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俟吕邻云过来,你好生收拾收拾自己,别再赌博了。”玉破禅叮嘱道,玉妙彤这辈子离不开俟吕邻云,既然如此,自然是巴望着俟吕邻云对玉妙彤好一些,再好的哥哥嫂子,也陪不了她一辈子。

“……唔。”玉妙彤点了点头。

“走吧。”玉破禅把珠网收拾好,到了门边把大氅脱去,便抱着用大氅裹住的珠网出门,在门前等玉妙彤上了轿子,二人就向黑风寨去。

在黑风寨前,遥遥地看见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走近一些,便听有人说“欺负我们鲜卑女子,才把人撵出来。”“是呢,金小姐是悯郡王妃的妹妹,一准帮着悯郡王妃出气呢。”

玉破禅一听,眉头就挑了起来,子规城中的汉人、鲜卑人素来和睦,如今这又是谁挑起来的?

走进了,才见众人围着一女子,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在山寨门前,几那女子面前,梁松、拓跋平沙俱是一脸无奈。

不等玉破禅下马,那女子泪眼婆娑中看见玉破禅,便呜呜咽咽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匍匐到玉破禅的马前,“求八少爷替我做主。”

玉破禅居高临下看去,见这女子是个十足的鲜卑美人,身量高挑,身材婀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隐隐有些泛出淡淡的琥珀色。爱美之心人人有之,难怪那么一群人为这女子打抱不平,倘若是个丑陋之人,只怕那群人笑一声“丑人多作怪”也就散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玉破禅下了马。

拓跋平沙同是鲜卑人,言谈中,便不免有些回护这女子,“回八少爷,这女子钦慕悯郡王,悯郡王答应纳她为妾,便将她收留在书院里。谁知道,悯郡王妃今儿个寻上书院,结果闹得自己小产了。悯郡王见过小姐后,就叫人把她从书院撵了出来,她不能在书院住下,如今又见不到悯郡王,便跪在山寨前等八少爷回来给她做主。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子规城里,家人又早把她卖给了悯郡王,如今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更何况,她肚子里八成有了。”这个话说完,果然那女子隐隐有些作呕。

见过小姐后……这话蹊跷得很,听着就像是金折桂护短,仗势欺人一般。

良久,拓跋平沙,看着众人的眼色,才醒悟到自己无意中陷金折桂于不义了,赶紧打嘴道:“瞧我这张嘴,小姐方才叫人出来说了,她只提过书院是正经地教导子弟们读书的地方,不能叫悯郡王在那边养女人。至于悯郡王为何把人撵出来就不管了,这事她也不知道。”

虽拓跋平沙这么说,但围观之人,便又有人道:“金小姐是个什么身份?她不明着说撵人,只一个眼神下去,人在屋檐下,悯郡王哪里敢不撵?”

“正是,他们汉人自来瞧不起咱们鲜卑人,定是狗眼看人低呢。”有人连声附和。

拓跋平沙先慌了,随后又觉不对,不说子规城的人,大多感激金折桂,定然不会拿着狗眼看人低这句话形容金折桂——要知道,金折桂的像还在城外供着呢;只说黑风寨门前就有人敢那般说,可见那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玉破禅与梁松对视一眼,向人群里看去,只见昏黄的灯笼下,说话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其他人多是在观望,鲜少几个被人怂恿着露出愤慨之色,却也不敢口出恶言。

“这是悯郡王的家事,便把她带回去交给悯郡王处置吧。早先悯郡王把伺候了自己许久的从京城带出来的姬妾肆意送人,我还当子规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品性如何呢。谁知,他送走了七个没人诧异,不要了一个,却立时惹得城中哀声载道,且还牵扯到内子头上。”玉破禅叫人把玉妙彤的轿子抬进山寨里,便亲自牵着缰绳领着马进去。

梁松立时道:“正是,悯郡王始乱终弃的性子,大家伙还不知道吗?竟然还有人钦慕他,既然有胆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何必抱怨自己遇人不淑,遭人始乱终弃?”人不可貌相这话,只对少数人有用,大多数人瞧见了个俊美少年郎,便被迷得七荤八素,忘乎所以了。

拓跋平沙登时也醒过神来,原本一堆人都在说他们鲜卑人可怜,他也不禁物伤其类,此时想既然这女子是卖给虞之渊的,虞之渊要不要她,岂容他人置喙?不说中原人,就算鲜卑人抛弃买来的女人的事也时有发生,何以中原人抛弃个鲜卑女子就引起轩然大波?

“八少爷说,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出事。”阿四从山寨里出来,在拓跋平沙耳边叮咛。

拓跋平沙点了点头,当即叫从山寨里出来的女人搀扶着那鲜卑女子起来,“把她送到悯郡王家里,要如何,都是悯郡王的家事。”

“是。”

有人搀扶着,那鲜卑女子怕伤了腹中骨肉,便也顺势起来,擦了眼泪,跟着人进去。

“散了吧,都散了吧。”拓跋平沙挥了挥手,驱散门前众人,便拔腿向马厩去,果然马厩外,聚着梁松、蒙战、阿大、阿四等人,众人正在一起窃窃私语什么。

拓跋平沙快步过去,就听梁松道:“城里一直有人蹦跶着想挑唆咱们中原人跟鲜卑人,前才有人说苦力都叫他们鲜卑人做了,好处都叫中原人拿了。”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道理,梁松虽对那些人说的话颇感无奈,但也无能无力。总不能叫劳心者又劳力,劳力者不劳而获。

拓跋平沙略有些窘迫,毕竟一群人里,只他一个鲜卑人,“梁大侠,我们鲜卑大多数人是不会说这话的。如今他们不用流离失所,不用怕柔然、慕容,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至于劳力,城池早已经建好,也不过是各凭能耐在酒楼、赌坊里养家糊口罢了,若他们有能耐,还用做那些事吗?不如,去把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

“不可,如此反而会挑起风波。日久见人心,且瞧瞧那些跟着蹦跶的人能落到什么下场——若是无人支援,那些人闹不了多久,有道是擒贼先擒王,眼下,先找一找,瞧一瞧闹事的人背后有没有主子,主子又是谁。”玉破禅心知子规城所在的地方尴尬,城中又龙蛇混杂,挑拨两边人闹事的事不曾中断过,也不可能彻底消失。

“是,一定要把那黑心烂肚肠的扒出来。”蒙战气喋喋地说,因有人闹事这事归他管,便比旁人多操了两分心。

“罢了,都回去吧,这样的事多着呢,不值当为这事提心吊胆。”玉破禅将怀中大氅做的包袱紧了紧,眼瞧着宝宝、贝贝窜到他身边绕着他的腿转,腾出手在两只狗头上各摸了一下,便迈步向自家小楼去。

小楼中,金折桂还在等玉破禅一起回来吃饭,见他抱着包袱,就问:“拿的是什么?”

“明知故问。”玉破禅道。

金折桂听他这么一说,手上接了,却懒得再看,赶紧张罗着叫他吃饭。

忽地外头又响起一声声“阿五大夫!阿五大夫!”,正给玉破禅夹菜的金折桂筷子顿住。

不必金折桂吩咐,初翠赶紧地向外头走,走出百来步,截住戚珑雪的小丫头,问了两句,便赶紧来跟金折桂回话。

“少夫人,听说是悯郡王不肯叫那外头的女人怀孩子,要叫那女子打胎。那女子闹了起来,屋子里悯郡王妃听见动静,嘴里喊着要给她孩儿报仇,便从床上起来去打那女人,连连打了几个巴掌,还不解恨,又看那女人不敢还手,悯郡王也不敢拉她,又去扯那女人头发……”

“罗里吧嗦的,到底怎么了”金折桂问,虞之洲自然是还惦记着回京的,只要他惦记着回京,身为皇室子孙,便断然不敢在老太上皇孝期里生儿育女——按理,孙辈不必守那么长时间,叫那女人生下来,日后只说是早产也可,但谁叫虞之洲倒霉在自己是长子长孙呢,虽他这长子长孙没有宗祧可继承,但身为皇家人,如履薄冰的日子过得久了,就宁可多守几日,也不给人留下把柄。

“听说悯郡王妃又出血了。”初翠吐了吐舌头。

血山崩?金折桂一时没了胃口,“那女人呢?告诉悯郡王,甭管要不要孩子,都得好生安置好那女人。”

“是。”初翠抬脚就要向外去。

“站住,悯郡王是那么个性子,他一准怕多事,暗中又把那女人撵出去,若那女人出事了,少不得又要有人造谣,到时候没人说那女人是被悯郡王逼死的,都说是我害人呢。把那女人好生看着,别叫她出事。”金折桂道。

“是。”初翠也心疼金折桂遭了无妄之灾,便出门,领着以后接替她的两个小丫头去虞之洲房里说话。

“不再吃一些?”玉破禅心疼道。

“吃不下了,你吃吧,我看着你吃。”金折桂拖着脸坐在饭桌边。

玉破禅眼瞧着她很有些闷闷不乐,越发愧疚起来,只觉得自己不仅没叫她过上跌宕起伏、慷慨激昂的日子,还要被人攀扯,遭受无妄之灾,草草吃过了饭,听初翠来回说金兰桂那边血止住了,便早早地催促金折桂睡觉,自己还跟往常一样在她脚边替她按脚,听见门外动静,便叫人进来。

初翠远远地站在纱门边,听着动静心知金折桂睡了,便轻声道:“悯郡王妃听说少夫人叫人看着那女人,只当少夫人护着那女人跟她过不去,躺在床上喊着要把那女人打发得远远的,不然她就上折子告发悯郡王孝期里淫、乱。”

玉破禅皱了皱眉头,这他眼中,叫金兰桂气不过,是没法子跟叫金折桂声名受累相提并论的,想也不想就道:“别理会悯郡王妃,那女人万万不能叫她伤着。告诉悯郡王,已经有人等着那女人出事,然后在子规城里嫌弃腥风血雨呢。”

“是。”初翠偷偷向床上看一眼,见玉破禅跟金折桂分头睡,纳罕道:百年修来共枕眠,怎地这两人不喜欢一个枕头睡觉?不敢再看,赶紧退了出去。

玉破禅又等了一等,待听见金折桂彻底睡熟了,便从床上起来,把被褥帐子掖好,拿出门后早准备好的竹竿,又把包袱里的珠网拿出来,见那网果然不出意料地缠在一起,耐心地坐在床边脚踏上对着灯慢慢地解开,听见床上的动静,不禁吓了一跳。

待听见山寨里的鸡啼叫了一声,整张网才整理好,拿着竹竿把网慢慢地挂在他早趁着金折桂不注意时在屋顶上留下的小钩子上。挂时,悬垂下来的珠子又挂到网上,少不得要再把网拆下来整理一番,再次挂上。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敢在五更前,把网挂到屋顶上。

眼瞅着天快亮了,玉破禅望着满屋子星光,举起袖子,便见自己袖子上也有淡淡的荧光,撩开帐子坐在床边,望着熟睡中的金折桂,见她侧向一边睡得久了,谨遵她的叮嘱替她翻身,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先想拍醒她叫她醒来看,随后又觉她自己乍然发觉了,才有意思,于是便爬进床里,拉着被子角囫囵睡去。

鸡鸣犬吠声中,听见一声声呼唤,玉破禅睁开眼睛,见金折桂还睡着,便推了推她,“桂花,醒了。”

金折桂新近越发嗜睡,唔了一声后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撩开帐子出去。

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一声惊叹也没有?玉破禅大为失望,只觉得一番苦心白费了,不禁埋怨玉妙彤多事,自己个出了帐子,两眼酸涩不已地抬头向屋顶上看去,只见屋顶上挂着的夜明珠白日里暗淡的很,竟是一点光彩都没有,就像个鱼眼珠子,不禁恍然大悟。

起床洗漱一番,吃了饭,才出门,就见梁松匆匆赶来,便迎上去问:“梁大叔,一大早,有什么事?”

梁松先向门首站着的金折桂一笑,领着玉破禅走开一些,才说:“城外小前辈的像被砸了。”

玉破禅不由地睁大眼睛,虽说那像在他跟金折桂眼中只是个笑话,但平白被砸了,也叫人闹心得很,摩挲着下巴,冷笑道:“这是有人妄想把往日折桂做过的事抹去呢。”若是把当初金折桂跟他修建黑风寨、子规城的动机掩去,指不定人家以为他们两个中原人跑到这地方安营扎寨是不安好心呢。

梁松点头道:“我也是这么琢磨着,虽不求人人为小前辈歌功颂德,却也容不得人平白无故污蔑她。”

“叫人把折桂小小年纪风雪夜为救鲜卑人出塞的事写成话本子,再排出戏来。”

“就是,凭什么不能把自家做过的事张扬出来?如今小前辈救过的人还在,就有人敢污蔑她是个仗势欺人的人,若那些人都不在了,污蔑小前辈的人更多。”梁松对玉破禅的话深以为然,那些想挑拨两族纷争的人,不对付玉破禅,先把矛头对准了金折桂,可不就是因为金折桂因是女子,更得人心嘛。

“说起写画本戏词来,月娘最是拿手——况且,只有大仁大义,未免没多少人爱看,不如,加上去一些风花雪月?比如,八少爷对小前辈的欲拒还迎,小前辈的痴心不改?”自己的婆娘自己疼,梁松心知月娘因要照顾瞽目老人,平素不大出头,就在金折桂、戚珑雪身边显得平庸,此时听说要写戏词,第一个就想到月娘头上,如此也算是给她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那就多谢梁婶子了。至于城外的塑像,不必叫人去收拾,就摆在那,但看,折桂的塑像没了,到底是大快人心,还是惹得人群情愤慨。只是,那个欲拒还迎,改成阴差阳错吧。”玉破禅心道那些人太过心急了,若过个几十年,大家伙都忘恩了再砸塑像,指不定就没人在意了,如今,哼哼,如今顾念金折桂恩情的人还在呢,砸了塑像,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叫折桂知道,免得她堵得慌。”玉破禅道。

梁松答应一声,赶紧回去跟月娘说。月娘乃是花魁,一等的花魁,自然会闲来无事提着笔管写几首藏而不露情意绵绵的诗句送给恩客,写个戏词,自然也不在话下,听梁松叙述一番那冬日里的情景,当即便下笔如神地匆匆写了起来,草草写了两页,除了辞藻太过纤巧哀戚,须得梁松润色后才有豪迈之风外,其他再无可更改之后。

且说玉破禅说不管,却还是不由地骑马向城外转了一圈,眼看着不少鲜卑庶民嘴里骂着砸塑像的人,又费心地把塑像重新树起来,不禁感慨万千,发誓再不叫金折桂遇上瓜州城外被众人排挤的那一幕。重新进城,又惦记起那夜明珠做成的星河,犹犹豫豫地想,若是她发现了星河时,自己又在她身边陪伴,岂不是叫那星河黯淡无光?于是在城里办了几件事,才过午时,就早早地回了黑风寨,在自家屋子里不住地抬头向屋子上看,猛地想起若是珠子黯淡无光的时候叫金折桂看见也不美,便又领着她去瞽目老人那边坐了半日,在瞽目老人那吃了晚饭,便又携手带着两只徒有其表的恶犬巡视山寨,见天色大黑,才带着她向小楼来。

远远地,就瞧见屋子里有荧光从窗户射出,惹来一群小儿跳着脚看。

“那是什么?”金折桂也诧异了。

“不知道,莫非是有神仙下凡?”玉破禅心说饶是金折桂知道是什么,当真见到了,定也被吓一跳。

金折桂纳闷得很,心想这年头,就算是灯光也没那么亮啊,握着玉破禅的手,便匆匆过去。

“你们屋子里怎么了?”蒙战抱着女儿过来,身边带着戚珑雪,问话的时候,就已经毫不客气地迈步进了屋子里。

“破八说是神仙下凡。”金折桂笑着去逗阿菲,见的阿菲一张粉嫩小脸上挂着跟蒙战一样略显得憨厚的神情,不禁拿手去戳。

“走,我们去瞧瞧。”蒙战对戚珑雪道,一家三口便上了楼梯。

“蒙战!”玉破禅不禁咬牙切齿,这等良辰美景,正该静悄悄地叫他表露对金折桂的愧疚之情,蒙战一家三口没点眼力劲地过来凑什么热闹?若是今晚上金折桂陶醉在星河中,指不定自己就能……

第182章 夫妻

想法虽好,奈何现实总是残酷的。

不等他们二人进入屋子里,就已经听见蒙战那一把年纪依旧清脆的声音。

“阿五快看,牛郎织女星。”

“阿菲,那是勺子星。”

“小前辈,你让开点,挤到阿五了。”

听到“挤到”二字,因为有大煞风景的蒙战一家三口在,一直恹恹地慢吞吞走在后头的玉破禅一步跨过三层台阶,快速地进到屋子里,推门后,只见蒙战合不拢嘴巴地拉着戚珑雪抬头看星星,方才还在蒙战怀中的阿菲已经被塞到金折桂怀中了,此时,阿菲正骑在金折桂的肚子上。

玉破禅接过流着口水仰着头看屋顶上星河的阿菲,拿帕子给她擦了嘴,暗暗瞪了眼蒙战,见蒙战深情款款地把天上星宿指给戚珑雪看,便清了清嗓子,道:“桂花……”

“阿五,我一直想叫你见一见马王谷的星河,今日终于能如愿了。你不知道,我在马王谷的时候,每天晚上仰头看着清澈的星河,就想,若是你也在,马王谷就成仙境了。”蒙战握着戚珑雪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秀美的眸子,感叹道:“我蒙战三生有幸,能跟你结发为夫妻。在马王谷的时候,对着漫天繁星,我就发誓,今生若能娶到你,我宁愿下辈子,下下辈子,做一堆真真正正的牛粪。”

“蒙大哥——”戚珑雪感动之下,竟落下几点眼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待要说话,不禁又呜咽住。

“阿五。”蒙战也哽咽了,抬手替她拢了拢秀发,“头会子见你时,我就想,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莫非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成?”眸子中,披着夜明珠荧光的戚珑雪肌肤越发晶莹,眼睫上挂着一层银霜,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都叫人魂牵梦萦。

“我那会子就想,哪里来的傻小子,不知将来哪个倒霉嫁了他。”戚珑雪因蒙战难得说出这么柔情蜜意的话,不禁羞涩起来。

“女儿不要了?”玉破禅懊恼地插嘴,他昨晚上忙活一夜,就为了听蒙战这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虽说蒙战说的这些话也是他想说的,但自己说,跟听旁人听,总是不同的。

“你不是说她是你儿媳妇吗?抱走吧。”蒙战眉头微皱,显然也是觉得玉破禅煞风景,转头对指着屋顶上呀呀出声的阿菲道:“跟你八叔外头转一圈去。”说着,就拉着戚珑雪在屋子里坐下。

有道是良辰美景难得,此时被那璀璨的星空照耀,蒙战胸腔里涌出无尽的肺腑之言要倾诉给戚珑雪。

“蒙大哥,八少爷跟小前辈……”

“我没事,你们继续。”金折桂将手搭在阿菲背后,眼神闪烁地望着戚珑雪、蒙战二人。

玉破禅素来就知道金折桂一直好奇戚珑雪怎地会跟一无是处的蒙战互生情愫,猜到她此时八成在窃喜终于能知道戚珑雪的心思了,伸手拉了拉她,又见怀中的阿菲倾着身子去要金折桂抱,俨然是跟她更亲近,便闷闷不乐地拉了拉金折桂,一手抱阿菲,一手拉着她去外间,听见外头梁松、阿四喊话问那荧光是怎么回事,就冲着窗口喊道:“别喊了,蒙战拉着阿五对着马王谷的星河海誓山盟呢。”

听他这么一喊,屋子外的梁松等人都笑了。

依稀听见里间里,戚珑雪说要出来,又被蒙战一句“他想叫咱们出去,咱们偏不出去。看他们以后还拿不拿咱们阿菲玩笑。”

“听不见了。”玉破禅对探头探脑的金折桂道。

“可惜了了,是你做的吗?手真巧。马王谷的星河就是那样的?”金折桂接过一直闹着叫她抱的阿菲,眼瞧着自己肚子不大,偏那一点子突起正好叫阿菲骑在上头,顿觉有趣。

“你不觉得,若生女儿还好,若当真是个男孩,叫个女孩子这么骑着,不大好吗?”玉破禅做不出背地里掐阿菲一把的事,可是,今晚上蒙战实在可恶,叫他不得不深思自己值不值得为了阿菲有个戚珑雪做娘,就叫她做儿媳妇。

“这有什么,多省劲。”

“……你想的太远了。”玉破禅是正人君子,但他遐想了一日明珠光芒中,被感动的金折桂该是如何的娇媚动人,又会如何地“投桃报李”,主动献身,是以,听见“省劲”二字,自然就往床笫之事上想。

“……是你想多了吧。”金折桂不得不承认,成亲后的玉破禅,已经不是她以为的正人君子中的正人君子了。

“娘——”对玉破禅、金折桂的话全然不解,此时睁大一双眼睛的阿菲搂着金折桂的脖子,忽地含含糊糊吐出了一个字。

“什么?再喊一声,喊爹,快喊爹。”玉破禅先还满腔怨气,此时不禁激动起来,凑到阿菲跟前,笑容可掬地摸着她毛绒绒的头。

“娘。”这次喊得清楚了一些,阿菲显然不喜欢玉破禅,只骑在金折桂肚子上搂着金折桂的脖子笑。

“好孩子。”金折桂比见到星河还激动,眸光一转扫向玉破禅,轻笑道:“你说,咱们家宝宝明年这时候,会不会叫人了?”

“怎么给起名叫宝宝?万一一声喊出去,一人一狗两个都凑过来呢?”玉破禅拧眉,头会子去深思自己把最金贵的两个名字给狗取了,自家孩子生出来,得叫个什么,才能显得比狗金贵。

“我随口叫的。”金折桂不敢叫阿菲一直骑着,叫玉破禅掐着她两肋让她站在桌子上蹦跶。

“金、玉二字,咱们两家都有了。你们家还有个‘桂’字,如此,那贵字也不能用了,禄字也不能用,勋字,我们家的老爷们占了。这么着,只剩下个爵字、寿字,略略能压住宝贝二字。”玉破禅斟酌着,就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正在腹诽玉破禅平日里满腹经纶,文武都拿得出手,此时起名字了,想起来的又是一些俗的不能再俗的字。冷不丁地被他看过来,心知他等着自己答复呢,就说:“大嫂子的儿子定下名字,叫玉缘道,咱们就叫玉官道。一个官字,不比宝贝更宝贝?”

玉破禅道:“是否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一些?”

“那就叫……”

“如此也好,官道、官道。我们这辈子都叫做悟禅、静禅、思禅……破禅、入禅。因有个禅字,叫人提起名字时,不觉就想起了青灯古佛的清苦。回想一番,反复也只有我这么个破字,命略好一些,老九至今还跟阿烈纠纠缠缠,也不知他身子到底如何了。到了下一辈,偏偏又轮到一个道字,这字稍稍起得雅一些,叫人唤起来,又觉悲凉,是以,俗一点最好不过了。”玉破禅一席话说完,又去看金折桂。

“……我能说话了?”金折桂端着茶碗给阿菲喂水。

“咳。”玉破禅自觉自己不是多话的人,也不知自己怎就拖拖拉拉说了那么多的话。

“官字,极好。以后,咱们喊官哥儿,小姑娘家喊官哥哥,哪怕做个平头百姓,这名字喊出去,也威风气派得很。”金折桂不是个雅人,想不出什么风雅的字,自觉名字平实一些才是福气。

玉破禅深以为然,又把玉官道、官哥儿、官儿一一试了一遍,恨不得立时写信去京里,把玉官道这名字告诉玉老将军、玉将军。

“阿五,你出来了?刚才阿菲喊我娘呢。”金折桂眼瞅着戚珑雪脸上犹挂着泪痕,心道蒙战拙口笨腮,能说了什么叫戚珑雪感动至此?

“当真?阿菲,快喊娘。”戚珑雪忙从玉破禅手上接过阿菲,任凭她如何引诱,那挂着娇憨笑容的阿菲愣是不开口。

“你喊一句嘛。”蒙战激动地着急起来,又疑心是金折桂胡说,便安慰戚珑雪道:“小前辈胡说呢,阿菲还小,还不到说话的时候。”

“小前辈从来不胡说。”戚珑雪因女儿第一次喊娘的时候自己不在,不禁失落起来,唯恐打搅金折桂、玉破禅两个久了,忙要告辞。

还没等他们下去,梁松、月娘二人便上来了。

“梁大叔……”玉破禅顿觉不妙。

梁松宽厚地笑道:“听说这边有马王谷的星河,我带月娘来开开眼界。也叫她见了之后,文思泉涌,妙笔生花。”

“文思泉涌,梁婶子要提笔做女诗人不成?”金折桂不舍地握着阿菲的爪子。

“差不多。”月娘模棱两可,含笑看着玉破禅,昔日她以为玉破禅是个不懂得风花雪月的人,不想这人竟然能想出弄出个星河挂在屋顶上,听玉妙彤说那星河叫人一看就如酒醉一般,陶陶然不知身在何方。

“两位先去。”玉破禅拱手,替梁松、月娘二人开了门,暗想日后千万不能这般招摇。

梁松、月娘只进去一会子,便识趣地出来了。

打发走了他们,玉破禅清了清嗓子,“进去吧。”虽金折桂方才已经看见了,此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用手蒙着她的眼睛,闻见她身上染满了阿菲身上的奶味,气味越发温馨,深吸了一口气,便轻轻推着她进了屋子里。

眼睛上的双手拿开,金折桂睁开眼睛,仰头就看见靛蓝的天棚好似深邃的苍穹,苍穹下,悬着无数的星辰,荧光柔和了屋子里的桌椅案几,与床上的锦被光芒互相辉映。

此时,非陶陶然三字不能形容金折桂的心情,只是,她想的多了一点,眉头一蹙,就要来一句“晚上睡觉会不会觉得屋子里太亮?孩子生下来,这一屋子荧光,肯定不行,太伤眼睛”,幸亏她深知自己大扫风景的能耐,及时地把话咽下去,感叹道:“真美,我就想着跟你一起看才好,方才随着蒙战他们进来,我都没抬头。”

不管真真假假,这话玉破禅听着十分舒心,当即搂着金折桂的腰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带着你去马王谷转一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荧光照到肌肤上,一准叫人心醉不已。”金折桂仰头看着屋顶,手指似有若无地搭到玉破禅的肩膀上。

玉破禅心里一喜。

“就是有点冷。”金折桂又紧了紧衣领。

“我来脱。”玉破禅当机立断地去关窗子,并非他急色,实在是新婚燕尔,享受了没多久,就来了个毛孩子,当真叫他憋得难受,匆匆关了窗户,又去楼下闩了门,这才重新上来,眼瞧着金折桂已经在床边坐下了,于是冲她一笑,便洒脱地解开腰带,用力一扯,身上的衣裳便尽数褪去,露出精壮的胸膛,果然,荧光一照,偏朦朦胧胧中,他身上的棱角越发分明。

什么迷醉坊,有眼前这一个,世间的美男不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