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睿不由感慨,文盲真是好可怕啊,尤其自己就是那个文盲。傅诤,我错怪你了!

初四那日,微雪响晴,傅小书抱着长扫帚去扫门前积了三天的雪,一开门扫帚从怀里滑下:“少夫人?!”

“…”岑睿被他那个称呼梗得耳根发热,抱着个礼盒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

陪母亲来庭中修剪花枝的傅诤闻讯而来,看见岑睿亦是一愣。因是过年,岑睿着了色朱红银边的衣裳,外头罩了件猩红狐毛斗篷,鲜丽色彩衬着她精致清丽的五官,显得格外神采奕奕,精神勃发。

岑睿被傅诤看得很不好意思,呵出口白气:“冷。”

傅诤将岑睿手里的礼盒接了过去,携着她手揣入自己掌心里暖着:“也不穿多一点。”

岑睿咕哝不清道:“已经穿得很多了,再多要走不动路了。”

傅夫人一看岑睿,先是一喜,后是一愁:“阿睿,我们傅家对不起你。”不久前她也从傅诤那听说了朝堂上徐师的事,听到傅诤说终身不娶时勃然大怒,他不娶她从哪抱孙子去?!亏她还向岑睿打包票,包她一定进傅家的门。

岑睿与傅诤相视一眼,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向傅夫人道了新年好,安慰她道:“没事的,我不计较名分的,能和…傅诤在一起就好。”真要计较名分的也该是您儿子才是…

傅诤握紧了些她的手,岑睿仰脸看着他,微微一笑。

傅夫人是南方人,但嫁给傅诤爹后一直居住在北方,饮食习惯也偏向北方,喜好面食。早起醒了面,等着中午包偃月馄饨。岑睿这一来,她慌了手脚:“阿睿是南方人吧,你瞧我也没多准备。小书!小书!快去西市…”

岑睿忙截住她的话头:“这时候去西市回来都过饭点了。我也爱吃馄炖的。”

傅诤睇她一眼,撒谎精。

岑睿朝他做了个大鬼脸,谁让那是你娘呢。

包馄炖的时候傅夫人把傅诤也拉了过来打下手,傅大人无可奈何地卷起袖子帮着她两擀面皮,时不时指点下岑睿笨拙的手法。

岑睿第一次做这事,开头确实兴致盎然,但被傅诤不留情面地打击了两三次,气了。趁着傅夫人去看灶膛的时候,抢过傅诤的擀面杖,敲着他的手背:“有本事你来包啊!”

傅诤施施然地托起张面皮,拾起筷子夹了肉馅放在皮上,五指一拢,眨眼捏了个褶皱整齐、圆整光滑的月牙。悠悠看着岑睿有气不得发的气馁小脸,站着面粉的手快如闪电在她鼻尖上抹上一撇。

岑睿傻了下,抓起把面粉垫起脚尖往傅诤脸上挥去:“混蛋!”

傅诤步法有序地向后闪避,背部靠在墙上的瞬间将张牙舞爪的岑睿搂入怀中,含笑抵着她鼻尖,亲昵地蹭了下:“回信呢?”

岑睿在他衣领上报复性地抓了个白手印,才游移着目光:“没想到!”听见长廊那头傅夫人的脚步声,推他道:“快放开我。”

“不放。”傅诤把她抱得更高些,唇擦着岑睿的脸颊,诱着她道:“回信。”

脚步声愈来愈近,岑睿紧张了,心跳上次不接下次地吐出一句话来。

傅诤适才地放开岑睿,傅夫人就跨了进来,看着两人灰头粉面的滑稽模样,嗔道:“两个人多大了,还这么爱闹。”

用完午膳,傅夫人善解人意地带上傅小书去逛春市。

岑睿站在廊下看窗上栩栩如生的剪纸,午后的暖阳将她的身影拉成斜斜一行。傅诤安静静地注视着她许久,走上前贴着她的背,低头嗅着她衣上浅香:“发什么呆?”

岑睿往后靠在他怀里,惬意道:“明年,我们还是这样过年吧。”

“好。”

在恭国君臣百姓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一纸战报踏碎了京城安宁祥和的节日氛围。

“陛下,南疆反了。”

72【柒贰】请命

太极门前钟鼓急鸣,群臣年休度了一半就火急火燎地重聚在朝堂之上,各个脸上尤带着惺忪睡意,想是还没习惯乍然披星戴月地从床上滚下来。放在往常,各位大人们肯定互相调侃着新年发了多少红包,长了多少油膘。而现在,理政殿死气沉沉,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个。

年一开头,就生兵乱,这绝不是好兆头啊。各部朝官在心里叹气。

无人算到,封闭自守近数十年的南疆在一夕之间举兵北犯,配合着南疆人诡异无解的蛊毒瘴气,一路尸横遍野。数万大军势如破竹,直接打到了蜀郡城下。向东推行数千里皆是一恭腹地,一旦巴蜀沦陷,用不了多少时日,京城危矣。

前线战报里描述的惨象让群臣胆寒,南疆人的千丝百蛊臭名昭著,缠上就是万劫不复,这个关头谁敢去送死?

岑睿叩着龙椅,脑子里掠过一个个将领的名字,不行还是不行。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沉默了一下,又被轻轻抹去。他是魏家独苗,于公于私这次都不能让他去。暗暗庆幸,幸亏现在这个二愣子陪着他爷爷去江宁郡过年,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兵部尚书比岑睿还急,他是不敢提议让魏长烟领兵上阵,可战事紧急总要有人去当这倒霉出头鸟啊。斟酌再三,将要跨出行列,已有人抢先一步道:“陛下,臣请战出征。”

主动出头的是上都护祝伯符,岑睿心上正盘算着这个名字,却仍有几分顾虑:“都护掌京中戍卫要职,若去了…”

祝伯符抱拳道:“南衙十六卫有副帅统领,定保京中防务不出一丝纰漏。”

岑睿与傅诤不易察觉地换了个眼神,得到傅诤的肯定后,拍案敲定:“那便命上都护祝伯符为三军…”话说了一半眼角余光捕捉到队尾缩头缩脑的一个小郎官:“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卫阳侯在殿外求见!”小郎官鞠了礼,顶着冷汗传报,若非卫阳侯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打死他也不敢阻断陛下说话啊。

朝上嗡得一声和煮沸的水锅一样,岑睿说出了他们的心声:“魏长烟?他不是在江宁吗?”

小郎官心惊胆战道:“卫阳候得知南疆战事,特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此刻正跪在殿外向陛下请命。”

“那就让他跪着吧。”岑睿冷冷道。

出征将领定下来,余下便是三军供给行程拟定,待商议完,宫人推开殿门,门外大雪纷飞,凄风扑面而来。理政殿外跪着的人双肩上已覆了层薄雪,看殿门开了,声音拉得老高:“陛下!臣请战!”

岑睿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从旁门退出理政殿。

魏氏子弟们对岑睿晾着他们家主的做法虽是不满,但也围着魏长烟苦口婆心地劝道:“侯爷,此番前去凶多吉少。魏家少不了你啊,就算不替魏家着想,也要想想老爷子。他年纪大了,受不了多少刺激。”

魏长烟如石雕般岿然不动,对周遭劝解声充耳不闻。

徐相经过,轻哼了声:“魏家也就这小子还有点骨气了。”

天一下雪,黑得就特别早。岑睿在书房和秦英傅诤他们讨论了会此次战事,揉着脖子抬起头时窗外已是漆黑如墨。来喜进来换掉冷茶,接到岑睿投来询问的眼神,沉默地摇摇头。

“犟骨头!”岑睿甩了折子骂道。

在场敢吱声的几人中,只有谢容捡起丢到自己脚边的折子,半真半假劝道:“陛下还是去看看卫阳侯把。大雪天,又入了夜,冻坏了卫阳侯,魏老爷子又要来哭诉了。”

傅诤负手站在地图边没有说话,魏长烟的心思他猜得大致,岑睿站在魏家角度定不会遣他去前线,两个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所以多说无益。

谢容话音未落,一阵哭嚎声隐隐传来:“陛下啊。”

谢容笑出了声,招呼秦英与兵部尚书等去偏室继续讨论军情。至于傅诤么,他才说出个“太”字,傅诤对岑睿交代了两句,提步往门外走去。谢容看着岑睿与傅诤说话的神情,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摸摸鼻子跟着傅诤出去了。

魏老爷子哭倒在岑睿脚边:“陛下好狠心呐!”

“…喂,一大把年纪在我这个二十几岁面前扮什么怨妇?”岑睿没老子宽容大度,对魏老泪水已产生了天然免疫力:“不就跪个一两时辰么,又死不掉?”

魏老爷子抹眼泪,双拳捶地:“一两个时辰!一两个时辰足够让那混小子腰身染病,不孕不育了!”

“…”岑睿挂着黑线:“没那么严重吧。”

“有!”魏老爷子中气十足,膝行两步抱住岑睿大腿,老泪横流:“臣只有这个孙儿啊,好不容易找到了孙媳妇,陛下是要我们魏家绝后嘛?”

岑睿关注点立即被“孙媳妇”吸引过去了,惊讶得合不上嘴:“他什么时候娶的媳妇?”

“还没。”魏老爷子看有戏,眼泪顿止,小眼睛里眯出一抹寒光:“魏家一脉只有战死之人,没有一个畏惧沙场,窝囊地躲在后方混吃等死!陛下真要爱惜我家那小子,就请陛下准了他吧。”

悬在廊下的宫灯剧烈地摇晃在寒风之中,灯面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雪影。魏长烟人仍稳如泰山地跪在理政殿外,帮着去打伞掸雪的宫人都被他哄走了,乍然一看,似是个雪人堆在那。

银灰鹿面踏着吱吱雪声,走到他眼前,一抹昏黄光束投在他被白雪淹没的双膝之上。仿佛被冻结在一起的眼皮动了动,吃力地睁开,抬起头努力将居高临下看着那人看清,慢慢地咧开嘴笑开了。

岑睿哼了声,命左右扫去他身上雪:“你是打算不战死就冻死在这是吧?”

魏长烟一笑,眉毛鼻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滑稽得让小宫娥又心疼又好笑,忙把手炉塞到他手里,搀着他起来,娇声道:“侯爷快起来。”

“别扶他!他喜欢跪,让他跪到天荒地老。”岑睿嘴上这样挤兑,来喜已将厚重斗篷盖在了魏长烟身上。

魏长烟开腔要谢恩,却被风呛住了喉咙,咳了半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喜又忙奉上温热的汤羹到他手中,道:“陛下摆了小酒,侯爷先用这个润润喉咙,垫垫肚。”

若是秦英、钟疏他们在这跪了这么久,怕早冻趴下来了。魏长烟甩甩胳膊和腿脚,半天缓了过来:“陛下放我去了吗?”

岑睿瞟了他眼:“你爷爷都拿媳妇和儿子威胁朕了,朕敢不放人么?”

“…”魏长烟怔了好半天,惊道:“我什么时候有的媳妇?!”

岑睿笑着揶揄他道:“不是有个从江南来的敏姑娘么?”

魏长烟嗓音和破铜锣似的,又急又慌地辩驳道:“我是可怜她家人皆在瘟疫中丢了性命才将她带回来,只把她当妹妹看,半分没有其他不干不净的心思。”

岑睿口中叹气,直摇头道:“你也二十好几了,人家姑娘不顾自己名声跟你从江南到京城,就一点都没想过给她个交代?好了,不说这个了。”又看了他一眼,脸色转冷:“这次去面对的不是普通叛兵,你明白吗?”

 

“别说是南疆人,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魏长烟大咧咧道,看来喜他们离得有些距离,贴近岑睿自嘲道:“只要为你守住这江山,让我去哪都行。”

岑睿走远了两步,抬头看着漠漠无边雪夜:“你是朕的朋友,所以朕要立一道军令状。这场战事,只能胜不准败,朕在京城等着给你庆功。”

魏长烟轻佻一笑,桃花眼眯成一条不知是苦涩还是欣喜的弧线:“臣遵旨。”默然跟着岑睿往养心殿方向走了会,忽然道:“我先前去了趟江南,认识了一些人,发现了一些事…”

岑睿只当他挑开话题,便装作很有兴趣样子问道:“什么事?”

“与傅诤有关。”魏长烟说出这句话也犹豫了。

岑睿游散的步伐顿时止住,眼神如鹰盯向魏长烟:“傅诤他怎么了?”

“他的背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怎么去了那么久?”傅诤冷声响在前方,人立在梁华殿阶下,伴着风雪,隐隐流露出茕茕孑立的萧瑟。

魏长烟的话蓦然顿在舌尖,凝望着傅诤,露出一个怪异笑容:“哟,好久没见了,太傅大人。一切可好?”

这小子到底想说些什么?岑睿纳罕非常,见着傅诤站在雪中随之抛诸脑后,踩着雪小跑过去埋怨道:“不是让你在殿中等我么?”

魏长烟看着两人亲近之态,露了个莫测的冷笑也入了殿中,再没有提起方才那些话。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查清当年所有人事,还不是彻底摧毁傅诤的时候

73【柒叁】初捷

战情严峻,在魏长烟领兵夜以继日奔赴西南的途中,南疆叛军已攻下蜀郡,逼临交豫关。在此期间,南诏王阁罗荆应声而起,与南疆沆瀣一气,进一步壮大了叛军的声势。

兵部急报一日三送递入理政殿内,传闻南疆人所到之处蛇虫成灾,沿途河流水源皆被下了疫毒,处处白骨如山。百官皆不寒而栗。

岑睿在龙椅上,从战事起时就没多露一个笑脸,议事时语声也比平日低沉许多,连带着整个朝堂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肃穆冷萧。

天生乐观的太学博士为博皇帝陛下开怀,缓解缓解压抑的气氛,口若悬河地说起件近期的京城趣事,并巧妙把它引到岑睿的仁政德行之上,大大地拍了下皇帝陛下的马屁。

岑睿低头看着折子,问了一句:“很有趣?”

太学博士呆了,其他官员没弄明白岑睿是否问的是自己也没敢搭话。

“廷杖三十,黜。”岑睿一眼未看,丢出一句。

众臣赫然,原本打算接太学博士话的太常丞心有余悸地捏了一把冷汗。

“我现在算是真正弄明白了一句话。”下了朝,岑睿把自己丢铺满奏疏的藤榻上,捡起一本盖在脸上。

“什么话?”傅诤弯腰一本本抽出她身下的折子,拍拍她的腰示意挪下位置。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岑睿吹着鼻尖上的纸页,往旁边滚了下:“这群王八蛋除了互相排挤、争权夺势,吃喝玩乐还会点其他的么?”

“刚刚你有些急躁了。”傅诤拿开她脸上的折子,看了眼,将它放到州郡那一堆里去。

岑睿不高兴地哼了声,瞪向傅诤:“你是怪我不该贬那个没心肝的东西了?国有战事,百姓患难,他竟然还心情开玩笑,不贬他贬谁?”

傅诤捏住她撅得老高的嘴,都能挂油瓶了:“你罚得不错,只是罚的时机不对。豫州州牧王荣是他的连襟,江阴秦家则是王荣的表亲,西南叛军正攻到交豫关,离豫州只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你说是要先罚他,还是先安豫州的心?”

岑睿哎呀叫了声,道:“我忘了还有这层关系了!”转而昂起头仍是有些不服气与傅诤争道:“但我还是不后悔贬了他,看他那副嘴脸就来气。”

傅诤想再说她点什么,却见着她枕着自己的腿已睡了过去。这些日子,她不说他从岑睿眼下的青黑也看得出没得多少好觉。这个位子她坐得太辛苦,有时候让他忍不住想劝她舍弃这一切随他离开这个权力漩涡,远走天涯。可看着她坚持与努力,他又于心不忍,她到底是放不下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手流连在岑睿面颊之上,摩挲出少许暖意,傅诤定定神,拾起一边的折子看了起来。

门外一束安静视线透过未合紧的门缝,将此幕收入眼中。那双眸子里闪过震惊、恍悟种种复杂的情绪,心潮激荡了片刻,转身疾步走去。

朝堂绵延了多日的愁云,终于被魏长烟抵达交豫关三日后的初战告捷所驱散了不少。整个理政殿仿佛也明亮上许多,然而有太学博士的前车之鉴,没人敢流露出轻松之色,一个个脸板得和石碑似的。满朝也就一个谢容依旧不改他标志性的浅笑,今儿甚至还和岑睿笑语今年应考士子们的轶闻。

岑睿被他的妙语连珠挑起了兴致,专注地听他谈起谁谁谁文章做得好,谁谁谁又在雁塔闹了笑话。

“…”妈蛋,宠臣就是宠臣!诸位大人嫉恨地看向谢容,怪不得都说右相大人是狐狸,果然是只迷惑君主的狐狸精!

十日后,前线再传捷报,魏长烟不仅固守交豫关,更率五千精兵在雾色掩护下夜袭敌营,烧毁敌方大量粮草。在叛军陷入混乱之时,引大军左右夹击,逼得两南叛军溃退五十里。

岑睿即命中州长史赴交豫关代天子之意犒劳三军,并下令当地州府务必安置好受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

低调收敛多时的魏家人终于在朝上又高高抬起他们骄傲的头颅,哼,紧要关头还不是要靠我们家!

在众人宽松下心时,秦英却始终锁紧双眉,人也有些恍惚。谢容唤了他好几声侍中郎,他才从卷宗上移开目光,向谢容欠身赔礼:“刚刚走了下神,望谢兄不要介意。”

谢容与他年龄相仿,见地学识又恰投在一处,在朝里算得上难得能与他说到一块去的。私下里,两人也以兄弟相称。

谢容往他手里的卷宗扫了一瞬:“陛下让你我去商议主持今次科举的人选。”

“上回陛下不是说要让谢兄担任主考么?”秦英收拾着卷宗,跟着他往宫内走去。

谢容在前走了很久,笑一笑道:“陛下,怎么会让我主持科举呢。”

秦英抿唇不语,谢容是燕王的表弟,在许多人眼中他就是燕王的人。哪怕他出任宰相多年,这个认知却难以改变。

今年酷冬时久,早春迟迟不来,岑睿嫌御书房寒气太重,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西暖阁内。舒服了她自己,却苦了来议事的秦英和谢容。外面风雪交加,里面暖如浓春,温差太大不提,过一会包在厚朝服里的两人闷出了一身汗。

岑睿敲定完人选,抬头看见脸色通红的谢容与秦英,摇摇扇子说着风凉话:“热了就脱嘛。”

谢容倒没什么,秦英脸上闪过抹不自在,板正脸:“陛下莫要拿臣开这样的玩笑。”

“哟呵,还有意见了。”岑睿看着他万分正经的脸,使坏道:“侍中郎你这是恃宠而骄啊,朕就要你脱,你要抗旨?”

谢容哈哈大笑。

眼看秦英即将恼羞成怒,岑睿才放过他:“走吧,回你们的冷衙门坐冷地板去吧!”

秦英并未与谢容一道往外走,对岑睿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岑睿翻开书,没在意他严肃过头的神色,道:“这不是理政殿,不必拘礼,有什么就说。”

秦英却是犹豫了下,就在这犹豫的功夫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奔在西厢房外,来喜尖声道:“陛、陛下,豫州府被流民围攻要求交出前去犒军的中州长史大人。豫州州牧王荣被迫、被迫斩杀了中州长史。”

秦英的脸色瞬间雪白,岑睿手中的书揪成一把,中州长史是代当今天子前去豫州,杀了他就等于生生打了她一个巴掌。她望向秦英,目光静得冰凉:“你要向朕说得就是此事?你早知道了。”不是质疑,不是询问,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是的,江阴那边一早传了消息给他,要他在必要时为王荣开罪。他只是没想到王荣的动作那么快…

“朕以为你和其他世家是不一样的。”岑睿仿佛疲惫得难以支撑起身子,无力倚在案上:“卫阳侯在前线抗敌,他背后的州牧却反手杀了朕的使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岑睿的眼神尖锐得像针:“这意味着豫州和南疆串通一气,早有谋反之心!意味着卫阳侯和他的十万大军因为你的一念之仁,随时都有可能腹背受敌,枉死在自己人手上!”

最后一句话将秦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抹去,他再也承受不住岑睿的目光,噗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闭上双眼:“臣知罪,请陛下容臣去豫州平定此事后再对臣论罪处置。”

岑睿勉力从混乱一团的思绪里抽出一根线来:“朕,不会定你的罪。但牵连到秦家,你避个嫌,不要再插手此间事。”

秦英跪伏的身子剧烈一颤,他明白自己已失去了岑睿的信任,这比削了他的官、将他打入劳狱还要令他痛苦与后悔。

事出紧急,豫州绝不能乱,对岑睿而言,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足够镇住局面的人来去豫州收拾烂摊子,并且,这个人让她绝对放心。

“我已和交州州牧通了书信,交州已做好了应对豫州‘流民’的准备。”傅诤让来喜撤下岑睿一口未动的晚膳,端着温热的粥碗走到对着墙壁郁闷的岑睿身边:“明日我就启程去豫州。”

“我不要你去!”岑睿抱着膝,头抵着墙闷闷道。豫州已有了反意,现在去豫州稍有不慎就是去送死。

“你心里已有了主意,还闹什么任性。”傅诤淡淡道:“过来吃饭。”

岑睿撞了下墙,闭紧的眼角微微湿润,她不愿让傅诤去却又不得不让傅诤去,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这样的身不由己。

粥碗打翻在地上,扑过去的岑睿抱紧傅诤,喃喃道:“你不能有事,这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