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浑身出了一通大汗,黏黏糊糊,好生难受,赶紧叫翡翠放水沐浴。

泡在暖暖的温水里,正洗得高兴,忽然听得门外轻微的脚步声。

奇怪,室内水流声响不断,外间的响动,往常都是丝毫不觉的,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入耳清晰了?

秦惊羽按下心中疑虑,漫不经心地问:“是翡翠吗?”

“是,殿下洗好了吗,可是要起来了?”

“你在外面候着,我这就出来。”

沐浴之后,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步履轻盈。

出来的时候,翡翠正推开窗户,迎来几声清脆鸟叫。

秦惊羽一眼瞥去,只见一只黄鹂在树梢窜起,展翅飞上云霄,那鸟儿腹底,一圈黑白相间的纹路明晰可见。

一时间,呆立原处,不明所以。

怪了,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这样好了,远在百步之外的物事,亦能看得清清楚楚。

生一场病,居然变得耳目聪慧,心智清明?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带着那丝怔愣,慢慢坐到妆台前。

背后轻声一唤:“殿下,燕儿给你梳头,可好?”

“好。”

他的动作,仍是那么轻柔细致,仔细拭干发丝上的水渍,木梳轻插发端,便是毫无阻碍,顺着那一头柔滑青丝径直而下。

秦惊羽闭眼,享受着他精心的服侍。

木梳划动发丝的声音,原来也是这般柔美好听,就像是微风拂过琴弦,沙沙作响,伴着少年清新爽朗的气息,那是一种隐隐淡淡的香气,说不出的好闻。

咦,等等,什么时候,自己的触觉也是如此灵敏了?

秦惊羽骤然睁眸转身,正好对上门外之人探究不解的眉眼。

“母妃——”

说话间,头皮微痛,却是因为自己动作过大,数根柔长的发丝缠绕在梳齿上,被生生折断。

“殿下,对不起…”

燕儿慢慢低头下去,看着手指间的断发,脸色发白,声音微颤,似是吓得不轻。

“扯断几根头发,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会长回来的不是?”

秦惊羽毫不在意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轻快迎上前去,挽住穆云风的手臂,浅笑晏语。

“母妃,你去哪里了?”

“你父皇询问你的病情,叫你好了之后就去御书房听老师授课——”穆云风拉她坐下,看着那少年规矩告退的身影,眉头微蹙,许久,才沉吟道,“羽儿,这个燕儿,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喜欢他吗,从来不让他近身的…”

秦惊羽吃了一惊,笑道:“母妃为何这样说,我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让他当我的贴身内侍?”

翡翠胆小怕事,绝不敢在自己面前撒谎说假话,自己也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贴身内侍称谓的真实性。

而燕儿,长相俊逸,心思巧妙,从头到脚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连这样的下属都看不上眼,她很怀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什么眼光,什么心态?

穆云风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道:“羽儿,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吗?这个燕儿,是你自己说他来路不明,须得时刻防备,所以你才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啊…”

秦惊羽愕然失笑:“我真这样说?”

以前的秦惊羽,真是太小心谨慎了吧,燕儿,不过就是个孩子啊,要是放在她的前世,也就是个中学生而已,一个有着那样清澈眼神的少年,她打死都不相信,他会对自己不利。

是不是身处后宫的女子,都是成天这般疑神疑鬼,勾心斗角?不累吗…

穆云风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叹气:“你呀,这回中毒之后,这性子真是变了许多…”

岂止是变了许多,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好不好…

霸占了人家的身体,在面对宿主亲人的时候,难免会生出些许歉疚心虚,秦惊羽低下头,讪讪一笑:“我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以后记起来就好了。”

“羽儿,燕儿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穆云风想了想,自得一笑,“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张,等下喂他一颗你外公特制的丹药,日后不怕他起异心!”

秦惊羽无奈,只得点头应允:“嗯,母妃把丹药给我吧,我会让他吃的…”

话声未落,突然听得窗外传来轻微声响,似是有人在低低吸气。

“谁?”

穆云风坐着没动,秦惊羽心生异样,猛地跳起来,身子一下子扑到窗台上。

一道人影瞬间闪过,消失在长廊尽头。

秦惊羽眯起眼,是他…

“羽儿,怎么了?”

听着身后的问话,秦惊羽轻轻摇头,转身回来,面上已是脸色如常,笑颜若花。

“没什么,是我听错了…”

母妃身怀武功,居然不为所察,倒是自己,竟能清楚听得异响,到底怎么回事?

想着这半日来灵敏异常的感官,心中一动,轻声道:“母妃,你帮我看看可好,我觉得今日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怪怪的,浑身不对劲,莫不是…又中毒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九章 大闹学堂

御花园。

春风掠过柳梢,园林深处,却有海棠数枝,枝繁叶茂,竖垂横斜,簇簇盛艳,仿佛春光都已被它占尽。

林间小径,行来两道身影,一个端秀纤柔,一个挺拔瘦削。

秦惊羽漫步走在前面,面色微有怔愣,边走边是寻思。

昨日自己由母妃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中毒症状,对于这突然变得耳目**一事,亦不能做出合理解释来。

对此,穆云风却是惊喜若狂。

据说,她这个身子,还在娘胎之时,就根基虚浅,打出生就体弱多病,外公穆青常年出没深山野林,不时送来百年山参千载灵芝,这才保住这条小命,而今天降奇缘,忽然间五感聪敏,灵动异常,大大弥补了之前不足,实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不通啊想不通,或许,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

“殿下,出了侧门,便是御书房。”

秦惊羽应了一声,转头过去,看向那微微躬身的少年,笑道:“燕儿,你这一日来,有些不对劲啊,我怎么觉得你有些怕我呢…”

有些事情,自己没提,并不代表就这样算了,只不过,她一贯的信条即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燕儿抿唇,头垂得更低:“殿下多虑了,燕儿不敢。”

“是吗——”

秦惊羽静静看着他,眼前的少年,尽管是身着宫人内侍常见的暗青色深衣,低眉顺目,恭敬柔弱,却自有一番清雅风骨,与隐然傲气。

鼻端,充斥着少年清清淡淡的气息,尽管身处花海之中,却也隐然溢出,轻易识别。

不知不觉,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何要进宫来当太监呢?以你的资质,当有更加美满的人生…”

燕儿讶然抬头,狭长的黑眸中幽光闪过,俊脸上原本紧绷的线条微微柔软了几分,语气淡淡,嗓音里竟带着些许笑意:“这个问题,殿下老早就问过燕儿了的。”

竟然问过了,真糗!

呃,话少为好,言多必失…

“呵呵,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秦惊羽板起脸,避开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轻咳两声道:“走快些吧,先生该等着急了,今日是我第一次听课呢,可不能迟到太久。”

“是,殿下。”

一路分花拂柳,又走了数十步,果然出了花园,来到一处大气威严的建筑面前。

早有一名年老太监立在门口,正满面焦急,见她过来,立时行礼带路。

秦惊羽踏上青石台阶,慢腾腾迈动脚步,心里对这听课之事微感厌恶。

自己一个现代社会堂堂大学毕业生,居然要来听这些封建礼教之乎者也,也太无趣了吧。

那老太监紧走几步,没见她跟上来,只得回头催促:“三殿下快些走吧,其他几位殿下老早就到了,韩先生已经要发火了…”

韩先生?

韩易,学识渊博,精通百家,前任御史大夫,还曾做过天子秦毅的太傅,为人刚正不阿,本来已有归隐之意,此次是被秦毅重新请回皇宫,名为向诸位皇子传授经学,实际则是为大夏王朝选拔和培养未来储君。

秦惊羽想起穆云风之前所言,收敛心神,仍是不紧不慢,领着燕儿徐徐步进。

叩开房门,屋内一干人等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来。

主席上,一名青衣老者正经端坐,应是正在执卷讲授,而被生生打断;下方摆有四张书案,分别是大皇子秦湛霆,二皇子秦兴澜,以及四皇子秦昭玉。

一见她立在门口,秦昭玉眼睛一亮,指着身边的空位,嘴型比划道:“三皇兄,这边!”

秦惊羽朝他笑了笑,刚一抬步,青衣老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戒尺来,啪的一声击打在属于她的那张书案上。

“老夫有说过让三殿下进来吗?”

这老头,脾气倒是不小!

秦惊羽扁了扁嘴,知趣退后一步,作势敲了敲门,随意一拱手:“韩先生,本殿下可以进来吗?”

韩易瞥她一眼,漠然道:“三殿下迟到了一个时辰,在门前罚站一刻钟,再进来听课。”

秦惊羽忍住心底赞许,仰头看他,辩解道:“本殿下生病了,行动不便,走不快。”

话声刚落,秦昭玉跟着小声附和:“三皇兄确实是生病了,狩猎时在湖边吹风受了凉…”

韩易皱眉,看向其余两人:“确有此事?”

秦湛霆不答,秦兴澜轻笑道:“三皇弟那日玩泥玩得高兴,怎么,竟然病了?”

“玩泥——”

韩易扫了秦惊羽一眼,平声道:“生病不是理由,上课迟到,理应受罚,三殿下在门外站够时候再进来吧。”

迟到一个时辰,罚站一刻钟,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偏偏有人就是不讲道理。

“我父皇都没罚过我,你个糟老头,凭什么!哼哼,这课,本殿下不稀罕上!”

秦惊羽说罢,趾高气昂,拂袖就走。

“站住!”

韩易铁青着一张脸,大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秦惊羽只顾气冲冲往前走,一个没留神,就听嘶啦一声,右侧袖口被扯裂。

韩易见状一呆,秦惊羽已经先发制人,举着衣袖,阴险笑道:“这件新衣裳,可是我父皇赏赐的,韩先生,你是故意的吧?藐视君王,该当何罪!”

“老夫不是…”

“我要告诉父皇去!”

趁他愕然不动,秦惊羽咧嘴一笑,扭头夺门而去。

韩易反应过来,怒然伸手,把那细弱的手臂拽了回来:“你这竖子!给我回来!老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秦惊羽被他拽得重心不稳,一低头,瞅见破裂的袖口,恨恨道:“你赔!你赔我的新衣裳!韩老头,扯坏本殿下的衣裳,我要你倾家荡产!”

“你!”

韩易盯着她,眼光愈发森冷深沉:“好,老夫赔给你,该多少是多少,不过…”

秦惊羽被他瞪得心虚,自觉玩笑开大了,如今骑虎难下,在众人面前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反问道:“不过什么?”

“衣裳要赔,处罚加倍——”

说话间,韩易已经是挽起宽袖,捉住她的手,掌心向上,戒尺击落:“辱骂师长,不服管教,除去罚站之外,再吃老夫戒尺十下!”

眼见那沉重宽大的戒尺重重落下,秦惊羽面色一白,吓得闭眼尖叫:“父皇,救命啊!”

这老头,开个玩笑都不行,当真说打就打啊?

我命休矣!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章 如此顽劣

十二岁的她,掌心柔嫩细腻,宛若白玉。

那戒尺狠狠击打下去,非起一道红痕不可!

秦惊羽使劲挣扎,放声大叫:“韩老头,你敢打我!你敢!我与你不共戴天!”

反正都逃脱不了挨打的命运,索性把事情再闹大些,一定要让这无理皇子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步迈出,从此一身轻松,海阔天空。

“三皇弟,怎地对先生这般无礼?”

训话之人,是秦湛霆,身为皇长子,此时亦摆足了家长姿态,一句过后,立时不言。

秦兴澜无动于衷,只神色淡淡:“先生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倒是那秦昭玉,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满面焦急,却碍于学堂威严,不敢帮腔造次。

“韩老头,你若是打了我,我就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告你欺负弱小,荼毒生灵!呜呜,罢你的官,抄你的家,缴你的财,让你去讨饭当乞丐!”

韩易瞅见秦惊羽那横眉竖目涕泪纷飞的模样,心头丝毫不软,将她手腕握得死紧,手中戒尺仍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老夫就是要打你,打你这目无尊长的小子!就是陛下来了,也救不得你!”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将她往旁边轻轻一带。

啪嗒一下,戒尺落下,打在来人并不宽厚的肩上,衣色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