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被子一拉,岑睿顿时如五雷轰顶,使劲扭着身子,奋起反抗。

傅诤铁了心要把她从被子里给剥出来,拉拉扯扯,眼看藏不住了,岑睿被逼得心急,瞅准了傅诤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有点重,傅诤轻嘶了声,青筋在额角一跳,也上了火。强行钳住岑睿的双手,扬手掀开被角,将她给拎了出来。

烛火明亮,雪白的中裤上渗出片鲜红。再一看岑睿羞愤欲死的神情,傅诤一愣。

岑睿逮着机会,钻心剜骨地瞪了傅诤一眼,嗖得又钻回被中,重新把自己团成了个球。背对着傅诤,闷不作声。

先前种种怀疑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傅诤淡淡道:“陛下这是要躲一辈子么?”

心惊、羞赧、后怕、懊恼,百般滋味化成岑睿嘴边一句:“你会揭发我吗?”

傅诤良久没有回答,岑睿急得心慌,忍不住扒拉出一个脑袋望去,正好碰上傅诤若有所思的眼神。

傅诤看着担心受怕的岑睿,叹息道:“臣在想,过了这么长时间,陛下依旧无法无天。臣该怎么办呢?”今日之事碰巧被他撞见,若是他人,不知要酿成怎样的滔天大祸。

岑睿吸了吸鼻子,带着三分委屈为自己申辩:“我不是有意隐瞒的!”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又没想到我老子会把皇位传给我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可陛下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傅诤锋利的目光锁在她面上。

岑睿一噎,为他肃穆严厉的语气慑得说不出话。

傅诤的瞳眸似鸦羽暗沉,俯□子,指尖掠过岑睿平整光滑的喉咙,一触即离。平而冷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语拂过岑睿的面:“臣给陛下一条路走,陛下也只有这一条路走,继续伪装下去。”

岑睿万没想到傅诤会说出这句话来,双唇启开又合上,混乱的思绪沉淀少许,道:“你会替我隐瞒?”

“会。”傅诤没有片刻犹豫。

“我不信。”岑睿回的比他还快。

“陛下至今还没有明白一件事吗?从先帝把您托付给臣的那刻起,陛下与臣便站在了同一艘船上。这条船如果翻了,落水不仅是陛下,还有臣。”傅诤平缓地陈述:“我是陛下你的首辅,你欺瞒了天下人以女儿身做了这个皇帝,天下人会认为我这个首辅毫不知情?”

他稍停了停:“陛下现在除了相信我,无路可走。”

岑睿注意到他话中换了称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想想,他说得确实不错。以傅诤的立场,将此事宣扬出去,对他有害无利。她被拉下帝位,燕王继位,必定不会再给傅诤现在这样的权势地位。可…

可傅诤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在瞬间接受她是个女子的事实,一点惊奇都没有。她心里空落落的,着不到边。

在岑睿抱着头纠结矛盾时,傅诤已退立起身子,低咳了声:“陛下先清理干净吧。”

这回岑睿连脖子都红透了,又挪进了床里面,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傅诤看她百般不愿下来,自行往平时搁置衣物的橱柜走去,转回时手里已多了一叠衣裳,撩开一小角帐子,递了进去。

岑睿磨蹭着凑过去,一看,最上面的是件亵裤,崩溃了…

傅诤合上寝殿的门,来喜公公急匆匆地攀上前:“首辅大人,陛下怎么样了?刚刚朝里还派人催呢。”

回头看了一眼,傅诤道:“陛□子不适,你传个话给殿中丞,告知百官,今日休朝。”想了下,又吩咐了句:“陛下才睡下,别让人进去扰了她。”

来喜嗯嗯点头,自言自语道:“又不适?要不要请张太医来看一看?”

傅诤步子一顿:“我去好了。”

“哎?”来喜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傅诤紫色的朝服消失在了廊角。

前段时间闹瘟疫,太医院也是忙了个人仰马翻,宫里要伺候的主子不多,很多人被遣去帮京医署配药看方,连张掖这个副院判都不例外。现在得了闲,老太医们利用时机请假回家休养生息,胆小不经事的新手留在院中抱着药杵互相忽悠。

张掖坐在堂中听着外面的谈论,笑着摇了摇头,平了平秤杆,匀出一钱白术。

忽然一个小医官匆匆进来,面有余悸道:“大人,外头有位大人找你。”

张掖瞥了眼他汗津津的脸:“告诉你们多少回了,行医者最忌遇事慌乱,手足无措。”

小医官委屈:“小人考进来才几天,可是头一回看见配金鱼袋的紫衣郎,能不紧张么?”

“还敢顶嘴!”

“不敢!”小医官流泪。

傅诤立在廊下,浊风拂来泥土的腥气,天边雨云堆积成摇摇欲坠的山形,似随时倾天而下。

张掖走近,看见廊下人比天还要阴郁上几分的脸色,顿生了不好的预感:“首辅大人。”他作了一揖:“可是陛下有何不妥?”

傅诤看看猫在角落里观望的小郎中们,道:“借一步说话。”

避到无人处,傅诤几番斟酌,语声压得极低:“女子初来葵水,可有什么须得注意的地方?”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张掖愣神了。他心思敏捷,转瞬想到了一个人身上,不禁骇然,又怕自慌阵脚,试探道:“不同体质有不同的反应,首辅能否形容下那位姑娘的表现?”

傅诤抿紧唇,看着这位年轻的太医,他和岑睿同来自清水郡,后来查证,亦是由岑睿举荐入的太医院。说他不知岑睿的真实身份,傅诤是一万个不信的。

若说岑睿此人傻,却能想到担心自己身份曝光,提前埋下人脉,做好准备。说她不傻,这种稍有不慎、即是万劫不复的事都敢瞒天过海。

“张大人,”傅诤平平道:“我听闻你祖上是前朝太医,不知你与当时被逐出太医院的院判张仲之可有亲缘?”

张仲之此人在杏林界非常有名,就相当于武侠界内的天下一高手,疑难杂志过手无数,基本没他治不好的病。初期,张仲之仅在民间行医,名气一大,就有许多前辈后辈来挑战他,结果无一不输得心服口服。打遍天下无敌手后,张郎中独孤求败,遂跑进全国最具权威的医疗机关内实现自我价值。

这一去,数年后出事了,升做院判的张仲之卷入宫廷斗争之中,差点命丧黄泉。皇帝愁眉苦脸道:“我都不敢掺合我老婆间的明争暗斗,你这是何苦啊?看你有点才,放你出宫,快走吧。”

张仲之陷入的,是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傅诤唇角浮笑,却隐含冷峻:“张太医切莫重蹈覆辙。”

张掖听出傅诤话中的暗意,分明是说他帮岑睿鱼目混珠,以女儿身扮作男子。自知对方已探知了岑睿的身份,瞒也瞒不过去了…

叹息一声,道:“女子来天葵,有诸多讲究。首辅不忙的话,容下官写个详单,一一列上饮食起居须得谨慎的地方。”见傅诤一言不发,又进一步道:“或者下官亲自去看一看是最好不过的。”

傅诤想起那张羞愤的小脸,道:“这个不必了。”

径自入了暖阁,傅诤从袖中抽出纸张,皱眉一字字审读了近半日。

潇潇暮雨洒入庭院中时,傅诤重回到岑睿的寝殿。

来喜靠在门边头一点点地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揉了揉:“首辅大人?”

傅诤轻嗯了声,道:“陛下用晚膳了么?”

“一直在睡,还没呢。”来喜腹诽,不是你叫人不得进去的么。

“天气凉了,让御膳房煮些暖身的红豆甘枣送来,多放些红糖。”傅诤吩咐道,顿了下:“两碗。”

“…”

一开始岑睿想着傅诤说的那番话,在床上翻来滚去地折腾。后来下腹抽搐着阵阵作疼,抱着枕头抵了会,渐渐也睡去了。

傅诤进去看见的就是,拱成一窝紧紧蜷缩的岑睿,双手护着腹部,眉头紧皱,脸煞白煞白的。

想起张掖说过此时女子宫寒,最是怕冷。站了会,拿开岑睿的双手,轻附在她小腹上。果真冷冰冰的,一丝热气都没有。

岑睿在睡梦中,感知到腹上暖意,不自觉地蹭啊蹭地贴了上去。

傅诤默了一默,手抽出一半,又落回了原位。

来喜端着甜汤送到门口,一抬眼,看见首辅低头神情温和地看着陛下,手更不规矩地摸来摸去,顿时魂飞魄散。

挣扎了好半会,脚一跺,拖着两行清泪调头奔去了先帝牌位前忏悔。

“嘤嘤嘤,小人愧对您啊,没能从首辅大人手里救出陛下。”

“嘤嘤嘤,小人宁可用自己的清白换来陛下的清白啊!”

岑睿休调过来,已是两日后。

这天,新任殿中丞魏长烟也正式走马上任。

一上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公务的理由闯入御书房,人往椅子上一赖,哀怨相办得十足:“陛下,您可要对微臣负责啊。”

被傅诤灌糖水的岑睿呛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喜:“嘤嘤嘤,小人宁可用自己的清白换来陛下的清白啊!”

小岑子:“你想得美!”

小岑子“(╯‵□′)╯︵┻━┻,为什么傅诤喝糖水也要带着我一起!”

傅诤:“陛下,您说反了,是您喝红糖水带着我一起。”

“…你也来葵水了?”

“…”

小岑子啊,因为傅大人是个喜欢吃甜食的吃货啊!

暖而萌的一章,这章是坐实傅爹这的名字了。小岑子还不开窍啊不开窍~

下章开始走阴谋剧情啦o(≧v≦)o~~傅大人又可以耍帅了

感谢囚坞童鞋仍的地雷,来亲一个!

【叁拾】怄气

魏长烟那句话不是奔着岑睿来的,而是说给一旁那人听的的。找他担莫须有的罪名,鞭子吃了,苦头挨了,回头还削他官,拿他兵权。这首辅大人太会算计了些!他的心里不平衡,岂是一点点的?

最让魏公子炸毛的是每日出门,不论走到哪,仿佛都有不绝于耳的嗡嗡声如影随形:

“哟,你看这不是才从天牢里放出来的魏公子么?”

“唉,从国公到殿中丞,一天一个样,我家猪长得都没这快啊。”

“口胡!魏公子只要有那张脸,就足够了!”

“…”

傅诤施施然地舀着甜汤,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施舍给魏长烟。

魏公子的内心在翻滚咆哮,你大爷,好歹露出个“我对不起你”的愧疚眼神啊!

于情于理,岑睿确实欠了魏长烟一个天大的人情。

纵看他仍不是那么顺眼,也不好学傅诤那么厚脸皮地无视人家。忽略他那句“怨妇”气十足的话,咽下腻死人的枣肉,岑睿擦了擦手:“魏中丞来得赶巧,朕正有件差事找人去办。”

两指屈起向前一推,一封加封的明黄诰书呈现在魏长烟眼底,不等他愤怒地拒绝,岑睿意味深长道:“劳烦爱卿走一趟白马寺,替朕将龙婕妤给接回宫来。”

这是昨晚她和傅诤长达一个时辰拉锯战后,互相妥协做出的决定。龙素素肯定是要接回来的,但不能是岑睿亲自去。思来想去,这种张扬又清闲的活计,没有比魏长烟这个殿中丞更适合的,且凭岑睿对这个二愣子的了解,他对龙素素肯定还没死心啊。

一个纨绔总能准确地摸到另一个纨绔的软肋,魏长烟怨怒未消,猝不及防当头砸下这门差事,眉毛鼻子扭在一起,直愣住了。

岑睿摸了下鼻尖,假意拿回圣旨:“魏爱卿似乎不大乐意,也罢,朕找别…”

离指尖还有一尺远的诰书刹那不见了,魏长烟脸虎虎的,紧攥着黄轴,昂着高高的脑袋,耳根微微泛起红:“臣去。”

真是个傲娇而别扭的孩子啊,岑睿搓了搓下巴看着那道大步流星离去的身影。

“陛下,今日的功课完成了么?”傅诤幽幽道。

岑睿眨巴下眼可怜兮兮道:“我肚子还有点痛。”

傅诤意犹未尽道:“那再进一碗汤水?”

“我还是写作业吧…”岑睿认命地拿起笔。

然而去了白马寺,魏中丞发现自己被耍了。别提说话了,佳人在眼前晃了一晃,就闪入了车中,一缕芳踪都未留下。他的胆是很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肥到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掀了后妃的车帘:“好巧啊,在这都能遇到。”

魏长烟背后笼罩的怨气太过强大,官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退避三舍,连路边撒欢的小狗都嗷了声,扭屁股找老妈去了。

一辆马车哒哒从子午街拐向朱雀街,碰巧遇上了龙素素的仪仗,外面赶车的书童问:“公子,前面行不通了,要不要绕条路?”

藏蓝的车帘拨开一角,谢容远眺了眼:“去打听下,是宫中哪个贵人出行。”

小书童在前面转了一圈回来:“好像是皇帝的一个妃子从白马寺祈福回来了,听说小皇帝只有这一个妃子,果然很受宠。”又咕咕叨叨:“盛宠一人,红颜祸水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多嘴,这种话别再说第二遍。”谢容斥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道:“我和吏部侍郎大人约在巳时二刻见,等他们过去,不急。”

“吏部?公子是想往…”小书童往里探进个脑袋,眼晶亮。

谢容垂眼看着摊开在膝上的账册,一笑:“吏部有什么好?”

待队仗行过,街市徐而恢复了喧闹,暂停的马车也从容汇入车水马龙之中,小书童新鲜地看着京城繁华,道:“哎,公子,刚刚打马在前的那个大人好生威风哪。”

谢容点了点账册上一个醒目的人名,失笑道:“你也跟着我在王府里一段日子了,见识过燕王殿下的气度,还这么大惊小怪?不过,”合上账册喃喃道:“魏氏后人多在沙场历练过,寻常世家子弟着实比不上。青流。”

“哎!”书童清脆答道。

“一会到了官驿,你去请盈丰商行的管事晚上一聚。”

“好嘞!”

无人注意,子午路偏僻一角,一辆停伫已久的破旧马车咯吱咯吱地行驶起来。

躺在墙角晒太阳的一个老乞儿跳起来避开:“作死咧!吓死老子咧!老子还以为车里没人咧!”

一刻后,一个妇人牵着个孩童路过,骤然一声尖叫。

老乞儿睁大着眼,躺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已没了生气。

魏长烟手中十三节鞭威名犹存,有他开路,一行车马安全无痛地抵达朱雀门前。过了朱雀门,即要换乘小轿入宫。

因为岑睿哀怨地被傅诤盯着看折子,来喜公公当仁不让地来等候在那,喜滋滋道:恭迎婕妤回宫。”

鸾辇里没有动静,来喜竭力将笑容叠得更家殷勤,道:“婕妤,陛下在养心殿等着您呢。”

魏长烟抱着鞭子,狐疑之色渐起,便要挑开帘子一探究竟。

来喜瞪眼,撸袖子作势要拼命。这还了得!宫里一个觊觎着陛下,宫外一个觊觎着陛下的妃子!这是要把先帝从帝陵里气得爬出来么?!

鸾辇微微动了下,一方水色襦裙涟漪般绽开在众人的视线中,龙素素搭着宫人的手提裙下车,睡意阑珊:“吵什么吵!睡个觉都不踏实!”

“…”

来喜公公再度挑高心理承受能力,道:“婕妤娘娘,陛下和小人分外想念您哪。”

龙素素冷笑了声:“想我?想我就把我丢在那个鬼地方不管不问吃了近一个月的草?”

“…”

魏长烟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遮遮挡挡的来喜,阔步上前,打了好几遍的台词草稿,却在龙素素一个陌生、冷漠的眼神中胎死腹中。

快跨进轿中时,龙素素忽地直起弯下去的腰,回首久久地看着几重门外遥遥迢迢的朱雀街,光线落进她潋滟风情的杏眸,转瞬沉入寂黑之中…

“婕妤在看什么?”来喜搭着帘子的手有点酸。

“没什么,”龙素素垂下头,嫣红的唇角微微翘起:“就在想,下一回走再走这条朱雀街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龙素素回宫少不得和岑睿闹一场,岑睿自感对不住她,赏了许多珍馐美食以慰劳她被一个月素食深深伤害到的胃口。

来喜为忍气吞声的岑睿打抱不平:“龙婕妤这嘴太不饶人了,能那样说陛下么?!”

“罢了,当时朕的话是重了些,她心里不舒服情有可原。”岑睿复习完昨天傅诤授的课,又摊开字帖临起字来。她进学的晚,回京几年又白白荒唐了,其他可以死记硬背,唯有书法修得吃力,进度堪比龟速。

登基那一会,岑睿批折子,批完一本,傅诤越过桌旁随手拿起一看:“陛下,要户部尚书领悟您这行字的意思,是不是太为难老人家了?”

蒙受这样的羞辱,岑睿恨而奋起,每日雷打不动抽出一个时辰来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