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己说。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依然是失败的,要不是这样奇异的互换,现在褚年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遭受的痛苦。

当然她不会把褚年这样把事情搞得乱成一团,因为她会忍让、会保持安静、会不让自己歇斯底里,当然,其实那也没什么用,糟糕的事情会循环往复地发生,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容忍它们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她原本的生活就是一条安静的河,很多人都觉得河边风景不错,可没人知道厚重的淤泥底下埋着什么,他们也完全不感兴趣,风景不错就够了。

嗯?褚年把我爸给骂了?

她打开会议室门的时候,人们都看见了“褚经理”脸上的笑。

余笑妈妈赶到医院,从韩大姐的手里接手了自己脸色奇差的“女儿”。

看着“她”,余笑妈妈就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褚年给你打电话了吧?”

“嗯。”

坐在出租车里,余笑的妈妈心疼地拉着“女儿”的手,叹了一口气说:

“你爸…一向就是这个样子,面子比天大,外人一个电话,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家里人炸上五六遍,你要跟他计较这个没意思。”

褚年摇头,他看着自己的岳母,轻声说:

“妈,他说我像你一样,你都不会生气吗?”

提起这个,余笑妈妈的脸色淡了两分,深吸一口气,她有些苦地笑了一下说:

“能怎么办呢?他一直怕我把你教坏了,你上初中的时候本来我想把你要到九班,正好我给你当班主任,结果他还跟我吵了一架。”

回忆往事,中年妇人眼角的细纹都更深刻了一点,她接着说:

“笑笑,妈妈觉得你爸有时候说的也没错,褚年脾气好,你也是个好脾气,两个人有商有量地过日子,怎么样都好过妈妈这么大吼大叫地过。”

有商有量地?

“不是。”褚年摇头。

余笑的妈妈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难得和缓的语气说:

“你还生你爸的气呢?你爸他就这样,等他想明白了,他自己都后悔了。”

“后悔有用么?”褚年继续摇头。

“余笑”这么不听劝,让她妈皱起了眉头,“笑笑,我怎么觉得你怀孕之后自己倒是像个孩子了?还娇气了?唉,褚年不在家,你一个人也不好办,要不你跟妈妈回家吧,不用管那个一根筋的糟老头子。”

褚年还是摇头,他今天大概只会摇头了吧。

余笑的妈妈被自己难得“撒娇”的女儿弄得没了脾气,把她送回了那个小家,直接让她上床休息了。

“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没事儿了,你那个同事大姐人挺好,今天人家又是帮你又是陪你,我只忙着你了都没好好谢谢人家,我过两天包点包子送过来,你到时候给大姐送过去…

对了,你的工作没事儿了吧?”

褚年继续摇头。

他躺平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突然开口说:

“妈…”

“嗯?”

褚年非常想说自己并不是余笑,而是褚年。

余笑过去几年过得真的没她想象中那么好,因为褚年不仅并不会有商有量地过日子,甚至还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暗地里谋算着想要离婚。

他不值得被余笑的妈妈这么照顾,就该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别管了。

可看着余笑的妈妈忙里忙外地收拾,褚年又说不出口。

“当当当!”

敲门声传来的时候,褚年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听见余笑的妈妈压低声音说:

“褚年他妈,今天笑笑不太舒服…”

褚年妈妈冷笑了一声说:“怎么?余笑怀孕了就不准我这个做婆婆的上门了?”

褚年下床,赤着脚走出了卧室。

“你给我走!”他盯着自己的亲妈,指着大门说道。

褚年的妈妈瞪大了眼睛,说:“余笑你是疯了吧?你要把我赶走?!”

“对,我说让你走,你立刻走马上走,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你,我不管以前你是怎么过日子的,现在我家我就要说的算。

你不是就惦记着你儿子的钱么?该给你的钱一直都没少给过你,你有什么脸还让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对我妈大呼小叫?!”

我现在是余笑…

褚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都是余笑。

那我就是余笑。

但是余笑从前过的日子,就别想我去过了。

“你也知道你是我婆婆,我是喝过你的奶了还是让你喂过饭了,你要孝子贤孙就让你自己的亲儿子去当,我嫁过来是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谁让我日子过得不舒服了我就咬死谁!你别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孕妇!犯法了都不坐牢!”

两位母亲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余笑”发疯。

“妈,我那个爸不是说我不该跟你学么?”褚年看向余笑的母亲,突兀一笑,“我觉得他说的对,我不该跟你学。”

“你太温柔了!太善良了!你太傻了!我得比你厉害十倍百倍一千倍!谁敢让我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就让他全家上下鸡犬不宁!那个姓朱的敢这么对我,我就得搞死他!不管是谁,谁敢欺负我,我就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你们肯定都觉得我疯了吧,那我就疯了吧。

目光扫过墙上显示70分的计分器,褚年的语气越发癫狂。

“来呀,你们尽管试试!”

他转回看向自己的亲妈:

“我现在让你走,你走不走,你走不走?!你敢撒泼打滚我就敢爬楼顶给你弄个社会新闻,恶婆婆逼死怀孕儿媳妇!你走不走!?

你还不走我就立刻去褚年的公司我从他们三十层顶上往下跳,我死不死的不重要,褚年的工作我是肯定给他搅黄了!我让他一分钱都赚不到!你要不要试试?”

褚年的妈妈走了,缩着肝胆被吓走的。

“啪!”一杯凉水被泼在了“余笑”的脸上。

“你不是我女儿。”余笑的妈妈斩钉截铁。

“你是谁?!”

第32章 妈妈的心思你别猜

“妈?”抬手擦着脸上的水,顺便擦掉同在的慌张, 褚年试探性地说, “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问你是谁?”

褚年看着余笑的妈妈, 脸上茫然地说:“我不懂您的意思。”

顿了一下, 他又说:“妈?您到底怎么了?”

在余笑妈妈开口之前,他抬手捂住肚子,做出了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余笑的妈一直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两秒钟仿佛突然醒过来了一样, 上来护着他:

“怎么又想吐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你都怀孕了怎么可以又吵又闹的?那是你婆婆、褚年的妈妈, 你刚刚那是干什么?哪还有当媳妇的样子?”

褚年不说话,卫生间里,他的手抓着马桶后面的水箱盖子,张开又抓紧。

强行被吐出的酸水让他的食管都火烧火燎的难受。

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去了吧?

傍晚,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在阳台上被风吹着。

电饭锅里闷着米饭, 砂锅里炖好了去了油的鸡汤,汤盆里垫了烫好的白菜和蘑菇,只要把鸡汤浇进去就是油菜有肉的一顿饭了。

擦完了厨房,摘掉了围裙, 站在卧室门口看一眼无声无息休息的“女儿”, 余笑的妈妈叹了口气, 拿起随身的小包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关好门, 走进电梯里, 她的脚一软,靠在了电梯的墙上,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

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她重新站了起来,低着头,拿出了手机。

“喂,尚敬啊…”

电话对面传来了余笑爸爸隐含恼怒的声音:

“牛蓉蓉和朱杜继两个人争权夺利,笑笑掺和进去是想干什么?我豁出去面子给她找了份工作,她呢,工作没几天恨不能把天都掀了。唉,朱杜继确实不是个东西,不过要不是笑笑…”

“余尚敬,笑笑脖子上、肩膀上都还有手指印儿呢!你要不要自己来看看?”

“我都被人骂老王八了我看什么看?朱杜继那种人也就吓唬她一下,哪能真伤了她?我托人找牛蓉蓉那边问过了,他这次不被扒层皮才怪,人家神仙斗法,余笑自己掺和进去,吃点亏是应该的。”

“余尚敬,余笑那是你女儿,你女儿被人欺负了!”

“她要不是…算了,我不跟你吵,她没事了你就赶紧回来吧,人家有公公婆婆的,你常去不太好。”

打着电话,余笑的妈妈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又涨红了——被气得。

“你先别挂电话。”她对自己几十年的枕边人说,“你还记不记得笑笑上初中的时候我教的是几班?”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余笑的妈妈屏住呼吸,听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说:

“你一直是教1班2班的,笑笑那时候被分在9班,你还闹着要把她调过去,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身边有下了辅导班的孩子和妈妈拉着手回家,还有拎了菜回家的妈妈对身后的孩子说:“快点走,别玩了。”

余笑的妈妈扣上了电话。

“她爸都能记着的事儿,笑笑肯定不会忘啊。”

回头看一眼自己刚走出来的高楼,余笑妈妈一阵头晕目眩。

踉跄了几步,她勉强坐在了路旁的石凳上。

坐了好一会儿,她又掏出了手机。

“你们再看这个表格有没有问题,我去接个电话。”

把写满数据的表格推到了林组长的面前,余笑拿着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喂?妈。”

“褚、褚年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

“那个…”余笑的妈妈纠结了一下,才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你最近和笑笑,还好吧?笑笑怀孕了,激素水平不稳定,有时候情绪会不太好,你包容她一点。”

是因为褚年骂了爸爸的事儿么?

余笑还想起了早些时候被自己拒接的褚年妈妈的电话。

想了想,她说:

“妈,没事的。”

“嗯,没事就好。”过了两秒,余笑的妈妈又说,“褚年,你别骗我,你和笑笑真的没什么事儿吧?”

还会有什么事儿么?

有,当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余笑深吸了一口气,她对褚年说过会跟自己的父母交代清楚,可事实上,每次想起来,余笑自己也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不会接受这样的荒诞,又会给出怎样的表现。

看似温和好说话的父亲、看似暴躁执拗甚至有些专断的母亲,余笑这些年总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身处河底的泥淖里,她会纠结反复,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是对是错,还是自己一直相信的是对是错。

自从她脱离了那个环境,她才真正有力气和空间去重新去判断自己从前的人生,和她生命的中的那些人。

抬头看了看,她走进了隔壁的一个小房间,关上门,又站在了窗边。

“妈。”她叫了一声。

然后说:“我小时候有个名字叫嘉嘉,后来我有几个堂叔来了咱们家里一趟,我就改名叫余笑了。”

邦自尚嘉本,仁爱心和睦…是他们这一派余家的排辈,余笑的爸爸叫余尚敬,他的下一辈就是嘉字辈。

“妈,我才是余笑,现在怀孕的是褚年。”

余笑的妈妈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她拿着手机,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然后说:

“你在胡说什么?!”

声音到了最后陡然高亢到近乎撕裂。

她身后刚刚落在树上的归鸟又都扑簌簌地飞了起来。

电话里,那个男人用余笑妈妈最熟悉的语气说:

“妈,我六岁那年和邻居家的男孩子打架,我爸领我去道歉,你看见我后脖子被抓伤了,第二天就找茬把邻居家的蜂窝煤堆给撞塌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你每次都跑我老师那提前看我的卷子,有次我故意在填卡号是时候写对了,写名字的时候和我同桌换了,你发现之后罚我面壁了两个小时。”

“我爸出事的时候你白天得上班,下班了就去挨家求人,电话打到晚上九点十点,有一天晚上两点多,我听见你躺在床上哭,就和你一起睡的,结果你早上把我从床上踢了下去,还死活不承认之前哭了。”

“妈…褚年在外面有人了,我心里也没他了,我们换不回去了。”

余笑的妈妈难以接受,她抓着手机的手筋都爆了出来,用嘴咬着另一只手,她似哭似喊: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我不信!我不信!我女儿就是怀孕了之后情绪不对劲,褚年啊你可不能嫌弃她,她是在给你生孩子。”

“妈,你听我说,我才是余笑,怀孕的是褚年,孩子是我的,也是他的,我本来想就这样离婚了,以后我就当个男人,可是褚年怀孕了,他非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事儿就僵在这儿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女儿好好的呢!她还给我怀了个外孙!”

“妈,我才是余笑。”

沉稳的声音富含着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六个字像是锤子,一下下稳稳地砸在了余笑妈妈的心上。

她安静了下来。

“你说你是余笑?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654,本来想报同济大学的建筑专业,你们说报同省的更稳妥。”

“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678,全市第九,你说我要是跟着你去学,能考全市第一。”

“你高考英语多少分?”

“141,因为我英语考得好,你和我爸一度希望我学国际贸易。”

分数细节一点不差,余笑的妈妈隔了好久才再次开口说:

“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赭阳。”

余笑的妈妈又是一阵气闷:“你还出去工作?就你和褚年这样,你不赶紧想办法换回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语气,余笑就知道自己的妈妈大概已经是信了。

可接下来的事情,对她来说才是最艰难的。

对一个母亲来说世界上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不是她的孩子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是她的孩子,不想再当“她的孩子”。

“妈,我现在觉得当褚年挺好的。”

“废话,谁不知道当个男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