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他轻叹,声音细如蚊蚋,只她听得清清楚楚。

迎面而立,秦惊羽对着他微微一笑:“为了让你出来,可真不容易啊!”

魅影魅影吭声,见银翼拖着那人过去,默了一会,也缓缓朝众人行来。

那于承祖被银翼一脚踢去老远,摔得嘴角流血,却也硬气,踉踉跄跄站起来,指着银翼道:“你这个绿眼妖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啪的一声,秦惊羽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颠倒是非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

于承祖捂着脸,一脸愤怒,银翼冷冷瞥他一眼,将那名造谣者掼在地上。

秦惊羽走过去,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令其仰起脸来,面朝众多城民:“你们好生看看,这人可是城中子民?”

众人看了半晌,纷纷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魅影淡淡道:“像这样的人,这几日我抓了不少。”说罢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响哨,哨声停歇,附近草丛树后突然冒出好些人头来。

“把人带过来!”

“是,少帮主。”

说话间,十余人影飞驰而来,均是身着黑色劲装,干练彪悍,其中几人还背着几只大大的麻袋,见此情景,有西烈侍卫低呼道:“那夜助我们偷袭粮仓的人,就是他们!”

那衣着打扮并不陌生,当中还有几人很是眼熟,不正是她见过的黑龙帮众!

黑龙帮弟子也不多话,到得跟前,径直将麻袋解开,从中倒出好几个手脚被绑的男子来,一个个口中呜呜作响,神情痛苦不堪。

“他们怎么了?”秦惊羽问道。

魅影答得清淡:“这些都是死士,嘴巴里都藏着剧毒,不得已,只好把他们的下巴给卸了。”

“少帮主的分筋错骨手,真是厉害!”雷牧歌由衷称赞,随手抓起一人来,伸手到他下巴一捏一按,便是将其还原,随手丢给李一舟。

没等那人有所动作,李一舟已是手拈银针,在其风池穴上运气一戳,力道注入:“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在这风离城里都做了些什么?”

见那人闭目不言,李一舟冷笑一声,逐渐加大力度,渐渐地,就见那人面色涨红,一张脸由红变紫,再由紫到青,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涌出,手脚也是不住抽搐,鼻孔嘴巴有血丝流淌,显然在遭受着巨大的痛楚。

“说不说?”李一舟稍微加力,忽见那人翻个白眼,竟是昏死过去。

“都说了是死士,你这样没用的。”秦惊羽叹口气道。

于承祖也是冷言嘲讽:“什么死士不死士的,不过是你自己找来的人,演戏罢了!”

“你个死小子——”

秦惊羽正要开骂,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声,转头去看,却是那童寅拉着守墓人过来,义正词严道:“陛下,在下有话要说。”

“童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早有耳闻,这童寅在风离城为官清廉,颇得人心,说话做事极有分量,对这样的人,她只能以礼相待。

童寅目光环顾四周,指着守墓人,拔高声音道:“这老吕在风离城打更打了三十年,风雨无阻,从不错漏,虽然胆小怕事,但却心眼实诚,乃是说一不二老实巴交的实在人,这些年来,谁人听他在背后说过半句闲话,半句谎言?老吕为人处事如何,想必各位乡亲心里清楚,若说他会说谎欺人,我童寅打死都不信!”

众人齐声叫道:“不信,我们也不信!老吕从来不说谎的!”

那守墓人老吕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谢谢大伙相信我,我没说假话,我真是看见那人长着双绿眼睛,深幽幽的,跟山里的饿狼一个样…就是他们,掘了于将军的墓,把于将军的尸骸盗走了!我敢对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爷劈死我!”

秦惊羽听得挑眉,忽而侧头,朝银翼低道:“那个假兰棠太子,不是斩了吗?”

银翼低沉应道:“斩了。”

“那么,是谁监斩的?”

银翼被她问得一怔:“这个倒没留意。”

秦惊羽点点头,心里已有主意,瞟了眼魅影那边,又问:“你带了多少人手来?”

“二十四人。”魅影立时答道。

秦惊羽默了下道:“这里只有二十二人。”

魅影解释道:“对方还有一人在逃,我那两名功夫最好的收下追去了,先前我已见得记号,多半就要得手了。”

秦惊羽放下心来,上前一步,朝童寅言道:“童大人,还有一人在逃,正在缉拿过程中,大家也别着急,稍等片刻,这桩盗尸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说罢,眸光掠过众人,在其面上停留一阵,沉声道,“对于这居心叵测,栽赃陷害之人,不论主犯从犯,朕决不轻饶!”

那样明如秋水,寒似坚冰的眼神,只轻轻一瞥,众人却觉身上一沉,仿若重逾千钧,不由得对这少年天子肃然起敬,就算是那一直浮躁生事的于承祖,此时也是噤声不语。

又等了一会,就听得远处有尖利哨声传来,听得魅影清啸呼应,秦惊羽精神一振,来了!

只见两名黑龙帮弟子由远而近,果然是带着一人,秦惊羽远远见得那人容貌身形,不由得微微一笑,朗声道:“你这假货,当真是大难不死,竟追到南越来了!”

那假兰棠闻声一怔,待看清是她,顿时垂下头颅,面若死灰。

银翼使个眼色,身后那名西烈侍卫一个箭步过去,抬起假兰棠的脸来,面对众城民道:“尔等看仔细了,到底谁是我英明无敌的西烈圣主,谁是盗尸诬陷的恶魔妖人?!”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人一个挺拔屹立,一个颓然坐地;一个墨袍玉带,英武冷峻;一个灰头土脸,形容猥琐,虽都是少年男子,挺鼻碧眸,形象气势却是天壤之别!

静默一阵,人群中有人高叫:“杀了他!杀了这栽赃诬陷的妖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面对这样的反应,秦惊羽满意一笑,挥手道:“静一下,朕有话要说。”

场内安静下来,秦惊羽轻咳两声道:“大家还不知这假冒西烈皇帝陛下之人的来历,也罢,让朕告诉你们,这人在西烈犯了谋逆之罪,被皇帝陛下下令处死,死而未僵,被有心人救下,千里迢迢送来南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在这风离城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用以陷害我三国联军,破坏联军与风离城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

此话一出,立时有人冷言嘲道:“我们跟你哪有什么狗屁情谊!”

又是于承祖!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不怒反笑:“你怎不问问,这有心人是谁?”

于承祖果然发问:“是谁?”

秦惊羽脸色一变,厉声道:“正是你们的大殿下,萧冥!”

“你胡说!”

“朕有没有胡说,让他来告诉你——”秦惊羽指着地上的假兰棠道,之前那西烈侍卫抬起假兰棠的脸容,她眼尖得见,那颈项上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使得他整个人头歪斜,更显萎靡,那是刽子手的刀斧所致,也令她坚定了心中猜测,南越在西烈一直驻有军队,想必细作也是不少,所以在刑场上救下假太子,以图他用。

话音未落,李一舟便是一把扯起假兰棠,银针在手,故技重施。

这假兰棠毕竟比不得萧冥的死士,无甚骨气可言,几个回合下来,便是痛苦大叫:“别扎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李一舟手一松,他便是扑在地上,涕泪横流:“那刀斧手一斧头砍来,我原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却哪里想得还能活命…只要能让我活命,给口饭吃,供三餐温饱,叫我做什么都行,我这没脸没皮的,连亲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要我来南越,我便来了;他们要下毒杀人,我便看着;叫我糟蹋那女子,我便做了;叫我同来掘坟盗尸,我便…哎哟!”

但见人影一花,却是于承祖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心口!

这还不算,于承祖又抢上前,连扇了十来个耳光,然后揪住他的胸襟,红着眼喝问:“快说,你把我父亲的尸骸带到何处去了?”

假兰棠被打得有些发蒙,哑声道:“我不知道,听说是扔在河沟里了…”

于承祖还要再打,肩膀却被人按住,正是童寅:“于公子。”

“呜呜,童伯伯…”于承祖扑到他身上哭了几声,突然站起,拨开众人,发了疯似的往前飞奔。

“于公子!于公子!”童寅边喊边是追上前去,刚跑出两步,忽又停下,疾步回来对着秦惊羽深深一揖,“陛下,之前不辨真相,多有得罪!”

秦惊羽连连摆手:“童大人太客气…”

他这一走,众多城民立在原地,呐呐无言,也学他的样子低眉顺眼,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城民散尽,看着那空旷的荒地,秦惊羽方才长舒一口气,回眸一笑:“好了,朕都饿了,请你们吃早饭去!”见众人神情不豫,奇道,“你们豆怎么了,这冤屈洗清,是好事啊,干嘛脸色这样难看?”

轩辕墨撇嘴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要不是陛下这位朋友暗中相助,擒下真凶,我们这黑锅还不知要背多久!”

李一舟也道:“最气愤的是童寅这个老顽固,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他还打死不肯相信!”

秦惊羽抿唇轻笑:“他就是口头上逞强而已。”

感情上不信,但心里却已埋下怀疑的火种。

失民心者…失天下!

淡淡笑着,转身迈步先行,走着走着,忽觉身后远远地似有道目光投注在她身上,随她的走动而游移。

谁在看她?

秦惊羽脚步停住,蓦然转头,朝身后一望。

她身侧是雷牧歌与银翼,身后是李一舟和魅影,再往后便是轩辕墨,以及各自的属下侍卫,却哪里还有旁人?

摇了摇头,她暗叹自己的多疑,举步复行。

与众人一同用过饭食,又将次日出征的计划详细商议确定,不知不觉已过未时,见她面露倦色,雷牧歌便提议叫她回房休息。

“那好,你盯紧点。”她想了箱,又道,“还有,别让程十三再溜了。”

“放心吧。”雷牧歌笑了笑,手指过来,帮她拢了鬓边的碎发,推她进门。

房门关上,室内一团暗黑。

秦惊羽眨眨眼,有丝醒悟,这走时匆忙,连窗帘都没来得及拉开,弄得现在白天却跟夜晚似的。

往里走了一步,她突然停住脚步。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略一凝神,便听得细微的呼吸声,一道轻柔微促,是自己,另一道和缓绵长,却是他人!

屋内有人!

那另一道呼吸声的来处,却在她的正前方,她睡过的床榻之上!

一惊之下,忽又微微迟疑,不仅是她感觉不到对方敌意,腰间的琅琊神剑也没丝毫反应,那么,这个人,他是…是…

突然,乱了心绪。

秦惊羽咬着牙,一步步过去,在距离床榻三尺之地,榻上倏地一只手伸过来,长臂一勾,将她揽入胸怀!

“啊,你…”

她张口欲呼,却觉耳畔热气微微,那人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叹息——

“你叫啊,怎么不叫?你夺下风离,直逼苍岐,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那还不如你大声喊叫,将他们都惊动过来,然后把我交到他们手里,给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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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九天 第十章 飞蛾扑火

声音虽低,却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鼻端充斥着淡如薄荷的气息,有别于她所嗅过的所有的男子体味,那么清新,那么好闻,慌乱中她的手不知触到什么,只感觉如玉石般润洁微凉,怔了一下,她猛然醒悟,她触碰到的,不是他的脸颊,就是他的颈项。

立时缩手回来,她努力后退,不想却被他紧紧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萧焰,你放开我!”秦惊羽压低声音叫道。

虽然听到他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心底却有一丝不确定,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么?

这样霸道的语气,这样强势的举动,与之前那个谦谦君子相去甚远,只有雷牧歌那样的性情,才会如此对她啊——

突然心头一颤,谦谦君子,她对他的印象竟用了这个词,她该讨厌他的,不是吗?

“不放,我就是不放。”萧焰垂眸,勾起她的下巴,与她鼻尖相抵,四目相对,那一双眼,在黑暗中幽光闪耀,如同雪原上的火焰,“这就是你在北凉时说的,再次见面,定会不同吗?统领三国联军,对我南越发动战争?你是存了心要与我为敌,兵刃相向,不死不休?”

“是,我向来说话算数。”她仰头冷笑,若是以往,或许态度可以模糊一些,但现在,却是如斯鲜明,不容置疑,她与他,身处敌对双方,是敌人,敌人!

“为什么非要这样?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大夏与南越之间,其实根本没那么多深仇大恨,有的时候,只是意气用事,还有小人在旁挑拨,那个北凉王丰如岳,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当年的战事就是他极力怂恿我父皇,还有暗夜门那些门人,灭门那晚他也在场,我大哥的手下还没出手,他就已经开始屠杀…”

“现在才来推脱责任,不觉得太晚了吗?”秦惊羽冷声打断他。

“我不是推脱责任,我是在陈述事实——”萧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苍岐刚刚经历重创,死难无数,我父皇自认是天谴,对过往已有悔意…”

秦惊羽别过脸去,淡淡道:“你说这些没用。”

“怎么没用!”萧焰单手抚上她的面颊,令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语气无比认真,“寒关和风离两役双方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这仗打到现在,你的气也该消了吧?别再南进了,就到此为止,停战议和,好不好?”

秦惊羽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在撒气?在发泄?暂不提我暗夜门数十条人命,只说现在,萧冥他用仙寿膏来毒害我父皇,我父皇至今还昏迷不醒,这笔账,迟早是要清算的!”

“陛下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曾听说,这仙寿膏害人不浅,却毒不致命,只要患者意志坚定,再辅以特殊的汤药治疗,就有痊愈的希望,你看,我把药草都带来了…”他边说边是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物塞进她手里。

秦惊羽随手将那布包拂落在地,不屑低哼:“我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岂会稀罕你这药草!”

萧焰也不去捡,只拥着她轻声叹气:“你说,你要怎样才能收手呢?”

“我不…”秦惊羽刚开口,忽听得门外传来细微脚步声,微怔之下,立即闭口。

萧焰的耳力不如她,见她噤声不语,还以为是心有犹疑,赶紧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打仗,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打仗,我…”嘴唇蓦然被温软所覆,他呆了呆,忽地反应过来,是她柔嫩的掌心。

“陛下,睡了么?”房门轻响,声音浑厚,正是去而复返的雷牧歌。

秦惊羽轻轻吐气,并未吭声。

雷牧歌又唤了两声,她才启口应道:“嗯,什么事?”

“方才我翻看巡逻的记录,说是昨夜有人在城墙上看到一道黑影一晃而过,执勤官认为是其眼花所致,只随意写了一句,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小心为妙。”

秦惊羽哦了一声道:“知道了,我有点困,睡会就去找你,我们一道去看看。”

雷牧歌迟疑道:“你…没什么事吧?”

秦惊羽咬唇,轻声道:“没事,就是发困。”

雷牧歌笑了笑道:“没事就好,那你继续睡吧,也不必来找我,一两个鼠辈也成不了气候,我让一舟跟我去看看就是。”

秦惊羽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字:“好。”

雷牧歌又柔声叮嘱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听得那脚步声远去,秦惊羽心头一松,继而又是一紧,被掌心传来的濡湿酥麻感吓得后退一大步!

该死的萧焰,他竟是在乘机轻吻她的掌心!

秦惊羽猛然收手,气得一掌挥去,却被他一把攥在。

“为什么要捂住我的嘴,不让他知道我在你屋里?你在怕什么,怕他带人闯进来,擒了我这敌人去?你敢说,你心里一点不在意我?”他连番发问,似是眉开眼笑,欢悦之极。

“你几次救我,所以我今日也放你一马,只是最起码的道义,无关其他!”她梗着脖子,硬声分辨。

“你说谎。”他凑近轻笑,明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