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暑气依旧烫人,离开宫门不远处,果然一干老臣的家人瞧见金阁老、金蟾宫出来,立时回家捎信。

老御史、老丞相自是怒不可遏,聚在一起的沈老尚书、玉老将军更是相对唾骂金阁老。

“那老混账,当真想叫蟾宫去娶?亏得我往日里只当他们家老妖婆不可理喻,原来,真正坏的,是那老混账!”沈老尚书心疼自己前程似锦的孙子,不敢冒险去赌,只能挑出个往日里塞在旮旯的孙儿去娶。原本他算计着各家同声同气都挑出那样没出息的孙儿,便没事了,不想金阁老竟然挑出了金蟾宫!

一盘算计被打乱的,还有玉老将军。

玉老将军怒火中烧,拍桌子道:“那老匹夫!先与我们争掖庭宫公主,争不到,竟然使出这等毒计!”莫非,当真要逼着他叫最有出息的玉入禅去娶?

“叫夫人加厚聘礼!还望上头那位看在聘礼丰厚的份上,莫计较孙儿的身份。”玉老将军终归舍不得玉入禅,只能在聘礼上动心思。

沈老尚书也是一般的心思,从玉家出来,路过金家的时候,忍不住在轿子里冲着金家大门啐了一口。

金家里,金蟾宫看着沈氏替他翻找画像时要穿的衣裳,有些扭捏道:“母亲,我一个男儿画像,会否叫人笑话了?”

“笑话什么,你桃花公子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到塞外了,没事偷着乐吧。”

“那倒也是。”长得好也是本事!金蟾宫摸了摸自己的脸,陡然想起,只说好生养,万一鲜卑部落送来一个十分肥胖的闺秀呢?

第189章 不见其人

柳绿花红、蝶舞蜂阵中,金老夫人花下大价钱建造的院子终于排上用场了。

几十个正值芳龄的婢女手捧金冠、玉带、纱衣、云靴,相互间嬉笑着窃窃私语。

金蟾宫做出手握书卷、凭栏遐思模样,令京城两位有名的丹青大家绘画。

“回头再画几幅纵马猎场的,免得草原上的人以为咱们桃花公子是小白脸。”金老夫人吃着鲜果,带着小星星一同看装饰一番后,越发美如冠玉的金蟾宫。

“祖母,哥哥问,咱们只说好生养的,草原上会不会送来个胖嫂子。”小星星偎在金老夫人怀中,有些不喜金蟾宫娶妻。

“环肥燕瘦,胖也有胖的好处。只是呢,既然是咱们招亲,咱们就能挑一挑。你当草原上的人是傻子,明知道中原女子以窈窕秀丽为美,会有意送个胖子来?况且,魁星说了,草原女子肩上的担子比咱们中原女子重得多,论起持家、相夫教子,人家除了不会写几笔汉字,也不输咱们那些个千金闺秀。”金老夫人嗤之以鼻,悠然吃着点心,笃定不光不是胖子,为迁就中原习俗,送来的女子定然是个持重端庄的好人儿。

丫鬟们见金老夫人心情好,便嬉笑着打趣一句“少爷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原来心里也想着将来的少夫人是什么模样呢。”

金蟾宫神态坦然,只觉得很快就能跟金折桂团聚了,回想昔日在瓜州、乐水的情景,只觉金折桂比沈氏还像是他亲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金家请画师给金蟾宫画像的消息不胫而走。

沈老尚书叫人向画师略一打听,就叫了金将晚去训话,想到外孙娶个鲜卑女子,便怒斥道:“真真是为讨好圣上连儿孙都不要了,娶个鲜卑女子,将来儿孙成了鲜卑女子生的,出去了,岂不是要低人一等?”

金将晚先不说话,等沈老尚书不言语了,才说:“岳父,你也怕低人一等,我也怕低人一等。这么着,汉人跟鲜卑人泾渭分明,皇上的主张等于自说自话……”

“好呀,见多了卖主求荣、卖友求荣的,竟然出了个卖儿子求荣的!”沈老尚书如何不知道,金家此时揣测圣意办事,好处是无穷无尽的,一双手握了又松,“你门下能人辈出,叫旁人娶就是了,何必非要蟾宫?”

“回岳父,一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是那小子虽不肖,但生来便打眼得很,谁不知道,金阁老、金将军的心肝宝贝便是他?女婿不才,在草原上也有些名望,况且他姐夫、姐姐都在塞外,只有他娶,草原各部落才能知晓皇上的宽怀博大。”金将晚道。

“……实话告诉我,你们金家,到底是对皇上忠心跟耿,才出此下策,还是本质奸猾,为求荣华富贵,不惜卖孙求荣?”沈老尚书心内抑郁,金将晚的话冠冕堂皇,换做是他早想出这对策,也未必不会为了讨好皇帝叫家中子孙去娶。

“自然是忠心耿耿。”但荣华富贵,也不能抛了。金阁老致仕了,他致仕了,可怎么着,都得叫金蟾宫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好好!”沈老尚书彻底哑口无言了,只巴巴地等着瞧皇后如何分配公主。

皇宫中,因没有其他后妃帮忙分忧,乃至有些焦头烂额的石皇后,斟酌再三,还是得请教皇帝该如何分配公主。

“按聘礼跟公主们母妃的份位分吧。”真叫虞之渊在姊妹中分出个好坏,他也无能无力,如此,就只能按照姊妹们母妃的品级分。

此时,虞之渊并不知道,出银子最多的人家,想娶的是最没身份的公主。

石皇后得了虞之渊的话,当即又叫了几个相熟的官家夫人做媒,并不下懿旨赐婚,只把八位公主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定了出去,等太上皇帝的孝期过了,再出宫门。

八家里头没有金家,出银子最少的老御史家得了掖庭宫出身的公主,玉老将军、沈老尚书怒不可遏,眼瞅着鸿胪寺的人打发走了慕容部落的使臣,又派出人拿着金蟾宫的十三幅画像去草原上兴师动众地给金蟾宫找媳妇,到底挑哪个,请在草原上的子规伯夫妇二人帮着料理。

玉老将军、沈老尚书、老丞相料到自己家跟风娶女子,也不能再像金蟾宫这亲事那般兴师动众,且还有拾人牙慧的嫌疑,只能甘拜下风地打消跟风的念头。

七月里,乞巧节才过,金老夫人、沈氏给金蟾宫准备好行装,便打发他去草原上找媳妇去。

“若他们不避嫌,你便好生挑个漂亮的。若那位性子不好,咱们再找个贤良淑的中原女子做二房。”金将晚殷殷叮嘱,只觉背上火辣辣的,仿佛是被金折桂盯着一样,一扭头,见是小星星看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若能挑个相貌、人品都好的,那自是最好。”

沈氏暗暗撇嘴,只觉得狗果然改不了吃、屎,“见了你姐姐,叫她若得闲,就回来一趟。”又看向陪着金蟾宫同去的玉入禅,客套道:“蟾宫年轻,路上还请贤侄多多照看他一二。”对上也同去的严颂,又真心真意地说:“颂儿路上小心一些,劝着蟾宫不必急着赶回来,塞外天气不好,便是过了年再回来也无妨。”

“是。”玉入禅跟着去,纯碎是因为虞之渊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特意叫玉入禅带着最精锐的武器,最强悍的战马,过去吓唬草原上一众部落呢。

“是。”严颂答应了,心内颇有些不痛快,不管玉入禅还是金蟾宫,都是风流纨绔党,这类的爱好就是“拈花惹草”无事生非,只怕这一路上,要累着他了。

“去吧,好生挑个媳妇回来。”金阁老背着手,人人都说他卖孙求荣,可他听得出,各家里羡慕眼红得很,同样是娶妻,金蟾宫的亲事可是朝廷张罗的,而且能风光娶到媳妇不说,还一下子就被皇帝提拔为五品中书省员外郎。可见,就算是卖孙求荣,卖这么一遭,也值得了。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众叔叔婶婶们保重。蟾宫定然不辜负众人所托,挑个好媳妇回来。”金蟾宫磕了三个响头,又跟南山握手惜别,这才随着玉入禅、严颂远去,在京城长亭外,又跟朝廷相送的官宦话别,这才踏上去西北直通草原的道路。

果然来了!

严颂从听说玉入禅叫人把腊梅上的冰凌水、桃花上的雨水、牡丹花上的朝露并洞庭碧螺春、安溪铁观音乃至御赐的雀舌统统带上路,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一路,玉入禅、金蟾宫二人羃篱与帏帽带着,在一处驿站里歇脚,便令人弹琴吹箫,极尽吟风弄月之能事。

这些事看着跟严颂不相干,但他们二人既然自诩风流了,便不肯再沾染俗务,于是沿途听闻他们二人名声前来求见的地方官宦、乡绅名流,便只能由着他来接见;况且,那二人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越发好奇他们二人的容貌,于是沿途吸引了大批好男风的人士,打着结交的幌子来满足私欲。

这么着,朗若清风皎若明月的严颂便要饱受那些龌蹉之人的目光荼毒。此外,还有一干卖身葬父、被人强取豪夺的女子,受了多管闲事的风流纨绔的恩惠,宁死也要报恩,又需费上严颂许多功夫,才能把人打发走。

好不容易到了西陵城,见了柳四逋,严颂才稍稍喘了口气。

柳四逋多年不见金蟾宫,见了他,就笑道:“你的画像我在人手上见过,据你二姐姐说,不少人私下里把你的画像抄了去,卖给年轻的寡妇、闺中寂寞的少女。”

“惭愧、惭愧。”金蟾宫跟南山两个被金老夫人看着,虽不敢在酒楼、戏院里胡作非为,但耳濡目染,也知晓那些个千金闺秀,面上看着贞静端庄的,关上门未必比欢场上的女子腼腆。

玉入禅听没他什么事,总算还记得正事,就问:“不知草原上有什么动静?皇上是叫整个草原选,这到底选的谁家的呢?”

柳四逋道:“这我也不知道,诸位快速出关吧,如今已经九月,再过一月,草原深处就要落雪了。”

“这么急?”金蟾宫头会子出关,略显得稚嫩一些。

“哼,要不是有两人一路上攀比着谁更丰神俊朗,也不必急赶着走路。”严颂嗤笑道。

金蟾宫笑道:“严大哥要想,也跟我们攀比一下?”

玉入禅却不言语,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还不是为了那点子脸面,若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叫玉破禅看见,他这辈子就彻底抬不起头了。如此,不如叫玉破禅以为他放浪形骸,早不记得当年那莫名其妙的悸动。

“要穗子吗?”严颂关切道。

玉入禅先不明所以,眼睛向下一扫,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扯过严颂腰上玉佩的穗子搓了起来,连忙丢开了,“我要穗子做什么?”恍惚想起一段记忆,面上浮现出苦笑,须臾便再一次发誓要把搓穗子的习惯戒掉。

只在西陵城歇息了三天,一行人便出了关。

关外如何,金蟾宫听家人说得多了去了,头会子切切实实看见,不禁感慨万千,瞧见无边无垠的草地,草地上空南飞的大雁,不禁心笙摇荡,心境随着视野开阔起来。

路上遇到一支支商队,望见商队冲子规城去,金蟾宫、玉入禅、严颂三人不禁与有荣焉。

临近子规城,天气彻底转冷了,金蟾宫三人换上了厚厚衣裳,距离玉入禅、严颂所说的子规城二十里外,便见不少部落的人护送着一顶顶精致华美的轿子冲子规城去。

“这些轿子里,有一顶里头有你媳妇。”严颂话没说完,一顶轿子的横杠咔吱一声断裂了,轿子里传出一声娇啼。

金蟾宫眼皮子一跳,“好家伙,连轿子都压垮了,这个,定不是我媳妇。”

“谁说得准呢?”玉入禅道,眼巴巴地瞧着轿子,等着看轿子里出来的女子是不是个胖子。

不等他看清楚,前面传来一阵犬吠声,竟是将路堵上了,叫后面的人不能通行。“我们公主说了,金家少爷是她的,你们这些闲杂人等便速速撤了吧。”远远地,一人声音恍若洪钟地响起。

“哎,不想金小弟竟是有女人了。”玉入禅幸灾乐祸,却也纳闷金折桂怎会许人在子规城方圆百里外这么胡闹。

到底是曾以金折桂将来夫婿自居过的严颂深知金折桂的性子,“桂花定是觉得有能耐吓退其他人的女子,比那些藏在轿子里窝窝囊囊撤回去的女子要好。”

“姐姐觉得好,那就一定是好的。待我去会会她。”金蟾宫打小就对金折桂言听计从,此时戴着羃篱,便骑马上前去查看那敢拦路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先不见其人,便见一群马儿般高大的獒犬此呲牙咧嘴、嘴角流涎地拦在路上,獒犬巨爪在地上一抓,便抓破大地一般,留下深深的印迹。

饶是“见多识广”的金蟾宫,也犹豫了。

“你是来相亲的?”打量着金蟾宫一身中原穿着,牵着獒犬之人便不屑地打量过来。

“正是。”金蟾宫道。

“速速滚回去,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也敢来相亲?”

“男子也不叫过去?”金蟾宫诧异了。

“但凡是相亲的,一概不许过去。”

“我们是商队。”一支商队过来,因獒犬在,不敢靠近。

“放行!”

一声洪亮的嗓音后,商队缓缓通过,有支相亲的队伍想要浑水摸鱼,立时被人揪了出来。

“我们也是商队。”严颂堆笑过来,用熟练的鲜卑话道。

“当我们傻子,你跟那人是一伙的。”牵着獒犬的人不敢有一丝马虎。

“蟾宫,露出你的真面目吧。”严颂道。

金蟾宫想知道见不着那位公主的时候,她是个什么面目,于是不肯露出真面目,遥遥地看见两只狼狗奔来,随后,两个身穿大红的女子骑马弛来,登时想,这两人里有那公主没?待见那俩女面孔、打扮全都一个样,就想这当是婢女吧。

却见两女子到来后,因金蟾宫、玉入禅戴着羃篱,多看了他们一眼,这才道:“听说金少爷要过来了,公主说撤了路障。”

“公主呢?”拦着金蟾宫的人身形高大,一声呼哨后,獒犬们好似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过来。

“公主正在客栈里亲手烹制咱们拓跋美食,等着给金少爷接风洗尘时添菜。”一个红衣女子说着,另一个红衣女子就道:“你们去拦着大王子,公主为拓跋部落操持多年,难道嫁人的时候,多带点嫁妆走也不能?”利落地说完,便纵马重新向子规城奔去,两只狼狗依旧跟着一路跑回去。

“终于让开路了,走!”其他先不敢强行通关的人此时赶紧叫人快快抬着轿子。

“既会揣测着大姑姐的心思打击对手,又能纡尊降贵洗手作羹汤。这等女子,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宜室宜家之人。”玉入禅点头称是。

严颂也颇为赞许:“对外强硬,对内懂得服软,还知道据理力争,多讨要嫁妆,不错不错。”

金蟾宫半天回过神来,指着那两只跑远的狼狗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宝宝贝贝?”

“应当是了。”玉入禅琢磨着,金折桂的狗儿都跟着人家婢女四处走了,那就显然是金折桂对拓跋公主十分满意了。

金蟾宫听说金折桂满意,当即便也有些动心,只说:“也不知道那大王子有什么好闹的,不过是些嫁妆,给了就是。”

玉入禅摇了摇头,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既然说了是为部落操劳多年,那就是大半人财,公主要带走,就能带走了。”

金蟾宫总听人说鲜卑女子管的多,迷迷糊糊地想,莫非粮草军饷,都归公主管?见天色将晚,赶紧向子规城奔去。

“前面就是城了吗?”金蟾宫望见不远处马嘶羊叫,许多帐篷、木屋、草房已经搭设起来,门前处处都是妇女小儿。

“应当是,赶来过冬的人。”玉入禅道,心里也诧异短短几年,子规城扩大了那么些。

“哎,你们瞧瞧,什么怪模样!”严颂指着路上的人对玉入禅、金蟾宫道。

玉入禅看去,只见天气转凉了,路上不少人外头套上了各色毛线织成的毛衣,颜色比他在京城开的九号线铺要丰富得多,“这些线,宫里各色的才只有十斤,塞外竟然人人都有了……”路过一家门前,见几个妇人边打量他们边织毛衣,不禁瞠目结舌地多看了一眼。

“我们要不要把穿在里头的毛衣套到外头来?不然,那些人指不定以为咱们穿不起呢。”严颂敏感地觉得,人家都有的东西,他们没有,一准会被人小瞧。

金蟾宫也忘了严颂方才还说人家怪样子,问玉入禅:“九哥,我们要不要套在外头穿?入乡随俗,别叫人以为咱们朝廷地大物博,连件毛衣都没有。”

玉入禅迟疑了,少顷,点了点头,心想自己若把毛衣穿在里头,指不定玉破禅还以为他是因对那毛衣十分珍惜,才穿在里头的——就算事实如此,可也不能叫玉破禅那般猜测,毕竟此时尴尬得很。

三人顿时进了马车里,把衣裳换了换,认定自己穿的是金折桂亲手编织的,就颇有些自觉高出其他人许多。

远远地瞧见玉破禅、拓跋平沙来迎接,便赶紧迎了过去。

玉入禅挺胸抬头,面上戴着浅笑,心道自己如今是流连花丛的风流人士了,玉破禅总不至于再觉得他旧情难忘,对他露出怜悯的眼神吧。

夜幕中,玉破禅匆忙赶来,他乡遇到亲人,也不觉玉入禅如何可憎了,一眼瞧见玉入禅那土气的穿着,玉破禅脱口道:“好新!”言罢,怜惜地拍了拍玉入禅的肩膀,打定主意叫他离着金折桂远一些。

玉入禅一颤,伸手摸在自己没舍得穿几次的毛衣上,鼻腔一酸,随即又振兴起来,心想玉破禅果然把他当做劲敌呢,大黑的天,也能留意到他的衣裳新不新。

第190章 兄弟

“趁早换在里头穿吧,你嫂子说,这么一穿,原本玉树临风的人,都跟套了个龟壳似的,进了城,也叫人笑话。”玉破禅拿着手掸了掸玉入禅的肩头。

“就是,趁早换了吧,不忍进了城,也叫人笑话。”拓跋平沙来回打量三人一番,不觉生出一股傲气,含笑问,“莫非在京城的人都这样穿,”

虽没说破,但言下之意,便是他们子规城人人都有的御寒的衣物,在京城千金难买。

金蟾宫道:“京城没几个人见识过这衣裳。果真像套了个龟壳?待我换了再见姐夫。”说罢,便跟玉入禅争先恐后向马车里去,废了好大精神,重新换了衣裳,这才出来,果然一身长袍还是陪着宽大华丽的披风、氅衣更显得身姿卓然。

“走吧,进城。”玉破禅道。

玉入禅有些悻悻地迟上两步跟着,闻到玉入禅身上的奶臭味,又想,兴许金折桂生儿育女了,变得其貌不扬甚至丑陋不堪了,自己见了她,便再不会胡思乱想。这么一想,底气来了,驱马向前,插、进玉破禅、严颂、金蟾宫说话的队伍。

“姐夫,那个拓跋公主生得如何?”不怪金蟾宫肤浅,实在是身为一个正常的男性,不先问女子的相貌,有些不合情理。

“人家公主说了,要嫁的是中原男人,自然谨遵中原的规矩。她坐着轿子来,你姐姐见过她,我却不曾。”玉破禅道。

玉入禅、严颂齐声诧异道:“那公主竟然这般惺惺作态?”

有道是入乡随俗,能叫大王子拦着她带嫁妆出门的女子,怎会是个谨遵三从四德,身在男女忌讳不多的塞外仍旧不肯见外男的人?

“……那公主的官话如何?手上针线如何?可会琴棋书画?”金蟾宫一连问了三样,就不信那拓跋公主样样都会。

“莫忘了,郁观音当初是嫁入拓跋的,朝廷给她的女官、宫女悉数留在拓跋,铁钗公主乃是咱们朝廷的人教养下金枝玉叶,官话自然是不差,手上针线更是了得,琴诗书画,虽不至于说精通,但闲来无事,夫妇二人对月吟诗作赋,还是能够的。况且,她在中原女官、宫女教养下,对中原十分憧憬,定不像其他女子那样不情不愿地和亲中原。”玉破禅虽没见过公主人,但听金折桂对铁钗公主十分喜爱,便觉那人定然十分出色。

金蟾宫连声道:“果然是我嫡亲的好姐姐。”

“做什么叫铁钗?叫个金钗、玉钗、绛钗岂不好听多了?”对那位公主是否是个才女,严颂并不关心,于是问的就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塞外盐铁稀缺,你瞧着铁字不显矜贵,人家却觉铁字才是护国公主的风范。”玉入禅点了点头,不觉想起了阿烈,暗叹果然忧国忧民的女中巾帼,不独中原有,塞外也有。

护国公主?严颂怜悯地望了眼金蟾宫,心道金蟾宫以后有的受了,谁知看见金蟾宫越发满意,不由地纳闷起来。

他自是不知,金蟾宫自幼便生长在金折桂的羽翼之下,喜欢的便是干练强悍的女子,对小鸟依人的女儿家反而不喜。此时金蟾宫满心觉得将来的妻子定然跟金折桂不相伯仲,心内便连声赞叹。

玉入禅也是,听玉破禅这般说,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若那铁钗公主跟金折桂差不离,娶了她也罢。这般想的时候,错过了玉破禅意味莫名的一眼。

甫一进城,金蟾宫便忘了铁钗公主,见到城里灯火通明、鼓乐惊天,嗅一嗅,可闻见肉香、饼香、酒香,望一望,可见路边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当街赤膊与人掷骰子。

“今儿个是子规城什么节不成?”金蟾宫忙避开不看那女子,心里连声叹了两遍不堪入目,却觉灯光下,那掷骰子的女子面上戴着诡谲的诱惑。

“有辱斯文,有伤风化。”严颂赶紧扭过头,“玉八哥不管一管?”

“哪里来的老学究,我们子规城,可没什么风化不风化的。”拓跋平沙笑了,城里卷了家财去私奔来的男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说什么风化,岂不是要把人全部赶走?

严颂悻悻地不敢抬头,只听两边各地的戏词声不绝于耳,心叹妄想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人,都奔到子规城来了?

严颂、玉入禅虽是从子规城离开的,此时也觉这地方陌生得很,路过一家名为迷醉坊的酒楼,瞅见楼里喊价声一声接一声,足足喊到了十万两,后面依旧有人叫价。

“是个什么东西,这样昂贵?”玉入禅问。

玉破禅低声嗤笑道:“前朝玉玺,前朝皇帝流落在外的子孙想买回玉玺复辟。”

“姐夫,这样的东西你们也许卖?”金蟾宫跟随金阁老久了,虽素日里“风流不羁”,但若论沉稳谨慎,依旧是同侪中的佼佼者。

“不独我们许,皇上也许。”玉破禅道。

“我怎忘了这么一茬。”金蟾宫喃喃道,深深地为楼上那些以为买了个玉玺就复国有望,浑然不知已经到了朝廷掌心里的先王子皇孙一叹。

一路向前,之间没有宵禁的子规城热闹非常,四下里赌博、销赃的人搀和在做正经生意的酒楼、茶坊里,混乱中却又诡异的规矩齐整。

到了黑风寨山门外,头会子见识真正的黑风寨的金蟾宫咋舌不已,连声叹道:“祖母的黑风寨像是个闺阁女子胡闹时候唱的将军令,姐夫的黑风寨才是真的威风。”

只见黑夜中,附着在山脉上的屋舍、哨塔蜿蜒起伏,于暗夜中,散发出不逊于皇宫的恢弘,但比之精雕细琢的皇宫,真正的黑风寨又多了几分草原的粗犷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