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舟似是故意吊他胃口,往泰惊羽瞥去一眼,这才不紧不慢说道:“陛下还记得摩纳族的圣水吗?传说疗效神奇,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够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真的?”萧冥面上一喜,见他点头,沉声问道,“这圣水如今在何处?”

“就在风如岳手里。”

话音刚落,就听得秦惊羽低沉回应,作势欲起:“我这就去追风如岳…”

“不行!”萧冥与李一舟几乎同时出声打断。

“你不能去,你必须在这里守着阿焰!”萧冥眼底寒芒闪动,愈发凌厉,对她似是恨意未消,又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圣水由我亲自去求,风如岳总要给我几分面子,而你,必须守着阿焰,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往榻上投去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会离开。

“是,你不能去。”李一舟也是如是说。

泰惊羽抿了抿唇,忽然朝那邪捐孤绝的背影开口:“萧冥,我们之间的帐,还远远没有完,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他,在你返回之前,不向苍岐开进一步。”

她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此刻,就算是遭千夫所指万人责难,她都毫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

只想遵从内心的抉择。

暂时放下仇恨,等他醒来。

萧冥站定,顿住,冷声哼道:“用不着你好心!你可知道,阿焰为你吃了不少苦,如果他还能…你必须要对他好点!如若对他不利,我回来定饶不了你!”

泰惊羽不予理会,垂眸凝望,一动不动。

帐外人声嘈杂,马嘶不断,似是数骑开赴,不久便已远去。

那黑衣首领却走过来,向她深深一揖:“主子为了受这一剑,可谓用心良苦,请你看在他对你如此深情的份上,善待于他——”

拳惊羽不置可否,又听得他道:“我等将随大殿下同去北凉,寻求救命圣水,就此别过。”

没等到她的回应,黑衣首领一挥手,注入鱼贯退出。

一切又安静下来。

李一舟吁一口气,忽然咧嘴笑道:“雷这个计策真好,没想到还真把姓萧的给支走了!”

泰惊羽闻言一怔,茫然抬头:“什么?”

李一舟没有看她,只望向门外,低低叹息:“雷怕你这回情绪不稳,会被萧冥有机可乘,出发时特意想出这么个法子,他说看得出来,萧冥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在那丹枫亭里宁愿自己吐血受损也要撞开穴道,冲出来阻止救人…现在也必定会为了救他性命,不惜去拦截风如岳,那风如岳若是交出圣水例也罢了,如若不交,两人言语不合,以萧冥此时的心情,必定以武力相逼,大打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在旁坐收渔翁之利。”

连银翼都听得点头:“他倒是想得透彻,把萧冥支走,这南越军营之中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泰惊羽摇摇头:“别太小看萧冥,他既然敢丢下这里的一切,便肯定是安排妥当了的,听起来这屋子附近至少有教百人隐在暗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想着李一舟的话,慢慢体会出一丝不对劲来,心头一沉,蓦然跳了起来道, “你方才的话,是骗萧冥他们的,是不是?什么十天半月,其实萧焰他…根本撑不到这么久?”

李一舟叹了口气,没有半分遮掩避讳:“是。”

秦惊羽死死盯着他,一瞬不眨,咬牙道:“那他…还能坚持多久?”

李一舟瞟了眼榻上那人,掐指一算,淡淡道:“如果是穆老爷子在,他说不定还有五日可活;倘若换做是宁王后,也差不多能挨到第四天;而我医术稍微差些,用银针剌穴之法,再靠西烈皇帝陛下的内力相助,估计…也就三天吧。”

三天,才三天手手…

三天时间,萧冥根本不可能追上风如岳哥拿到圣水,还要折返回来!

而且风如岳的左眼萧萧焰亲手所伤,他会甘愿拿出圣出来救其性命吗?以他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情,绝无可能!

难道,一切都没法挽回了吗?

时间,逝如流水。

天色暗下又亮起,亮了再暗下。

不知晨昏,不辨昼夜,她静默坐着,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人影,看着他气若游丝,挣扎在命运边缘,看着银翼为他输入一次内力,延续生命…

指甲紧扣掌心,几乎要掐进肉里,却已经麻木,毫无痛觉。

从清醒到混浊,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自己当做些什么,只俯身下去,摸到他的手,紧紧攒着,便仿佛能留住他,不让死神带他走。

等等…死神?

冥王!

老天,她也真够乱的,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事!

哪需要去求什么圣水,有冥王在,只要他动动小指头,就能立马救人性命!

可是,冥王他现在在哪里?

她伸出手,朝着虚空低唤:“冥王?冥王?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出来,出来帮找!帮帮我!”

银翼见状吓了一跳:“喂,你是不是傻了?说着转向李一舟,叫道,

“你快给她看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一舟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长声喟叹,拦住她刚要说话,却被她一把推开,朝门口冲了出去。

“冥王你出来!你快出来!”秦惊羽奔到空地上,不顾周围人等的惊骇眼神,朝着天际诚心拜倒,低喃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的,能听到我的话,你出来,现身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求你!”

银翼与李一舟一前一后追出来,看着她怪异的举动,愣在当场,目瞪口呆,却见她腰间长剑颤动,随她的说话声不住叮当作响,一道紫光从剑身散射而出,直至苍穹!

泰惊羽睁大了眼,看着那紫光中缓缓降下的人影,几乎不敢置信。

那长发飘飞的怪脸,看起来可爱得要命!

“冥王!是你,真的是你!”她又惊又喜。

“嘘——”冥王做个手势,止住她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无奈笑道,“你呀,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你注意下形象好不好?”

秦惊羽喜极而泣,不顾他虚无的影像,拉了他的衣袖就往回跑,指着榻上之人,急急叫道:“帮我救他,救他!”

冥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她笑:“我先问个问题行吗?”

“你说!”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你跪下求我呢——”冥王顿了下,似笑非笑,问道,“这个人,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秦惊羽眼睫颤动,低低一叹:“我爱他。”

突然间心有所悟,她爱他,所以能放下身段,折尽傲气。

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会亲口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冥王撇撇嘴,暗地嘟囔哮:“你们这些小女生啊,一会恨得要死要活,一会又爱得死去活来,真是受不了…”

泰惊羽瞅着他,横眉怒对:“废话少说,你到底救不救?”

冥王摇头道:“你难道忘了吗,我早说过,天命不可违,我无权让死者重生,否则天地失序,世界混乱,你所在的这个朝代都将无法存在。也就是说,他要是真的该死,那就必须得死!”

想起那句英年早逝的预言,拳惊羽心头一恸,颓然坐倒:“连你都没法吗?”

冥王挑挑眉道:“要不,就让他死了吧,反正你还有那么多后备,我看着还都不错…”

“不!”

听得她高声厉喝,被挡在门外的两人拼了命往里冲,却终归是人神力量悬殊,纵是武功盖世,也冲不开冥王结下的屏障。

“叫那么大声干嘛?”冥王挖挖耳朵,望着她煞白的小脸,叹气道,“真是关己则乱,你这样聪明,怎么就真信了那个什么蒙古大夫的话?”

泰惊羽张了张嘴:“你是说,李一舟…他在骗我?”

他骗她什么了?是那续命灵丹?还是那三日大限?

冥王神秘笑笑,忽而脸色一整,正色道:“跟你说个正事,我虽然是冥王,却也有职责范围,私自下凡就是逾越,我还想着以后光容退休呢…我已经来见过你三次,加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所以你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秦惊羽有些反应不过来:“哪里有这么多啊,你念书的时候算数不及格吧…”

以前明明只有一次好不好?

也就是她初来异世,他在她床前摆出个鬼脸吓她,还给她讲述注意事项…就只有那一次啊,然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

哦,不对,似乎还有,可是那些片段影影绰绰,似是而非…她不记得了!

揉着额头,正在努力回忆,却见眼前白影一闪,顿时空无一人。

“冥王——”她急得大叫。

“记住哦,丫头,没有下次了!”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他没有丝毫留恋地,失去踪影。

砰的一声,房门倒塌,两条人影用力过猛跌了进来。

“陛下!”

秦惊羽冷眼站起,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对上他担忧的眼,声音极轻,却带着薄怒:“我再问一次,他到底…有没有救?”

李一舟咬了咬牙,目光闪烁,终是叹息:“有。”

听到那一个字,她的心如同不住浮沉的溺水之人,终于一脚踏到实处,重重放下:“你说。”

李一舟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她:“还记得宁王后送陛下的茯苓首乌丸吗,陛下当初都尽数送回天京皇宫,说是给穆妃娘娘和五皇子补身,这是最后一颗,娘娘没舍得吃,知道陛下征战辛苦,上回传讯报为太上皇报平安的时候,特意一并带来,我和雷私下商量,悄悄给陛下留着,以防万一…”

眼泪潸然而下,泰惊羽接过药丸,朝着那榻上之人走过去。

满心歉疚,却又无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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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八章 温情苦短

那茯苓首乌丸果然是续命灵丹。

药丸服下,就见他面色转红,呼吸也趋于平稳,李一舟过去探了脉息,又检视一阵,极不甘心地朝她点点头,低声嘟囔:“这祸害,又捡回了一条命…”

“谢谢你!”拳惊羽语音哽咽,倒是真心实意。

看得出来,他一开始并不想救萧焰,要不是冥王的暗示,她慌乱之中,根本没去留意他的神情动作,更压根想不到他暗藏救命药丸的事。

毕竟,他对萧焰也是那么仇视,几次三番明里暗里都想要其性命。

要不是她那一跪,还有她的执意与坚特,他肯定要将药丸的事隐瞒到底。

“陛下不该谢我,要谢,就去谢雷。”李一舟叹一口气,指着榻上的萧焰道,“我不知道陛下跟雷是怎么回事,到底你们说了什么,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很多事情陛下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陛下现在拼命救他,难说将来不会后悔…”

“好了,一舟,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一声声陛下,让拳惊羽听得有丝头晕,这样敬畏而生疏的称呼,正是他心怀不满的表现。

得知萧焰已经没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闭眼歇会,而不是继续这些无谓的争论。

“我想说——”

李一舟咬牙,刚一开口,就听得底下传来一声迟疑低呼:“三儿?”

榻上,萧焰似是刚从睡梦中苏醒,惺忪睁眼,满心欣喜却又不敢置信望着她:“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醒了!

秦惊羽赶紧撇下李一舟,跨前两步,蹲在他身侧:“是我。”

看着那张依然温润的脸庞,那双清澈如水的眼,忍不住伸手,将他垂下的额发轻轻拨开,手指触及的刹那,他身躯一震,眼眸随之亮起来,低喃:“我竟没死吗?”

秦惊羽点头微笑:“是啊,都说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就死掉!”

那大祭师卓顿的预言看来也有不准的时候呢,若是下回见到,她定要当面哧笑一通,再送上个神棍的称号!

背后李一舟颓然叹气,拔腿就走,银翼看了看他俩,轻哼一声,也跟着步出门去。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泰惊羽看了看闭合的房门,心底微叹,又转头回来看着他。

想起来还有丝丝后怕,在经历了这一场惊心动魂的生声大劫之后,她也平添了一分感恩惜福之心,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只瞪他一眼,嗔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不是,明知力剑无眼,还使劲往上撞!”

萧焰听出她话气中的关切怜爱之意,微怔一下,即是瞅着她吟吟而笑。

“笑什么笑,都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了!”

萧焰轻叹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但要若非如此,我真不知道还能如何,我大哥的罪过,由我这当弟弟的来偿还,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秦惊羽拳头捏起,气得真想捶他:“疯子,要是我那一剑把你刺死了呢?”

萧焰大掌伸过来,包裹住她的小手,眨眨眼,笑如春风,说得笃定:“我知道你不会的。”

秦惊羽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若不是太自信,就是…如雷牧歌所说,真是在使苦肉计。

倒是个深沉内敛的主,一剑穿了他的身,也逼得她看清了她自己的心。

而今,他堪堪拾回条命,她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拳惊羽嘴里骂着,看着他胸口的斑斑血渍,心里却是微微疼惜,“你觉得怎样,还痛吗?”

“还好,不怎么痛。”萧焰定定望着她,带着一丝欢喜,眼光专注而温柔,“我晕了多久?”

“三天三夜呢,除了胡言乱话几句,一次都没醒过。”

“是么。”他应了一声,脸色白了下,低叹,“我记得我是在做梦,一个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噩梦…”

“梦见什么了?”她随意一问。

“梦见…你和别人成亲。”

“谁啊?”

“雷牧歌。”

泰惊羽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都是垂死挣扎的人了,还尽想着这些!

事到如今,明白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她那桩约定俗成的亲事,也没法再结了。

不过仍想逗逗他,她清了清嗓子,轻笑:“那要不是做梦,是真的呢?你会如何?”总不能再拿把剑,又朝他自己身上戳吧?

萧焰想也不想,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东阳寻宝之时,我助你脱困,你曾答应欠我的人情?”

泰惊羽回想一下,果有其事:“但你一直再没提起过。”

萧焰淡然笑道:“我只想把它用在最要紧的时候。”

秦惊羽如梦初醒,啊的一声叫出来,指着他道:“你真卑鄙,原来那个时候就算计好了,要以此破坏我和牧歌的婚事!”怪不得,他当时一再保证不是要她杀人放火,也并非让她六亲不认,却原来是留下伏笔,只为教地悔婚!

“牧歌…叫得可真亲热。”

听得他不满低哼,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大吃飞醋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可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