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感慨了声,只以为岑睿是与傅诤同在朝j□j事的同僚,意有所指道:“你爹娘有你傍在身边,真好啊。不像某人翅膀硬了,就呆不住家要往外飞了。”

岑睿又分外严肃地点点头,傅夫人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你这孩子真是有趣,”扫了傅诤一眼:“他若像你半点,我也不会常被他气个半死了。”

傅诤幽幽瞅了瞅卖乖的岑睿,自顾自爬起来掸了掸袍子,插嘴道:“起晚风了,院里凉,进屋吧。”

“要你多嘴。”傅夫人嗔怪道,丢下傅诤携着岑睿往里走去,边对岑睿道:“这混小子从小被他爹给教得古板无趣又没人情味,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不要怕他尽管不要给他留面子。”

岑睿嗯嗯连声应下,心道您这儿子脸皮太厚,不给面子这种事完全伤不到他分毫啊。

金乌西沉,一轮新月爬在柳梢。

傅诤沏了盏茶双手奉给了母亲,在把杯子递给岑睿时安然自若道:“时辰不早了,留下一同吃个晚饭吧。”

岑睿捧着杯子暖了暖手,神情淡淡的:“不用了,我是来接煜儿回去的。”

傅诤一听就知道她气还没消,默默地没再多说。倒是傅夫人半清半楚地听到两人低语,殷勤挽留道:“这个点你回去了想必也迟了,不如留下与我们一同用饭。要让我单独和这小子吃饭,怕是要闷死的。”

岑睿先前便知道傅诤的娘亲出身南疆,果真与京城女子大不相同,这般热情得倒不好叫她多摆些脸色。

傅诤看出她的犹疑,凑在岑睿耳边轻声道:“你不饿,煜儿也该饿了。”又将她准备染指的一盘点心转到另一边:“别吃了,一会胀了肚子该吃不下饭了。”

煜儿!煜儿!岑睿再傻,此刻也明白过来中了傅诤下的套,偏偏她还就傻乎乎往里跳了!岑睿唾弃下不争气的自己,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又不死心地看了看点心。

傅诤看了她一眼,又将盘子拿远了点。

真小气!岑睿撇撇嘴。

傅夫人将两人眉来眼去的小动作收在眼里,心里有点纳罕,当着岑睿的面又不好表达出来。在傅诤起身去书房看顾岑煜时,问道:“说了半天话,倒忘记问小兄弟你的名字了。”

岑睿忙放下唇边茶盏,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出口却是:“夫人只管叫我阿睿就好了。”岑睿见傅夫人待她亲切,便不愿透露了身份,免得各生尴尬。

傅夫人本是不拘小节之人,也不多追问下去,展目观望了圈宽阔疏冷的厅堂,笑容淡上许多。饮了口茶后,接着向岑睿问道:“傅诤在京中可有走得近的姑娘家?”这问得已经算是直白了,明着向岑睿打听她儿子有没有给她找个儿媳妇了。

岑睿张张嘴哑巴了,哽了半天,嗫喏道:“应该没有吧。”

这话正巧被领着岑煜进来的傅诤听入耳中,眉峰一挑,若有若无的眼光撩在岑睿面上。两人都已同床共枕了,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

岑睿忙不迭端起茶杯挡在脸前,只当没看见。

傅夫人一看珠圆玉润的小岑煜又是欣喜不已,捏捏小手,摸摸脑袋,长吁短叹。

岑睿看着她的遗憾之情,只差恨不得将阿煜搂紧怀里叫“孙子”了,到这她约莫猜出了傅夫人来京的缘由了,敢情是催着傅诤娶媳妇的。她敛下眸光,若在此之前还奢望过给傅诤一个交代,而现在,她盯着浮在碧水里的叶梗。以现在她与心境所处的情势,她已经许不起傅诤那个飘渺遥远的未来了…

傅诤自也听出了母亲的弦外之音,望着垂脸饮茶的岑睿,眸光沉沉。他心中之所以不安,就是担心岑睿动了决绝的念头。

四人聚在一堂用了晚膳,宅外巷内敲起了更漏,岑睿带着肚子鼓鼓的岑煜向傅夫人告别。傅夫人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岑煜粉嘟嘟的脸颊,道:“有空定要常来。”

“太傅大人是阿煜的先生,阿煜当然是常来的!”岑煜打了个饱嗝。

“那就好,那就好!”傅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傅诤从傅小书手里取过灯笼,道:“我送送你们。”

岑睿正好也有话要对他说,默然点了下头,把岑煜抱上马车,吩咐来喜照顾好他,随即一人往前走去。

巷道深深,各家门前高悬的灯笼投下淡淡剪影。岑睿把披风上的兜帽拉起,脸拢在阴影里:“从明日起,我将阿煜送回宫里,你在书房教他即好。”

现在的岑睿在傅诤面前就像一只警觉的小兔子,同一个招数对她用一次有效,第二次就没用了。傅诤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顺着她道:“好。”

这答应得也太干脆了吧…岑睿狐疑地瞥瞥他,忽见他霍然伸过手来将她帽沿拉低,另一只手揽着她避到路边阴影下。岑睿面上浮出恼色,才要用力推开他,便听见前方一声传来:“太傅大人?”

狭路相逢者是住在一条街开外的礼部侍郎,约是刚从哪个同僚那串门子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走近了吃劲地辨认了一会,面露喜色:“果真是太傅大人。”浑浊的小眼神往傅诤背后瞄了瞄,贼贼笑道:“这是…太傅大人的红颜知己?”

岑睿被紧挟在傅诤身躯之后,背抵着坚硬的树干,头埋得低低的,一颗心提到嗓眼里,生怕被认了出来。

傅诤很是从容地往后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几分宠溺几分无奈道:“她一贯害羞怕生,让侍郎见笑了。”

“了解了解!”侍郎大人连连点点头,口齿不清道:“能做太傅大人知己者,一定是位才情高绝的奇女子。他日成亲时务必不要少了下官一杯薄酒啊。”

“一定。”傅诤含着笑道。

侍郎大人虽是喝高,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识趣道:“那下官就不打扰太傅大人了,告辞告辞。”

竖着耳朵听脚步声远了,岑睿猛地从傅诤胳膊下挣脱了出来,脸已憋出了一层红晕愤然:“满嘴胡话!枉他还是礼部侍郎!明儿我就罢了他的官!”

傅诤心里对那句成亲受用得不行,悠哉哉地看着岑睿恼羞成怒的模样,觉着他理应是有希望的。

“陛下在上林苑也住得够久了,与世子一同回宫吧。”

“与你何干!”岑睿甩了他最后一句话,招手让来喜把车赶了过来,大步登了车。

傅诤目送岑睿的马车行出了他的视线范围,才提着灯笼往回走。一跨门,傅小书哀哀凄凄地迎上来:“夫人让小人请大人过去一趟。”

看着傅小书的憋屈模样,傅诤走了两步终是不放心地问道:“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傅小书欲言又止,好久道:“夫人问,大人您是不是在京城被那些贵族子弟带坏了。好、好男风…”

“…”

傅诤进了厢房,傅夫人坐在太师椅里,一掌击在案上,满面怒容:“不孝子,你是想我傅家绝后不成?”

傅诤抽抽嘴角,重重思虑在心中过了几遭,道:“娘,阿睿,她是个女子。”

傅夫人在经历了巨大冲击后,好半晌回过神来,猛然起身疾步上前追着傅诤问道:“那她,她与你是不是…”

“儿子此生确实非她不娶,只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误会,还隔了些不大不小的屏障,然而这些傅诤自不会对傅夫人详说,只含糊道了岑睿最近不大待见他。

“没出息!”傅夫人怒其不争地看着傅诤,指着他鼻子道:“你不是随你爹学了那些算计人的诡计,怎连个姑娘家都骗不到手?”

傅诤看着他心急如焚的娘亲,唇边一抹苦笑,岑睿若是个普通姑娘家那就好了。

傅夫人左思右想,拍案敲定道:”这样!你快告诉我她是哪家姑娘,明日我着手找人去提亲!省的夜长梦多!”

67【陆柒】牵挂

傅诤不会当真让他娘亲大人一鼓作气冲到皇宫去向岑睿提亲,三言两语暂且将此事唬弄了过去。傅夫人从此每逢傅诤从衙门里归来,就眼巴巴地迎上去。一看他孤身一人回来便揪着帕子哀声叹气,夜不能寐地煎熬了数日,按捺住:“我看阿睿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情的,我儿!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她生了这样大的气?!”

前两日岑睿把阿煜送回了宫,傅诤算是彻底见不上岑睿的面了,越是见不着便越是牵肠挂肚。每日在御书房看着岑煜一笔一划临帖习字,眼前便浮出多年前岑睿坐在这里的模样。那时她做什么都是猴手猴脚、毛毛躁躁,却在练字上格外专注,傅诤竟隐隐有些嫉妒那时的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她朝夕相处。

阅历深广、见识丰富的太傅大人始知什么叫做相思长短。

“也不是什么大事…”傅诤握掌为拳放在唇边咳了声,为自己开脱道:“我也是为了她好。”虽然做法稍微有些不地道…

傅夫人一看傅诤支支吾吾勃然大怒,戳着他脑门顶开骂:“不是大事?你们父子两一个德性,杀人放火在你们眼里也算不上大事啊!我早说了不能放着你爹带你,硬是把他那身自以为是的霸道脾气传给了你!你瞧瞧你这死不知悔的样子,别说我未来媳妇,就是我看了都火大!”

奉茶来的傅小书听得脸都绿了,这天下能压住大人的也就是夫人了吧,啊不对,现在又添了个陛下。话说什么时候,他才能改口叫陛下少夫人呢?想想就有点儿小激动啊。

“你既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那就去解释啊!”傅夫人看着傅诤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傅诤安静地承受完傅夫人狂风骤雨似的训骂,道:“她现在,不愿见人。”都躲别宫躲了两月了…

傅小书抱着盘子头一探,添油加醋道:“也不是啊,陛…少夫人她不是经常见魏公子么?”话音未落收到傅诤凉凉的一记冷眼,咽咽口水自觉地往门外滚。

“还是小书会说话,”傅夫人听着“少夫人”三字顿时喜笑颜开,后半句一入耳脸色一沉:“这魏公子又是哪根葱?!”

魏公子不是葱啊夫人,傅小书在门外望天,那是大人的情敌啊!

次日,一夜没睡好的傅夫人赶在傅诤上朝前拦住他,没好气道:“靠你这块雷都劈不烂的木头,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替我去给儿媳托个口信。”

徐知敏嫁去塔塔尔部也有两月,岑睿望穿秋水总算盼来她的书信。一看见纸上蝇头小楷,岑睿心一酸,眼眶也微微湿热。信是厚厚一叠,素来少言的徐知敏在信中详尽地写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无非是她过得很好,让岑睿放心。岑睿哪有不知她的心意的,但看她笔迹轻快,字里行间安逸平和,多少宽了宽怀。

岑睿反复看了几遍,珍惜地将它折好,习惯性地将它放入床头盒中时才想起自己不在养心殿内。

来喜端着汤羹进来,看着岑睿一脸怅然若失,道:“陛下,秦侍中又来了一趟,请陛下回朝。”

“我在这多久了?”岑睿没有如之前那般一口拒绝。

来喜一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道:“快满三个月了,新年都快到了呢。这宜春宫虽好,可到底没有养心殿暖和,对陛下休养也无利处。”

“这些话都是秦英教你的吧。”岑睿拾起碗喝了一口:“他人还在么?在的话,传他进来。”

秦英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岑睿了,跪礼间观摩到她人是羸弱但精神尚可,略安了安心:“陛下。”

“朝里最近怎么样?”

“云亭的势力增长了不少,原先依附于徐家的一些朝官渐渐站向了他那边,两派间少有摩擦。”秦英理理思绪,如实道来:“徐相那边却没什么动静。”

“这个云亭,”岑睿想了半天找到个字:“不是个好鸟!”

“…”秦大人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下皇帝陛下,这只坏鸟还不是您养大的,复道:“至于魏氏,卫阳侯在这三月内去了两次江宁郡巡察马兵,并在金陵置了处宅子,似是有意在那小住。”

“金陵王不管事,江宁郡那十万兵马估计散漫得也没个正形,魏长烟是要去练兵的。”岑睿沉吟片刻,指节在床沿敲了敲:“你挑了个信的过的人外放到江宁郡。”

秦英睫毛微动,抬手称是。御史台不知呈了什么给陛下,陛下竟对卫阳侯起了疑心。

岑睿看他还有话说,笑了笑:“你别劝了,明日我就回宫。”

宫中万事如旧,阿昭提前随岑煜回了宫,一见着岑睿粘乎了大半天。岑睿搂着她看书时,来喜在外低声道画院的画师来给皇后娘娘绘小像了。

人一进来,岑睿愣了,所谓的画师居然是在大婚时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兄岑瑾。她拍了下脑门,迟钝地想起金陵王在临行前特意找过她,说是岑瑾好歹是今上的哥哥,过得太落魄不是丢她的脸么,意思是赏个一官半职给岑瑾混口饭吃。

岑睿这两年看朝中官制冗杂,已动了裁员的念头,哪还有空缺来养个吃白饭的。来喜在旁听了,哎了声,道“前两天画院里的张画师不是病故了嘛?”

皆大欢喜。

算起来,这是岑睿正儿八经第一次与岑瑾相见。之前她之所以不见岑瑾,就是为了避免此刻的尴尬,一个爹生的,一个贵为九五之尊,一个却是个无品画师…

“陛下。”岑瑾一进来就要跪下来

岑睿立即道:“免礼,坐吧。”

作画间,殿内一直静默得凝固,岑睿歪坐在一边安慰着叫累的阿昭,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岑瑾。看了半天,在他洗笔时往画上看了眼,笑道:“这画工倒比徐立青也差不上多少。”

岑瑾绷紧了身体,紧张道:“陛下谬赞了。”

岑睿看着他旧哄哄的蓝袍,哪里都是踩低捧高,虽说有皇室血脉但究竟是个庶民,怕是在画院里也是受欺负的,遂道:“世子有心学丹青,以后单日午后来教煜世子作画吧。”

岑瑾受宠若惊地抬头看着岑睿,忙又低下脸:“臣遵旨。”

阿昭拉拉岑睿袖子,小声道:“煜哥哥没说要学画啊…”

“多嘴!”岑睿一把捂住她的嘴,讪讪笑了笑。

晚膳摆在梁华殿,岑睿和阿昭坐了一刻,不见岑煜来。来喜去书房找了圈回来,脸上挂着忐忑,道:“世子…今儿犯了错,被太傅大人罚着在背书呢。太傅大人的意思是,不背完不准吃饭。”

阿昭腮帮子一鼓,脚一蹬,跳下椅子叫嚷道:“太傅大人太过分了,怎么能不让阿煜吃饭呢?”

走出两步被岑睿拦着拉了回来,把饭碗摆在她面前:“犯了错就该认罚,太傅没做错。乖了,好好吃饭。”心却道,一顿不吃算轻的了,想当初自己可是被那厮饿了几天,差一步就和她老子地下相见了。

饭毕看了会折子,岑睿看小书房那边仍是灯火通明,没狠下心,让人备了几碟点心去看岑煜。

宫里有专门给幼年皇子皇女设置的上书房,但离养心殿甚远,岑睿看只有岑煜一个读书的,就让人在养心殿东边设了个小书房,临着原来傅诤住的暖阁,给岑煜进学用。

小书房里地龙烧得暖暖的,岑睿一推门一股暖意烘得她略闷了闷气。一抬眼,人傻了,相对的一长一短的书案后同坐着个人。这个点,傅诤居然还没有出宫?!

岑睿无语地扶了把墙,却发现一对师徒将自己无视得很彻底,定睛一看,才发现两人都以同样的姿势撑着腮睡着了。于是,岑睿忍不住又扶了把墙。说好的严惩背书呢?!逗玩她是吧?

来喜抱着漆盒扭着脸上前要去唤醒傅诤,岑睿顿了下,嘘了声。接过食盒,让他先退出去。

来喜公公回头看着陛下提着食盒悄然走过去,双手绞在一起,这这这,这种一家三口的错觉是什么!!!!

岑睿不想吵醒的是岑煜,小小年纪落在傅诤这黑心黑面的手里,想必日子是极不好过的。她没想到的是,傅诤竟也会累得睡着了?!

把食盒放在小案的一边,岑睿抱着十二分的怀疑盯了傅诤好久,看他眼眸紧闭,一脸倦色,吐纳沉沉,似是真的睡着了。岑睿留神着傅诤的动静,跪坐在小案边一本本拾起散在地板上的书,整齐累好。又小心地抽走岑煜手里的羊毫,放入笔洗中,洗净晾好。

做完这一切,岑睿揉揉肩,看到缩成一团的岑煜,爬了起来去一角的藤椅中抱来毯子轻轻披在他身上。并膝静坐了会,岑睿默默起身又找来一方绒毯,走到傅诤身边弯腰覆盖了上去。手背无意擦过他的脸,冰凉,几乎没有温度。岑睿心上皱了皱,望着他的侧脸发着呆。

阖起的眼帘忽然动了下,惊得岑睿小退了一步,松手时目光滑过傅诤案上平铺的纸张,俯身去看,却见纸上仅写了一句话“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岑睿起先一怔,又是一气,最后哭笑不得。这是前朝一位著名诗人悼念亡妻的相思之作,傅诤写这句诗到底是要表达相思之意还是咒她早点死?

傅诤微微睁开眼,墨黑的眼眸里尚留着朦胧睡意,迷糊地看了会岑睿,和抱着只大猫似的将岑睿抱进在怀里,脸枕在她肩上,咕哝道:“阿睿…”

69【陆玖】转折

岑睿下圣旨前走了一趟太师府,秦英虽在宜平里有了自己的宅子,但为了照顾年迈的太师,大多时候仍是住在太师府里。这日是沐休,岑睿去的时候,爷孙两坐在亭间焚香静读。

下人来通报时,秦英搁下誊录经文的笔,匆匆将岑睿迎了进来。

岑睿看他一身灰蓝道衣,执扇指着他笑道:“侍中郎你这是要辞官入道,为国祈福去?”

秦英被她说得略为赧颜:“太公近年来好天师道而已。”

“哦,”岑睿打趣了一句就不再说话。

秦英看她明显心不在焉,道:“陛下是为了徐傅两家的联姻而来?”

岑睿愣了一下,纸扇轻摆:“此事待会再谈,我先去看看老太师。”

秦英将岑睿送到亭外五步处便不再向前,看着她撩了帘子进去,陛下的身影似乎有些…落寞。

“陛下好久没来看老臣了,老臣以为陛下都忘记还有老臣这个人了。”岑睿一进去,秦太师似真似假地埋怨起来。

岑睿盘腿坐下,拿起案上经卷看了看:“太师从江阴归来,我自然才能来看您。秦英这几年长进不少,你之前的担心也该放下了,他是个做官的好材料。”

秦太师衔着茶壶嘴道:“老臣的孙子老臣最是了解,这小子在几年内走到这个位子,大半还是靠陛下和傅诤的提拔。”垂耷的褶皱眼皮挑了挑:“陛下心不静的话,就随老臣打打坐、诵诵经,或许便能拨开迷雾,澄明心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岑睿颔首,就着秦英没誊抄完的经卷往后书写。

一个时辰后,岑睿从亭中出来,看见秦英立在原地,目光集在一丛忍冬上,上前敲敲他的肩:“随朕走走。”

君臣默默走了段路,秦英道:“徐师要的是陛下给他和徐家一个保障而已。”

“朕知道,他急了。”岑睿拿着扇子遮住刺眼的日光:“德懿公主远嫁塞北,后宫里无一徐姓女,云亭定又时不时刺他一刺,最重要的是徐氏小辈里找不出一个能挑大梁的,所以他等不及了。”

提起傅诤,秦英眸里流露恭肃之色,道:“臣希望陛下…不要允了这门婚事。”

岑睿诧异地看向他:“朕以为你要劝朕答应的。”

“太傅得先帝乃至陛下的倚重,独掌大权而不受百官责难,正是因为他不偏不倚没有参与到任何一派之中去。如果陛下成就了他和徐氏的姻亲,他就彻底失去这层中立性。”秦英愈说语速愈快,神情也有了波动:“有多少人曾畏惧他的权势,现在便有多少人等着除之而后快!”

“没想到最为他着想的人竟是你。”岑睿喃喃道,秦英看去却没在她脸上寻到一丝玩笑之意思,反是捕捉到了极快闪过的惆怅,那缕惆怅很快为笑意为取代:“你说得句句有理,但徐师那边朕也不好交代啊。”

从太师府里出来,岑睿马车没有立即回宫,而是折向了宜平里。傅诤现在这个时候应留在宫里教导岑煜,岑睿想着应是碰不上面的。

太傅府里果真仅有傅夫人一人,看着傅小书把人迎进来时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当真是阿睿来了?”

岑睿扬眸,白玉似的面上浮出一抹笑,乖巧唤道:“傅夫人。”

傅夫人看着她温软笑意,再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都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那死心眼的儿子只认这一人,又叫她这做娘的如何忍下心来:“来了,便进来吧。”

“我从傅诤那听说夫人喜欢饮酒,便顺路从西市带了这西市腔来,也算是京城特产。”岑睿将酒坛摆在案上,言笑晏晏。

“乖孩子。”傅夫人绕着帕子想来想去,心一横道:“你不要担心,傅诤与那徐家小姐婚事是不会成的。我那死小子下定的主意,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扭不过去,他既对你真心不二,就不会娶旁人。”

傅小书过来拎酒,手一滑,夫人啊,皇帝老子就在你面前啊。

岑睿指尖在桌上绕了一圈,低头一笑:“我明白。”

“你不明白。”傅夫人看她笑意不明,只当仍未释怀,叹下一口气道:“傅诤我从小看着长大,他爹性子暴烈,对他严厉得别说我这做娘的,就是隔壁邻居都看不下去。后来他随他爹出外游走,再回来时整个人都变了,不会笑不会哭,不像个人,那时候他也才十来岁的年纪吧。”傅夫人神情悠远,眸里泛着微微苦涩:“不论他现在做再高的官,有再大的本事,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普通孩子,也只想着他平平安安过一生。阿睿…”岑睿的手被握紧:“我将他托付给你,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岑睿望着窗外枯木,还是道:“我明白。”这句话里却有了些温度,

傅夫人稍稍安下心来,看了下日头:“傅诤午间应是不回来的,你陪我这老太婆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