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回答:“很不错,尤其是夜晚艾菲尔铁塔的灯光秀。很多人觉得俗,我却认为它十分漂亮。”

“哦,是吗。”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动着汤匙,灯光下银器闪亮异常,也更衬得她的皮肤白皙

幼滑,如同婴儿一般。

长长的眼睫毛覆盖下来,颤动如蝴蝶在风中的薄翼,她停了停,才轻挑了唇角接着说:“我只在电视上

看到过,应该很美。”

她明明在笑,可是语气有些低,又似乎微微落寞,陈耀听得心头一动。

她的手就置在桌沿,与他相去不足几十公分,其实只要稍稍向前一探,便可将那份柔软的温暖重新握于

掌中,可他却在桌下暗自捏紧了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份久违的悸动。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自己那几晚住在酒店里,阳台正对着高大醒目的铁塔,晚上睡不着便一直盯着那些

绚烂的光,有时竟会产生错觉,以为身边还有一个人,以为在下一刻就能听见她清脆的欢呼和惊叹。

后来他竟真的有了冲动,摸起电话去打越洋长途,却总在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时颓然放弃。

听说她过得很好。

既然当初自己转身时那样决绝,如今又何必再去招惹她呢?

可是直到近期终于要回国了,他才又辗转从几个老熟人那里听到关于肖颖的最新消息,那些人也是语焉

不详,又或许是真的不大清楚情况,只说她突然迁去B市工作,似乎正与丈夫分居两地。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肖颖的性格,所以他一时才不免担心,想要知道她的现状,究竟好不好。

然而无论怎样问,肖颖给出的仍是那晚的答案:“我很好。”斩钉截铁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其余不

肯再多讲,结了账便站起来,匆匆说:“我要回去了。”

其实一餐饭两人面对着面,什么也没谈成,她却就要回去了。

幽长的街道,两侧是明亮的光河,他在身后,所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

而他目送着她远离的背影,忽然想,或许当年也是如此吧,如今的一切只不过是颠倒了一下而已。

原来,看着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隔了不过几米,却伸手不能触及,

再也无法触及。

没有人曾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就如同没人能料到,多少年前的那一次极为普通的意外,却注定了

此后长久的纠缠和相依。

肖颖五岁的时候,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全家从故乡迁了出来。

其实离开了朝夕相处的玩伴们,小肖颖的心里是十分不开心的,但毕竟那时还年幼,对于陌生的环境很

快也就适应过来。

当时住的是单位的平房,一整排过去,家家户户紧挨着,形成一个大大的院落,邻里关系特别融洽。

院子里也有年龄相似的小朋友,第一天搬家过去的晚上,便有人在屋外喊小肖颖一起做游戏,夏夜璀璨

的星空下,天真无邪的一群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这里面谁都好,只有一个人是肖颖不喜欢的。

那是一个男孩儿,明明只比她大出少许,大家个头也差不多,可他却显得老成许多,甚至几个年龄更大

的伙伴都十分听他的话,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王,一呼百应的模样。

偏偏肖颖不喜欢,因为他总爱号召大家去探险,或是做一些更出格的事。白天大人们上班去,院子里便

被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等到了傍晚,就时常听见家长们训斥自己小孩的声音,与白色的炊烟缠绕在一起

,袅袅地飘到很远的地方。

这人真坏!那时循规蹈矩又特别乖巧的小肖颖时常在心里这样想,平时便也不肯给他好脸色,其余人人

都要附和他,只有她偏不!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他不是好人。

而他仿佛也从没注意过她,或许只是因为她太弱小太不起眼,又或许是早已敏感察觉到这个小小的外来

女孩对自己的厌恶和鄙夷,所以平日里玩归玩,他却从没与她说上过一句话。

然而,也正是这个肖颖心目中的“坏人”,后来替她解了一次围,将乖乖女的她从一个嚣张霸道的女孩

子的魔掌下解救了出来。

当时她已经被对方推倒在地,黄褐色的沙土扬起来,弄脏了雪白的袜子和崭新的娃娃裙。一双乌溜溜的

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硬是不肯眨一眨,只怕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会滚落下来。可是她的一双手却仍将零食护

得紧紧的,抱在胸前,不甘心让对方抢了去。

“给我!”那个女孩逼近。

“不给!”

顷刻间两人再度扭打起来,她只觉手臂一痛,尖叫道:“讨厌!……”小小的嘴巴一扁,差一点就流出

泪来。

这时,突然头顶上方传来声音:“喂,不许欺负她!”明明同样稚气,却又隐约带着威严。

其实那时眼睛里已经尽是水光,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到处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周围的景物看在眼里都

已扭曲变形。

可是那个野蛮的女孩终于停下了动作。

小肖颖喘着粗气抬起脸,发辫凌乱,只看到一个背影,拦在自己与“敌人”之间。正午的太阳那样强烈

,她以为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呀,在那样的关头,仿佛从天而降,王子将公主解救出来,虽然没有手持宝剑骑着白马,虽然这位公

主混身脏兮兮的,其实倒更像是灰姑娘,可是在那一刻,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小小的俊秀的他,站在她的面前,万般耀眼。

从那之后,她心甘情愿,当他的跟屁虫,将他视为生命中真正的王子。

因为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终将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不是么?

第七章

直到计程车开出一段路之后,肖颖这才猛然注意到他们正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两侧霓虹闪耀,十分热

闹。

刚才都想什么去了?她望着这块熟悉的地带,对自己的走神很无语,这时突然临时起意,付了钱跳下车

,直奔那一排光洁亮堂气势宏大的专卖店而去。

是谁说的,消费是缓解压力是灵丹妙药。

刷卡的时候,肖颖的心情果然好得不得了,简直一扫之前的郁闷艰涩,于是又停留了一会儿,与店员轻

松地谈笑。

“小姐,这里还有只最新款,您要不要看一下?”

“下次吧。”她瞄了瞄,那表盘外密密麻麻的细碎钻石在店堂满天星的灯光映照之下,璀璨夺目得几乎

照花旁人的眼睛。

她接过店员递来的精美纸袋,又微笑:“其实我对手表研究不多,只喜欢简单款式的。”

是真的没研究,所以过去有些看法总被叶昊宁视之为歪理,并嗤之以鼻。

其实收藏名表是叶昊宁的众多爱好之一,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甚至夸张地咋舌,直呼败家。

他说:“这明明是升值的,傻。”眼神飘过来,好像真觉得她见识短浅得不可救药。

她却仍觉得无法理解,花那样多的钱,囤积在家里,可事实上又完全没有用处。因为叶昊宁的手腕上常

年只戴着同一块表,从没见他更换过,黑色腕带,极简单的表盘,根本看不出它其实值天价。

所以有一段时间,她总觉得他是个奢侈浪费的人,对他这种特殊癖好不大认同。

而叶昊宁也不在乎,直接将她的质疑视作空气。

总之,她和他,简直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今天肖颖心里却大爽,原来大手大脚地花钱是这样痛快的一件事,尤其是,花的还是叶昊宁的钱。

她冲进名店,随便点中两只女式手表,然后刷卡签字,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担心这张附卡会被自己刷爆

其实爆了倒更好,她想,就当是报复他,让他大出血一次!

可是,至于为什么要报复?好好的,要报复他什么?其实肖颖自己也没想明白。

结果明明一口气花了这样一大笔钱出去,几天过后叶昊宁那边一点反应都还没有,她却已经开始后悔。

实在不该太冲动,这样奢侈,根本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也承受不来。

许一心知道后也大骂:“败家女啊你!”一边又爱不释手地将两块手表翻来覆去地欣赏对比。

肖颖先还嘴硬:“受刺激了呗。”

“谁刺激你?”

她不说话。

谁都有。一开始是叶昊宁,然后又是陈耀,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一个比一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将原

本就混乱的生活更是搅成一团浆糊。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可是他们偏偏不肯让她如愿。

最后她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买了又不能退回去。”许一心恶毒地出主意:“要不你快递给叶昊宁吧,就说是送给他

丰富他收藏的,说不定还能缓和夫妻关系。”

她骂:“去死。”

谁知许一心收了笑容,突然问:“陈耀回来了,你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办?”

她一愣,也正经起来,说:“没想法,也不怎么办。”语气生硬,仿佛只是赌气。

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不是的,并不是小孩子闹脾气,闹过就算了。现在提起他,心中仍会控制不住的轻

轻悸痛,那是二十年的积累沉淀,无论爱和伤,都深深刻入了骨髓,想要剜掉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也早已经不能回头了。尽管,她曾经是那样的爱他。

几天过后,肖颖还是给叶昊宁挂了个电话,手机号码烂熟于胸,是一串的6和8,十分好记,这就是商人

作派,而且还是庸俗又迷信的商人。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她连电话簿都不用翻,直接输进去反而更方便。

接听的是他的秘书,声音还是那样委婉动听:“叶总渡假去了,目前不在本市。”然后又善意尽责地提

醒:“叶太太,您可以拨他的私人手机。”

肖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总是习惯拨打这个对外的公事号码。

以前也有一次,那时他们刚结婚,她随口抱怨说:“怎么十次找你,有九次是占线不通的?”

叶昊宁正在看杂志,头也不抬地说:“不是还有一个号吗?”

那个号码倒是纯私人的,仅限于亲人和少数朋友知晓,可偏偏数字十分拗口难记。

估计是听她一时无声,叶昊宁这才狐疑地看她一眼,微微挑起眉开口道:“你该不会现在还记不住那11个数吧?妈的记忆力恐怕都比你好。”

她不服气,想都不想就反驳:“你是她儿子,你有什么事她老人家记不住的?”

他仍是扬眉:“哦?你不是我老婆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令她立刻哑口无言,半晌才晃了晃手机,底气不大足:“都存着呢,我只是懒得调

号出来。”见他又重新低下头去翻杂志,为了扳回点面子,她又说:“谁让你选了个那么难记的号码啊,0到9,差不多都占齐全了,而且一点规律都没有。”那样凌乱无序,完全不像他的风格,也难怪她记不住。

而这回叶昊宁仿佛没听见,只是凝着眉,翻阅汽车杂志的神色认真而专注。

后来,肖颖到底还是一如既往,极少拨打叶昊宁的私人电话,原因总结出来只有一个,她还真是懒人一

枚,只愿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