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不能完全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亦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就像此刻,便也由着她尽泄情绪,只是一手抓住她两手,紧紧放在心口,另一手拥着她,一遍一遍轻拍她的背。

第六卷第九章

消息很快传开。

除了陆家的人,其余自然是皆大欢喜。

折兰勾玉更是让向晚连晚晴阁也不用回了,以照顾为名,便让她住进了他的寝居。

只是向晚心情还是有些不能平复,特别是在折兰勾玉谈及婚事之后。

“退婚书呢?”当初闭关之前放在书柜中间抽屉的两封书信遍寻不着,折兰勾玉转头看向晚,一眼便明了。

“烧了。”而且婚书也烧了。

“小晚…”

“我不急…”向晚赶紧表明态度,“不要觉得委屈了我,按你的计划步骤来,我能等。”

闭关前的这两份书信,不过是他为了闭关意外所做的准备。如今闭关不算成功,亦不算失败,那么她觉得还是按计划来得好。她不想因为她的一个怀孕,而让他太过迫切乱了阵脚,白费了前面的一番苦心。

最重要的是,七世命丧婚嫁,她不想冒险,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丁一点的险也不能冒。

“小晚还是不愿坦白一切么?”他知道她不是那样计较与爱争的人,但现在这样,委实也太异常。

她即便可以不在乎,她可以等,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得有个名份。再则,未婚先孕,于她也太过不利。一路的蜚短流长,他不想她为此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向晚神色一黯,想起上次海岛回来,他心里的疑问,不由问道:“师父猜到了多少?”

折兰勾玉的手在她左手臂杏花封印的位置流连,半晌才道:“只有礼才会认为,初见时你那一声玉帝,是在喊我为弟弟。”

那也不过是怀疑,又岂能肯定?向晚仰起脸,又问:“什么时候真正起疑的?”

“第一次去杏林坡,看你经过之处,杏花瞬间绽放。”

再加上杏花封印与月见半魂,他本不信神鬼之事,不过向晚身上发生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信。

“师父不怕我是妖精鬼怪么?”

他笑,如薄雾晨光,清雅至极:“若是如此,便也认了。”

她轻笑出声,伸手把玩他的头发,静不出声。七世命断婚嫁的事,她该如何开口?

他叹一口气,安慰:“无妨,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只是婚事…”

他话未完,便被她摇头打断:“且看陆家反应,也不急着操办。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不想师祖师婆不高兴。排除万难不顾一切的幸福,至少也得有家人朋友的祝福,不是么?”

他眼眸一深,她继续道:“或许师父不明白,只是现在于我来说,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心里却是另有安排。

向晚的喜讯,让这几天身体微有些好转的陆羽雪也上门来道贺。

恰向晚闲来无聊,正替折兰勾玉梳头发,听此消息,不由停手:“我避避吧。”

折兰勾玉淡淡一笑,拉住她欲离开的手:“她这时候出现,正是冲着你来的。”

向晚站回原地,继续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他的头发。对镜临窗,天欲晚。他坐着,白衣如雪,她站在他身后,杏红长裙如胭脂。她如墨青丝半搀,他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夕阳余暖,静美如画。

或许这一幕太过美好,所以陆羽雪初见刹那,怔在当场。

她身边依旧是小喜与绿袖,这会子站着,却不由人搀扶。看来莫前辈的药,还是很有效的。

她回神,借着小小的距离,打量心上人的头发。青丝如墨,看起来并无异常,若不是娘亲发现,谁又会曾想到这一幕的黑色,竟是用黑芝草染上去的。她的心上人,她的准夫婿,为了另一个女子甘愿一头华发、身中剧毒,而这个女子,现在又有了他的孩子。

贤良淑德、三从四德,这一些道理她都懂。她恨自己的这一身病,若不是这身病,那么她与他早该完婚,也该有了他们的孩子。那时候,向晚失踪,谁说不是最好的时候?哪怕她后来回来,情况再如何糟也不致于如此,她亦不会像现在这样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

如是一想,她便是满心不甘,加之满心委屈。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一些委屈,若非卧病在床四年,她又如何能像现在这样静得下这份心思忍得下这口气!

“小雪身体大好了?”折兰勾玉终是看到门外的人,先出声。

陆羽雪收回思绪,又扶了小喜的手,缓缓入内,对着折兰勾玉笑,笑容很深,脸上的酒窝却极浅极浅,轻甜道:“还要多谢莫前辈了,不然只怕我现在还躺在床上。”

折兰勾玉笑得谦谦温和,点头。一旁向晚对着陆羽雪微微一礼。

“小晚使不得。”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妒忌也没有,掩饰得极其自然,好像来之前演练过无数次一般,伸手作势就要去扶向晚,“你如今有了身孕,千万得小心身子,这一些礼能免则免。”

手终是没扶到。

向晚不过淡淡一笑:“谢谢表小姐。”

这一声“表小姐”却让陆羽雪神色一变,笑容不由也有些挂不住,好一会儿,才复又若无其事的上前拉着向晚的手,语气亲昵:“表哥,小晚既有了身孕,名份大事便再拖不得。她现在既不是你学生了,虽出身贫寒,毕竟在府上也不少年,也是时候给她个说法了。”

她话到此一顿,喘了几口气,方继续说道:“你此前总是不肯纳妾,不然早该有了子嗣。现在好了,我来的时候,娘正与舅母他们一起商量这事,我们不能让小晚挺着个肚子,招人非议。”

是啊,妾室,只要有她在,她便爬不上城主夫人的位置。

向晚一怔,另一手已被折兰勾玉牢牢握住,他低低的清雅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小雪费心了,你身体还未大愈,尽量休息才是。”

“表哥放心,有莫前辈在,我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身体,跟表哥完婚的。”

折兰勾玉握着向晚的手一紧,陆羽雪说完,却是看也不看两人,转身便扶了小喜的手,回去了。

“我不要结婚。”向晚难得的任性。

分明也是情投意合,之前也说过不少次爱他,要与他永远在一起的话,为何有了孩子,竟是如此排斥婚事?他心有疑惑:“不会是妾室。”

她介意的不是这个。她摇头,心里一时又酸又痛,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的害怕,她的担忧,泪便又滑了下来。

“我们去杏林坡,可好?”他心疼她这样,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让她开心展颜的地方。

虽然还未到杏花时节。

她点头,扑到他怀里,他安慰:“明天就去。”

第二天本安排着去看杏花,却是被折兰夫人拦下。

“娘…”

“不行!”折兰夫人这一次很是强硬,“你们俩现在都是什么状况?跑那么远,不行!”

“娘…”

折兰勾玉才一开口,又被折兰夫人打断:“小晚,你跟我来,娘有话跟你说。”

她这一声“娘”,倒是让折兰勾玉与向晚一时有些惊呆。

折兰夫人却不管这么多,拉了向晚便往外走。向晚回头看一眼折兰勾玉,提着裙摆,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第六卷第十章

“夫人…”两人到得外间,折兰夫人停步,向晚弯身行礼。

“昨天小雪来过了吧。”

“是…”

折兰夫人抬头看向晚,若不是她让玉儿受这般罪,她真的可能会很喜欢她。她的美,是静美,含蓄而内敛,沉静而温婉,不张扬。唯一缺少的便是家世。

她其实并不在乎向晚的家世问题。她与折兰老爷的这一段婚姻便也是如此。

当年折兰老爷在一次庙会与她偶然相逢,竟是一见钟情。后一直念念不忘,几经寻访,终打探到她的身份,亲自送礼来提亲。她本是小家碧玉,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单传,偏生父母只得她一个孩子,父母心里虽有遗憾,对她却是诸多溺爱,奉为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没受过委屈,但凡她喜欢的她要的,从来都是满足她。所以她虽是小家碧玉,琴棋书画、文才武略,因着她的兴趣都有所涉猎,她也甚是娇气。正因如此,得知金陵君亲来提亲,她亦不将他放在眼里。

在世人眼里,她与折兰老爷的身份地位也是悬殊。折兰老爷被拒却不放弃,她后来亦为他的真情感动,不过在答应他婚嫁前,还是让他立了份此生不纳妾的约,并昭告天下。当年的这一段恋爱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又因着一契不纳妾之约,惹来举国上下的关注与议论。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些年过去,恩爱如初,两人虽只育有一子,但折兰勾玉小小年纪便才冠天下,成为风神国史上最为年轻的状元郎,当年的那一段爱情便也成了佳话,人人称羡。

折兰老爷甚是宠她,府里事务向来都是她说了算,府外的事,只要她一撒娇,折兰老爷便也乖乖投降,依言行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儿子那一句“爹之娘亲,我之小晚”意味着什么。所以,其实她可以想象,如果向晚有她的那份幸运,又何尝不会是一桩美婚约,并可以预见他们接下来幸福美满的生活。

只是为人父母,哪能没有点私心。折兰勾玉现在的处境,她是万万不想再生出些事来,更不想让他的名声再损。

“小雪容得下你,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接受她。”

向晚低头,却是不回答。折兰夫人知道,她心里是有想法。

“玉儿跟我说过你们的事,我也明白你们的感情,只不过,小雪既然愿意,身体也逐渐好转,我亦不想再生出些什么事来。玉儿的身体你最清楚,清修静养方为上。”

向晚依旧低着头,半晌方幽幽道:“其实,名分的事可以暂搁,我想等孩子出生,再想这一些事。”

自然称不上婚事。即便折兰府再讲排场,纳妾终归只是纳妾,比不得大婚正娶。

这话倒让折兰夫人诧异了。

“我亦不想生事。我只想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能留在他的身边。这是我的心愿,其他的我并无所谓。”

折兰夫人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恳请夫人,纳妾之事先行搁置,一切等表小姐身体大好之后再行商议。我已跟他提过此事,他亦能理解接受,夫人不用再担心,只要折兰家日后能承认这孩子便好。”

“小晚…”

“我近来忽然很是想念他银发的样子。他真是什么样的都好看,没想到一个人白了头发还能愈显清雅俊逸的,夫人,您说是不是?”她忽然抬眼看她,笑得如杏花盛放般明媚,说完又有些羞涩的红了脸,眼里分明满是爱恋。

折兰夫人情不自禁地就拉住了向晚的手。她的玉儿会爱上眼前的这个女子,其实很正常。若天天对着这样的女子,却丝毫不动心,似乎那才叫奇怪。

“嗯,我的玉儿什么样子都帅。”曾经,她看到儿子一头银发,日夜以泪洗面,哪怕后来用了黑芝草,掩盖了白发的事实,她想起来,还是会心疼得流泪。她一直都没能想明白,如今被向晚一句话点破,她发现自己竟是不及这个才十五的孩子。她们爱着同样的一个人,却在对待同样的问题上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她失之传统,她却得之坦然。

这一刻,她亦明白,向晚对玉儿的爱,已经超过了一切。

折兰勾玉本来还有些担心,结果看到娘亲亲昵地拉着向晚的手,双双回来,不由挑了挑眉。

向晚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就像现在,这么快就顺了他娘亲的心,而这绝对不是因为她现在有了身孕。

只是杏花坡的事,暂时还是被搁置了下来。

向晚昨天不过是情绪的些微失控,亦明白折兰勾玉的身体,尽量少出行为妙。杏花坡又远,这时候也未到杏花时节,今天心情平复,便想通了。

只是下午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正式为陆羽雪根治顽疾的莫前辈,没开始多久,便停止治疗了。

恰向晚回晚晴阁取玉杏画,半路上便见莫前辈大步而来。他身后跟着哭哭啼啼闹哄哄的一群人。陆夫人首当其冲。

“前辈…前辈…”

莫前辈边大步流星,朝后挥了挥手,大声道:“我说过了,如果她的身子受不了,我就停手,谁求我都用。”

“前辈…”历来盛气凌人的陆夫人拉着莫前辈的衣角,终于也跪了下来。

不管如何,目前为止,莫前辈已是治好女儿身体的唯一希望了。

“你怎么不明白?她身子娇贵惯了,受不了我的治疗方法,继续下去,她很有可能会死。”莫前辈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一脸的不耐。

他之前便让她们考虑清楚,也料到若要根除陆羽雪的顽疾,到最后估计会有危险。却没想到才开始,情况就大不妙,根本没办法开展下去。

陆夫人哭得更悲了,一径求着:“请前辈再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转眼又看到向晚,慌忙起身急急而来,她知道第一回把脉是向晚说服莫前辈的,知她与莫前辈交情不浅,这会子哪还能想起当日自己是怎么甩人家巴掌的,伸手便欲拉向晚哭求,却被小雪挡在了前面。

向晚手里捧着个长盒子,神情看起来有些慎重,见小雪挡在前面,便也顺势退开了一步。

这一幕落入陆夫人眼里,倒不由起了疑。她前一秒用丝绢抹了把眼泪,后一稍毫无征兆的使劲推了把小雪。小雪护在向晚跟前,不料陆夫人会使出这手,一个不防备,便被她直直推得向后倒。

她身后是向晚。

护玉杏画,还是扶小雪,向晚还没来得及犹豫,便做出了直觉选择。

长盒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向晚堪堪扶住小雪,别过头看脚边的玉杏画。

“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挡我的道!”陆夫人斜眼看一眼向晚,又看一眼地上的长盒子,一脸怒色,眼里却分明是得意之色。

她本意是小桃能将向晚撞倒在地上,最好这一摔,还能将向晚肚子里的孩子摔没了。她不能明着动向晚,小桃这个丫头敢挡在她前头,她甩个巴掌推她一下,也不算什么事。

“小姐…”小雪慌地跪在地上,抱起长盒子,先一步哭道,“玉杏画…好象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