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折桂娇俏一笑,镇定地伸手竖着唇前示意萧综别声张她的身份,然后招手令萧综低头,待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见跟着萧综来的老随从已经趁着阿二、阿三不留心,将她夹在萧综与他中间,叹息一声,暗道阿三实在大意,待要走出,又看那老随从借着擦汗又挡在前面。

萧综含笑点头,只当金折桂要悄悄跟他说什么,便低下头,眸子微动,心中狐疑道:阿三口中聪慧过人、足智多谋的花小前辈,就是金折桂?

金折桂拿着手上湿帕子慢慢替萧综擦去脸上灰尘,只见灰尘擦去,萧综白净无暇的脸庞便露了出来。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放大,萧综在宁王手上没吃一点亏,连瘦都没瘦一点,蹊跷,实在蹊跷。

“多谢……花小前辈。”萧综只当金折桂遇见堂姐夫便有心亲近,并未做他想。

“阿三叔叔,你是怎么遇上卫国公公子的?”金折桂甜甜地仰头看向阿三。

阿三叔叔……阿三仿佛被雷劈过,又看金折桂仰着头天真烂漫地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响才说:“我们糊弄得姓姓邢的走了,路上看见卫国公公子主仆两个躲避官兵追捕,于是就救了他。”

萧综因为贪生怕死害死扬州知府家小姐的场面金折桂还记在心里,压根不信他那样懦弱胆小的人有能耐从宁王官兵手上逃脱。

“听说你们一群有几百人,又设下厉害机关,想来我跟你汇合,就再不怕宁王了。花爷爷、范神仙怎没出来?这样的高人,太平盛世里都难得一见,今日终于有幸能够见到了。”萧综仰慕地看向山上。

“原来阿三叔叔都告诉你了。”金折桂瞥向阿三,又向萧综、老随从外面走。

阿三一头雾水,金折桂今日太奇怪了,萧综是金家女婿,因此他遇上他,便毫不犹豫地救了他,又将山上金折桂等人的算计大致地说了一说。

“阿三叔叔,你告诉萧公子严大叔来了没有?”金折桂摇着阿三手臂道。

阿三路上得意——平生能够遇上几次这样以少胜多的事,于是见了萧综,因觉他是“自家人”,便将他们三言两语并一块令牌教唆得朱统领、袁珏龙起内讧的事说了。

“严大叔真的来了?六妹妹?花小前辈?不是说,是有人假扮的吗?”萧综看了看日头,眯着眼欢喜地说,“快带我去瞧瞧范神仙的机关,据说那机关十分厉害,只要动一动,就如同千军万马埋伏在山上,保管吓得宁王爷不敢向乐水跨一步。”瞥了眼“老随从”,便又收回眼。

金折桂眉头蹙起,待要给阿二、阿三使眼色,叫他们擒住萧综还有这老随从,却忽地见那老随从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打量金折桂,“花小前辈,你就是六、六小姐……”神情激动,却不忘将袖子里的匕首抵在金折桂背上。

金折桂见再给阿二、阿三使眼色也晚了,只能催促他们上山快逃了,心想莫非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什么六小姐?”阿二、阿三疑惑地问。

金折桂却拍手回萧综早先的话,叫道:“好、好,反正宁王跟自家将军闹去了,也不会再过来了。阿二叔叔、阿三叔叔,我们快去告诉爷爷、范神仙,反正那机关留着也没用,不如就叫卫国公公子开开眼界,叫他知道,什么叫做活神仙、赛鲁班。”说完,冲萧综皱鼻子一笑,“卫国公公子跟我们一起去看吗?不是要见花爷爷、范神仙吗?”又看向“老随从”,“这位爷爷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萧综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原本听阿三说,他对“花小前辈”敬畏得很,此时见“花小前辈”是金折桂,不禁便有些轻视她,毕竟,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聪明到什么地步?“我两条腿还在哆嗦,走不动路了,待我歇一歇。花小前辈留下跟我说说话。”说着,再次去牵金折桂的手。

“花小前辈……”阿二、阿三见老随从如此不对劲,见金折桂眼神锐利,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与其他两人迅速地牵马上山。

“六妹妹,他们为什么喊你花小前辈,还对你言听计从?”萧综此时才好奇地问。

金折桂背着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萧综,闭上眼睛,感觉到方才紧贴着她后背的匕首已经慢慢挪到脖子上,就睁开眼,扭头向后一瞥,对上老随从含笑的眼睛,便礼貌地笑着点头,转过头来淡淡地道,“萧综,我若是大姐,此时就丢给你一封休书,免得日后跟你一起丢人。”

“好好,好个将门虎女!”老随从一用力,将金折桂抱起来,依旧用匕首挟持她,“请山里的花老前辈、范神仙出来一见。老夫仰慕花老前辈已久,更不知道,原来无着观里给人扶乩看相的范神仙,竟然那样能耐。如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老夫恭请两位下山去营帐里煮酒话英雄。”

山上月娘听见声音,便脸色微变道:“是宁王,怎么将他领来了?”

阿三听说是宁王,脸色瞬间苍白,“我见了卫国公公子,看他一表人才,又想他是金家女婿……”

“花爷爷,如今该怎么办?”阿大狠狠地瞪了眼坏事的阿三,透过树缝,看见宁王抱着金折桂远远地站在路边。

瞽目老人道:“你什么都告诉宁王了?”

阿三悔恨地点头。

范神仙哈哈笑道:“多谢你替我扬名了!”

瞽目老人道:“宁王听阿三说过山上处处都有机关,定不敢上山。但他敢来冒险,他身后定有伏兵。就依着丫头的话,将机关放了,就算宁王兵马心知这不过是个‘空城计’也会吓得魂飞魄散。至于咱们,咱们就借着机关吓住宁王兵马,快快逃命去吧。”

“逃命?贫道去了宁王那边,也是前程似锦,做什么夹着尾巴逃跑?”范康忽地发作道:“败家子!”

玉入禅听瞽目老人一声呼喝,快速地将瞽目老人的羯鼓抢来,然后恭敬地递给范康。

范康笑道:“花爷爷,今日之后,你我还不知是生是死,就叫我死之前看一看《推背图》吧。”

“《推背图》不在羯鼓里。”瞽目老人道。

“哼!老瞎子,你浑身上下只有这个鼓里能藏东西!”范康用断了手的臂膀搂住羯鼓,完好的那只手迅速地拍开完好的那面鼓,然后伸手向鼓内掏摸,摸到一本书,又觉手背上一疼,毫不在意地继续掏书,兴奋地拿出来,见果然是《推背图》,就欣喜若狂道:“果然《推背图》在这里。”

阿大等人乍逢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范神仙,你快把书还给花爷爷,我们得想法子对付宁王。”戚珑雪着急落泪。

玉入禅却头皮发麻道:“范爷爷,你手上有蜘蛛……”

范康浑不在意道:“老子吃过解药,不怕蜘蛛了。败家子,老子教你什么叫顺势而为。”说罢,将蜘蛛抓住丢在地上踩死,然后看向其他人,“如今你们选一选,是叫老瞎子做你们的头,还是叫老子来做?”手一动,就将玉入禅的脖子掐在手上,“要是选老子,阿四,你立时将老瞎子杀了!要死选老瞎子,老子立时掐死败家子,然后投靠宁王!”

“这、这……”阿大几人都慌张了,猛然间,不管是阿四还是戚珑雪,原本腹诽金折桂手段狠毒的众人不由地怀念起金折桂在时众人同心同德的情形,又幡然悔悟到他们不留意的地方,金折桂替他们做了多少事。就连杀俘虏一事,事隔几天,他们也无法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既叫俘虏们不坏了他们的事,又能叫俘虏们活得好好的。

戚珑雪脸上慢慢地落泪,后悔先前几日对金折桂冷淡,杀俘虏,最难受的人怕就是金折桂了。

梁松强撑着站起来,待要拼尽力气向范康撞去,却忽地听月娘喊道:“范神仙,你的手……”

只见一道黑影慢慢顺着范康的血脉向他手臂处延伸。

“呵呵!姜还是老的辣。范康,你这奸人,当真以为老朽会对你推心置腹?”瞽目老人云淡风轻地“看”向范康,手一伸,一只蜘蛛慢慢爬上他的手,“老朽有两只蜘蛛,毒性不一样,解药自然也不一样。且,梁松之所以没中毒,是因为以毒攻毒,蜘蛛一直在吸他的血。如今,你踩死了咬你的蜘蛛,要想活命,只能求老朽施舍解药。有本事,你再砍断手腕试试。”

“花爷爷——”范康放开玉入禅,膝盖一软,噗咚一声跪下,“求花爷爷施舍解药。”想要握住手臂,减缓毒血进入心脉的速度,可惜他只剩下一只手。

“日后且先用败家子的童子尿缓解疼痛。”瞽目老人冷眼看向胆敢听从范康的话抢羯鼓的玉入禅。

“花爷爷、范神仙,老夫诚心来请,请二位快些下山,不然,老夫立时掐死金将军之女!”

山下宁王中气十足的话传来,又听到马蹄声传来,瞽目老人立时道:“迟了他们会烧山,快,将滑车放了,然后咱们快向乐水逃去。”

“金将军之女……”阿大等人顾不得惊诧,赶紧搀扶着伤病之人,快速地向那边逃去。

少顷,只听见几声闷响,然后山上大片树林摇动倒下,倒下的树木成片地压倒前面的树木,然后就似一道绿色瀑布,彼此牵连着,带动树下的土石一同向山下滚来。

道路上,骏马被地动山摇的情景吓住,嘶叫着甩来蹄子向前窜去,兵卒们个个脸色苍白,看那绿色瀑布就好似要压在他们身上,嚎叫着不顾军令地逃窜。

不过瞬间,山上诡异安静下来,宁王回头看了眼自己被吓得崩溃的兵马,眸子晦涩莫名,饶是他的人早有准备,却依旧被吓成这样,再看一眼自己抱住的金折桂,见她神色依旧从容,笑道:“金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

“宁王爷的手抖了。”金折桂伸出手指抹过自己的脖子,只见指端挂着一抹殷红,却听一声怒吼,阿大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瞽目老人的两只蜘蛛,前面分别出现过滴

42肉渣与肥肉

说时迟那时快,金折桂毫不犹豫地拿着自己的拐棍向站在宁王身边的萧综肚子上重重捅去。

萧综“啊——”地一声痛呼,然后捂着肚子乱叫。

因有萧综这么一出,宁王的眼睛便看了过来。

只见宁王的兵马多数还被吓得魂不归位,少数醒过神来的,忙着整顿队伍。再少数几个,待要迎向阿大,又被萧综吓得心肝一颤。

“打个商量吧,他是我的人,别伤着他。”金折桂另一只手按在宁王握着匕首的手上,眯着眼仰头去看一路拼杀而来的阿大,虽说阿大此举有勇无谋,但敢来救她,也算是勇气可嘉。至于宁王,他们这些几个人就能劳动宁王亲自过来,可见,宁王要求的东西很大,比如说,炸弹,比如说瞽目老人、范康。

宁王心里冷笑:这娇生惯养的丫头怕是还不知道世上有种滋味叫做生不如死,只是既然能做好人,为什么去做恶人?举起手,令麾下将士们收回弓箭、刀枪,“叫他投降,不然杀了金六小姑娘。”

宁王的将士们不再向阿大冲去,改绕着圈子将阿大围住。

“阿大,投降吧。”金折桂放声喊,见萧综又凑了过来,便又一棍子重重地打在他小腿上。

萧综不料成了阶下囚的金折桂还敢再打他,这一棍子砸在小腿骨头上,萧综疼得呲牙咧嘴,揉着腿,便阴着脸向金折桂走来。

“你、你想干嘛?”金折桂立时拉着宁王的衣襟,可怜兮兮地叫宁王去看萧综,如今她跟萧综都是俘虏,她这俘虏的作用更大,宁王偏向谁,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宁王虽从阿三嘴里听说金折桂聪明得很,但此时看金折桂不过是稚龄小儿,便疑心阿三夸大其词,于是想不过是个小孩儿,要知道什么,哄她说出来就是了,于是嗔道:“混账东西,别吓到金小姑娘。”然后仰头又看向山上,回想方才那震撼人心的场景,便想若有范康、瞽目老人在手,他大事必成!

阿大挥舞着剑,却见敌人只是围住他,又听金折桂说话,握着剑呆了呆,手一松,将剑丢下,翻身下马。

宁王将士见此,立时将他押住。

“送到我这边来。”金折桂丝毫不见外地冲押着阿大的人招手,仿佛她跟宁王是一条道上的。

宁王笑道:“好个伶俐孩子!放心,你乖乖的,你的下人就没事。”见其他将士还没整顿好,略冷了脸,对属下道:“快去追花老前辈、范神仙,切记,不可伤了他们。”

将士们得令,便向道路前面冲了过去,才一动,却见又是一阵绿浪来袭,地动山摇间,原本停滞在山上并未流下来的树木、土石,再次随着绿浪的翻滚下来,大有迎面而来冲到道路上的架势。

道路上兵卒眼瞅着大片绿浪向他们袭来,惊慌失措地大叫,慌乱之下,许多人拔腿无路可逃,便向河中跳去。

金折桂眨了下眼睛,这是第二道滑车机关了,两道滑车机关后,山上的小机关全都没了,如此一来,宁王的兵马上了山,想跟范康偷师也不能了。

只听哗啦声中,奉命去追的将士赶紧勒住马,稳住身子,待这次绿浪过去,看那山上的土石树木只差几百步就可滚到路边,甚至路上已经堆积了许多从山上滚下来的土石,赶紧来劝宁王:“王爷,这里太危险了,只怕等会,山上的大树、石头就会滚下来。还请王爷速速回瓜州。”

宁王将金折桂放下来,背着手,脸色也不似方才装作出来的泰然自若,“叫人搜山,千万不可伤了花头鬼、范康,也不可出言莽撞,冒犯他们。”说罢,见河道里他们的船慢慢驶来,便道:“请金小姑娘上船。”

“请金小姑娘上船。”宁王亲兵冲金折桂拱手。

萧综忙跟着宁王上船。

金折桂对阿大招了招手,先走过路边的草地,然后被人扶着上了船。

高大的船上,只听旗风猎猎,亲兵们手持长枪个个警惕地看向岸上,早有一小几摆着酒菜放在船中间。

宁王坐在小几后,萧综殷勤地给宁王斟酒,谄媚道:“王爷天纵英才,竟然会想出这对策来。待王爷抓住花头鬼、范康,叫他们二人效忠于王爷,王爷不日就能挥师北上,拿下京城。”

宁王淡淡地瞥萧综一眼,哈哈地笑,“好、好!若能回京,我叫你带兵亲自去劝降你父兄。”

萧综闻言脸色一白,自从心*之人死后,他便噩梦不断,又经不住宁王的人恐吓,于是轻易地投了诚。只怕他父兄还以为他死在扬州了呢,若是宁王大事不成,他再不能回卫国公府,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金折桂趴在船舷上,看见陆上宁王兵卒已经上山上去搜,又看了眼此时眼下的幽幽绿水,琢磨着跳水能不能逃走。

“小前辈,”阿大被人押着跪在金折桂身边,看见金折桂领口有血渍,不禁目眦俱裂地瞪了眼此时悠然饮酒的宁王,“小前辈受伤了?”

“你听到他们喊我六小姐了吧?”金折桂托着脸看阿大。

阿大讷讷道:“你真的是金家六小姐?”

金折桂点了点头。

“……你几岁了?”阿大又颤声问。

金折桂举起手,伸出八根手指头,“算是八岁了,我腊月里生的。”许久不装嫩,乍然装起来,少不得有些别扭。

阿大心一坠,算是八岁,就是说七岁将近八岁……再三将她打量,先是哭笑不得地仰头大笑两声,听见宁王亲兵骂“要死啦!”,就又瓮声瓮气道:“……我还是叫你小前辈,你放心,我在这陪着你呢。”待要以长辈身份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又看她神色并不紧张,于是悻悻地收手,不再言语,闷闷地跪坐在船板上,心里乱成一团,虽说金折桂言谈老成,又有意骗他们她三十五岁了,可她到底是个八岁大小孩子,而自己竟然对个小孩子动了心……自己怎么会对个小孩子动心?!

“阿大,你都听说我是金六,还冲出来救我?”金折桂嘴角带笑,很是感动地看向阿大,可惜阿大不会游泳,她也不会,不然干脆一起跳水逃走得了。

“……叫大叔。”阿大内心郁卒,神色尴尬,抓耳挠腮,再三向金折桂看去,只见她下巴尖尖翘翘,脸上因有伤痕不太干净,却是十足的正常小姑娘模样,“以后要叫大叔,不能再叫阿大。”

金折桂正觉阿大这不尴不尬的神色十分滑稽,忽地听人喊“神仙来了,神仙来了”,便跟船上亲兵一起向前面水面看去,只见隔着将近一千来步的水面上,瞽目老人、范康等骑马悠然从水面上走到对岸去。

“怪力乱神!谁——”宁王正饮酒,先看亲兵慌张,便出声训斥,随后亲自站在围栏后,看向前面踩在水面上过河的范康一群人,也不由地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能踩着水走?”

河面上波光粼粼,因快要立冬,风一吹,沁人的凉气便迎面袭来。

金折桂自是知道那边河道里填满了石头,此时瞽目老人他们看着像是踩水,实际上是踩着下面石头,故弄玄虚道:“这是他们道家的秘法,不可外传。”

“哼!”萧综冷笑,“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那你也弄一个试试?算你小子有眼福,能亲眼瞧一瞧,什么是八仙过海。”金折桂反唇相讥。

萧综立时没话了,他虽知道是障眼法,却又不知到底是怎么用的。

金折桂向岸上看去,只见岸上的人也在喊“神仙来了”,竟是追到河边,眼睁睁地看着瞽目老人他们远去而不敢试着涉水去追,有些胆小的,甚至跪在地上磕头。看瞽目老人他们平安无事,金折桂松了一口气,又见阿大在众人看“神仙”的时候,转头用袖子擦脸,不禁有些惭愧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金折桂见自己叫阿大伤心了,望向强作镇定返回座位后跟萧综吟咏这青山绿水的宁王,便说:“宁王爷能赏点酒来吗?”

“金小姑娘要喝酒?”宁王重新回到小几后坐下,心潮依旧滂湃,认定了瞽目老人、范康是两个能呼风唤雨的得道高人,在心里掐指一算,心想他们有天雷地火,也会设下机关陷阱,更会如履平地地踏水而过……这样的得道高人,慢说是三顾茅庐,就算是纡尊降贵地下跪相请,也值得。若不然,众口铄金,叫人编排出神仙跟他作对的话,慢说百姓不服,就算是军心,也会动摇。

“阿大叔叔要喝点酒。”金折桂道。

“我不喝。”阿大赌气道,等察觉自己跟个小孩儿赌气,就又埋怨自己气量狭窄,待一看金折桂,就气自己有眼无珠,但要说服自己早先就当个笑话,笑笑就算了,但心头又酸涩得很,想到花小前辈足智多谋、体贴入微、开朗大度,又不时风趣幽默……回头看了金折桂一眼,伸手给自己一巴掌,不许自己再去想。

宁王笑道:“给那位阿大壮士一壶酒。给金小姑娘……”

“我要洗澡,我要换衣裳,我要吃白米饭。”金折桂脱口说出自己魂牵梦绕的三件事,自然这三件事是排在回家之后的。

“这几样要等进了瓜州才有,如今,你且委屈一下,吃些点心吧。”宁王捋着胡子笑,更觉不过是小孩子,哄一哄,再拿阿大要挟她一下,什么话问不出来。

阿大看着眼前摆着的酒壶,又瞥了眼此时怎么看都只有八岁的金折桂,郁闷地拿起酒壶便喝,灌了两口,便冲金折桂瞪眼睛咬牙嚷道:“你说你八岁,你盯着我胸口看什么?”说完,又撕了撕衣襟,露出胸肌。

酒壮怂人胆!阿大不是怂人,但有些话,必要喝了酒,才能对一个八岁小姑娘说出来。

“……我没见过,所以好奇。”金折桂心虚地堆着笑脸,“空腹喝酒伤身。”见宁王面前摆着几盘小菜,便跳着脚过去端。

亲兵先是挡在金折桂面前,后看宁王的脸色,便让开路。

金折桂见宁王桌上是一盘盐水蚕豆,一盘豆腐干,一盘卤牛肉,一盘蜜汁樱桃。就伸手将蚕豆倒到豆腐干堆里,然后端着原本装蚕豆的空盘子,用手向卤牛肉、豆腐干抓去。

“你——”萧综盯着金折桂不算脏,但也不算干净的爪子,太阳穴跳了跳,低声对宁王道:“王爷,你对她太纵容了……”

“本王对你又何尝不纵容?”宁王说罢,伸手去捏樱桃来吃,却见金折桂抢先伸手在樱桃盘子里搅合了一遍,瞥了眼她那脏手,立时没了食欲,便只饮酒,又笑嘻嘻地问金折桂:“本王见你才瞧见我们来,就十分警惕。怎么,兵荒马乱的见到姐夫,你不想跟他亲近,反而防着他?”

金折桂又跳着脚抱着小菜跳回阿大面前,将小菜放在阿大面前,看他气咻咻地捏着卤牛肉吃了,才松了一口气,“我亲眼看见他被抓的,可怜扬州知府家的千金痴心错付,”看见阿大喝酒的手一顿,暗骂自己怎么这样大意,痴心错付这四个字怎能在失恋的人跟前说,赶紧将小菜又向阿大面前推了推,“看上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就算了,还死在这人手里。”

萧综那时失魂落魄,不曾留意到瓜州渡口瞽目老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儿,此时听金折桂说,不由地恼羞成怒道:“胡言乱语!是玉洁,是她自己要跑……”

“要不是你拉绳子,她就不会跌倒,她不跌倒,怎么会被马践踏?”金折桂看萧综脸色涨红,又不屑地嗤了一声,“也是你活该,你早日回京跟大姐姐夫妻团聚多好,为个女人在扬州流连忘返,啧啧。”看阿大大口灌酒,不禁皱眉,抓了一把牛肉干就塞他嘴里,见此时船已经离开他们营地很远,虽两岸依旧还是山,但已经看不见因树木倒下而光秃秃的山头了。

“温柔且坚定……哼!”阿大半醉半醒间,自嘲地哼笑一声,随后又锤头痛哭,“我们玉家人又丢人了……将军要知道了,这辈子都在金将军跟前抬不起头……一群丈八汉子,却全仰赖一个小姑娘家出谋划策……出了事,还怪小姑娘太狠绝……哎,严邈之娶妻生子了,他有什么好……的……”

金折桂自己捏着牛肉片吃,眼瞅着阿大撒酒疯,眉心跳了跳,便由着他去,毕竟阿大失恋了,可以原谅。

宁王听阿大撒酒疯,先觉聒噪,随后又听得有趣。因他看阿大过了而立之年,金折桂又才八岁,便并未将阿大的失态往男女之情上想,又叫人拿了坐垫、斟了好茶给金折桂送去,待看金折桂满足地吃过了点心,才问:“阿桂姑娘……”

金折桂嘴里含着茶,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捂着嘴,看向宁王,“咳咳,王爷,我大名折桂,小名……”

“桂花?”阿大呵呵地傻笑。

“再给他一壶酒。”金折桂抓一把蚕豆塞到阿大嘴里,“小名魁星,字……”

萧综不耐烦道:“王爷,您叫她折桂就行了。”

“你让她说完,字什么?”阿大头脑混沌中还留着一丝清醒,看萧综打断金折桂,就面目狰狞地看着萧综饮酒,就好似拿着萧综的肉下酒一样,迷迷糊糊地想起韶华的韶字。

萧综鄙夷地回了阿大一眼,因阿大眼神锐利,便扭头避开阿大的眼神。

宁王嗤笑一声,叫人再给阿大一壶酒,然后对萧综道:“你这小姨子定是个争强好胜的,一家子这么多姐妹,又是折桂,又是魁星,第一名都叫她占了……”

“王爷误会了,亲家家大老爷不曾科举,这是金阁老的心病。是以金阁老有意给孙子孙女取名折桂、蟾宫挤兑金将军……”萧综忽地刹住话头,反复回忆,便凑到宁王耳边说:“王爷,金折桂必定知道金蟾宫的下落,好好拷问拷问,她必定受不住,将金蟾宫的下落抖落出来。金蟾宫可是金家长子嫡孙呀。”

宁王挥手,有意叫金折桂听到他的话:“本王素来仰慕金将军,金将军那样的人品,便是将他一双儿女挂在城头,他也能眉头不皱地叫人放箭。既然这样,何必跟个毛孩子过不去?费心劳力给自己找骂名的事,本王不干。”

“呵呵,宁王爷的名字叫虞固……”阿大仰着头傻笑。

金折桂托着脸说道:“我要嫁的人,他温柔坚定又不会撒酒疯。”话音才落,就见方才还是文疯子的阿大立时成了个武疯子。

阿大站在船头,伸手将个亲兵推到水里,然后仰头大笑。

金折桂赶紧地躲到宁王身边,一棍子打在萧综腿上,“你去,你去跟阿大比试比试。”

“叫叔叔!”阿大听到有人喊他阿大,就发疯地大叫。

萧综捂着腿道:“六妹妹,你别得寸进尺,需知势不可用尽!”

“你奈我何?”金折桂冷笑,如今萧综就如同炼过油的肉渣,她才是油脂丰富的肥肉,该识时务的该是萧综。

因阿大的动作,酒杯里的酒水荡了出来,宁王蹙眉,疑心自己太纵着金折桂了,转而,又想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金折桂是有恃无恐才会如此。既然她心里明白他想要什么,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于是一边用帕子去擦身上酒水,一边道:“萧公子去跟阿大比划比划吧。”

萧综哆嗦着,昔日的谦谦君子,此时狼狈猥琐地谄媚道:“王爷,你不能听这丫头的,你不知道,这丫头蔫坏,昔日在家的时候,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