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钦天监上下,必定全力相助大人!”

片刻之后,王监正打开书房的大门,步出门外,方才陡然惊觉,在屋内的这一会儿功夫,自己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江永看似亲和,实则言辞之间的魄力手段,无一不让他的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与他合作,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这京城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三日之后,半年一度的大朝会如期而至。

大朝会不同于往常的朝会,乃是大乾特有的传统,为的,是警醒君主百官,莫忘祖宗遗训,时刻心系万民,算得上是大乾难得一见的盛世。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分,江永已然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向着身侧摸去,触碰到的,依旧是一片冰冷的衾被。

江永轻叹一声,已经半月有余了,也不知道紫嫣到底要躲他躲到什么时候……

今日的大事不容耽搁,江永微微叹息一声,便起身打点妥当。

不多时,门外传来叩门声,江永道了声“进来”,便继续整理着衣角上的褶皱。

冥和未并排步入屋内,拱手道:“见过大人。”

江永手上的动作一顿,突然回神,目光落在未的身上,眼神之中已然浸满了冷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在江永的冷眼之下,未身子一颤,只能苦笑一声。

自从那日里被主子“抢”了自己的任务,又不让他告知江永,他便也只能学着自己的主子,处处躲着大人,怕得就是如今这般。

可谁知道,今日主子又传信说大人必定有所行动,要他和冥带上几个身手好的,贴身把人给看好了,不得伤到一根毫毛!

主子的命令,他哪里敢不听?

可是江大人的白眼……

冥见身旁之人这种时候都能够走神,眉心微微蹙起,代替他上前解释道:“回大人,主子得知当日大人的吩咐,放心不下,便自己带人前往接应去了。”

“什么!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永听闻竟然是袁紫嫣亲自去了城外接应,不由地低呼一声。方才明白为什么他这些日子连袁紫嫣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悲。

冥面色依旧僵硬,一板一眼地道:“大人恕罪,主子的吩咐,我们也无法抗命。”

“罢了罢了。”

江永挥了挥手,袁紫嫣的人向来只听她一个人的命令,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借了袁紫嫣的光,才能够偶尔借用一二。但若是他的命令与袁紫嫣的产生矛盾,这些人会听谁的,不必说他也能够猜得出来。

瞥了眼两人的模样,江永挑眉道:“你们现在过来,又是得了你家主子的命令?”

“是,主子传信,今日情势复杂,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护大人周全!”

江永一怔,心中的思念一瞬间更是翻涌起来。

紫嫣离去了这么些日子,竟然还能够如同亲见一般,猜到自己的打算,可就是这么一个可人儿,却偏偏要躲着他……

唉!

江永叹息一声,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到此间事了,他一定要打破这冷战的局面。

没有佳人暖被窝的日子,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看了眼身前的两人,江永挥了挥手,道:“既然是你们主子的意思,就跟上吧。只是朝会之上人多眼杂,你们便扮作我的随身小厮,不到紧要关头,不准轻易动手!可听明白了?”

“是,属下遵命。”

江永一行收拾停当,便往宫中而去。

方才屋内一番耽搁,等到江永到达大殿之上的时候,已然是人声鼎沸。

王监正正翘首看着门外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紧张起来,如今好不容易将江永给盼来了,当即迎上前来:“江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见他这般焦虑模样,江永只温和一笑,道:“王监正,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经江永这么一提醒,王监正心头一惊,心知自己过于紧张,已然是露出了端倪,当即努力将面色放松了几分,笑道:“看我,这人老了就是经不住事儿,不过是个大朝会,竟然还有些紧张了。”

江永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一笑,不再答话,只垂首往自己的位子上站定。

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江永微微抬眸,便见太子殿下正往自己这方看来,便对太子殿下微微颔首。

太子见此,心下微定,转眸望向并列与自己身旁的齐王,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江永站在文臣队列之中,正低头思虑着自己的计划,却突然被身旁的一道声音打断。

“呦,这不是江大人吗?几日不见,江大人风采依旧啊!”

江永微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不由地微微挑眉。

来人正是他今日的对手,当朝太师刘太素!

江永心中冷笑,自己还没有找上他,他倒是不请自来。

见刘太素直直向着自己这方而来,江永拱手道:“刘太师,彼此彼此。”

刘太素见江永不慌不忙,当着这满朝的面,他也不好无故发作,只是,一想到江永这些日子以来的盘算,他就忍不住想要在众人面前给他点厉害瞧瞧!

也好杀鸡儆猴,让别的打着小心思的收敛一下!

想着,刘太素直直迎上江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眉心微蹙,突然道:“江大人,贫道看你印堂之间隐隐有些黑云,想来是近日里会有不测,还是多多小心为妙啊!可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太过冲动行事了,小心,招惹了得罪不起的人!”

这话,若说第一句还是提醒,那这第二句,就已经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这话中的意思,江永自然是听得明白,面上却丝毫不显惧色,只轻笑一声,拱手道:“江永多谢太师大人提醒,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提醒太师大人。”

“哦?愿闻其详。”

刘太师的话虽然说得客气,但神色间的轻蔑之色毫不掩饰,显然对于江永这种班门弄斧的做法很是不屑。

对于刘太师的轻蔑,江永也不在意,只含笑道:“有一句话,不知太师可曾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果然,刘太师听得这话,面上愈加地不屑:“这种话对于凡人自然是适用的,但本太师已经以身侍神明,早就脱离了凡人之境,自然不会受这些东西的困扰。”

江永也不与之多做计较,只轻笑着,道:“但愿如此。”

刘太素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一怒,正要开口,却被一道尖锐的通报声打断。

“陛下驾到!”

听得这一声通报,刘太师的面色一寒,江永却是面色一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冷声道:“太师大人,陛下马上就到,您还是赶紧去站位上站好吧。”

“哼!”

刘太素重重地哼了一声,但陛下的銮驾却是已经到了殿外,朝会之上容不得他恣意行事,只得拂袖回了自己的位子。

刘太素方才站定,大殿一侧的珠帘被人撩开,一道身形从其中踱步而出。

这是江永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不由地微微抬眸望去。

只见来人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本该是壮年,可面容之上却是难掩憔悴之色,步履之间尽管尽力掩盖,但江永这样的习武之人,仍旧是一眼就能看出其脚步虚浮无力,处处透着荒败之气。

江永见此,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皇帝陛下的状况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怪不得会如此依赖一个术士,想来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江永思虑的这会儿功夫,皇上已经在阴公公的搀扶之下走到了近前,江永忙垂下眸子,静立于殿上。

等到皇上在龙椅之上坐定,众卿三跪九叩一番行礼之后,皇帝身后的阴公公一挥手中的拂尘,尖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江永神色一定,当即吸了一口气,向身侧迈出一步,躬身道:“陛下,臣,大理寺少卿江永,有本要奏!”

皇上似乎是没有料到当真有人要奏本,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交于太子和齐王处理就是了,退下吧。”

说着,皇上对阴公公招了招手,在他的搀扶之下就要起身,往殿外走去。

站在江永身后的刘太素看到这一幕,当即嗤笑一声,讽刺道:“江大人,看来,你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啊!”

听得身后的讽刺和看到已经走下龙椅的皇上,江永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皇上竟然还会如此敷衍了事。但是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这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够错过!

江永不但没有依令退下,反倒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叩首道:“陛下!陛下容禀,此事事关陛下圣体,臣必须当面奏对,求陛下恩准!”

第151章弹劾

百 度 搜 索 完 本 小 说 网 或 者 访 问w w w .w a n b e n . m e________ “你说什么!”听到与自己的身体有关系,皇上离开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跪在下方的江永,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皇上虽然年事已高,又常年身子孱弱,依靠丹药维系,但身为一国帝王,这一身的气势同样不是江永这等初出茅庐之人能够轻易抗衡的。

感受着压制在自己身上的帝王之威,江永浅浅地呼吸几口,强逼自己平复下心虚,身形笔直而立,没有丝毫的退却,正色道:“陛下,微臣今日正是要弹劾当朝太师刘太素,欺君罔上,谋害君主,意图谋反,罪不可恕,请皇上重重责罚,以正朝纲法纪!”

刘太素哪里料想这江永竟然如此大胆,既然当真敢当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就这么公然弹劾自己,而且是在大朝会上!

看着皇帝看过来的阴沉目光,饶是刘太素再狡猾也不禁方寸大乱,当即面色一沉到底,厉声对江永呵斥道:“大胆小儿,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迷惑君上。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受上苍庇佑,又岂会被你这区区三言两语所迷惑?”

刘太素深知皇帝的性情,并不说自己冤枉与否,只言道这等胆大妄为的行径会触怒上苍。依着皇帝的性子,就算是当真怀疑他,顾及着所谓上神的面子,现在也不会当众发落。

只要让他躲过这一时半刻,有了缓和的机会,还愁没有法子对付吗?

刘太素目光阴狠地瞪着江永,似乎已经见到了他日后被自己碎尸万段的情景。

江永咬了咬牙,暗道这刘太素果真是狡猾,若不是自己早有打算,被他这一弄,必然会方寸大乱,一不小心当真要万劫不复!

只不过……

江永对刘太素冷笑一声,嘴唇微启,无声地道了句。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见刘太素面色勃然大变,江永眸中含着一丝冷意,不再理会与他,转而拱手道:“皇上乃是千古名君,自然得上苍庇佑,本该是无病无灾,就算是偶染小疾,也该是不药而愈。可自从有了刘太师在身边之后,陛下却是不断被小疾缠身,可见这事情的症结,正是在这妖人刘太素身上!”

江永这话,比之刘太素方才的空口白牙,更是让皇帝动摇。

皇上微微眯起了眸子,打量的神色再次落在了刘太素的头上。

若是他没有记错,当初他的身体开始病弱不久,便遇上了刘太素。听得他一番讲经炼药之说之后,便十分信任于他,将他招揽入宫,让他为自己炼药,授予他太师之职,使之与钦天监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有凌驾其上的趋势……

更不必说,为了练出珍贵的药丸,赏赐的宝物钱财更是如同流水一般。

可如今想来,他真正服用的药丸却是十分有限,而且这药也吃了这么些日子,来回折腾了许久,却并无什么显著的效果!

往日里有刘太师安抚着,别人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刘太素的坏话,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他自己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如今江永这么一提,皇帝的心中也不禁起了几分疑心。

刘太素见皇上非但没有责问江永,反倒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加的冰冷,甚至回身坐回了龙椅之上,显然是不准备轻易放过此事,当即心中更是生出几分慌乱,扑上前去哭求。

“陛下!陛下你可万万不能听信这等小人之言啊!贫道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上苍可证!贫道愿意对真神发誓,若是贫道有半分的不臣之心,便要贫道不得好死!陛下!”

刘太素这般大声哭求着,整个大殿之内却除了他的哭求声之外没有一丝的声响。

皇上似乎是并不为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所打动,只重新做回龙椅之上,冷眼看着他这般丑态。

刘太素见此,心头猛地一跳,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自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他取得了皇帝的信任,被奉为太师,这些年来想要弹劾他的人多得如同流水一般,可这些人的下场无一不是被皇上一阵呵斥,赶出宫去。若是有那倒霉的,更是要家破人亡流放千里。

渐渐的,他也就将这弹劾当成了家常便饭一般,不止不惧,反倒是愈加地肆无忌惮了起来。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往日里无论是什么人,在皇上面前说的如何天花乱坠,皇上从来都不曾采信过分毫,可是今日自己都如此放下颜面的哭求,皇上看起来确是无动于衷,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安,总觉得今日之事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么简单!

刘太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江永却是深谙其中的道理。

这其中的区别,不过是他耍了一个小小的手段而已。

他既然要对上当朝太师,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之前所有弹劾刘太素的案子,无论成功与否结果如何,他都细细地翻查过案例。

一番调查下来,他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这所有的案例之中所述的桩桩案子,皆是刘太师犯下的无疑,没有一个是要借机栽赃陷害,其中也不乏证据确凿无可逃脱者。可就是这一件件证据确凿的案子,最终受罚的,却偏偏都不是那万恶之首!

这其中的缘由,江永诸多思虑,最终还是不得不满腔气愤地承认,这都是当朝皇帝的失误!

当朝的皇上虽然年轻时文韬武略,有定国安邦之才,奈何自从几年前一次御驾亲征受重伤而归之后,便愈加的消沉,近年来更是迷信道教,信奉这些鬼神之说,愈加的荒谬。

而对于这个太师,皇上更是一度将他看做上天的使者,轻易不敢得罪。

那些前来弹劾之人,多半还没有见到皇上的面,没有机会拿出证据,便已经被刘太素用各种名义永远封住了口,远远地放逐了出去!

正是因为如此,江永这次反倒是没有一言一语提及刘太素杀人炼药的恶行,反倒是直指他尸位素餐,招摇撞骗,蒙蔽圣听,有欺君之罪。

利用的,正是皇帝的迷信!

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是如此!

若是自己弹劾刘太素杀人,皇帝根本不会理睬,说不好方才就已经拂袖离去了,所以,他转而弹劾刘太素是个妖人招摇撞骗,引得上天不喜,这正是攻击刘太素的软肋,也是直击皇上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今日这一场战役,早在开始的攻心之战上,刘太素就输给了他!

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过轻敌了。过惯了高床软枕的安逸日子,早就失了骨子里的警惕,才会如此轻易地被江永得手,钻了空子!

可惜,这些道理,刘太素是永远都没有机会想明白了。

不等他多想,皇上犹豫了片刻,便沉声问道:“太师,你有何辩解?”

听得皇上语气阴沉,刘太素心头一跳,忙开口道:“陛下,这人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哦?是吗?原来太师大人这么有自信。”江永出言,打断了刘太素的话,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陛下,微臣愿意与太师大人在这朝堂之上,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对质,以正朝纲!只是,不知道太师大人敢不敢了?”

说着,江永挑衅地看了刘太素一眼。

“你!”

刘太素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心头,顾不得朝堂礼仪,起身就要向着江永冲过来。

“放肆!”

皇帝心中本就对刘太素有了几分不满,现如今见他在这大朝会之上就敢如此放肆,当即面色一沉,厉声呵斥一声。

这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恍若惊雷一般,当即让刘太素神色一怔,却不敢再放肆地对江永动手,只能跪在地上,等着皇上发话。

皇上深吸一口气,眼神在一身正气立在殿上的江永和跪在地上的刘太素之间徘徊,沉吟片刻,方才一挥衣袖,沉声道:“好!今日到底是谁触怒上苍,你二人就在这大殿之上辩个分明!若是谁有半句欺瞒,一律严惩不贷!”

“皇上,我……”

刘太素心中一慌,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被江永截断。

“刘太师,你就这么心虚,连皇上的命令都顾不得了吗?”

“你!”

刘太素被江永一次次的将话堵了回来,已然是恨之入骨,但奈何皇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来愈阴沉,即便是再怎么不甘心,他也只能拱手道不敢,答应下这场当朝对质。

这个结果,早就在江永的预料之内,当即也不再犹豫,对上座之人作揖,道:“是,微臣谨遵圣明。还请各位大人做个见证,看看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江永话音方落,立在下首第一位的太子当即轻笑一声,道:“江大人自管放手去做,朗朗乾坤之下,陛下圣明之前,定然不会让那些鬼蜮伎俩逃脱了去!”

这话虽然是对江永说的,但这一句“鬼蜮伎俩”针对的是谁,已然是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