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耳畔轻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下一瞬,肩膀手臂即是被人扣住一扭,以错骨分筋的手法从臂关节到手腕都脱了臼,软软垂下,手中的短笛转眼易主,而腿弯处一股真气刺进,则是微微一麻,酸软无力,只能勉强站着,发不出任何力道来。

古乌尘忍住心头震惊,侧过头去,望进一双温润清淡的狭长黑眸之中。

使出如此狠毒厉害招数的,居然是名容貌清雅看似无害的少年男子!

就在他怔愣之际,手腕一紧,手指粗的麻绳将之从背后飞快绑住,少年动作完毕,满意看着自己的杰作,朝一旁笑道:“主子,他这下逃不掉了。”

先前双臂已经脱臼,动弹不得,此时再绑绳索俨然是多此一举。

古乌尘忍痛蹙眉,不明白他行事为何如此繁琐,却见另一名年纪更轻的少年凑脸过来,笑嘻嘻道:“好啦,古岛主,你这就下令你的族人停手吧,否则刀剑无眼,在你背上戳个大窟窿可不太好看。”

两道英眉似墨笔渲染,恰到好处,而一双明眸添黑如夜,灿亮如星,一笑就露出满口白牙,全无顾忌,与那俊秀含蓄的少年相比,却是炫美夺目,光彩照人——

这蛮荒岛上,何时出了这样俊美的少年?

古乌尘看着那少年毡帽下飘出的一缕黑发,肯定道:“你不是岛上之人,你们究竟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勇矫健一马当先的秦家三少是也!

话说仗着宝剑之利,偷袭之举全无抵抗,顺利得不可思议!

秦惊羽一招得手,踌躇满志,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别管我是谁,先让他们停手,退后十步!”

说话间,手中长剑微一用力,剑尖已经划破衣衫,刺进皮肤,有温热淌出。

古乌尘被挟于人,迫于无奈,只得高声喊道:“住手!传我命令,朝后退出十步!”

一声过后,南岛士兵尽数停下攻击,一名士兵将领模样的人跺脚挥手,让士兵们依言退开,趁此机会,银翼横斩竖劈,结果了挡路的两只异兽,纵身跳上祭坛。

祭坛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人形祭品,白绢包裹,十分碍眼,银翼飞奔上去,几把扯开白绢,探了下鼻息体温,回头唤道:“没受伤,但是都昏迷不醒——”再抬眼点下人数,又叫,“只有十五人!”

秦惊羽心头一凛,朝古乌尘喝道:“还有人呢,他们在哪里?”古乌尘这才明白三人来意,摇头道:“大圣一次食用不了那么多,当然是养着以备下回之用。”

“把其余之人都带到这里来,若是少一人——”秦惊羽故意含糊其辞,不说门人具体数目,顿了下,目光森森,威胁道,“别以为我这宝剑锋芒不利,削不掉你的脑袋!”

剑气清寒,沁人心脾,其间紫光环绕,就连周围异兽都丝毫不敢靠近,古乌尘本身武功不高,手脚受制,御兽笛又被夺,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顺其要求”向底下士兵挥手示意带人。

秦惊羽不敢怠慢,将他推向祭坛方向,燕儿紧随其后,祭坛下的士兵一见三人过来,吓得逡巡不前,竹箭更不敢放,犹疑间退向两旁,让出一条开敞的通道来。

一旦登上祭坛,秦惊羽继续持剑相逼,燕儿与银翼一道录除白绢,将门人全部解放出来。

过不多时,树林尽头数名士兵抬着简易担架过来,每副担架上均是躺有一人,兀自沉睡,秦惊羽一眼掠过,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四人。

心底一块巨石落地,刚吁了口气,目光落在脚下,突然发现不对。先前一番恶战正好在祭坛下方发生,血流满地,那人血兽血汇成一股,慢慢朝水平更低的底座流去,底座之下的四个半圆沟槽,正好成为盛血的容器,不知何时已经盛了个大半满。

沟糟边的平地上,却有一片庞大的阴影笼罩,冉冉升起,将自己的影子全部遮挡,不留痕迹。

如此大的阴影,可见实物的体形,那是…

腥风袭来,昏天暗地,只一刹那间,身前的古乌尘陡然低头,就地一滚,朝着坛下飞扑而去,秦惊羽顾不得理他,反手一剑挥去,紫光大涨,剑身随之发颤,那巨型怪蛇避开剑光,原本交缠的双头登时分开,一左一右狠狠咬来。

怪蛇通体雪白,几近透明,比那墓室中的小圣大出两倍不止,两颗头颅大如锅盖,身子立起如小山耸立,铜铃般大小的灰白蛇眼一点如墨,闪耀着森冷的光芒。

底下古乌尘已被士兵扶起,见状嘿嘿一声冷笑:“血阵开启,大圣出世!胆敢到我蛮荒刺探情报,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坛下士兵纷纷后退,祭坛上众人仰躺,无声无息,面对那巨型怪蛇,他们三人却是仅有的战斗力。

难怪那古乌尘不急不躁,束手就擒,原来竟是留了如此后路,在祭坛下坐享渔翁之利!

秦惊羽暗地诅咒一句,朝着巨蛇举剑就刺。

天色渐亮,云层压低,琅琊神剑紫光萦绕,巨蛇不敢靠近,庞大的身躯灵活扭动,避开转向朝另外两人进攻,双头同时袭向银翼,巨鞭一般的蛇尾朝燕儿横扫过去。

燕儿身子一矮,泥鳅般地从巨蛇身边滑过,那巨蛇见一击不中,勃然大怒,分出一颗蛇头朝他一路追去,张开血盆大口,几次都差点咬住,又给他偏头扭身,险险避开,形势惊险至极。

秦惊羽看得心惊,激灵灵打个冷战,自从上岛之后,自己手中的琅琊神剑威力明显减弱,无法像在大夏那般催动雷鸣闪电,这巨蛇如此难缠,外围还有南岛士兵与无数异兽虎视眈眈,等着下一轮攻击,如此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

这双头怪蛇,在墓室中已经见识过其优点劣势,浑身坚硬如铁,根本无法撼动,唯一的弱点在于双眼…

一念及此,秦惊羽一咬牙,冲手中刀刃已经倒卷的银翼叫道:“拿我的剑去,刺它眼睛!”

“不行!”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没了剑,你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

是的,她没有武功,这一路若无琅琊神剑护身,早就不知死了千百回了。

身为穿越之人,其实并不比旁人优越多少,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甚至会…死。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她如果死了,会不会再回到冥王那里,再安排一次新的穿越重生?

只那么一愣神,即是被人按进怀中,熟悉的体味,胸怀坚实而温暖。“别怕,我会保护你…”

耳畔响起细微咔嚓声,像是骨骼扯动的脆响,从近前传来。这是什么声音?

秦惊羽疑惑抬眸,却见天上阳光隐去,乌云滚滚,从上到下扭成一股漏斗状的白色气旋。

与此同时,但听得雷声轰隆,祭坛下士兵个个面如土色,丢下祭坛上的一干人等,拥着古乌尘朝山林急急退去,众多异兽跟在其后一并飞驰逃窜,本来与银翼缠斗正紧的巨蛇,更是出于兽之本能,嗖的收回攻势,飞一般钻回孔洞,瞬间消失不见。

没等松一口气,就见气旋愈发粗壮,风声呼啸,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秦惊羽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气旋,迸发出一声尖叫。

前世电影电视和新闻影像中见惯不惊的场景,竟然在这海岛上再现,那是——

“龙卷风!”

“什么?你说什么?”燕儿着急询问。

“龙卷风,龙卷风来了!”

即便是用吼的,她的声音也是淹没在风声雨声之中,根本不指望他能听到,又或者,他即使听到,也不会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以及那巨大的破坏性。秦惊羽又气又急,牙齿格格发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三人倒是可以找地方去躲,然而那么多昏迷不醒的门人,他们怎么办?!

“这风,会把人卷上天去的——”当下抓紧燕儿的手,也不管他能听懂多少,嘶声大吼,“快叫银翼,背离风口,大家躲到低洼处去!”

说罢使劲推开他,将神剑别在腰间,自己拉起一名身材稍瘦的门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伏在背上就朝祭坛下奔去。

风雨——

肆虐!

气旋——

逼近!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这是一场人与大自然的抗争!

风速越来越大,肆无忌惮横掠过山林平原,空中开始出现枝叶活物,飞旋飘荡。一开始只是轻薄之物,到后来,一些个头较小的兽类也被飞卷上天。秦惊羽凭借过人的眼力,于狂风暴雨中四处寻找,见得祭坛下方不远处一处逆风凹地,赶紧放人下去,接着踉踉跄跄又往回跑。银翼和燕儿也是马不停蹄,肩扛手抱,一次就是携起两人,将祭坛上的门人接二连三运送到位。

背人,放下,返回,再背,再放…

竭尽全力,挥汗如雨,秦惊羽浑身湿透,咬紧牙关,双手双腿已经快要断掉。

可能是咬得太用力,连舌头都咬破了,嘴里咸咸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只一个念头,救人,救人!

雨暮中一道身影直冲过来,一把将又往祭坛上冲的她拉下地来,狠狠压在身下,丝毫没有平日的温柔。

“你做什么?!”

秦惊羽吃痛,使劲去推他,却见头顶一花,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被卷在气旋当中,从半空中直掠而过,在它身后,是一连串狮狼熊豹之类的猛兽,夹杂着阵阵嘶吼惨叫,几乎是贴着她方才所站的位置飞过去。

“老天!”

秦惊羽吓了一跳,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内心惊惧,后怕不已。

被这猛虎撞上,不死也要撞出内伤来!

“你怎样?有没伤着?”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黑沉一片,满是担忧与心疼,声音不再温软,而是在耳边狂吼。

“我没事,就是…”泰惊羽一边喘气一边极力撑起,苦着脸道,“我没力气了。上面…还有几个人?”

“没了,都在下面了,银翼守着他们的。”

“真的?”

“真的。”

听得他沉稳的保证,秦惊羽心头一松,险些瘫坐在地,燕儿赶紧扶住她,疾步移到祭坛下方,与银翼汇合。

此时半空中雷雨交加,随着风力加剧,更多的物体席卷上天,甚至有一些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秦惊羽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站都站不稳身,只眼睁睁看着银翼将众人手腕相互绑在一起,聚集成团,勉力喊道:“他们为何还在昏迷?”

银翼摇头不答,燕儿低叹一声,凑近道:“也许是那古乌尘做了什么手脚…”

秦惊羽恨得咬牙切齿,这救人计利原本就是临时起意,随机应变,自然谈不上周详与否,却不曾想竟接连遭遇变故,如今带着这几十号昏迷不醒的门人,举步维艰,就算是侥幸躲过这场风暴,又如何成功摆脱追兵,登陆密云?

风声尖锐,数不清的物体在头顶呼啸而过,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仿佛要闭过气去。

正憋得窒息难受,燕儿手臂一伸,将她揽在怀中,挡住漫天风雨。

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心里暖暖的,喉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秦惊羽眨巴着眼睛,冲他感激一笑,突然间,看到空中一幕,霎时瞪大了眼——

那艰难抱着马脖子,在空中飞旋飘移之人,不正是方才滚落祭坛的古乌尘?!

这龙卷风还算有点良心,知她困境,将这关键人物送上门来…秦惊羽眉开眼笑,抬起僵硬的手指,指向半空中那一人一马。

“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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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风云 第十一章 同病相怜

滂沱大雨中,龙卷风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海水漫过浅滩,淹没平原,到处树木断裂,兽尸遍地,整个祭坛周围一片狼藉。

伏在凹地里的众人虽然被雨水泡得虚肿发白,但总体情形尚好,无人伤亡,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能活着,真好!

秦惊羽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琅琊神剑挡在身前,眼睁睁看着那巨型怪蛇从祭坛正中的孔洞里探头出来,慢悠悠游下石阶,避开众人,径直朝着远处而去,一路将那些歪倒道旁缺胳膊断腿的南岛士兵吞入腹中,大致吃了十来人,这才挺着鼓胀的身躯游回原处,消失不见。

“奇怪,大圣好像很怕你的宝剑。”

秦惊羽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发话之人就躺在身边不远,年纪约莫二十八九,葛衣破碎,褐发披散,面容倒是端正,鼻梁上一道鲜红的血痕,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声令下,银翼在狂风暴雨中拼尽全力救回来的南岛之主,古乌尘。

为此,银翼还被一根巨大的树木撞在背心,喷出一大口鲜血,此时正由燕儿守着静坐调息。

“你…为何救我?”

秦惊羽侧头望向他,忽而一笑:“古岛主,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这样打来打去也没啥意思,不如握手言和,你觉得怎样?”一行人误闯禁地,伤亡惨重,剩余的弟兄还需要救治,须得尽快离开蛮荒,再无精力去应付这岛人异兽,这个时候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距今为止,伤人杀人的是兽,与这南北两族并没有直接关系,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混淆不清,关键时刻更应放眼大局,理智行事。古乌尘此时受制于人,口气自然软下来,抿唇哼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秦惊羽挥手道:“无他,你将我这些朋友救醒,我放你回去,从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古乌尘朝那地上仰躺的众人看了看,缓缓摇头:“我救不了他们。”

“为什么?”

“他们闯入禁地,玷污龙姬之墓,是以魂灵离体,便永无清醒之日…”

魂灵离体?

“你说谎——”秦惊羽脱口而出,“我也进过那禁地,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我何必对你说谎。”

古乌尘瞟了一眼她身上的北岛服饰,继续道,“难道兆刀明没有告诉过你,我蛮荒禁地两条通道,只有还阳湖才能重返人世,而幽冥河则是直达地狱吗?”

“直达地狱?什么意思?”

“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他们会在沉睡中全身萎缩,慢慢死去。”秦惊羽惊得面色煞白,喃喃道,“我不信…不信…”

这三十九条年轻鲜活的生命,真的没法救回来了,一辈子成为这样的活死人?

“我说的是实话。”古乌尘叹气,“所以让他们当大圣的祭品,是最好的出路,早日超度,投胎做人…”

“放屁!”

秦惊羽刷地拔出琅琊神剑,抵在他脖子上,微微一划,即是拉出一道血口,忿忿道:“少拿这些神仙鬼怪来说事,你是南岛之主,幽冥河在你管辖之中,我就不信你会想不出救人的办法来!他们若是救不醒,哼哼,你也别想活!”

“我真是没有办法,你杀了我也没用。不瞒你说,我的小儿子就是失足掉进了幽冥河,已经沉睡了一年多了,我想尽办法都没能把他救醒,唉…”古乌尘长长叹息之后,又苦笑两声,摇头道,“我也希望找出救治之法,但是这破解上古神水之秘,谈何容易?”

秦惊羽看他面露遗憾,倒也不似作假,轻轻移开了长剑,颓然坐下,默然沉思。

这蛮荒岛上找不到救治之法,看来只好将众人带回天京,找外公穆青医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

也不知坐了多久,远远传来人声,有人牵着狼狗之类走近,四下低呼:“岛主?岛主?”

不用说,是古乌尘的手下前来寻他了。

古乌尘闻声一振,悄然瞄她一眼,试探道:“我救不了你的朋友,你留着我也是没用的,不如让我族人取五袋珠宝,十头灵兽,将我赎回?”

秦惊羽听得一愣,这才想起这拿赎金换取人质俘虏的做法在汉家虽是丢尽颜面,在少数民族却也习以为常,并不会抹不开脸。

眼珠一转,当即道:“我这人实在,我们不要赎金,只要你给安排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让我们休息两日,再给我们安排一艘结实的船,等风平浪静我们就离岛,我保证你在此期间安全无虞,大家互不纠缠,好聚好散,怎样?”

古乌尘不防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错愕道:“就这些?”

“我原本就不是冲着这蛮荒岛来的,巴不得早点走——”秦惊羽眼见那边燕儿已经起身,不耐道,“不用考虑很久吧?要不我再加点别的…”

古乌尘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怔了怔才道:“好,我答应你。”

“那好,你让你的手下早早去准备。”秦惊羽谈妥条件,顾不得再理会古乌尘,朝迎面走来的燕儿唤道,“银翼怎样了?”

燕儿看了眼身后的男子,轻笑道:“劳累过度,气血不调,需要好好休息。”

秦惊羽舒了口气,望向那边巡查渐近的南岛士兵,笑道:“地方我已经找好,金主也有了,就差香车美人来接了。”

这海外荒岛,别说香车,就是连马匹都没怎么见,来接众人的滚木拖车巨大无比,一辆足以躺下十人,拉车的竟是在那墓室中见过的巨大祜牛和独角兽,被赶车人吹笛驱使,有序前行,竟比牛马之类还要温顺驯服,直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