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日后,江湖上各大帮派突然一齐起事,天恒国四处烽烟四起,起事者不伤百姓,专攻官府。各地驻守的官兵却接到了上头的密令,没有做出过多反抗,各大府郡几乎是同时沦陷。

与此同时,寒非离率领数千人进驻皇城,非但没有受到一兵一勇的抗击,反而得到了敌方将领郭宇骆的积极接应。郭家世代忠臣,却得知他的一子一女在皇族手中所受的非人凌虐,顿时心灰意冷,率领手下全体官兵,倒戈相向。郭宇骆原本就握有天恒国大部分兵权,如此一来,寒非离以极少的损失,即攻陷皇城。

至此,江山易主。

而此时此刻,率船队漂泊在大洋之中的卫清萧,全然不知自己已失去了全部。他每天都在为郭糖的不配合而感到头疼。她总是一味哭闹,拿笔乱写。

凌薇。凌薇。

她重重的描写下这样的字样。

卫清萧叹道:“糖儿,朕也猜想到是凌薇害的你。等我们寻得宝藏,返回京城,朕自会让她付出代价,还你一个公道,如何?”

“郭糖”呜呜哭着拚命摇头,再度描字:我是凌薇。

卫清萧厌烦的锁起眉头,道:“你大概是已经疯了。休要再乱涂写,如今我们已接近隐雾渊,此处海域暗礁奇多,你需得好好给我指路。”

“郭糖”只是呜呜哭叫,根本不肯指路。卫清萧耐性终于用尽,用了一些刑罚的手段,最终只整得她奄奄一息,也没收到好的效果。

虽然向导不配合,他们去往隐雾渊的过程却是出奇的顺利。暗礁虽多,却意外的在海上捞起一张漂在水面的海图,准确的标明了暗礁分布和隐雾渊的方位,使他们可以顺利的绕开危险。这等好运让卫清萧喜出望外,直呼神灵佑护。

然而他却忘记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只会掉铁饼在脸上;海里无缘无故漂来的好运海图,说不定是张死亡诏书。

船队在暗礁间小心翼翼的挪移,某个清晨,天际的一团浓雾散去,竟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个岛屿。从海图的标记来看,定是隐雾渊无疑。

卫清萧大喜,命开足马力准备靠岸。就在离岸边数百米的地方,海面上突然旋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整支船队被可怕的力量扯入海底,船体被水流绞碎是发出绝望的碎裂声。没顶的最后一刻,卫清萧看到岛屿岸边高耸的礁石上,一名素袍男子傲然屹立,目光冰冷的注视着他,黑色长发在风中凌厉飞扬,身周环绕着像是来自地狱的冷漠气息。

……

卫清萧醒来的时候,感觉被丢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湿漉漉的,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浑身绵软无力,试着想坐起来,却又跌了回去。

睁眼四顾,只觉金碧辉煌,眼花缭乱。黄金,美玉,宝石。

他终于找到梦寐以求的宝藏了!

可是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惊疑惶惑。

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眯眼看去,想了一会,记起来了。这是那个站在岸边礁石上的人。

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漠然轻启:“卫清萧?”

这个装束奇怪的陌生人,居然张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神色由惊异渐渐转作绝望,一颗心如堕深渊。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他彻彻底底栽了进去,输得干干净净、万劫不复。

见他这般神态,左护卫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在主上出发之前,他们可是商量好的,一旦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必令其全军覆没,不留任何活口。

可是为什么之前又收到雪舞送来的一封书信,要他独独留下卫清萧的性命?主上与卫清萧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留下他,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难道是因为那个召唤蛊?唐果喜欢洛羽痕,而洛羽痕正是中了此人的召唤蛊,如果杀死卫清萧,洛羽痕也会跟着死去。

可是洛羽痕死掉不是正合适吗?主上不是很喜欢唐果吗?杀掉卫清萧,既报了大仇,又除了情敌,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此人留将下来可是心腹大患,实乃下下之策,绝对不可取!主上真的是糊涂了,这简直是妇人之仁,定会后患无穷。

要不,先斩后奏吧。到时候主上若是怪罪下来,他一人承担就是!

一念至此,眼中杀气乍现,手如钢钳一般,猛的掐上卫清萧的脖子。

三岁水

一念至此,眼中杀气乍现,手如钢钳一般,猛的掐上卫清萧的脖子。卫清萧顿时窒息,下意识的挣扎着。挣扎间,从他的衣襟中掉落出一只玉瓶。

左见那玉瓶有些奇怪,便暂时松了手,将那玉瓶捡了起来,立刻发现瓶子上藏有玄妙。就着光细细看去,可以发现玉质的瓶身上有细细的冰裂纹。他的眼睛忽的亮了——这是右的手法。与当初制作的那个玉件藏宝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意识到这是右给他的密信。

左的手激动得颤抖起来。这是三百年来,他第一次得到右亲手传来的讯息。

他咬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涂在玉瓶上。血迹迅速被冰裂纹吸收,殷红的线条蜿蜒扩散,很快勾勒出清晰的字迹。

——此人我命,手下留情。失其神智,保其性命。

此人我命。此人我命。此人我命。

左将玉瓶紧紧的攥住,心脏抽搐的疼痛,血液仿佛被迅速的抽走,只余了一颗苍白的心单调的跳动,毫无生命力。

卫清萧忽然出声:“那个瓶子上,是显出了字吗?给我看看。”朝着他伸出了手。

左的眼眸缓缓抬起,盯住他,眼神似暗夜深窟。握着玉瓶的手半点没有递出的意思。

卫清萧蹙眉道:“那是人家送我的东西,还我。”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左终于将玉瓶递到了他的手里。

卫清萧拿着玉瓶,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一会,然拔开玉瓶的寒子,凑上去嗅了嗅,脸上慢慢洇开一个深深的笑。忽对着玉瓶,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三岁水。洛羽痕的独门毒药,能让人的心智懵懂如三岁孩童。果然是好东西啊。有无数个夜晚,我被噩梦纠缠。梦见我失去太子位,失去权势,失去皇位,失去江山,梦见末日来临。在梦中感到那样恐惧,仿佛再也没有比失去那些东西更可怕的事。

如今,当末日真的来临时,我竟如解脱般的轻松。唯一的恐惧,就是再也回不到你的身边。没想到上天竟如此眷顾……亦或是说,你对我如此宽容。竟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没有比回到过去的时光更快乐的了,那是一个我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幻想,居然真的能够实现。谢谢你,右……”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目光安然纯净。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左:“你会把我送去她身边的,对吧?”

左尚未回答,他就忽然一仰脖子,将瓶中液体尽数倾倒进口中。玉瓶从他的手中滑落,跌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身体随即软倒下去,陷入昏迷。

左目光沉沉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如有闪电划过双眸,手猛的探出,掐住了昏去的卫清萧的咽喉。

……

寒非离登基未久,朝野尚不是十分安定,局势恐怕还要动荡一阵子,才能逐渐安静下来。

在寒非离的登基大典上,唐果等人到场观礼。寒非离身上的龙袍流转着日月的华泽,冷峻的面庞,威严的气质,震摄所有人的心魂。

唐果远远望去,只觉得他仿佛站在不可及的云端,他的目光傲然越过臣服在地的所有人的头顶,落在遥远深邃的远方。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真心的替他高兴,可是恍然间忆起那个低低垂睫,暗自忧伤的小狮子,心中竟暗暗浮起了伤感。小狮子已然成长为一头雄狮了,那般可爱的模样,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观完寒非离的登基大典后,洛羽痕、唐果、右就退隐至绝影宫,远离世间那些纷纷扰扰,只图一个清净自由。

那日唐果与洛羽痕在竹林中携手漫步时,他突然猛咳了几声,呼吸骤然变得困难,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

她吓得没命的哭叫起来,右闻声赶来时,他却又悠悠醒转,身上毫无力气,软软的靠在她的怀中。

她抱住他,颤声问:“你刚才是怎么了?”

“胸口刺痛,憋气,好像……溺水一般。”他蹙着眉道。

右忽然道:“是卫清萧,落水,被俘了。”

唐果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还是那个毒蛊的作用,卫清萧落水,洛羽痕也会有窒息的反应。而若是卫清萧落入左侍卫的手中,还会有活路吗?她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一把抱紧了洛羽痕,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生怕下一秒就会看到他濒死的神情。

洛羽痕也预感到不妙,手指攀到她的脸颊,溺溺的摩挲,神情万般眷恋,只想着多她看一眼是一眼,顾不上埋怨时间太急,幸福太短,只是目光如丝蔓,漫开漫地的纠缠。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眸色忽然迷蒙,瞳孔渐渐失焦,手无力的滑落,睫沉沉阖上时,不舍的泪水从苍白的脸颊飞快划过,留下两道清亮的痕。

随着他睫下最后一丝光亮隐去,她只觉得胸口猛然剧痛到窒息,眼前一阵黑暗,直至失去意识,也抱着怀中的人不肯撒手。

……

脸上有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好像是有谁趁她晕过去了在戏弄他。

滚。

她半昏半醒的意识里,粗鲁的腹诽。老娘不想醒,老娘想继续昏下去。他丢下我一个人去了,我TM太孤单。老娘不要独自面对这该死的世界。

正闭着眼骂得肝肠寸断,鼻子居然被捏住了!

终于憋得受不了,呼的坐了起来,大口呼吸,缓过气来,竖起中指怒道:“是哪个混蛋……”

骂到一半,猝然中止,震惊的望着强行将她从昏睡中闹醒的人,愣住了。

那人却灿烂的笑着,伸手揪了揪她的脸颊:“果儿,天亮了,起床了。”

她猛的扑上去,将他从头摸到脚,又哭又笑:“洛羽痕……洛羽痕!你没有死,没有死,我不是做梦吧,不是吧不是吧……”

他笑着躲闪她的摸索:“好痒……”忽然反扑过来,将她按倒在床上,骑跨在她的腰身,眼睛里闪着光。

好香艳的姿式……她的脸爆红:“喂……你想干嘛?”

薄唇轻启,暧昧的吐出几个字:“我想……胳肢你!”冷不丁探手到她的肋上,一阵乱挠,挠得她嗷嗷乱叫,花容失色……

被胳肢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脑中却拉响了警笛:不对劲!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

洛羽痕终于闹够,伏在她的身上歇息,脑袋溺溺的在她的怀中拱动,拱得头发都乱毛毛的。

“果儿……果儿抱抱。抱抱。抱抱。”

他以往也时常会用这种甜腻的声线跟她撒娇,不整酥她全身的骨头不罢休。可是此刻的发嗲却有些不同。那纯真的笑容,干净的眼神,怎么就那么……童真!

右娉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落在撒娇耍赖的洛羽痕的脸上,表情忽喜忽悲。忽然仰面望向天空,悠然冒出一句:“谢谢你,左。”

唐果疑惑道:“猫咪,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洛羽痕有点不对头……”

右收回目光望向她,道:“洛羽痕,如今只有三岁小儿的心智了。”

唐果大惊:“什……什么?!”

“因为,卫清萧服下了三岁水,中毒后的症状,会在洛羽痕的身上同样的反映出来。”

在右慢悠悠、慢悠悠的解释中,在洛羽痕百般捣蛋的纠缠中,唐果总算是大体弄清了情况。

右的性格虽慢,心思实则十分缜密。当卫清萧知道她与洛羽痕回到了绝影宫中,就一直试图抓住他们,套取宝藏的下落。而随后又有人试图以蛊术操控江湖各大门派,甚至将蛊种投到了绝影宫的水源中,她就知道寒非离已悄悄来到中原,且其心在于天下。而过度贪婪、强横暴戾的卫清萧,势必走向穷途末路。他对于宝藏的强烈占有欲,恰恰最可能被寒非离利用,因为,隐雾岛周围天然和人工的机关险要,正是最好的陷阱。

而卫清萧一旦被俘,以寒非离如今的个性和立场,无论是谁开口相求,也没有可能留下这样一个心腹大患。

除非这个人对他没有丝毫威胁。

她想为卫清萧求一条活路。她知道洛羽痕会配制一种药,人服用后,心智就退化成三岁小儿的水平。只有三岁心智的卫清萧,寒非离应该能够容得下了吧。于是,制作了一个可以凭血液显字的玉瓶,盛上从洛羽痕那里要来的三岁水,在上次卫清萧离开绝影宫时送给了他,希望一旦被俘,左能够饶他一命。

而且,卫清萧与洛羽痕两命相连,救了卫清萧,等于救了洛羽痕。右跟洛羽痕和唐果二人实际上已是情同手足,她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但愿他二人能幸福厮守。

可是这个计划实在是千险万悬,漏洞百出。

如果卫清萧还没抵达隐雾岛,就被困死在暗礁群中呢?

如果船在岛屿附近的天然漩涡中沉没,卫清萧当时就溺水而死呢?

如果卫清萧落入左的手中,却没有拿出那个玉瓶呢?

如果左即使看到玉瓶上的字,却还是不肯通融,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呢?

过高的期望落空时,带来的失望感会让人无法承受。所以右没有事先将此事告诉洛羽痕和唐果。直到洛羽痕再次苏醒,神态语气都表现得如同小儿,她这才长长出一口气,感谢上苍眷顾,感谢左的手下留情。

听完右的讲述,唐果泪水涟涟的扑向右,一把抱住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呜……猫咪,猫咪,谢谢,谢谢,谢谢你……”

身后旋即扑过来一个大拖油瓶,挂在她的后腰上,哭叫不休:“果儿不准抱她,只准抱我!果儿是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

心智退化了的洛羽痕,竟比以前更霸道了……

场面混乱不堪。

……

一个人的心智退化到三岁儿童的水平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仅仅是性情退化了,体力、武功、乃至毒辣的本性,还维持在以前超于常人的水平。

狐崽和狼娃

一个人的心智退化到三岁儿童的水平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仅仅是性情退化了,体力、武功、乃至恶毒的本性,还维持在以前超于常人的水平。

数日后。纵观绝影宫内,几乎没有一幢建筑是完整的了,均被洛羽痕“做游戏”或是“发脾气”时拆得七零八落。今日,他又亲自率领一帮苦兮兮的宫女,在竹林里搭草窝,传令下去,要求大家都住草窝,因为他们要扮演一群山鸡……

洛羽痕抱着唐果蜷在最大最厚实的一个草窝里,双目囧囧的环视众草窝,得意的对唐果道:“果儿,我是公鸡,你是母鸡,她们……”指了指别的草窝里的宫女,“是小母鸡。”

唐果无语。

“现在,轮到那一只生蛋了!”他兴致勃勃的指了一下坐在某个草窝里的浅发女子——右。

“咯。咯。嗒。”右懒洋洋的敷衍的叫道。

“很好!”洛羽痕满意的微笑,“现在轮到那一只了。”他又指向一名宫女。

可是那宫女因为太无聊,已趴在那里睡着了,没有反应。

洛羽痕眼一眯,脸一寒,手指隔空弹动,“哧”的一响过后,宫女抱着头猛然跳起,呜呜哭叫。

“该你生蛋了。”洛羽痕阴森森道。

“咯咯嗒,咯咯嗒。”宫女哭丧着脸学母鸡叫。

“不错不错。”他立刻笑逐颜开。

母鸡唐果悲凉远目:“洛羽痕,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玩正常一点的游戏?”

洛羽痕的眼睛忽的泪汪汪的:“果儿嫌弃羽痕?”

“没有哇。”她宠爱的捏捏他的脸,“不管怎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的邪恶小王子。”

“真的?”眼睛弯弯的,眼角的笑意映得那只蓝蝶仿佛在跳跃振翅。

“真的。”她的嘴巴抿着幸福的弧度。

“那么,我们来玩飞鸟的游戏吧。”

“飞鸟?!不要了吧,我们都没长翅膀的!”

“咱们不是都会轻~功~吗?”

“呜……其实做小母鸡挺好的,真的……”

……

洛羽痕开心的在竹间飞来飞去的时候,唐果和右趁他不注意,躲到了草丛中蹲着喘息。

“呼……好累。”唐果苦着脸揉腰。“看孩子真不容易。”旋即又微笑道:“他说过他的童年很痛苦,很压抑,现在,就算作补偿给他一个童年吧。”

右微笑道:“说真的,我活了三百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折腾的,小~孩~。真是前无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