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还是折兰勾玉开口:“礼,你的封地,近段时间,可有流民涌入?”

“流民?”

“比如荒民、灾民,或者乞者。”

乐正礼细一思索,微皱眉:“偶有,与常无异。”

向晚看着他,忽地想起他少时总爱将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如今真是大不一样了。

“看来我要反省了。”折兰勾玉笑,风清云淡,眼神却是灼灼。

向晚知她是在说年前大量流民入城之事。显然,细查之后,流民身份有异。

“怎么说?”乐正礼却有些莫名。他不知此事。

向晚笑,见折兰勾玉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端起身前的茶杯,浅浅一口,淡淡一句:“当一座城池比京城更让人向往的时候,就成了险地。便是如此。”

乐正礼自然会意。折兰勾玉遂又扯开话题:“礼,你是如何打算的?”

新年的时候,他本该定下亲事,结果没有。姑母早前特意命人送了封信过来,大意是让他劝这个表弟同意家里替他安排的亲事。

“我想娶她。”

“也好。”

折兰勾玉淡淡两字,倒是大大出乎向晚意料。折兰勾玉竟然会同意乐正礼与金三佰在一起,这委实透着诡异。

她太了解折兰勾玉了。所以知道他既能支持,就只有一种可能——金三佰的身份,若与乐正礼合亲,定是大为有利。

只不知这利,是对玉陵,是对礼正,还是对三大家族。

第七卷第二章

这段时间陆羽雪看起来都很安分。临近大婚,她的首要大事就是养好身体。凭着莫前辈之前留下的药方,一个多月时间,她身体看起来倒真是有了很大的恢复。

按风俗她本该先回兰陵,再由折兰勾玉前去迎亲,只不过现在两个病秧子,一应折腾能免则免。不过按照风俗,新人婚前一月不能见面,陆羽雪敢情是真心想这一门亲事顺利幸福,所以也不来吵不来闹,安安静静在金风阁里养身体,并未生事。

向晚后来问折兰勾玉:“他要与三佰在一起,不容易吧?”

“其实也不难。”他笑。

“师父怎么忽然同意这事了?”此前他心里虽明白,却一直不曾表过态。

“既然他二人你情我愿,亦是一桩美事。”

她“噗嗤”一笑,忽又敛了笑,分外严肃:“还有呢?”

他亦敛了笑,认认真真:“她既是你朋友,我就不会蓄意去害她。”

之前亦只是防着她,派人盯着她,并未从中做手脚。

“她若嫁给礼,会带给你多少便利与好处?”她太了解他了。没有利益的事,他又怎会主动去表态去支持。

他笑拥着她,风清云淡:“与其两面受敌,不如择一而合,胜过被人捷足先登。”

是他历来谨慎,所以对海域和城关防备甚严。年前侍机涌入的大批流民,其实是与平常比较,相对而言,并非向晚想的忽然某天有大量荒民同时进城。事实是邻近几城近来确有灾情,有不少荒民灾民慕名而来,不过这陆陆续续的进城流民之中,真有别有用心的人混入其中。

向晚在他怀里点头,想起多年前的海客,以及海客四处打探寻人,而他们的寻人凭借正是金三佰的那一架琵琶。金三佰既与海客有关,又劳海客如此劳师动众,只怕身份不简单。既是两面受敌,不外乎内忧外患。若海客是外患一方,内忧一面定是皇权。年前涌进的流民,看来身份与目的,都已被查实得差不多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师父也要处处小心。”她低低一笑,又问,“海那边的是什么国家?”

“金灵国。”

“三佰不会是流落异国的公主或圣女,诸如此类吧?"

“差不多。”

向晚微有些咋舌。前情后续的想了一遍,理了一遍,方道:“上回我们去海岛,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所以后来让她暂时别去三佰楼。海客来找金三佰,金三佰又一直在玉陵,若是一早就有敌意,亦不可能相安这么多年。只怕是时间一久,直到海岛那时才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自古邻国侵略皆如此,谁还能二话不说、情况不明就开始施行侵略?概是因为有了一定的了解,垂涎某些东西,才会动了野心。这一动野心,必也得准备好些年。折兰勾玉是发现些微苗头,尽早做了准备与应对。

他不说话。因为他明白向晚心里已然有数。

大婚终于要如期举行了。

向晚安心养胎,格外慎重,不曾出府,甚至几乎不出主院。折兰勾玉借清修为名,一应喜宴及其他,都拒于主院之外。但向晚还是可以感觉到这种喜庆的气氛,并可以想见,整个玉陵城,都已经成了热闹的海洋,胜过节日。

这之中,折兰老爷与折兰夫人都来过。尤其是折兰夫人,来过很多次。无非说些似是而非安慰的话,让她宽心。她不过笑笑,说自己不会介意,亦不会生事。如此知书达礼又修身养性,折兰夫人就更喜欢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向晚身上又有那种特别让人心疼的气质,听得折兰夫人一阵不忍心,转个身就命人送了一堆好东西来。

大婚前一天晚上,向晚搬回晚晴阁。

这段时间都是与折兰勾玉同床共枕,忽然变成一个人,倒有些辗转难眠。

三月阳春天,夜晚些微冷。向晚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在小花园走走透气。

这个晚上,包括明天,或者还有后天,折兰勾玉再如何坚持,再如何不愿意,最基本的新房还是得布置的。他能拖延到最后一天,直至她离开才允许人动手布置这一些,于她已是体贴。

“小晚…”

向晚闻声侧过头,展颜。

是乐正礼。

“表哥抽不开身,嘱我来看看你。”

向晚还是笑,淡淡的,也不接话。他猜到她今晚会失眠么?

“你…还好吧?”

向晚摇头,拢了拢身上披风,轻声细语:“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柔弱。”

乐正礼哂笑。他自然知道。

于是沉默。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明天我想去杏花林,顺便去灵隐寺祈福。我与方丈认识,明晚会留在寺里。”

“小晚…”

她转过头看他,眉眼盈盈:“这一回就不让你作陪了,免得生出事来,又成了你的错。”

他又语拙,不知该安慰,还是说笑。

她拉过他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像极了他给她的感觉。许是因为练武,他掌心似有小茧,向晚握着他的手,淡淡道:“虽然我一直不肯叫你,以后更没机会,但在我心里,你真是一个最好的哥哥。”

他喉咙一紧,胸口一闷,未及开口,她已松开他的手,笑道:“夜冷,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也是,别喝太多酒,替我照顾好他。”

待折兰勾玉来看她时,向晚早已熟睡。向晚总是睡得很安静,睡容也如她给人的感觉,温婉沉静,脸上会有淡淡杏红,又增一分甜美。

翌日天刚亮,向晚起床,带了几个侍卫,嘱了小桃,就安静出府了。

天还有些青蒙蒙的,路上行人稀少。折兰府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墙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向晚坐回身,将车帘放下,手心紧紧握着之前折兰勾玉交给她的兰形玉佩,心里忍不住生出一抹酸酸楚楚的感觉。

再如何想得明白,再如何甘愿,心里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吧。

马车行得很慢,因为向晚有交待。悠悠至城门时,城门早已大开,排队等着出城的百姓也在热热闹闹的议论着城主今日完婚的大喜事。

守城门的官兵一见是折兰府的马车,示意百姓让道,让马车先行。

向晚静静坐于马车里,垂眼看着手中的玉佩,反反复复。直至车帘被人一掀,她都不曾发现。

马车左右微微一晃,向晚抬眼,才见对面多了个人。

“微生大人怎么来了?”向晚笑。

折兰勾玉的大婚,她知道他昨晚才匆匆赶到玉陵,并未曾碰到面。没想到这时候会出现在她面前。

“原来你也会逃避。”他依旧一身的清冷,视线滑过她的腹部,停留在她脸上。

她轻笑出声,收了手中的玉佩,语气微有些疏离:“大人这时候不在府上等喝喜酒,怎么反倒跑这里来了?”

他垂眼,更像是调侃:“我以为你能明白我这份心思。”

“大人你别跟我说,这样子是两个伤心人找个地方互相慰籍。”

他竟然笑,不置可否。

“可是大人搞错了一点,我不是伤心人,此行只是祈福。”

“是么?”说完,他闭目靠在马车上,比她更恣意。

向晚一时拿他没辙,只能由着他去。

这一次,侍卫跟着向晚上杏花林。

微生澈走在向晚身边,抬头一看,冷冷一句:“他倒是肯花心思。”

“所以即使他今日大婚,我也知在他心里,我是独一无二。”她笑,迎着风,隔着小小的距离望着前方的杏花林,再不肯多走一步。

她不想被微生澈看出端倪,更不想被人当成妖怪。

于是绕道去灵隐寺。

“闻你素爱杏花,今日怎地绕道而行?”

“有时胜在一个距离。就像大人一样,若真陪着我祈完福明早再回折兰府,不定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

他如勾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眼神深不可测:“我以为以你的性格,该不会在意这些才是。”

她笑,淡而浅:“万般皆由一个欢喜。与欢喜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欢喜的。反之,荣华富贵只是浮云,蜚短流长更是毒药。”

他一怔,随即勾起嘴角,眼角都微微上挑:“玉竟然还是娶了别人,真是可惜了。”

她停步、闭眼、用力吸气,一直感觉到胸腔饱满,才悠悠呼气,随即展颜,笑如杏花怒放,在春阳下明媚不可方物:“我与他的感情,不会有第三个人能完全明白。饶是大人天资过人,亦不能探知个中全貌。”

她转过身看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分明:“我不知大人这会子出现在这里是何用意,不过,大人若是用意不轨,我便也逾矩奉劝一句:因果有报,大人还是行善为好。”

他挑眉,不再说话,一行人缓缓向灵隐寺行去。

向晚曾在灵隐寺住了近三年,与方丈甚熟。此番祈福,亦是诚心实意,是夜留在寺里。

折兰府的侍卫守在寺外,微生澈还真留了下来。他由来就是个怪脾气的,向晚亦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只是祈了福就早早回房休息了。

半夜却闻一阵异响,向晚一下子惊醒,才刚坐起身,就见有人推门而入。

向晚定睛一看,正是微生澈。

第七卷第三章

向晚素知以微生澈的个性,自然不可能半夜闯进来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不过因为太过意外,还是小惊了下。

他身上竟有肃杀之气,但向晚又觉得这肃杀之气不是针对她的。

她本就合衣而眠,门一被推开,她已伸手将床旁的披风围至身上。他未发一言,瞬间至她床畔,一把抓了她胳膊,转身往外走。

“你做什么?”她轻喝,无奈他力气太大,她想停步而不得,只能跟着他踉跄出了房间。

房外,不知何时多了些黑色身影,正与灰色身影纠缠。向晚识得灰色身影,是折兰府的侍卫。

“微生澈!”她难得发怒。

“叫他们停下,玉有危险。”

他的声音极轻,她却刚好听得清楚分明。脑中一时“轰”一声响,人便发软。他拉着她胳膊的手转而稳稳扶住她身子,向晚哑着声音朝纠缠的人群一声喊:“住手!”

黑灰身形分开,立于两侧。向晚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站直身子,对着听闻响动赶过来的方丈弯身行礼道了声歉,直往外冲去。

“向晚!”微生澈一个起落赶至向晚身前,向晚伸手便欲直接将他挥开,反被他拉住了手。他二话不说,另一手揽上她腰,用轻功直往山下掠去。

身后跟着折兰府侍卫与那几个黑衣人。

下山,怎还有心思乘马车,微生澈出手将马车前的其中一匹马解开缰,一个提气,抱着向晚一道坐于马上。马儿一声嘶鸣,前蹄腾空,微生澈坐于向晚身后,一手扶了她,一手紧抓马缰,双腿用力一夹,身下马儿撒开腿疾驰起来。

深更半夜,城门早已大关,向晚用玉佩命了守城官兵开了城门,马复又飞驰。

“黑衣人是你的手下?他们给你的消息?”

“是。”

向晚恢复沉默,心却悬得高高的,慌得不行,怕得不行。三魂归位,她该是恢复了仙子的法力,虽然一直不敢尝试。但她竟没发现今晚上潜伏的危险,也没预感到折兰勾玉的异常。心电感应,她以为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折兰勾玉遇到危险,她该是能预知能感应才是。

马再快,距离总是实实在在的。两人赶至折兰府,府外早已严严守了一层的侍卫。向晚顾不得一路骑马带来的身体不适,下马就直往里冲,却被微生澈拉住。

向晚反身便给了他一个巴掌,声音轻脆响亮,速度极快,竟让微生澈生生受之,一时怔在当场。

“明知他今晚有危险,你竟还与我在外耗了一天!”他若不是知道些什么,又怎会派人密密监视折兰勾玉,并第一时间汇报消息。

他眼神一冷,似在隐忍着什么。

向晚转身不顾他,喝退守着府门的侍卫,直往主院跑去。

主院侍卫更多,而且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接近。饶是向晚拿出玉佩,竟也无用。主院外的人进不去,主院里的人也出不来。向晚一时连个问话的人也没有,具体情况不明。

微生澈又冷冷站到她身边。

向晚手抚着小腹,背微弯,感觉一阵不适。一旁微生澈冷眼看她,不说话。

向晚本想忍忍就过去,结果小腹的不适越来越强烈,隐隐有抽痛。她素来能忍,这一回不由也有些慌了神。肚子里有她与折兰勾玉的孩子,如今折兰勾玉遇险情况不明,这个孩子更不能有事。

向晚咬牙,堪堪忍住。身稍正,伸手用力抓过一旁侍卫的衣襟,第一次失之冷静,大声道:“快去叫大夫,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事,他是你们少主唯一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