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掂了掂手中的酒坛子,道:“本该用香槟酒的,只能用这个来凑合了。”

冲着站在船尾的寒非离招招手,大声喊道:“你记着,我将这个酒坛子在船体上打碎时,立刻下令开船!”

寒非离微笑着点点头。

唐果隆重的举起了手中的酒坛子,用力掷在船头。啪的一声,酒坛片片碎裂,醇香的酒溅在船头。

与此同时,船上传来寒非离下令开船的喊声。水手迅速升起船上的硬帆,船缓缓离岸。

此时唐果敏捷的往洛羽痕身上一跳,他抱着她,足尖一点,就在她兴奋的尖叫声中,翩然飞跃上船头,落在甲板。

“我圆满了!我圆满了!”唐果一手攀了洛羽痕的脖子,一手握拳激动的大叫,“为一艘船举行掷瓶礼,是我很久以来的一个梦想!”

洛羽痕的嘴角噙着宠溺的微笑。

寒非离目光淡然的望向二人,微笑着问:“为何我不曾听说有这样一个风俗?”

唐果道:“这风俗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酒坛子摔的越碎,预示着这艘船能永远平安航行。”

寒非离点了点头表示明了,转身,移至海面的目光,眼里的笑意转成了寂寥。

第一天的航行,前世很少坐船的唐果,兴奋得一整天都呆在甲板上看海,吹海风,喂海鸥,再就是玩她在海滨城镇停留时,抽空找工匠制作的单筒望远镜。这望远镜的透镜镜片是用精心挑选的透明水晶磨成,镶嵌在铜制的长筒形外壳中,就做成了一个倍数10倍左右的望远镜。这个世界里还没有望远镜这种东西,她的这个“发明”在周围人看来,都感觉相当惊喜。对于航海者来说,这更是一个非常实用的工具。

所以,她没能玩多久,望远镜就被铁钩船长借了去,到高处瞭望了。

猫咪虽然是不动声色,但眼睛里也流露出些许的欣喜。坐在船弦栏杆处,目光有些痴迷的望着无垠的海面。让唐果感到郁闷的是,无论她怎样逗引,雪舞总不肯抛弃前嫌亲近她,却与猫咪一见如故,时不时的停落在猫咪的手边,与猫咪一起遥望大海装深沉。

午后时分,终于欢腾够了的唐果总算是累了,坐在船头,懒懒倚在洛羽痕的怀中。回头,已看不到身后的大陆,遥远的极处,海的蓝与远天相接,广袤,雄浑,苍茫,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缓缓起伏的蓝色洪荒大陆,耳边低缓的海浪低吟,仿佛在传达着生命的神秘,心境也随之宽广空灵,让人忘记烦忧,隐约体验到超越自然的深刻。

再看看身边的人,衣袂临风,青丝飞扬,通透清澈的瞳仁,玉洁冰清的神韵,有若谪仙。恍惚间,有超越凡尘的错觉。

“洛羽痕……”

“嗯……”

“我怎么有成仙的感觉呢。”

“与果儿在一起,便胜过神仙。”

“咦?我们真的成仙了。你看,那边刚有一个仙女飞过去了。”

“仙女?”

“你没看到吗?”

“我的眼里只有果儿一人。”

“我看到了。一个浅色长发的仙女,从船舷上,轻飘飘的,飞到海里去了。……等一下。浅色长发?!……猫咪呀!!!!!!!!!!!”

唐果猛的跳起来,奔到船弦边。探身朝下方的海面张望。水面上却不见人影。只有雪舞贴着让人眼晕的海浪急速的飞掠。唐果略识水性,但其游泳经验仅限于游泳池内的狗刨,本能的没有胆量跳进海里去。

“救人……快救人……”她扯着洛羽痕的袖子急得语不成句。

洛羽痕面露难色:“我不识水性。”

咦?果然是人无完人啊!然后,大声叫嚷起来:“猫咪落水了!快来救人!”

甲板上劳作的水手闻声赶来,扑腾扑腾几声,已有数名水手跳入水中。很快寒非离也从操作舱中飞身出来,毫不犹豫的跃入海中。

船帆收起,船缓缓的停下。

唐果等人伏在船边,焦急的看着水面上一干人冒出潜入,却不见猫咪的踪影。

直到急得挠心挠肺时,船尾处传来雪舞嘹亮的一声鸣叫,叫声里满是欢快。唐果心中似的所悟,拔足奔向船尾,尚未跑近,就看到猫咪湿淋淋的脑袋从船帮下冒了出来,双手扳住船舷略一用力,就站上了甲板。

在她的腿还没攀上船舷时,唐果恍然间有些错觉,觉得她的腿已变成银色的鱼尾,下一秒就会甩到面前。

然而最终站在甲板上的还是一对玉足,湿润的趾甲如片片圆润的水晶。

她浑身已湿透,浅色的长发贴在润泽的洁白面颊,衣服亦是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一对眼睛略略弯着,满含着愉悦的笑意。

“我想,下去游泳。”猫咪微笑着说。

原本还在惊喜不已的唐果,崩溃的扑倒在地。猫咪祖宗……您这句话应该用过去式表达了,用未来式是绝对的语法错误啊语法错误。或者说,这句未来式的句子,来的未免晚些……

猫咪迈着轻软的脚步去舱内换衣服去了,背后传来唐果颤颤的一句:“猫咪,拜托,别再随便跳进海里游泳了,这样做很危险,海里有鲨鱼的。好吗?”

猫咪站住脚步,回头无辜的看着她。半晌,答道:“好的。”

“Ok……”等回答等了好久的唐果如释重负,举双手做了个Ok手势,“乖,去换衣服吧。”

猫咪依言而去。

唐果回身,趴在船舷上,向下望去。船舷距离水面的垂直高度足有十米之高。猫咪出现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攀附的绳索之类的东西。她是怎么上来的?猫咪真是深藏不露啊。

好在猫咪还算听话,从这次以后,再也没有随意的跳下海玩耍。但她总是望着海面,喜悦到失神的表情,透着对海的深深迷恋。

接下来数日的日夜兼程的航行还算顺利,也遇到几次风雨天气,狮子座号凭借强悍的船体,再加上寒非离的英明指挥、铁钩船长和水手们的丰富经验,狮子座号一直是固若金汤,未出现什么差错。

船上最惬意的两个人就是唐果和洛羽痕二人了。吃、喝、玩、乐,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二人那股子快活劲儿,简直是将此次航行当成蜜月旅行了。

某一夜,二人在甲板上一处僻静舒适的地方,忽而嬉闹,忽而低语,享受着春季夜里湿润微咸的海风。

唐果忽然想起了什么,欢欣的道:“如此温馨浪漫的夜晚,岂能无酒?你等着,我去拿酒。”说罢爬起来一路小跑着,钻进船舱里去,直奔储酒的货仓。

货仓里有巨大的酒坛子,也有一排排的小坛,为了防止船体摇晃打碎酒坛,均是固定在木架上。唐果踮着脚取下一个小坛子抱在怀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紧紧抱着小坛子,呆呆立了一阵,然后转身,背抵着酒架,一寸寸的蜷坐了下去。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渐渐的凋零,泪水决堤而出。忽然抬手将手背咬在嘴里,堵住压抑不住的要冲出口的呜咽。

朦胧的泪眼忽然瞥见一片黑影挡在了面前。吓了一跳,急忙抹去眼泪,惊慌的睁大眼睛去看,待看清了,才松了一口气,拍胸口道:“鬼魂兄,想吓死人啊。”一面说,不及收掩的悲泣变成一连串的抽噎,居然打起了哭嗝,止也止不住。

蝠影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替她拍了几下背,大概是拍到了某处穴位,哭嗝顿时止了。

唐果擦擦眼泪,不好意思的道:“谢谢你,鬼魂兄。我只是一时……”

“为何常常要躲在这里偷偷的哭?”蝠影打断了她的吱吱唔唔。

“咦?你监视我……”

“非也。只是船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均逃不过我的眼睛。”他强调自己本身就是监控器一只,想不监视也难。

“……”唐果低眼看着手中的酒坛子,仿佛全部的注意力全在它的上面。

见她不答,蝠影有些尴尬,感觉自己问出这等私秘的问题,似乎是有些越礼,悄悄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却传来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我害怕啊。鬼魂兄。洛羽痕把解蛊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宝藏之中。我感觉得到,他是在孤注一掷。我很想警告他说这次不一定成功,可是又不敢打击他的信心。如果最终不能解蛊,我感觉,他撑不下去……他一定……撑不下去……”

香艳的酒器

“如果最终不能解蛊,我感觉,他撑不下去……他一定……撑不下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又已是抽噎成一团。哭了没一会,强行收泪,拿袖子将脸揩得干干净净,抬头对一直默默站在身前的蝠影一笑:“我看起来还好吧?”

蝠影点头:“还好。”

“我得出去了,他要等急了。”说罢爬了起来,抱着酒坛子,急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回头对蝠影道:“刚才说的话,替我保密。我不愿再给他一丝一毫的压力。”

蝠影点了点头。

她这才转身离开。

在她推开酒仓门之前的一刹那,一个白袍的身影,自门边轻盈无声的远掠而去。

唐果抱着酒返回时,洛羽痕还是懒懒的倚坐在原处,敞开得大大的领口处露出一片玉色肌肤,万缕青丝松松的拢住,水般流泄在身后,一直垂到地上。那媚色横生的容颜,愈夜愈妖娆,美丽而炫目。

他眼角的翩然蓝蝶映入她的眼中,心微微的疼痛。

她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在脸上纹一只蝴蝶,他回答说:是希望有一天,能够破茧而飞。

这只蓝蝶,寄托了他获得自由的渴望。

见她回来,伸手接过酒坛,将盖子启开,深深嗅了一下,轻抿一口,笑道:“好酒。果儿也来尝尝。”

“好啊好啊。”她也被酒香吸引,贪馋的凑了过去。

他却将酒坛从她的嘴边移开,送到自己的唇边,颈子微扬,让琼浆玉液倾进自己口中。

她不乐意了:“咦?该我喝了……”

他放下酒坛,抿嘴不语,忽然伸手扶住她的脑后,脸一低,覆住她的唇,将含在口中的酒渡入她的口中。

唔……好香艳的酒器……

她贪贪的将他嘴巴里的酒喝了个精光,还意犹未尽的用舌尖搜罗残留在他口腔中的醇香,有酒液从他的唇角溢出,直滑落进领口。她就像个最贪杯的酒鬼,追随着那一缕细细的酒液,一直吸 吮到他的胸口。

他喘息着用力扯开了衣襟,摸索过酒坛,将整坛的酒都倾倒在身上,浓烈的液体将肌肤刺激得微微发红,散发着馥郁的醇香。

“这道下酒菜,果儿可还满意?”

“够……丰盛!”

最深绵的锲合,最紧密的相贴。仿佛这样就能将彼此刻印进生命里,永不失去。

……

航行十几日后的一天深夜,寒非离观星象,看海图,测罗盘,又拿望远镜瞭望一阵,对铁钩船长下了向南偏转航向的命令。

铁钩船长握着船舵的手却牢牢把着没有动。不解的问:“肖公子,往南就偏离航线了。”

“照我说的做。”寒非离面无表情。

铁钩船长急了:“肖公子,这趟航线我跑船跑了十多趟了,绝不会搞错,往前直行就对了!”

寒非离神色凛冽,斜睨向船长的目光,锋利到伤人。

铁钩心中一颤,不敢再坚持,按他的指示转了舵。一边操纵中,心中满是疑惑。目光偶然扫过海图,突然如遭到雷击一般,睁大了眼睛,浑身僵住。

愣了一会,猛的撒开船舵,向一侧奔逃而去。

寒非离见船舵松开,有失控的危险,急忙探手握住。

铁钩一面跑,嘴里一面惊恐的大叫着:“隐雾渊!你们是要去隐……”

一句话尚未喊完,只觉眼前黑影一晃,紧接着背上一麻,顿时口舌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同时颈上冰凉,一弯弧形钢刀贴合的逼在他的颈子上,登时一动不敢动了。只睁着一对恐惧的眼睛,盯着点住他的人——那只常在船上飘来飘去鬼一样的家伙。

“小声。”蝠影袖中露出圆月弯刀,卡在铁钩的脖子上,斗篷帽子底下飘出阴森森的警告。“不许声张,免得吓到水手。否则就削下你的脑袋。可做得到?”

铁钩面色惨白,冷汗滴滴,勉强点了点头。

蝠影收起弯刀,却没有解他的哑穴。用下巴指了指船舵,示意他回去掌舵。铁钩迈着虚软的脚步回到舵边,哆嗦着手从寒非离手中接过船舵,两只眼睛惊恐的望着前方黑暗的海面。

洛羽痕与唐果这时也过来了。他们方才察觉到了船身方向的转变,料到是到了跟铁钩船长摊牌的时候。

铁钩船长忽然将脸转向寒非离和蝠影,用一只手指着嘴巴,做“我要说话”状。

寒非离道:“你可能保证不会声张?”

铁钩用力点头。寒非离这才示意蝠影给他解穴。

解穴后,他如释重负的深呼吸了几次,才颤着嗓音开口:“几位爷,那个地方,是海上的禁地,是大海通往地狱的门口,有海鬼守着的。听小的一句劝,去不得,去不得啊。”

寒非离冷冷道:“休要多嘴。”

铁钩船长快要哭了:“爷……不是小的想多嘴。小的十几年前跑船的时候,曾经因为暴风雨迷失了方向,误驶入了那一带海域,那一次,真的是九死一生啊。有幸捡了一条命回来,才得以活到今天,小的实在是不想再去到那鬼地方了。那一次船上十几个人,只有我活了下来,其他人,全死了。一个一个的,全都死了……”声音里是深深的恐惧。

寒非离凉凉微笑:“你的那次经历,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去过那里又活着回来的人,所以我才会找上你,让你带路。”

“……”铁钩船长这才明白是被算计了,他就说嘛,这位爷出的酬金是往常跑一趟船的几倍,原本还开心说碰上了个不识行情的主儿,却忘记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

寒非离又用抚慰的语气道:“此次出海若是你回不去,你的家属会得到丰厚的抚恤银两。”

这一抚慰,险些抚慰得铁钩船长背过气去,顿时老泪纵横。哽咽道:“爷,咱不想要银子,咱想要命。”

“嚓”。

水色寒光掠过,弯刀掠过他的鼻尖,蝠影寒寒的语调飘来:“再啰嗦,剁下你的一只手。”

铁钩战战兢兢住了口,同时幽怨的瞅了一眼唐果。都怪这个丫头,临出海时给他起了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他早该意识到,那是不祥之兆啊不祥之兆。

一直站在一边观望的唐果见气氛紧张,于是决定扮红脸,上前打圆场。“鬼魂兄,别那么凶嘛。”很和蔼的拍了拍铁钩的肩膀,“铁钩船长,表怕表怕哈。那地方你都到过一次了,不是活着回去了吗?活着回去一次,说不定就能活着回去两次,放轻松,别担心。”

铁钩的脸色更难看了。显然她的安慰没有抵达他的心坎儿。

寒非离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带路到隐雾渊的近处。只是听说那片海域遍布暗礁,而从那片暗礁中生还的,世上仅你一人。那次的经历既然如此刻骨铭心,对于暗礁的分布应该是还记得吧?你只需带我们穿过暗礁区,若是愿意离船,船上有救生的小船,你可以乘小船离开。朝这个方向再行驶两天,大概就抵达那片海域了吧。”

铁钩沉默不语,脸上的神情介乎迷茫与恐惧之间,兀自浑身微微颤抖。

为防他逃跑,寒非离安排了两名士兵看守着他。

然而第二天,那两名看守的士兵被他打晕在地,他还是跑了。

发现他逃跑时,他不过是划着救生的小船逃出几百米,仓皇的背影,像在逃离地狱。

寒非离、洛羽痕、唐果站在船舷处目送着小船。

唐果道:“不用追他回来吗?”

寒非离道:“不必了,”手中抖开一张旧羊皮,“他留了这幅海图在舱中,上面密密的标明了暗礁的位置,想到就是他的那次历险过程中一路探索、一路描绘下的。一定是那次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出海时也把这张图带在了身上,以防再次误入那片海域。有这幅海图,也不用强扯上他了。”

唐果点头,只祝福那叶可怜的小舟能顺利到达遥远的陆地。无意中忽然瞥见寒非离手中的羊皮海图的背面有字,急忙伸手扯住,将羊皮翻了过来。

三人定睛看去,只见羊皮背面有墨书的四个大字,字迹半干,显然是铁钩船长临走时写上去的。

水中有鬼!

四个张牙舞爪的潦草字迹,触目惊心。三人顿觉寒意掠过脊背。

突然的,一个身影擦过他们身边,直直的坠向海面,击起小小的水花,隐没入水中不见。三人都是吃了一惊,伸头观望。

隔了一会,水面上冒出一个浅色头发的脑袋。是猫咪。

猫咪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在水下疾速的潜游,透过水面,可以看见她浅色的身影像鱼一样灵活的游动。

没一会儿,就游到了铁钩的小船的底下。

在大船上观望的三人都以为她会攀到小船上。可是迟迟的不见她露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