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默默捡起那些瓷片,一片一片放入同时摔在地上的木质托盘里头。

尖锐的瓷片边沿划破了指尖,殷虹的鲜血沾上上洁白的瓷器,带着残酷而又窒息的美丽。

他毫无知觉般继续拾掇着那一片破碎不堪,仿佛拾起的不是瓷片,而是他的不甘与无奈。

紫云山上单独相处的两年,墨月宫里那些几乎朝夕相对的时日,明明很多很多时间,明明很多很多机会,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过去了呢。

他输给的不是尊上,从来都不是

他输给的是巫双。

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她也许什么都没必要知道了。

开门的瞬间,她的脸上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羞欣喜,这一切都是因为尊上,从来不会因为他。

哪怕她很关心自己,哪怕她很在乎自己,可都不是司马钦想要的那种。

还自诩为哥哥?他真真是在作茧自缚。

所有瓷片都被好好地放在了木盘里头,司马钦又安静地扶起了桌子,而后一个人拉了凳子,坐在桌旁,看着那些和着血的瓷片发呆了许久许久。

日头西斜,红霞漫天之时,世子爷终于打开了屋门,银色长衫上头缀着的鲜血痕迹已经干透,变成了暗红颜色。

他平平淡淡地喊了一声,“来人。”

“世子爷。”院门外的人小步跑了过来,见他这副模样,大惊失色。

“去请单大夫。”

“是!”

“慢着。”他叫住了急急要走的小厮,“还有,叫回生一个时辰后来见我。”

“是!”

回生,司马钦的护卫首领,从小在晟王府长大。晟王爷亲自赐名回生,派到当初昏迷不醒的凌禁身边也是为了有了好兆头。回生其人,年纪二十有三,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心思缜密,对晟王府更是忠心耿耿,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现在司马钦之所以叫回生前来,是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关于鬼颜花的事情。而这件事,他需要回生帮自己去办。

鬼颜花——他在墨月宫里见过。

就在那处潭水里头的石壁上,很小的时候他曾跌倒进水潭里一次,正是那时看到了水下石壁上的花纹。

他需要回生去帮自己确定,那里除了鬼颜花还有没有其它信息。

至于墨月宫位置会暴露

司马钦微微眯了眼,他已经是驭鬼师了,活着的回生和死了的回生又有什么区别?

尊上鬼颜花

放缓了呼吸,他需要查清的事情还有些多呢。

第69章 断魂局(一)

时间过得很快,巫双与墨月甜甜蜜蜜、又有点小羞涩的生活眨眼间就过去了四天。

她的伤势好得挺快,不过两处伤口最近正在长肉总是痒得厉害,可偏偏挠也只能挠在表面,肉里头的痒怎么都挠不到,时不时会让巫双不自觉地心烦气躁起来。

好在尊上这段时间大都会陪着她,也算是因祸得福。虽然尊上时不时还是会离开,但总归不会一夜不归什么的。当然,夜归也是为了抱着巫双睡觉,纯睡觉

巫双有问过他是不是去吸鬼气,尊上大方地承认了。不过每次她如果想再深层次问些什么的时候,我们狡猾的鬼王大人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比如说突然捏下巫双的脸打断对话啊,随手把人搂在怀里关心地问伤口疼不疼啊,转变个眼神深深凝视,或者直接闭上眼睛一副美人倦累的模样总之,每次巫双都被绕了过去。

没办法,美色当前,她修为低下,定力不够。

自从那一天司马钦来过后,一连四天他都没有再出现过。往常几乎天天见到的人一连几天都不来,一看就知道是因为尊上在此的缘故。

——要不要自己去看看司马钦?

今天早上,巫双似乎隐隐听到下人们说世子爷不小心割破了手,还叫了单大夫去。

可是

视线飘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墨月,她有些莫名心虚。为什么潜意识里觉得去看司马钦这个举动会让尊上不开心呢?

“专心运气。”墨月依旧闭着眼睛,这话自然是对巫双说的。

自从她的伤有了起色,尊上时不时就监督她好好练功,势必熟练掌握藤蔓用法。

“你一次只能从手心长出三个独立藤蔓,太少了。”

三个大枝,分出去还有小枝,其实不少了。巫双心想着,当初对着秋夏,她可是随意就拢起了护罩呢。

“那你说要多少根才够?”她的语气有些不服,鬼颜花又不是长他身上。

“鬼颜花藤最多可成九九归一之数。你觉得呢?”

巫双:

三根对上八十一根有点差得远。

“蔓长可成林,你藤蔓上的叶子也太少了。”墨月继续说着,“根基不够。”

巫双不再多话,默然转回脑袋,按照尊上说的那套运气凝息、周回丹田的方法修炼去了。

藤蔓成林?岂不是一出手就铺天盖地?

好不容易运气了几个周天,巫双放出藤蔓想看看成果,找了半天,发现上头似乎多了一个小叶芽。这修炼的速度实在是

墨月这时终于睁开了眼睛,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今日就到这吧。你还有伤,循序渐进,不能急躁。”

巫双收了藤蔓,这才全身酸痛,很不舒服。

她抿着唇,脸色难看地躺到了墨月边上,拉了他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头,等着身上的酸痛劲过去。每次按照墨月的说法修炼结束都会这个模样,全身筋脉酸得让人如蛆附骨,却偏偏只能咬牙忍过。尊上说了,这是筋脉增强的必经之路,不可借用外力压制酸痛,只能等它自然消无,不然前功尽弃。

“这么练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多一根藤蔓啊。”她额头浸着汗珠,酸痛劲儿还没过,整个人有些欲哭无泪,只想赶紧说说话,散散注意力。

“该有时自然就有了。”墨月的答案等于没答。

伸手撩开盖住巫双眼睛的碎发,在她额上轻啄一下,“过几天就不会这么酸了,你且忍忍。”

“嗯。”她往前蹭了蹭,脑袋埋在墨月衣裳里,声音很闷。

没办法,那酸劲一上来就难受得不行。

墨月轻轻环住了她,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背。他帮不了,只有等她自己忍过去。

这一次酸痛,足足持续了三刻时间,但相较于昨天的一个时辰已经大有进步。巫双都快把牙咬掉了才终于挺了过去,酸痛消失的刹那她感动得都快哭了。

其实,这只是她练功的第二天。

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任她上下求索,现时还是不见明路啊。

等身上回复力气,巫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洗澡。

正人君子的鬼王大人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很自觉地出去遛弯,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必然也是一副刚沐浴过的样子,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显出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松散慵懒。

刚洗完澡,巫双出来就见到墨月又是沐浴过的模样。她好奇地问了一声,“你到哪洗的?”

“一个温泉池。”

温泉啊听着挺好的,她还从没洗过温泉浴呢。

看到巫双眼馋的小模样,墨月眨了下眼睛,说得很平常,“下次可以带你去。”

“啊?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王府洗澡挺方便的。”

去到温泉池?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不好不好。虽然是温泉但是,还是算了。

“本座不会偷看。”

他一语道出了巫双的小心思,眼中带着不屑,“本座要看,何必偏是温泉池。”

鬼王大人要看,随时随地,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哈哈。”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觉得脖子都发烫了,“我、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了。”

“不会。温泉对你也有好处。”墨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巫双本来还湿着的头发瞬间就干了,“别总披着湿头发走来走去。”

“哦哦。”

屋外头已经天黑了,这个时候去看司马钦也不大合适了。巫双心中估摸着要不明天一大早去看看。割破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然王妃肯定早已派人来请自己这个“司马大人”了。

“在想什么?”

“我明天想去看看司马钦,听说他手伤了。”

“你和他关系一向很好。”

尊上这话巫双没明白,这是同意自己去还是反对呢?不过,听着怎么有点小酸味儿?

感觉到巫双偷笑的眼神,墨月木着脸转向了手中书页。那本话本子是从巫双屋里随便拿的,讲的是小乞丐智斗恶员外的故事,还挺有趣。不过,尊上大人哪怕看笑话书都是一脸平静模样。

巫双嘴角咧得更大了——吃醋就说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浸没在巫双视线中许久,埋首书中的尊上叹了口气,“你以后想一直与本座在一起?”

巫双心中美美的:他是来找踏实感的吧。

“当然啦!”

说话不如行动,巫双走到他边上,从身后抱着墨月的脖子,亲密地拥上去,“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许反悔。”

“那前提如果是你要与本座一同离开,你愿不愿意?”问这句的时候,墨月似乎很认真。

离开?晟王府吗?

“没问题!”天涯海角,绝对奉陪。

她开心地将脸靠上墨月的脖子,他带着些许寒意的皮肤细腻到不像话,弄她都有些嫉妒了。不过,碰着真舒服。

然而,此时的巫双不会知道,所有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所有的结局,也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此局,当之者迷,旁观者亦难清。

第70章 断魂局(二)

紫云山。

封时远的伤有了些起色,精神头也足了点,这两天时不时会下床走一走。

说道这伤,紫云山上的吴大夫一直觉得很奇怪,检查的时候具体也说不清封时远伤到了哪里,可就是重伤的样子,脸色、气血都差得很。

尹夕听到后,不以为然,“师兄被妖女的鬼气所伤,又岂是一般的伤。”

“看来是老朽孤陋了。”吴大夫想想也是,便收了医药箱子离开了。

尹夕笑呵呵地凑到了过去,“师兄,嫂子。”

封时远正卷着袖子,卧坐在躺椅上,秦清穿着厚厚的大氅坐在他的身边。

自从上次落了胎,秦清的身子就畏寒,现在隆冬腊月的,在室内都不得不穿着厚厚的衣裳。

“再过半个多月就过年了,师兄、嫂嫂,你们的身子可得尽快好起来,到时山下还有灯会呢。”她拉过秦清何封时远的手,撒娇般说着。

秦清眼中带笑,“嗯,你师兄那时候应该就能出门了。”

封时远也心情很好的样子,伸手抚了抚秦清的脸庞,“你的身子最重要,这几天不用这么勤地来看我,好好休休。这样等过年了,我们才能一起出门。”

“嗯。”秦清含羞带笑

看着两人对视的甜蜜模样,尹夕吐吐舌头,很自觉地撤离了。

离开屋子后,她一直走了好远,确定身边没人了,这才松了肩膀,卸去脸上的笑意,换上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封师兄的伤有点奇怪呢。

刚才尹夕去牵封时远的手时,她偷偷看查了看脉象,本来是想了解了解巫双的路数,却发现了疑点——照理说被鬼气所袭应该是阴气大盛,手脚冰寒。可是师兄的体温却有点偏高。还有,他的脉象更像是被至阳至刚之气所伤,而非鬼气

如果是巫双的话,难道是灭息?可是封师兄又怎么会被灭息所伤呢?

直觉告诉她,不能向封师兄询问此事,但这个直觉又是怎么回事?

咬咬唇,尹夕决定去找找陆原,说不定他会有什么想法。

“你说,鬼气伤人后,会不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变化?比如说体温稍高?”

“鬼气属阴,体温越来越低才是,不会变高。”

“万一是个什么特例呢?或者那鬼气很特别?”

“不可能。人对鬼气的反应千古以来都是一致的。”陆原对自己的理论知识非常有自信。

“哦”

“你为何会问这个?”陆原好奇地看着她,难不成她有了什么奇特的发现?

对上陆原纯净的眼神,尹夕到嘴边的话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没什么,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封时远的事,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且巫双本就是个异数,能使鬼气的折鬼,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师兄的伤才那么奇怪的。

这么一想,尹夕觉得自己挺解释得通,心中大宽,便也就不再琢磨了。

第二天晌午,尹夕开心地去找尹掌门商量今年过年事宜,恰好封时远也在那。

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但是封时远更关心的是后日——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他的鬼气反噬又要来了。

他曾经带着黑玉镯的左手手腕,现在空荡荡,碎掉的玉镯再也拼不回去,他是需要另一件法器的时候了。所以,他特地来找了尹掌门。

“夕儿,你便陪着时远一同去白宝楼挑一件适手的法器吧。”

没有法器的折鬼无异于断了翅膀的鸟儿。封时远当年那个黑玉镯是白林洲的,自己这个长辈还没给过什么呢。好在紫云山法器不少,他应该有能用的。

“好的。爹爹。”尹夕看向坐在坐在轮椅上的封时远,“师兄,我推你过去吧。”

“麻烦小师妹了。多谢尹掌门,小侄告辞。”他的身子还有些虚,走时间长了会累,这才坐了轮椅。

一路上,紫云山的弟子们见到他两人都很尊敬的行礼招呼,只剩三个的折鬼师,绝对是紫云山除掌门、长老之外最高级的人士了。

更何况,封师兄是与妖女巫双对敌时受伤,更加受到大家的敬重。

“师兄,到了。”尹夕有些为难——白宝楼就在面前,但是门槛很高,轮椅进不去,更何况里头有好几层,都是楼梯。

“我可以走的。”封时远站起了身,除了走路有些慢,看上去并没什么问题。

尹夕担心他逞强,忙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封师兄,要不我背你吧?”

习武之人,她背他不成问题。

封时远笑着拒绝,“多谢师妹好意了。你师兄还没那么娇气。”

对着看守的弟子出示进楼令牌,两人便进了白宝楼。

之所以叫白宝楼而不是百宝楼,是因为这楼统统都是白颜色,白墙、白顶、白楼梯。

而且,里头的东西在平常人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宝贝。但事实上,一个外表普通的木头簪子都是修道者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法器。至于选择法器,最衬手的才是最好的。

当初封时远的那个镯子携带十分方便也是他选择的原因之一。

进了楼中,尹夕扶着他直接往最高一层去——好东西都在那儿。

等爬上去的时候,封时远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尹夕忙让他靠墙歇会,自己去取了法器放在他面前的地上让他挑。

“这个是双手羽刀,这个是花雨短/枪,这个是予命九叶环”尹夕乐此不疲地一件件介绍着,封时远也认真的一个个拿起在手上掂了掂。

“一共十一八样,师兄你可有喜欢的?”

封时远看了一遍,伸手拿起了那个予命九叶环,看模样也是戴在手腕上的。

银白色的手环上有着九片纤薄的叶片,每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用几不可见的冰蚕丝连在环体之上。平日里看上去只是镶嵌着九片叶子的镯子,但若发出九叶,连冰蚕丝而舞,则能变成直径两尺的夺命飞旋环。

“师兄好眼光!这九叶可是寒铁所铸,坚韧无比,削铁如泥。”

尹夕赞叹道,其实这也算是与师兄之前的黑玉镯最相像的法器了。

封时远将镯子带在手上,稍稍试了一下便滴血认下了这件法器,这便是选完了。

“恭喜师兄!”

“多谢师妹。”

离开了白宝楼,封时远状似无意地说了句,“你嫂子今天好似在弄些糕点什么的,明天你有空便来尝尝吧。”

“嗯!一定去!”

封时远笑笑,坐上轮椅任由尹夕将自己又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