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只是笑,把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收进了外套的兜儿里。

很快,餐桌上的话题又变了。

莫北向其他人推荐新港的美食:

“桃花虾真的很好吃啊,虽然小小的,但是炸起来好香,皮酥到都能拿舌头沾掉,趁着现在还有,你们也赶紧去吃啊,上次我们去吃的那家小餐馆真的不错。”

“噫~!”小李发出了一声怪叫,“谁跟你是‘我们’啊,怎么经理、林哥、我,我们几个都没去吃,谁跟你成了‘我们’啊?”

莫北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假装扶了下眼镜,就不肯再说话。

小李还在那儿起哄:

“快说呀,谁是你的‘我们’啊?”

这时候,从刚才开始就在闷头吃饭的余笑突然轻声说:

“是江法务吧?前天来了,就在新港呆一天,晚上我请他吃饭,他死活不肯答应,原来是和你约了出去吃特色小吃。?”

“哇,果然是经理,经理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好呀小莫,我就知道你和江法务…”小李还要起哄,被林组长一筷子镇压了。

半分钟后,饭还没吃饱的小李就被林组长给揪走了。

余笑吃了口饭,老神在在地对旁边的“大熟虾”莫北说:

“昨天晚上去飞机场的路上还发了朋友圈,我说他配着照片的那语气怎么像个偷了油的耗子。”

再看一眼莫北,余笑勾了一下嘴唇:

“挺好的,他也挺好的,你也挺好的,没必要遮遮掩掩。”

“呼!”莫北自暴自弃地放下捂着脸的手,“经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江今之前偷偷喜欢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余笑的表情很无辜。

莫北看着自己的经理这样,深吸了两口气,又呼出来,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他家是京城的,名校毕业,前途远大,我呢…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毕业学校也一般,虽然今年工作上有了一点点起色,要不是经理和同事们一直帮着我鼓励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

“不是啊,你很好。”

余笑看着眼前的海鲜炒饭,问了一个好像不想干的问题:“你说,这一盘里面最重要的是什么?”

莫北摸不着头脑,也盯着饭,试探着说:“海参?虾仁?”

“是饭啊。”

莫北“啊”了一声。

“只要饭一直记得自己是饭,那不管是海参虾仁,还是鸡蛋葱花,还是别的什么,蒸炒焖煮都改变不了它,它都是饭。”

余笑的声音淡淡的,像是…炒饭里细碎的盐。

“你也一样,跟谁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呢?别人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你去拥抱别人张开的双手也不是你的错,只要你一直记得自己是莫北,别的都无所谓。”

恋爱也好,失恋也罢,结婚也好,离婚也罢,人的一生长着呢,只要记得自己是谁,别丢了自己,也就够了。

也…也可能丢了。

但是,也可以找回来,只是,得对自己郑重地说一声“对不起”。

是自己对自己说的,才真的有用。

吃完盘子里最后的两口炒饭,余笑站起来,拍了拍莫北的肩膀。

拍得很轻,也很温柔。

然后,她就走了。

自然看不见那个女孩儿红了的眼眶。

“谢谢您,我一直知道,我是莫北,所以…我会一直是莫北。”

那些悸动和隐秘的萌芽,在那样的一个午后的灿烂阳光中无可遮挡,也在那一天,被暴晒到干枯萎败。

她不想自己的感情,成为另一条被扔在地上的沾血绷带。

第96章你没救啦

孩子接种疫苗,孩子饿了, 孩子喝奶, 孩子换尿布, 孩子做身体训练, 孩子做早教训练, 孩子晒屁屁的时候拉了粑粑在小床里,孩子…孩子…孩子…

照照镜子,褚年觉得自己的身材只比从前的余笑略圆润一点,连“正常胖瘦”都算不上, 怀孕时候养出来的那点肉早就不见了。

“除了胸只有一个地方比之前大了。”

褚年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黑眼圈。”

快四个月大的小褚褚已经能被竖着抱了, 小家伙撑着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戚大姐拍拍她的后背说:“小褚褚看看妈妈,妈妈要去上班啦!”

“戚大姐,今天我妈回过来看孩子,你们中午的饭钱我打给你了,中午我赶不回来, 下午我会早点下班。”

产假刚刚结束的时候,褚年又迈过了一道坎——他给孩子断了母乳。

其实也是巧合,小褚褚开始对辅食接受良好的时候,褚年一天晚上睡觉, 不小心压到了一边。

半夜起来喂奶的时候, 他那一边奶水就少了。

第二天, 褚年就开始发烧, 因为乳腺炎, 那之后就断断续续地好不了,只能用一边儿喂奶,那一边儿又皲裂了。

反复的痛苦折磨着褚年,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瘦下来的。

对褚年停止喂母乳的这个决定,戚大姐没说话,来做饭的黄大姐和余笑妈妈都持反对态度,可褚年很坚决。

“我要恢复工作了,这些病痛太消耗我的时间精力了,奶粉被造出来不就是替代奶水么?”

其实真正让褚年下定决心停母乳的,是余笑上次回来跟她说的一句话,那天是小褚褚的“百日”。

“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做完这个项目,就可以换回来了。”

褚年长到三十岁,最会说话的时候往人的心窝子里挤,可听着余笑的那句话,他最大的感觉是心里一下子就软到了不行。

涌上心头的竟然不是她终于松口的欣喜,也不是她怎么知道自己能换回来的疑惑。

一想到换回来是让余笑受这个苦,褚年就舍不得了。

尤其是看着余笑的妈妈跟自己说:“多少母亲是这么过来的。”

他就更舍不得了。

奶就这么停了,小褚褚一开始还会往“妈妈”的怀里拱着找“勺儿”,后来就沉迷于奶瓶和辅食的美味了。

回奶的时候还是疼,好像人一旦当了妈,就无论如何都跟这个疼撇不下关系了,褚年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你这个小猪宝宝是不是给我下了咒啊?为你都疼成这样了,我怎么都不舍得打你一下呢?”

点着自己女儿肉呼呼的小手,褚年嘀嘀咕咕,嘴里是抱怨,脸上却是笑的。

恢复上班之后,褚年第一个感觉是自己的精力确实连自己怀孕的时候都比不上了。

不过想想,不管是谁,开了刀之后又经历了几个月的折腾,能精力好才奇怪呢。

为了遮掩脸上的黑眼圈和略显憔悴的唇色,褚年用起了傅锦颜之前送她的护肤品和化妆品。

晚上睡觉之前,他用起了面膜。

他甚至还给自己买了新衣服,之前春节的时候,他的新衣服是余笑给他买的,墨绿色的针织毛衣裙和驼色的羽绒大衣,外面有一条红色的围巾。

褚年把商标用手机拍了下来,去商场买了十几件这个品牌的春款。

人靠衣装,有了妆容和衣服的加持,褚年刚一回职场,就让小玉惊呼他果然是当了合伙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从前也没那么糟吧?”被夸奖说是“大变身”的褚年心里还有点委屈。

可过了两分钟,他就跑进了厕所里,美滋滋地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自拍发给余笑。

看吧,你喜欢的衣服牌子,还有据说比之前好很多的你自己,会不会开心一点?

发消息的时候,褚年心里美得如同过了蜜。

发完了消息,他站在厕所里和镜中的“自己”面面相觑。

“太傻了吧?”他说自己,“你别忘了,你要是让她知道你现在…嘿嘿嘿,我给我喜欢的人发给照片怎么了?几张照片能看出什么来呀?”

傻笑完了,他又一拍自己的额头。

“完了,你没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那我可以抱着小褚褚一起拍照发给她呀,她爱怎么想怎么想,想我是用孩子威胁她也行,嘿嘿嘿。”

这样的情形,就一直反复着。

四月草长莺飞,五月姹紫嫣红,六月的一天,褚年早早下班,用小车子推着已经五个月大的小褚褚出门散步。

刚走出小区门口,褚年就看见了自己的亲妈。

他转身就推着孩子往回走,他妈却追了上来。

“余笑,我就来看看我孙女!”

“不行。”见自己的亲妈拦在了小车前面,褚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孩子和她之间。

“妈,您别这样,我们都已经怕了!”

“不是,我就,我就看看。”褚年的妈妈放下肩上的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了两件小孩儿的衣服。

“真蚕丝织出来的绸子,我给孩子做了两套小汗衫小裤子,过几天热了正好穿,孩子不起痱子。”

小小的素绸衫子在初夏的风里飘着。

褚年看着自己的亲妈,叹了口气:“您想给孩子送衣服,还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褚年的妈妈看了看四周,略一低头,眼睛已经红了,“你们之前把事情在亲戚面前都撕扯开了,你爸就干脆跟我撕破了脸,搬姓杨的那儿去了,结果上上个月又被姓杨的儿子给赶了出来。

姓杨的儿子弄了什么保健药到处卖,上个月不知道怎么就又让他回去了,然后呢,你爸也是迷了心了,天天打电话给我,让我卖房子给他一半的钱,他要跟我离婚。

我打电话给褚年,让他说说他爸,结果褚年直接一个电话告了那姓杨的一家子传销,还跟我说之前他爸就开口就跟他要几十万,哎呀,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招了他这么个丧门星。

现在,你爸他想回来吧,也拉不下那个脸,就在老厂的宿舍里住着…家也不像个家了。

余笑,我以前是做的不好,对你也不好,对孩子也不好,可是,我现在也没别的念想儿了,你说我、我…”

你想干什么呢?

褚年看着自己的亲妈。

她愚昧,顽固,偏执,贪财…大概对自己的儿子有几分真心,却抵不过对自己丈夫的顺从,婚姻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却还像是一条水面下生出来的藤,必须要找个依凭才能活下去。

“妈,衣服我收下了,别的您也不用说了,我和…褚年的想法是一样的,您就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吧,您和我爸,我是不会让你们影响到我的孩子的。”

褚年心平气和,又说:“我没有不让孩子认你的意思,可长辈,真的,太容易对孩子造成影响了。我…我们受过的苦,我们不想留给孩子,您要是真的还想当个好奶奶,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您就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出个样子来。”

“过出个样子来?过出个什么样子来?我嫁了个男人,男人为了别的女人能想着卖房子,能想着从亲生儿子身上抠钱,我生了个儿子养大了,养得有出息了,他看不上我。

我有了个孙女儿,我舔着老脸上门,我儿媳妇连让我看一眼都跟防贼似的。”

说着,褚年的妈妈又带了哭腔,她真的比之前要憔悴很多,春衫在她身上都有些晃了。

“您自己呢?您顾好您自己,您能顾好了您自己,别人谁不对你好?您要是能把自己照顾好了,别总抱怨谁谁谁对你不好,我敢保证,该是您的,您都会有。”

褚年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以“儿媳”的身份,最后一次跟自己的母亲这么说话了。

多好笑,过去几十年看着也是母慈子孝的两个人,却是在这一场“互换”里关系转变最大的。

她“突然”没了原来的儿子,自己一下子没了印象中的那个“妈”。

“顾好了我自己?”褚年的妈“哼”了一声,眼眶还红着,嘴角已经是凉凉的笑了。

“我要是只顾着我自己,褚年都生不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受长辈照顾的时候个个理所应当,长辈找你们照顾的时候,满嘴都是大道理…算了,好歹现在褚年给的钱都在我手上,我过得比那个丧门星强。”

转身走出去十来米,褚年的妈妈又走回来,把孩子的衣服塞进了“儿媳”的怀里。

目送着她离开,褚年叹了口气。

“一样是当妈的,她可真是离我差远了,对吧,小褚褚?”

小家伙躺在车里,咿咿呀呀。

晚上,褚年刚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了戚大姐的一声惊叫:

“余笑,你快来,孩子的身上起了好多红疙瘩!”

三天后,余笑在新港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笑笑啊,褚年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孩子都已经病了两天,医生说是荨麻疹,又哭又闹还吐奶,身上都是红疙瘩…我也来陪着床了,可我看褚年一直在这熬着也不太行了,你…要不你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让他歇歇吧。”

余笑直接订了回家的机票。

“经理,刚才赭阳马总那边来电话,职业培训中心那第一批月嫂要毕业了,想请您去参加毕业典礼。”

“好。”

余笑点点头。

“我家孩子出了点事儿,我回去一趟…等,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把我最近的行程整理一份发我,我怕我忘了。”

“哦,好,您赶紧回去吧!”

抱着文件夹,莫北看着“褚经理”越走越快,直至跑了起来,

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像是融在了早晨的光里一样。

第97章我们换回来吧

小小的孩子病床上,褚年守在旁边, 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鼻子以下的脸庞。

他的眼睛已经熬到发青了, 看着小褚褚, 他动也不动。

“笑笑, 你歇歇吧, 这么熬着也不行啊,你爸给你带了饭,你出去吃点儿?”

褚年摇了摇手,光这一个动作就充满了疲惫。

“我再看会儿, 医生不是说孩子快好了么。”

余笑妈妈看着他这个样子, 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前天她过来的时候还埋怨褚年没有照顾好孩子,甚至怨恨他过早地停了孩子的母乳,才让孩子的免疫力不足,受了这个罪。

到今天,她都不知道该心疼哪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太重了,她说过之后, 褚年就一直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余笑的妈看着都害怕。

“你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儿啊,孩子还小,免疫力不行, 生病是难免的, 你还能每次都这么熬着么?身体不要了?!”

身体?

褚年茫然地抬起头, 熬了太久的眼睛连病房走廊外照进来的阳光都难以接受了。

“我吃饭, 妈, 我吃饭。”

饭还没送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进了病房。

“孩子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是余笑!

是余笑?

眼睛直直地看着闯进来的那个人,褚年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回来了?我、我以为我能把孩子看好的。”

褚年瞪大了眼睛,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了,这些天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动作似乎都是身体的其他器官单独完成,只有看见了余笑,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个活人。

“我这些天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在那儿停那么久呢?我为什么要收她给我的衣服呢?要是我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家,孩子就不会出事了。”

“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