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却在下一秒真的笑出声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目清俊舒展,狭长的眼角边似乎还有极淡的笑纹,眸中却是寒星点点,深邃异常。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便越发显得面含春色眼含情。

后来成为叶昊宁FANS的许一心说:“你老公不管是微笑还是大笑,或者似笑非笑,都十分桃花啊!”语气那样陶醉,甚至都名词当作形容词用了,不愧是外貌协会的永久会员。不过肖颖对此不但不能反驳,甚至也很认同。

可她当时却只是一愣,不明所以:“笑什么?”

叶昊宁仿佛忍俊不禁,好半天才收住笑容摇摇头,掐灭了烟打开车门,说:“请你吃宵夜。”

怎么又是吃?

可是她是真的饿了,便大方地坐进去,也只当他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第二十一章

那天去哪里吃,又吃了些什么,肖颖好像已经忘记了。因为自从那次之后,他便会常常约她出去,内容都差不多,无非不过吃喝玩乐,有时还是和一大帮朋友约在一起,场面十分热闹。因为节目重复,甚至有一段时间连记忆都仿佛在不断地重合着。

可是她却由衷地觉得快乐。

叶昊宁显然是这方面的高手,就如同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人一样,不玩复杂多变的招式,心思也并不故作花俏,却永远能用看似最平常的功夫制敌取胜,又似乎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所以连最简单普通的请客吃饭都变成了有趣的事情。

并不令人感到厌烦,甚至开始慢慢变得习惯。

后来只要他有空的时候,便会先打一通电话,然后亲自开车来接,两人去外面消磨掉几小时的休闲时光。

有几次他心情明显不好,见了面话也不多,似乎常常不自觉地凝眉想着心事。或者是工作上的事,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她便也很聪明地闭上嘴巴保持安静,直到他回过神来发觉异样,奇怪地转过头来看她,问:“怎么了?”

她才笑起来,语调轻松:“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他跟着挑起唇角,眉间恢复一派云淡风轻,半真半假地夸奖:“看不出来你还真懂事。”

“哈!”她假笑一声,“谢谢。我一向如此。”

然后气氛重新活跃。

即使叶昊宁从没明确表示过,但是肖颖并不迟钝,时间长了,也渐渐领会到他的意思。可有时又不免怀疑,他身边可供选择的女性朋友一定多如过江之鲫,为什么偏偏就会是她呢?

其实因为二人交往密切,就连身边人都有所察觉。某天,平时一位关系很要好的同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她微微一怔,只是否认:“没有啊。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看见过。好几次开车在楼下等你的,那是荣天的总裁叶昊宁吧?”

她这才醒悟,原来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已经亲密如斯。

同事却以为她懵懂不知,兀自摇头咬着牙抽气说:“你看上去挺机灵的呀,怎么在这方面又这么迟钝?叶昊宁是什么人,他会闲着没事干甘愿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当车夫?”

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也更加坚定了她避开他的念头,于是再见面的时候,她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开口:“我们最近交往得会不会太频繁了一点?这样不太好,我同事都误会了。”很小心的措词,生怕给对方难堪或是让自己尴尬。

叶昊宁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听了之后却只是不甚在意地微微扬眉,反问:“这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她抿着唇看他,唇色有一点发白。

他又说:“我确实是在追求你。如果你愿意,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做我的女朋友;可是如果不愿意,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你,以后大家还是朋友。”语调竟是难得的正经。

他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低矮的咖啡桌,桌上的一点烛火飘在水面上幽幽晃动,仿佛映进他的眼里。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有两簇橙黄的火苗在隐隐跳动。

他极有耐心地等她回答,修长的手指十分安静地置于桌沿,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可是最终她还是动了动泛白的嘴唇,声音有点飘,又仿佛干涩低哑,连自己都听得不甚分明:“对不起。”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多么的高姿态。面对着叶昊宁,她如此回答便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施予者,正高傲地宣布着一个与他命运有关的决定。

她都觉得自己可笑,可是他却仿佛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

后来肖颖回到家,连衣服都没换便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输入地址。

那一串英文字母太过熟悉,其实收藏夹里也有,但她不愿意,她只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进去,然后按下回车键。

弹出来的博客页面是深蓝色的,以某处著名的雪山作为背景,所以顶部有一片耀眼明亮的白雪,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的云。

博客的名字是,“走过的路,行过的桥”,用的是十分周正的黑色楷体。

她拖动鼠标,慢慢往下翻,有文字,有照片,记录着主人的游历和心情,甚至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的小事。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荧光毫无顾忌地扑打在脸上,她觉得刺眼,所以眯起眼睛,可却还是感到痛。似乎正有某种刺痛,渐渐从眼睛一直传到身体里,并沿着四肢百骸一直通向心脏,击得她微微发昏。

隔着重洋,她终究只能用这种方式去触摸他的生活。

他,陈耀,那个白衣胜雪的俊朗男人,现在真的应该已经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了吧,那么,他有没有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他有没有爱过她?

虽说以后还是普通朋友,但自从那天过后,肖颖就没有再见过叶昊宁。他好像又成了大忙人,凭空消失了,而她则回归原来平静而平凡的生活,仿佛从没认识过他。

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想念,可是有时候不经意地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明明对他的神态和习惯已经如此熟悉,却不知为何总会突然忘记他的脸,任凭苦思冥想,仍旧记不起他的长相。

倒是叶昊宁的几个朋友,肖颖曾分别在不同场合撞见过。

有一回是商务宴席,刚出酒店恰好看见张斌迎面走过来,一身休闲西装风流倜傥的样子,见到她微微一讶,随即扬手打招呼:“嘿!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大概三四个月。

客人们喝得步伐不稳满脸通红,已经由经理陪着率先走向停车场,她站定步子微笑。

张斌像是不清楚她与叶昊宁之间的事,只是说:“最近都在忙什么呢?跟那些人应酬有什么意思?有空倒不如跟着我们,大家一块儿开车出去玩。”

她愁眉苦脸:“我一个小打工的,没钱又没闲,老板有令哪敢不从。你当我真爱出来应酬似的。”

他哈哈大笑:“做老板也未必好吧。你看像叶昊宁那样,这几个月一直在出差,忙得四脚朝天的,其他的事什么也顾不上。”他突然凑近一些,眨眨眼睛冲她笑:“你说对吧?”

他竟然以为她会有怨言?肖颖简直哭笑不得,却又想起刚才那个形容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你这人可真奇怪。开心什么?”

“四脚朝天。”她肩膀微颤,眼睛里都是闪亮的笑意,“我觉得不太可能吧,像他那样的人。”都怪过去动画看得太多,导致想像力丰富。她不禁想,像叶昊宁那样优雅的人,配上这四个字,该是多么恶搞可笑。

张斌说:“我可没夸张。你是没见过,他工作起来那真是不要命,小半个月前还在上海累到胃出血挂吊瓶呢。”

她一惊,连忙问:“这么严重?”

“可不是!”他看了看手表,“哎,下周二我生日,要不你也来参加吧。老地方,晚上七点。我现在有事,先走了啊。”

肖颖愣在原地,轻轻咬着唇,其实还有好多话没问呢,结果这人就这么潇洒地挥挥走匆匆走掉了。

其实后来她犹豫过要不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可最终还是作罢,因为听张斌的语气,应该没什么事。

结果到了星期二晚上,她以为叶昊宁还在外地出差,谁知他却比她还早抵达酒店的包厢。

那晚参加生日宴的人基本都是熟面孔,属于小范围聚会,人不多,但酒喝掉不少,最后还有人提议要去KTV继续喝。

一群人在酒店外等司机开车来,肖颖说:“我就不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寿星公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见她这样,于是当众连名带姓地叫:“叶昊宁,你说说,哥们儿生日,她这样扫兴怎么行!”

一时间众人纷纷应和,肖颖却只能尴尬地笑,明明是她扫兴,关叶昊宁什么事?!倒像是他管教无方似的。

站在一旁的那人垂眸瞥她一眼,掐了烟淡淡地说:“你们玩你们的去,我们得先走了。我这一趟回来也待不了几天,下次再一起出来聚聚。”说着修长的手臂一伸,轻轻揽住她的肩。

肖颖不由得一僵,却见他整个人都贴到近前,微微俯首在耳边低语:“想走的话就配合一下。嗯?”声音极轻,语气慵懒,呼吸里还有明显的酒气,尽数喷在她的颈边,如同无数片羽毛刷过,轻痒难耐。

这摆明就是变相的威胁嘛。她咬咬牙,却还是仰面朝他微微一笑:“嗯。”

最后张斌到底还是同意放他们离开,临了不忘暧昧地笑笑,口齿不清地说:“珍惜……短暂的好时光啊,拜拜。”

她狐疑,不解地回头看了看,却似乎听见叶昊宁在旁边低笑了一声,然后便这样被他拥着,一直走到车里。

原来今天并不是他开车,两人一同坐进后座,司机已经将隔板升起来。

她问:“刚才张斌为什么要那样说?”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原因。

“因为他善解人意。”叶昊宁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声音很低。

她又借着路边的灯光打量了他一会儿,有点迟疑:“听说,你前阵子住院了?”

他过了一下才微微睁开眼睛睨她,“是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脸色严肃:“那就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停了停,又说:“还有,不是胃出血吗?晚上本来不应该喝酒的,更不应该喝那么多。”

他却不说话,只是侧过头看她,脸上的神情似乎仍是闲散的,可是眼睛里有深深浅浅的光,仿佛在缓慢地流动。

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语气伪恶地开口:“干嘛?我脸上长花了?”其实从小就这样,只要是紧张尴尬的时候,便会越发的张牙舞爪。

谁知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忽然将头低了下来,恰好枕在她的肩上,同时迅速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别动……”声音仿佛低弱,“让我靠一会儿,累。”

她心中蓦地莫名一紧,僵着身子便真的一时没有动弹。

因为挨在一起,那样近,所以仿佛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轻浅而微微急促。她不自觉地低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头晕。”

“是喝了酒的缘故?”

“唔……”应得越发含糊。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臂,她这才发现他的掌心温度异常低凉,于是完全打消了挣脱的念头,就这样任由他一直靠着。

车内如此静谧,窗外的夜景匀速向后倒退,高楼大厦,过往行人,以及路边仿佛连成一线的光河。

肖颖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也就这样在眼前刷刷地流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那些曾经以为美好的东西,和那些忘不了的记忆。它们通通都被留在了身后,想要寻找,就只能不断地回过头,可终究却还是免不了渐行渐远。

又或许有一天,就连回望的目光都无法再追及。

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叶昊宁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颈边再度传来低低的声音:“还是不是朋友啊?明知我生病住院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她一时语塞,半天才辩解:“我知道的时候你都已经好了。再说,打不打电话也没什么区别,我又不是医生。”

因为有轻微的温热气息突然拂过颈侧,所以她知道他在无声低笑,果真很快便听见他说:“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这样薄情。”似乎感慨,又似乎只是调侃,然后又接着说:“打与不打,差别大着呢。如果你稍微关心一下,说不定我好得更快。”

她几乎语塞,半晌才叹气:“这个假设不成立。刚才说过了,我知道的时候你早就出院了。”

“那就是心意问题。”

她终于狠狠吸了口气:“你不是头晕么,怎么还这么多话?装的吧,又想耍我,快起来!”

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继续低低地说,“……没耍你,真晕得厉害。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临睡前还不忘吩咐:“别乱动,现在这个姿势正好……”

也许真是笃定了她的善良,所以才会这样坦然地欺压她。肖颖简直无语气结,如今自己的肩膀倒真成了他的枕头,偏偏她确实不敢乱动,后来甚至还悄悄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叶昊宁似乎真的睡熟了,一路上再无声息。

直到车子在楼下停稳,肖颖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拍他:“起来吧,我该上去了。”

他皱了皱眉,低低“嗯”了一声,可接下来却没任何动静,仍旧安稳地枕在她的肩头。

她几乎哭笑不得:“叶大少爷,我的人道主义关怀已经发挥到极致了,您还想怎么样?”

“你用什么香水?”

“什么?”

“我问,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他停了停,几乎是在用气说话:“很香。”

她却听清了,霎时耳边又似乎有嗡嗡声,仿佛血液都突然逆流,两侧脸颊莫名一热。明明这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这人只说了两句话便能将气氛搞得这样暧昧?

也顾不上别的,她猛地伸手推开他,带着点手忙脚乱。

叶昊宁撑住座椅低着头哼了声,缓了好半天才止住眩晕,慢慢侧过头看她,唇边含了丝苦笑道:“你怎么这么野蛮?”借着外面的灯光,一张脸面色煞白,额间隐约冷汗涔涔。

原来竟是真的不舒服。

她陡然一惊,开了一半的车门又关回来,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住他,忙说:“对不起。”神色十足懊恼,犹如犯了错后心虚的小孩子。怪只怪他之前总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难免让人心中起疑。

他却不说话,只是一把捉住那只正要探上来试他额前温度的手。

那只手纤细柔软,握在掌中仿佛柔若无骨,叶昊宁一时呆了呆,直到感觉到对方的挣扎,他才又微微用力,手指一紧。

“……想要怎么弥补过错?”他似真非真地问。因为离得太近,那漆黑如墨的眼底显得异常深远,仿佛能将人都吸进去。

她避不开,心里突然如震弦般微微颤动,只好强自笑道:“你晕糊涂了吧?这能怎么弥补……”只是话音未落,他温暖的唇便已经落在她的唇上。

她睁大了眼睛,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挣脱和躲避,他却又先一步离开了她。

只是蜻蜓点水式的一吻。

他兀自扬眉笑笑:“我很清醒。”

她无意识地抿住嘴唇,似乎仍在发愣,其实很清楚地尝到那上面残留着的极淡极淡的酒香。

未经她同意,他就这样突然地吻了她,而且直到此刻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可是却好像并不害怕她生气,只是轻忽地一笑,连眸子里都仿佛有飘忽难测的笑意。

而事实上,她也是真的不愤怒,只是在奇怪,奇怪为什么自己居然不愤怒。

前面的司机极有耐心,车停在楼下老半天了,里面的人却都没有下车的意图,可是他也不急,甚至一点响动都没发出来。又因为隔着档板的原因,好像车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只有他和她。

肖颖最终喘了口气,松开紧抿着的嘴唇,状似研究地看着对面那人半晌,才板起脸问:“你用这招究竟引诱过多少个女孩子?”

她以为自己终于将他一军,谁知叶昊宁却闭了眼睛向后靠去,语气轻缓地说:“让我想想。”完全没有心虚或手足无措的模样。

这人道行太高,自己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她像是终于认清事实,却仍不免恼羞成怒地说:“叶昊宁,放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