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将晚背着手道:“你不知朝中之事,你当扬州是咱们的人打下来的,就能叫咱们的人守着?若非已经将此事做得十拿九稳,我也不会告诉你。早早告诉你,最后不能成事,害得你空欢喜一场,又有什么益处?你虽腹诽我,但好歹兢兢业业守住了城。”伸手拍了拍严邈之的肩膀,就又向内去,远远地瞧见瞽目老人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忙迎上去,自报姓名后,与瞽目老人寒暄两句,就又依着瞽目老人的指点,去菜地里寻金折桂、金蟾宫。

金将晚到了菜地边,就看见昔日不说活蹦乱跳,但也手脚伶俐的金折桂架着双拐,正在抓菜虫的金蟾宫更是黑瘦许多,不禁眼眶一热,慌忙迎了上去,嘴里喊着“魁星、蟾宫”,等走到跟前,却见金折桂笑盈盈地看他,金蟾宫看陌生人一般好奇地盯着他看。

“蟾宫,我给你变个戏法,你闭上眼睛,给我许下三个好处,我就把父亲变给你。”金折桂伸手捂住金蟾宫的眼睛。

金蟾宫对金折桂的毫不怀疑,忙说:“晚上给姐姐揉耳朵,给姐姐端茶递水……晚上的肉给姐姐了。父亲呢?”

金折桂手拿开,金蟾宫惊喜地睁开眼睛,然后疑惑地向金将晚身后看去。

“傻子,我就是你父亲。”金将晚昔日跟儿女相处不多,此时久别重逢,当即红了眼睛泪如雨下,一把将金蟾宫抱住。

金蟾宫先疑惑,随后认出金将晚来,便搂着金将晚的脖子哭着喊父亲。

金折桂单脚跳到金将晚身边,伸手捋着他的断发,看印子整齐得很,疑惑这是怎么了。又将手按在金将晚肩膀,冷不丁被金将晚抱住,先是一怔,随后将头埋下,偷偷地在金蟾宫手上擦泪。

“蟾宫,叫父亲好好看看——”金将晚又将金蟾宫从怀里拉出仔细看看,又看金折桂拿着双拐,便去看她的腿脚,记得严邈之说金折桂在生气,又忙道:“魁星……许多事,你不知道,为父与玉将军……”

“我知道。”金折桂手按在金将晚肩膀上。

“你知道什么?”时隔不到一年,金将晚却觉旁人嘴里所说的金折桂陌生得很。

 

  金折桂慢悠悠地道:“我腿不好,再有个功劳,等论功行赏见了太上皇、皇帝的时候,太上皇心想着:呀,女子终生大事为大,什么赏赐都比不过赏她一门亲事。既然她腿脚不好,就给她个乘龙快婿。什么乘龙快婿能比得过咱们皇家人呀,算了,就慈悲为怀给她一个皇家女婿吧。皇帝呀,你看看哪个年纪相当的皇子皇孙不中用,就舍给她吧。”两只手捧着金将晚的头盔就往自己头上戴,见金蟾宫眼巴巴地看着,又给金蟾宫戴上。

金将晚原本一腔慈父心怀,见儿女受苦便满心悲怆、自责,此时听她小大人一般头头是道地说话,便嗔道:“胡言乱语!太上皇才不会‘呀’地一声。”不觉露出笑容,“听严邈之说你在生气?”

 

  “没呢,是瞧着大家伙都在生气,就也跟着生气。他们眼里我功劳最大,若是我不生气,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想我们是一家的,父亲给不给我功劳,都是自家事。这么着,他们生气的时候,就不带上我,然后恨屋及乌,他们厌烦父亲,就也开始厌烦我跟蟾宫了。”金折桂答的头头是道,又忍不住说:“父亲,范神仙乃是有才之人,虽品德有缺,但弃之不用实在可惜。还有梁大叔他们……”眼瞅着身后梁松、玉破禅、范康、瞽目老人等齐齐过来,便闭上嘴。

金将晚一把抱起金蟾宫,又摸着金折桂的头转过身来,见身后众人都看着他,便道:“太上皇禅位,新帝登基,朝中局势复杂。金某话不能多说,只一句,要扬名天下还是闷头发大财,自己选。”

第53章 夜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像梁松这等陪着曾公子偷偷来中原的人,是势必要选择闷声发大财的,可是蒙战少年意气,只觉得扬名天下才是最威风的事,抢在梁松之前喊:“扬名天下!”

依稀猜到曾公子身份的严邈之、范康等人都替梁松头疼。

梁松瞪了蒙战一眼,月娘忙拉着蒙战的手,温婉地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知闷头发大财有几条路子?能直接拿了银子走吗?有多少银子可以拿?”

金将晚原不曾注意到有女子在,听月娘说话,心想这女子倒是不俗,于是看过去,见那女子白净的脸上虽有一道肉红伤痕,但举止从容、神情坦然,就说:“可以拿银子走,也可以做官。至于范神仙、花老前辈,你们乃是早在太皇上跟前挂了名的人,要如何给你们论功行赏,要看太皇上的意思。”

谁人能当真看轻名利?况且又是自己出生入死换来的理所应当有的名利。

众人听金将晚说话在理,便将昔日的抑郁之气抛弃,除了玉破禅依旧不甘不平,其他人都心满意足,重新客套地见过金将晚,便细细问他朝中之事。听说英王的马匹忽地齐齐拉肚子,梁松会心一笑,马是他们卖出去的,为照料骏马送了几个厉害的马倌过去,定是马倌收到消息,给马匹下泻药;又听说滁州轻易地拿下了,众人又不禁为那连名字也没多少人知道的滁州知府云夫人叹息连连,齐齐怂恿金将晚上折子给云夫人请一道牌坊昭彰她的功德。

一更的梆子声响起,等众人散去,金将晚暂且与金折桂、金蟾宫姐弟住在一间屋子里,金将晚眼瞅着金蟾宫、金折桂一起泡脚,又见金蟾宫体贴地给金折桂揉耳朵,待久别重逢的激动散去,莫名地有些尴尬。

“母亲在家可好?”金折桂想起孩子丢了,两口子大多会互相怨怼的事,就握着金蟾宫的手问。

果然金将晚脸色非常不好,犹豫再三,才说:“你母亲她……去佛堂住着了。”

“父亲撵的?”金折桂想起金夫人在家要吃不少苦头,不禁心中一酸。

金将晚先沉默,随后说:“不是我撵的,是你母亲她自己要去住。”

“那就是父亲、母亲吵架之后,母亲去佛堂住的?”金折桂想想,儿女都丢了,没人敢怨金将晚,那金夫人定然是千夫所指了,换做她,她也情愿去佛堂住着。

金将晚见金蟾宫囧囧有神地看他,避而不答,转而问:“你怎么带着蟾宫逃出来的?跟着你们的奶娘、姨娘呢?”

“遇上乱子,我们两个是拖油瓶,他们要甩了我们。我看他们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放他们走了。”金折桂淡淡地说,拿着帕子给金蟾宫擦脚,然后慢慢给自己揩干双脚。

金蟾宫趿着鞋扑倒在金将晚怀中,“父亲,你打胜仗了?”

金将晚点头,因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补偿两个因他们夫妻大意流落在外的孩子,就问金蟾宫:“蟾宫想要什么,等回了家,父亲都给你。”

“吭吭。”金折桂清了清嗓子,然后挠了挠头。

金蟾宫忙搂着金将晚脖子说:“不要姨娘,钟姨娘抢我长命锁,还带着人抓我们。”见金将晚脸色不好,忙下意识地搂着金将晚的脖子,拿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

“……魁星……”金将晚蹙着眉头,万万没料到金蟾宫会说这话,一眼就看穿是金折桂教唆的,就又看向金折桂,“小孩子家家,管这些事像是什么样子?谁家的女儿会管父亲的房里事?”

金折桂擦干了脚,盘腿坐在床上道:“谁家的女儿会管带弟弟逃亡的事?我们是吃一堑长一智。丢了我们,家里姨娘们没挑唆父亲跟母亲斗嘴?”

金将晚一时语塞,又看金蟾宫已经使出了撒娇胡闹的手段,待要严厉地叫金蟾宫收敛一些,又因儿子是失而复得的,不忍苛责,只能由着他吊在他脖子上撒娇。

金将晚模棱两可地点头,然后对金折桂说:“钟姨娘的事,回去别多嘴。”

“……没新姨娘我就不多嘴,要是敢有新的,反正钟姨娘是祖母给的,祖母说过她最忠心可靠,我就捡着人多的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来,看祖母怎么办。”金折桂揉了揉腿,小心地在床里躺下,冲金蟾宫一招手,金蟾宫立时从金将晚身上下来,爬到金折桂身边躺着,又拍了拍床,示意金将晚快过去睡。

“你这孩子——”金将晚待要训她一句,又有些力不从心,依稀觉得金折桂、金蟾宫的性子都野了许多,再不是在家时的乖巧模样,颇有些野性难驯。

金将晚草草地洗了脚,在床边躺下,听金折桂跟金蟾宫讲了个什么小狐狸、小王子的故事后,金蟾宫就呼呼睡去,于是出声道:“晚饭时,大家都劝我叫你习武。”

“嗯。”

“为什么?”

金折桂不曾跟这辈子的爹一间屋子里歇息过,但万幸逃跑的时候不能挑剔食宿,于是此时虽觉别扭,但也有些犯困了,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委屈,“……原以为咱们家家大业大,就能万事无忧。如今看来谁都靠不住,不光我,等蟾宫大了,也叫他习武。”

金将晚再次语塞,待要将其中的大道理细细说给金折桂听,又想她年纪还小,转而又想起金折桂在旁人口中有勇有谋,于是又问她:“那炸弹,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折桂将自己跟瞽目老人商议好的话说出来,“是爷爷偷偷告诉我的,爷爷说我是姓金的,我说出这样的话,旁人对朝廷的兵马更有信心。”

“那这一路出谋划策……”

“都是爷爷跟范神仙弄的,我就是替他们出个头。”

金将晚心中不信,但金折桂这话最合情合理,“过两日,我叫人送你们回京。”

金折桂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低低地唔了一声,然后探着身子,越过金蟾宫问金将晚:“父亲,能真不要新姨娘吗?路上丢了一个,回头祖母肯定给你补全。”

金将晚不喜跟金折桂说什么姨娘、通房的话,翻身只当做听不见。

“父亲?父亲?爹?亲爹?”金折桂轻声喊了四声,听金将晚鼾声大作,只能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又撑起手臂喊:“干爹?义父?”

金将晚呼啦地坐起来,黑夜里瞪向金折桂,骂道:“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亲爹都成干的了!”看金蟾宫不安稳地往金折桂怀里缩,忙重新躺下来。

“能当真不要吗?”金折桂眼巴巴地问,金将晚藏着的《西厢记》里有金夫人写的书签,据说金将晚跟金夫人是青梅竹马,料想他们少年时过的就是林黛玉、贾宝玉一样的郎情妾意小日子,怎么着,现在都不该跟贾宝玉、薛宝钗一样的意难平吧?

金将晚迟疑地轻声问:“你母亲叫你问的?”又失望地想金折桂许久不见金夫人,金夫人走时家里又有丧事,哪里顾得着交代这话。

“……父亲就当是母亲问的,能答应吗?”

  金将晚枕着手臂躺下,嗔道:“小孩子莫管这些闲事,睡吧。”

金折桂失望地翻身倒下,听着金蟾宫的呼噜声睡去。

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后不久,门上有人敲门。

金将晚只当有军情,警醒地翻身起床,将被子掖好后,轻声城门,开了门,就见玉破禅站在门外。

“玉贤侄?”金将晚将门关上,穿着一身里衣,背着手看向玉破禅。

玉破禅抬头倔强道:“金将军,我不要小前辈的功劳。”

金将晚道:“随你。”晚饭时已经听说了金折桂曾经假装是三十五岁侏儒的话,再听玉破禅说起小前辈,就不似最初那般一头雾水。

玉破禅怔住,忙问:“那小前辈能得到她应得的了?”

“不能。”

“为什么?”玉破禅不解道。

 

  金将晚背着手,就算是金折桂、金蟾宫问,他也不会耐心地细细说给他们听,更何况问话的人不过是世交家的子孙,他又满身疲惫,又被这世侄落过面子,便不甚耐烦地说:“回去问你父亲吧,不然你当我许给众人的好处是从哪里得来的?身为主将,要处置的事可不光是带兵打仗,不然本将军早死在朝堂上了。”说完,听见屋子里金蟾宫起夜后见不到他嚎啕起来,就赶紧折回屋子里。

“金……”玉破禅跟了一步,又收回手,懵懵懂懂地认定了有许多弯弯道道自己还不知道,满腔心事地回房歇息。此时他与玉入禅一间屋子,瞧见玉入禅也才与金将晚的的监军说完话回来,便道:“过两天,我随着金将军的人回京,你回京吗?”

玉入禅怎肯在这时候回京,需知此时回京就好似狼狈地被人救回去一般,哪里比得上到时候骑着骏马跟着玉将军凯旋回京威风,于是笑道:“我想去扬州见父亲,先不回去。”又想范康已经许了他陪着他看他“建功立业”,自己万万不能丢弃这叫早先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的机会。

玉破禅见玉入禅越发的陌生,便劝他:“范康虽有才,可不是好人。你远着他一些吧。”

“怎么会,你看花爷爷都跟他英雄惜英雄呢。”玉入禅四两拨千斤的将玉破禅的话挡回去,然后装作累得顾不得跟玉破禅说话,径直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睡觉。

翌日,一早起来,众人便纷纷准备离开乐水。

头一个要赶着离开的是曾公子,毕竟他被发配到西北牧马,莫名其妙地跑到中原,乃是大罪一桩。

“我不跟他走,梁大叔,你也不许跟他走,不然我不替陆大叔他们报仇,也要向朝廷揭发……”蒙战见梁松忠心耿耿地要跟着曾公子回西北,头一个不乐意,扯着嗓子就在院子里喊。

金将晚早上起来带着金蟾宫在院子里练拳,听见蒙战这么一嗓子,敏感地察觉到曾公子除了偷偷跑到乐水来,还干了其他不法之事。因懒怠管,只当没听见,不时地看向在他身后嘿嘿乱叫挥拳的金蟾宫。

梁松捂住蒙战的嘴,脸色铁青,悻悻地向金将晚看去。

月娘忙打圆场道:“不是跟他走,是送他走。金将军已经说了皇上除了叛军之外,要大赦天下,料想没多久公子也要回京……有了金将军许下的银子,梁大哥,咱们回京开酒楼做富家翁吧。”

月娘言下之意,也是劝梁松送曾公子回京便抽身出来。

真实身份已经被许多人知晓的曾公子愣愣地戳在屋檐下,紧张地盯着梁松看,心恨梁松自从有了月娘,便耳根子软地听信了月娘的枕边风,待他大大不如当初,转而又想月娘那身份,梁松心里必然有刺,定然不会当真明媒正娶她,待回了京,他再设法叫梁松丢了月娘就是。

月娘觉察到曾公子一直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自打知道曾公子要干的事,她就不喜欢他,巴不得叫梁松早早离开。

  梁松哪里不知道月娘的心思,心中为难,转而又想,皇帝大赦天下后,曾公子回京,又是皇长孙,虽无权无势,但陪在太上皇身边也不会受委屈,于是就点了头,算是答应了月娘、蒙战。

月娘喜不自禁,蒙战一时欢喜,脱口说:“梁大叔还是最听梁婶子的话。”

一句婶子便讨好了月娘,月娘笑盈盈地看着蒙战:“好孩子,你先别回京城,先陪着戚姑娘去扬州城将她父母双亲埋葬了。然后再带着她回京跟我们汇合。”见戚珑雪出来,又带着蒙战将方才的话说给戚珑雪听。

月娘这一番作为,越发得蒙战的心。

戚珑雪总觉得玉入禅笑面虎一般,心里怕他“秋后算账”,又心知就算阿大四人跟着,到时候阿大四人夹在中间,也不好帮她,巴不得有人陪着她一同去扬州装殓父母尸身,感激地冲月娘道谢,又再冲蒙战道谢。

事不宜迟,唯恐宣读赦免圣旨的人到了西北见不着曾公子,梁松当即向众人告辞,不等明日跟着金折桂一群人顺路北去,就先带着曾公子离开乐水。

金将晚心知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因此只当不知道皇长孙来了乐水,公务在身,也没多少工夫陪着金折桂、金蟾宫,匆匆团聚了一日,就叫人送他们回京。

玉无价、玉无痕等人因要留下陪玉入禅跟玉将军汇合,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就陪着玉破禅跟着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回京。

临走那日,金折桂眼瞅着金蟾宫紧紧地搂住金将晚的脖子不肯撒手,不舍地将乐水城里看了一遍,昔日看着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此时在朝晖映衬下,也显得那样的熟悉,不禁习惯性地靠在瞽目老人身上,暗道自己这辈子怕是不能再看见这样的乡间景致了。

“小前辈舍不得这里?”玉破禅罕见地主动开口跟金折桂说话。

“谁舍不得了,离开这里,金家有的是牡丹亭、芭蕉邬、芍药圃叫我玩。”金折桂看见金蟾宫被金将晚推过来,赶紧将金蟾宫搂住。

“魁星,好好照顾你弟弟。”金将晚又冲瞽目老人、玉破禅拱手,想起瞽目老人看不见,对瞽目老人说:“有劳花前辈替金某照顾一双儿女。”

瞽目老人笑道:“金将军放心,老朽生受他们两人一声爷爷,自然会照顾他们。”

“多谢。”金将晚将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扶上马,又对骑在马上的玉破禅道声保重,就立在路边等他们走。

“父亲,姐姐说回京就告诉旁人你答应了。”金蟾宫忽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将小手伸出来向金将晚挥舞。

“……答应什么了?”金将晚眼皮子跳个不停。

金折桂也探出头来,叫道:“我们回去就说,父亲吃一堑长一智,气钟姨娘不忠,赌咒发誓不要新姨娘了。”

第54章 家雀

金折桂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同送行的玉家人、金家人都在看金将晚。

金将晚绝对不是一个肯在大庭广众训斥儿女大逆不道亦或者留下话柄叫人疑心他好色的人,于是心里懊恼金折桂“先斩后奏”,却只能捋着胡子点头,再三殷切地交代送他们一群回家的侍卫:“好生照看好小姐、少爷!”

旁人见此,比如玉入禅、范康,少不得要满嘴好话地称赞金将晚慈父心怀。

金将晚心中无奈,也只能谦虚两句,认了。

马车上,金折桂探着身子见金将晚没话说了,不禁满意地笑出来,拉着金蟾宫回到车厢里,先拍着他的头夸他:“不愧是将军的儿子,有骨气。”

瞽目老人也在一个车厢里坐着,笑着摇摇头,等金蟾宫挤到身边,就搂着他讲故事。

金折桂一时闲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她绝对不是个肯自己把那种话说出口惹得金老夫人不待见她的人,只见她探着头,又对外面一众人说:“方才爹爹的话,诸位都听见了。爹爹说,我年纪小,又是女儿家,不好插手父亲的房里事。叫诸位见了祖父、祖母替他说一说……破哥哥,你也替父亲说一说吧?”

玉破禅高高地骑在马上,原不将金折桂交代给玉家人的话当一回事,但既然她主动开口了,就轻描淡写地嗯一声。

太不可靠了……比之其他玉家人斟酌着金将晚的态度点头答应,玉破禅轻轻地点头,实在叫金折桂看着心悬。

“破八你要是不乐意……”金折桂觉得玉破禅靠不住,立时改了称呼。

玉破禅道:“其实,玉将军没答应吧?”

“谁说的?你们没瞧见父亲点头了?”金折桂恨不得拆了玉破禅,偷偷看了金家人一眼,幸好那群金家人爱屋及乌,因对金将晚忠心,对他们姐弟也很爱护,即使是听玉破禅这般说,也只是宽容地一笑。

阿大道:“小前辈放心,八少爷答应了的事就会办到。”一句话说出,再见金折桂,见自己已经坦然了,便又兴致很好地跟金家人套近乎。

“小前辈管这种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玉破禅左右想想,到底觉得金折桂这年纪的女孩在家里该跟他家的姊妹一样无忧无虑,因此觉得金折桂在给自己没事找事。

金折桂冷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母亲性子倔,拉不下脸不要姨娘们,我身为女儿,自然要护着她了。难不成,破八你能眼睁睁瞧着自家父母怄气,叫姨娘通房钻空子?”

“我们家没有姨娘。”玉破禅深吸了一口气,人终归胜不过自然,只见昔日看着满目苍夷的地方如今已经长满了野草野花,看着也是生机勃勃,不禁纵马稍稍离开。

金折桂一怔,暗叹:“原来玉将军、玉夫人那般夫妻情深,真叫人羡慕。”

阿二、阿三、阿四不禁噗嗤一声笑了,阿大道:“小前辈……你这么小就羡慕人家夫妻情深?”可见早先的误会不全是自己的错,谁叫金折桂说话老成呢。

“是羡慕破八,我们家那两个冤家哟,见不着互相牵挂,见着了又满腹怨气。”金折桂捧着头,将脸探出车窗。

听金折桂老气横秋地这般形容金将晚夫妇,不独玉家人就连金家人也笑了。

金家几个忙答应道:“小姐放心,等回去了,我们就跟阁老、老夫人们说。”

阿四诧异地看向金折桂:“小前辈该不是还不知道我们家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吧?”

金折桂一怔,猛地站起来,头撞在车窗上,摸着头又赶紧坐下,“没想到你们玉家还有过人之处。”

“小姐——”金家几人一时紧张起来,唯恐玉家人恼火。

却见阿四很是坦然地洋洋得意道:“我们玉家是将军世家,早些年哪个将军出门打仗不要一去几年才回来,有新婚燕尔就要分开的。为照顾嫁进来的夫人们,就有了这么个规矩。”

金折桂待要说也不怕出门打仗的人一去不回来,随后又想玉家怕是用这个规矩想安抚娶进门的贵女呢。甭管怎么着,玉家有这么个规矩,看着就比金家显得厚道许多,再见玉破禅纵马回来,看玉破禅的眼神不禁变了,笑道:“破哥哥去做什么了?”

“……还有事?”玉破禅听到“破哥哥”三字,再看金折桂一副看肥肉的神色,不禁打了个颤。

金折桂听他这生硬的三个字,摸了摸鼻子,心想等回京了要仔细打听打听玉家有没有年纪跟她相当的好孩子,若有,厚着脸皮也要先把那孩子圈下来。

习惯了装三十五岁,此时盘算着要圈玉家□岁的孩子,心里有些怪怪的,只觉得自己成怪阿姨了。

玉破禅见金折桂不说话,就伸手将一根串了独角仙的狗尾巴草递过去。

金折桂接了狗尾巴草,放到金蟾宫面前,只见独角仙不住地扑棱翅膀,一阵小风吹到金蟾宫脸上,金蟾宫眯着眼睛嘴角带笑地仰着脸去享受那小风,等独角仙停下了,才伸手去接。

虽金将晚吩咐过不许再提金折桂在瓜州、乐水的事,但此时“没有旁人”,只有金家忠心的家将并玉家家将,于是两家人便开始将早先的大半年当做传奇故事说起来。

金折桂人在轿子里,巴不得他们金家人更敬重她更待他们姐弟好一些,于是也不拦着,在马车里逗着金蟾宫玩,又反复交代金蟾宫回家之后要如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