入了沉思。

洞府禁制微微一晃,禁制之外传来一个声音:“大师兄,又有一名新弟子通过试练进入宗门啦!”

崔败道:“殷加行。连化神鹏妖都能杀死,对付一个入门试练,绰绰有余。”

鱼初月点头不语。

“走吧小师妹,看看小师弟去。”崔败起身,随手把她从冰玉榻上抱下来,像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童一样,把她放进了鞋子里面。

鱼初月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大师兄,你只顾着帮我,那你自己呢?”

他从本源碎片中带出来的灵气恐怕还淤积在元神中吧。

“无事。”崔败勾住她的肩,带她离开了洞府。

……

殷加行投在了濯日峰。

前往濯日峰的途中,鱼初月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其实,她的嫌疑也非常非常大。

她曾和蘑菇在守护者之域中单独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足够安排一个完整的计划——反正一切全凭蘑菇一张嘴,谁也无法分辨真伪。

如果她才是真正的掠夺者呢?

蘑菇说得没有错,崔败太强,他极有可能登上巅峰,成为下一位气运之子。

而她,便成了距离他最近的人。

他会怀疑她吗?

鱼初月偏头望向崔败。

侧脸的弧线有些冷冽,不近人情。

“大师兄……”她喃喃道。

“嗯?”他偏过头来,眸中有薄冰化开。

她被他唇角的淡笑晃得有些头晕,急急逃开了视线。

“我只是在想,世界本源它会在哪里呢?最美丽、最脆弱的世界核心,唯有气运之子才能接触。”她道,“大师兄,若是将来你真的变成了守护者,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崔败侧眸,怪异地看着她。

鱼初月勇敢地抬起了眼睛:“我一定会想办法证明,我不是坏人!”

“噗,”崔败笑出了声,“傻子!”

他重重勾住了她的脖颈,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

鱼初月正要抗议,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一名金丹期的修士了。

体内灵气一转,他的重量被轻松化开,她膨胀了起来,觉得自己可以背着崔败,蹬蹬蹬就跑到濯日峰去。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眉间郁色化开,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打着鬼主意的模样,他不禁弯了弯眼睛,心情大好。

濯日峰很快就到了。

眼前的场景与鱼初月想象中有非常大的出入。

殷加行光着膀子,守在一处葫芦型的巨大火炉面前,打铁。

汗水浸透了蒙眼的黑布,马尾辫湿哒哒地垂在脖颈上,他一手握着一根尺把来长的铁条,将它推入火中的铁板上,另一只手扬着打铁的锤,‘铛铛铛’地敲个不停。

在他身后,围了小小一圈女弟子,有的用衣袖偷偷给他扇风,有的用化雨的法器,不动声色地往他的方向送上清凉的绵绵细雨。

崔败停在了打铁坞外,扬扬下巴,示意鱼初月自己进去。

鱼初月踏进打铁坞,殷加行便如后背长眼一样,停下动作,回过身。

他无视那一圈冲着他频频示好的师姐们,径自走到了鱼初月的面前,慢条斯理地躬身施礼:“小师姐。”

颇为熟稔亲昵。

被无视冷落的女弟子们脸色有些讪讪。

鱼初月绷起了脸:“小师弟,你这是错误的行为。师姐们来了这么久,你不招呼大家坐下,奉上茶水,像什么样子?”

殷加行独目一怔,看着鱼初月,愣了片刻——女子哪个不虚荣?被众人包围在中心的男人,无视了所有的女人,只对她一个表现出特别,她竟没有丝毫窃喜?

“嗤。”殷加行回神冷笑,“虚情假意,你看她们哪个领你情。”

一位女弟子立刻就不答应了:“小师妹说得没错啊!小师弟你不懂礼貌也就罢了,师姐们不跟你计较,你冲小师妹瞎发什么脾气!”

“大伙看你新来的,长得又好看,关心你照顾你一下,你不领情便算了,虚情假意这种话说给谁听呢!”

“耍心眼!走了,以后不带他玩!”

殷加行:“……”

感觉莫名其妙就被孤立了呢。

鱼初月微笑:“天极宗的师兄师姐们耿直得很,和外面不一样,小师弟,多看多学吧。”

殷加行盯着她,片刻,笑了。

“我说小师姐,你修为低微,配不上崔败的。别好高骛远,仔细摔痛了。”他压低了声音,汗意和哑意一起袭向她,“不如找个可以结伴同行的,彼此知根知底一路扶持,不好么。”

鱼初月退了半步,警惕道:“你不会是说你吧?”

不等殷加行否认,她扬起了小脸,骄傲满满:“我可是金丹修士,你修为低微,配不上我!”

殷加行:“……”

鱼初月转过身,大步踏向打铁坞的炉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喂!”殷加行羞恼地喊了一声。

鱼初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罢,只当我的心意喂狗了!”殷加行重重将手中做到一半的铁条摔在了地上。

是一把半成型的宝剑,剑尖上刻着一尾栩栩如生的摆尾小鱼。

红炽的半成品宝剑断成了好几截,那尾鱼好巧不巧就蹦到了鱼初月脚下。

这样一幕,本该让她歉疚自责。

她垂头看了看那片燃着明焰的小铁块,细细感受了片刻自己心中情绪,唇角露出了笑容:“小师弟,好意心领了。日后不必这么麻烦。”

她踱出了打铁坞。

崔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鱼初月上前架起了崔败,晃晃悠悠走回长生峰,边走边道:“他错看我了。”

“唔?”崔败的神色漫不经心,把目光掷向远方,表现出可听可不听的无所谓态度。

“他好像以为,我是一个敏感多心,期望得到别人认同、欣赏和注目的小女孩。”鱼初月单手摊了摊,“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总觉着,若我真是那样一个人的话,恐怕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吧。”

崔败淡淡瞥她一眼:“既然不是,便不用将心思放在无关人等的身上。”

“嗯。”鱼初月点点头,“我不会喜欢他。”

“唔?”

“他……杀了大鹏妖。”鱼初月低低地道,“它的绒毛摸起来手感可好了。”

“嗯。”

“咦?”鱼初月惊愕地偏头去看崔败,“大师兄你也摸了吗!”

崔败眸光一晃,下意识想否认,但这瞬间的迟疑却出卖了他。

鱼初月:“……你也摸了!”

她望着他那张故作清高不屑的脸,颇有些无语——在本源碎片中,他的谪仙形象早已荡然无存。还装。

半晌,他道:“回头给你捉只金鹏来养。”

鱼初月欣喜一瞬,然后摇了摇头:“不了,我怕看见鹏妖,又想起那日的惨状。”

二人细细碎碎地说着话,回到长生峰。

刚走到崔败洞府外,忽有管事送过来一纸书信。

“无量天来的信,给鱼初月。”这位管事面容严肃,像个一丝不苟的老先生,望向鱼初月的眼神颇有些不满。

鱼初月好端端被他盯得心虚,赶紧接过信来。

一拿到手里,她便知道管事为什么臭着脸了。

这封信非常骚包,雪白的封纸上,画了不少桃红的小心心,刚接到手中,便能闻到一股显然很不怎么对劲的味道,檀香中夹着一股甜腻得紧的芳香。

上书,好鱼儿亲启。

下一行公然落款:明哥哥。

“这真是无量天来的信?”鱼初月难以置信地望向管事。

“千真万确。金刚鹫送来的。”管事拂袖而去。

他那双谴责的眼睛分明告诉鱼初月,他已经脑补了一出禁忌多角艳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