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鬼王一直没有出现。

墨月静静讲完了故事,抬手指了指七楼已经破损不堪的窗户,上头的铁栏杆锈断了两三根,带着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就是那扇窗户。”

他缓缓笑了,回头看着巫双,“其实,本座和青叶谷真是缘分匪浅。”

巫双听完故事,心里复杂一片,“尊上您就是严非吗?”

墨月没有回答,只是走下了楼梯,走过她身边,走出了古塔,宽大的衣袍在海风中微微鼓动。

她终于明白了尊上当初为什么会说那副手套是他送给自己的——他就是严非,手套就是他的。所以,引鬼之人便是鬼王。那么这一世,岂不是就是因为她,他才醒来了。

巫双看了看周围,想要寻找那个渔村的所在。然而,她只看到了远处一堆破烂不堪的房屋,荒废了也许不止百年。这便是当初那个抛弃严非的渔村吗?他们所有人抛弃了这个无助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个道士,后来又会如何?

没有人会想到,当初被关在这个塔里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如今的鬼王。

黑袍掩住了眼睛,墨月要带她离开了,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他带着笑意的话语。

“所以,我还是你的师祖。”

巫双:

上一位青叶谷折鬼师是三百多年前。

这岂止是师祖鬼王大人果然是个老妖怪。

几乎将知已经道与不知道的塔都找了一遍,两人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巫双开始怀疑那个空花老人的卦象是不是有问题——什么空花老人,该不会是个空话老人吧?看着神在在的,万一不顶事儿呢?

夜里,被墨月一瞬千里地带回南顺镇的巫双正坐在大堂喝茶。这是刚吃好晚食,尊上已经离开了——白天找塔,晚上不知去哪,鬼王果然精力无限,与常人不同。

不过说不定就是去吃人歇息了。

想到这,巫双有些心堵地一口喝了茶水。

这个时候,大堂内还有不少人在吃饭,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还是个带着面具的女子看上去有些突兀。时不时,边上有人会偷偷看她,讨论上几句。

看着那些人窃窃私语的模样,在通缉令上已经挂了一年多的巫双还是有些心慌的。不过,她现在这模样应该认不出来吧。就算认出来,普通人她还是妥妥打得过得吧。兀自定了定神,她毫不理会旁人的眼光。

不过,自个儿喝茶实在有些无聊,可是现在回房睡觉又有些太早。出门逛逛总觉得不是很提得起兴致,巫双想了想,索性提着茶壶走到了掌柜边上,再打听打听吧。

“掌柜,你知道靠海附近还有什么塔吗?”

掌柜的停下算盘,“客观您昨日不是问过了吗?那个古塔也跟您说了。”

“拿,除了那个古塔还有没有什么和塔接近的?高一点的?”

“和塔接近的?搞得?”掌柜想了一想,“那山算不算?”

“山?”

“往南边走有一个塔山。上头有个庙,叫塔山寺。听说很灵验,香火不断,好多人都会去拜的。光这南顺镇,每年还有不少人去呢。”

“塔山?”巫双眼睛亮了一下,“远不远?”

“离这儿差不多要走上半个多月。”

那其实还有点距离,不过有鬼王大人在,这点距离算什么!

巫双谢过掌柜的,回了屋里,想着等明天早上见到尊上就和他说说,也好去那儿瞧瞧。层塔通天,还说不定真是个高山呢。

但是——庙?庙里不都是和尚吗?

巫双脑海里立时出现了诡异的画面,司马钦剃着光头,一身僧袍,双手合十

咳咳!!!

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差点没呛到。

果然不能乱想,睡觉睡觉!

夜里,整个客栈都安静了下来,巫双早已进入了梦想。

突然,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来到了她的门前。一根小小的竹棍戳通了窗户纸,粉色的烟气缓缓吹入,带着奇异的香味。

睡梦中的巫双动了动鼻子,睡得更沉了。

“咯吱——”

门开了,两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点亮的火折子映照出了床上女子的脸庞,其中一人赶忙拿出了一幅画像。

一番对照下来,床边的两人相视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48章 折鬼手(十六)

死的都有一百两,活得可是值整整两百两!而且,那可都是金子!两百两金子!

二人经不住喜上眉梢。

“这药能顶多长时间?”高个子的那个声音有些粗哑,一听就像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迷上个一整天儿都不成问题。”另一个则是女子,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掩不住语音里浓浓的风尘味道,“还不快把人扛了走。小心夜长梦多。”

“好咧。”

大汉连着被子一把就把巫双扛到了肩头,轻轻松松,一看就是个习武之人。

两人再次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沿着廊柱窜上房顶,而后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这二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鸳鸯劫花盗,胡二娘与金大刀,专干些贩卖漂亮姑娘赚钱的勾当,名声很差,但是架不住功夫不错,是以官府一直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只可怜了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他们的女儿一旦被偷了卖到什么青楼、或给别人做小妾、丫鬟,真是一辈子都别想找回来。

这一次鸳鸯劫花盗刚刚才做成了一笔生意,卖掉了两个十四岁的姑娘,是恰巧路过这南顺镇。其实,刚在客栈里看到巫双的时候,他俩压根没想下手——毕竟巫双一身江湖打扮,应该有两下子,劫了也不好出手,谁家会买一个能打会轻功的姑娘。

但偏偏胡二娘是个眼睛厉害的,越看那戴着面具的巫双越觉得有几分眼熟,最后竟是直接想到了紫云山的通缉令上头。

那一百两黄金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偏偏这一两年来不仅没人抓到巫双去领赏,就连她的影子都没人见到过。

胡二娘起了念头,就总想着要看看究竟。与金大刀商量了一番,见那姑娘晚上一人独住,这便使了惯常手段将人迷了进去查看。

这一看不打紧,真是天下掉馅饼。他们不仅找到巫双,还是个活生生的。

劫了人,出了客栈,两人急急忙忙偷了辆马车连夜就离开了南顺镇。

“还别说,这丫头长得挺水灵的。这么一看,一点都不像是什么妖女。”

胡二娘坐在马车里,啧啧啧地摸着巫双的脸。瞧了一会,胡二娘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既然这个姑娘能掀起那么大动静,想必也是个厉害的,决不能让她半途醒了过来,到时可就麻烦了。看来还得多弄些迷药保险,毕竟这一路去到紫云山怎么着也得要一个多月。

“长得不错?”外头的金大刀听到她说话,嘿嘿笑了两声,“俺这辈子还没尝过妖女。”

“我呸!”二娘掀开帘子唾了他一声,“小心引鬼上身,这姑娘可是墨月宫的人!那墨月宫都是些什么?说出来都瘆得慌。你要是敢,就去啊。老娘可不拦你!”

“说说,说说而已。哪敢啊。”金大刀笑得憨憨的,回头用满是胡子的脸香了二娘一个,“有你就够了!”

胡二娘媚笑着推了他一下,“死鬼!还不好好赶车!这可是二百两金子!”

金大刀挥着马鞭,加快了速度,看着精神抖擞。

“二娘,做完这一票,咱俩要不收手吧?找个好点儿的地方买点田买个大屋子,再生上几个娃娃,怎么样?”

“那我还要好多好多首饰衣裳,好不好呀?”胡二娘隔着帘布靠在金大刀的背上,媚声媚气,听着人都有些酥。

“要什么咱买什么!驾——”

两人美美地憧憬着以后生活,躺在马车里的巫双人事不知。

此时,月挂中天,万里无云。

天色破晓的时候,胡二娘不放心地又给巫双闻了些迷药,还喂了些水——人可不能死了。

行了一个晚上,马车虽慢,但也已经离开了南顺镇好几十里。一路过来,两人一直没见到有追兵,车里的巫双也昏得很老实的模样,顿时放心了不少。

看来那二百两金子应该*不离十,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马车又走了一会,天色已然大亮。

胡二娘正在马车里合眼小憩,突觉得马车停了下来。她揉揉眼睛,醒了醒神,对着外头问道,“怎么停了?”这是到了什么镇子了吗?

然而,等了好一会外头的金大刀也没有回答。

“个死鬼,不会睡着了吧。”胡二娘嘀咕着掀开帘子,金大刀正好好背对着她坐在那里。

“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胡二娘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却见金大刀直直往一旁倒去,他的胸口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却是金大刀自己的兵器。

金大刀死了!

胡二娘脸色一变,顾不上伤心,急急退回了马车。大刀功夫不弱,可她在马车里却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来者必是高手!

“不知是哪路英雄,小女子与夫君只是路过此处,还望高抬贵手”她镇定了一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嘤嘤求起情来。现在敌暗我明,她必须先知道对方在何处才可再作打算。

然而,她问了半天,外头也没有动静。壮壮胆,胡二娘想着再稍稍看看外头,哪知道刚往门帘处走了一步,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了清脆的“咔擦——”一声,胡二娘整个人都软塌塌地倒了下去,颈骨全碎。直到死,她都没看到敌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哼。”

车里头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人抱起了依旧睡得沉沉的巫双,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睡着睡着,巫双觉得脸颊那处总有个什么东西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自己,怪痒的。她不满地摸了摸脸颊,侧过身继续睡。

什么东西

迷迷糊糊的巫双突然惊醒了起来。

——自己不是一个人睡在客栈吗?怎会会有东西在碰自己!

她一个激灵半坐起身,脑袋晕得不行。好不容易稍稍稳了一会,她睁眼就看到鬼王大人正面对着自己侧躺在床上。此时的他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在她身旁的位置——应该就是刚才碰她脸颊的罪魁祸首。

这是怎么回事?巫双手足无措地呆坐在那里。

“醒了?”墨月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尊、尊上您怎么”她尽力缩小自己,想离得远一点。

墨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她小心翼翼挪开的模样,而后突然一个伸手将她拉回身边,径直搂进了怀里。

“咚、咚、咚——”巫双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慌乱而又急促。

她惊得一动不动,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为何尊上突然

“还好那些人比较贪心,要的是活的。”

话语从头顶传来,他轻抚着她的背,巫双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什么要的是活的?

她正靠着他的衣领,呼出的气恰好能抚上他的锁骨。脸火烧一般红了起来,她一使劲想要挪开脑袋,却被他的下颚碰到了头顶固在那处。

“本座有些累。别乱动”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搂在她腰间的胳膊稍稍一紧,而后缓缓放松。

巫双大气不敢出地躺在那里,手脚完全不知该如何放置。她迷惑了,分不清尊上此举的意味,更不明白为何心底深处会有着难以言说的小小雀跃,痒痒地挠着她的心。

所以她这是挺喜欢尊上大人的怀抱吗?

不知过了多久,巫双渐渐于平息了心中的不知所措,她微微壮了胆子,偏过头拉远一点距离,看清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细长的眼线,淡色的睫毛,玉般的肤色,还有血般的红痣。是她熟悉的庄千楼,更是她熟悉的墨月

黑色,似乎他很喜欢黑色,除了扮作师兄的那些日子,他穿得一直都是黑色,那种墨黑墨黑的颜色,不带一丝情绪、不带一丝色彩。不得不说,黑色确实很称他,巫双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将黑色穿得这般浑然天成,遗世独立。

突然,一丝刺眼的白色跃入了她的眼眸。

那是白发?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拨开那刺眼的白色,却被他在半空直接执住放在了胸前。

墨月依旧闭着眼睛,薄薄的嘴唇抿成直线。

“别动。本座睡会儿。”

外头已经是晌午时分,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然而,在这间小小屋子里,她只能听到身边人很轻很缓的呼吸,觉察到他微凉的下巴。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已经快分不清那一声呼吸是他的,哪一声是自己的。

巫双的眼睛一直看着那根夹杂在青丝中的白发,心里复杂万分——他是鬼王为何鬼王也会有白发?

在巫双肚子叫起来的时候,墨月醒了,他没说什么就牵着她一同去前堂点了几个菜吃了饭。

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巫双有些不大敢看他,两人这也算是同床共枕了吧不过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几个问题:自己不是一向早上自然醒的吗?怎么这一次一下睡到了晌午?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脸红红地快速收回目光,闷声不响扒着饭菜。今儿个吃的什么她都没在意,心里乱成一团,其实压根就吃不出味道,只会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你说,尊上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难不成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又不觉飘了过去——可是,鬼王大人能喜欢一个折鬼吗?

“何事?”墨月出了声,巫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了。

“没事。”她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哦,对了。”努力平稳着语气,她想让自己听上去不是那么刻意,“掌柜的说往南有一个塔山,要不要过去看看?”

“塔山?”墨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可以。等会儿便过去吧。”

巫双脸上的红色还没未褪去,低着头应道,“好。”

“好吃好吃。”她掩饰着说道,努力忽视自己一直烫烫的脸庞。

去塔山,去塔山,别乱想了,好好的!还要找司马钦呢!

看着她埋头吃饭的模样,墨月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然而,那笑意很快就消散不见,留下的只有他眼底复杂的情绪——这样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

第49章 驭鬼师(一)

名为塔山,可这山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塔。

尽管有个塔山寺,但整个寺里头也没个像样的高塔。怎么就叫塔山了呢?

“塔山啊,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是仙人建的塔,经过几千几万年,化作了山。已经有塔何必再建,这塔山寺自然也就无塔了。”倒凉茶的小二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传说?巫双又看了看那塔山,也没看出来仙人建塔的轮廓。

“客官,这上山可要大半天,您要不要买个水袋?”小二指着凉茶铺一角摆出来的水袋,“要是上了山,凉茶的价格要贵上好几倍哩。”

原来这佛门清净地也有这么多做生意的。不过,现在天色不早,他们如果一步步走上山怕是得天黑了。

她刚准备问问尊上是怎么个打算,可一回头前一刻还站在身边的鬼王大人已经往塔山走了过去。丢下凉茶的钱,她跟了过去,“尊上。”

“上山看看。”墨月边说边走,“司马钦应该在这。”

这话听得巫双眼睛一亮,“那我们直接去找他?”

“本座只知道他在这。”墨月淡淡说道

巫双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看来具体位置鬼王大人觉不出来,那还是得一点点找。

不过好的时起码能确定在这儿。想到接下来要爬山,巫双拉住了尊上,“我去买点东西。”

去而复返的巫双急急忙忙向小二买了两个水袋,装好凉茶就离开了。

现在已是未时末,不少香客早已上好香,正在往山下走。巫双和墨月两人逆流而上有些突兀。路旁的小摊贩也都开始着手收摊,卖的无外乎是香烛、符纸、凉茶之类的。每往山上走上一段时间,价格就高了不少,看来这塔山寺果然香火旺得很。

其实,巫双他们走得还算快,但快到山顶塔山寺的时候,也已是日落西山,天色不早了。

此时,香客们已经都下了山,他们好一段路没见到其他路人了。

“尊上,司马钦还会是原来模样吗?”

“应该不会。”

“那我们怎么找?”

“他在本座面前,本座自然能认出。”

“那他还会是人吗?”

墨月摇了摇头,“万物皆有可能。”

巫双不说话了,塔山这么大,人看着都不少,非人的更是不少。墨月宫那些木头傀儡,也就是魂魄在木头上。如果司马钦附在了哪颗树上,岂不是要把整座山翻一遍才找得到?

不过,空花老人不是还说了“石台之畔,木屋连绵”这两句吗。那应该还是庙里头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怎么说也先进去看看为好。

已经到了塔山寺门口,却有一个年轻和尚拦住了他们去路。

他双手合十鞠了个躬,声音温和有礼,“两位施主,天色不早,本寺不再迎客,还请回走。”

巫双上前一步,“大师,这么晚,我们下山实在是多有不便,不知可否借宿一宿?”据她所知,庙里一般都有给香客借宿的地方。

“这位女施主,塔山寺,不留客。”和尚恭敬地又鞠了一躬,而后走回去径直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