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有什么好!”傅小枣瘪着一张苦逼脸,愤愤不平道:“爹爹也是做官的,成日忙死了,都没时间陪小枣与岑岑!”

谢容哄骗他道:“那你跟谢叔回京城,谢叔陪你。”

傅小枣绷着小眉头万分慎重地思考了下:“和你回京城能把娘和岑岑一起带着么?”

“…”谢容额角突突跳,那你爹会宰了我吧…

傅小枣打得第一架,是为傅岑岑打的。事出理由很简单,隔壁来串门的子詹弟弟抢了傅岑岑的小风车。傅岑岑很乖,被抢了不哭也不闹,默默坐在小板凳上看落叶。

下学回来的傅小枣看见妹妹那样,立马问来喜道:“有人欺负岑岑了吗?”

来喜才帮岑睿送了封信回来,没撞上刚刚那一幕,谨慎地看了眼很正常很平静的小姐,不太确定道:“没有吧。”这从哪看出小姐被欺负了呀?

傅小枣甩了来喜一个白眼,迈着小步子走到傅岑岑面前:“岑岑不要伤心了。”

傅岑岑抬起的小脸没有多少表情,望着傅小枣:“小风车。”三个字吐出来,带着浓浓的哭音,惊得来喜一跳。艾玛,这小姐也太能忍了,光从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受了这么大委屈。

傅小枣聪慧的小脑袋转了一圈,大致猜出了事情始末,小书包往地上一甩就转到隔壁去找子詹他弟弟狠狠打了一架。不仅光荣挂彩,更在傅诤回来后,饭也不给吃,直接被丢进小黑屋里罚抄书,不过总算是把傅岑岑的小风车抢回来了。

小黑屋里只有一盏豆粒大小的油灯,傅小枣从小被岑睿惯着,何曾被一个人关过这种地方。脸上的伤疤疼得很,他用袖子抹抹脏兮兮的脸,害怕地看看周围,哆哆嗦嗦地拿起笔。

抄了一小半的时候,西斜的月光从斗窗里漏下,青青白白,照得奋笔疾书的傅小枣更为凄惨。门板上忽然“咚”的一声轻响,傅小枣吓得手一歪,一张纸毁掉了:“谁、谁?”

“嘘…”极轻极轻的一声,足以让傅小枣现来人的身份,他精神头立即提了上来,端着小油灯咚咚咚地奔到门边:“岑岑!”

傅岑岑趴在门边,吃力地往门缝里瞅:“哥哥。”

傅小枣在那边傻乎乎地笑了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岑岑,外面冷,这时候你跑出来干嘛呀?”

傅岑岑沉默了小片刻,用还不太熟练的语道:“我陪哥哥,哥哥不要怕。”

傅小枣鼻头酸酸的,挤出一抹傅岑岑看不见的笑:“哥哥不怕,你快回屋里去,不要冻着了。”

“不。”傅岑岑罕见地执拗起来,裹紧小斗篷背靠着门坐下:“哥哥是为了我受罚的,我要在这陪哥哥!”

“岑岑…”

岑睿与傅诤寻过来时,就看见傅岑岑歪着脑袋倚着门睡着了。岑睿轻手轻脚地抱起熟睡的女儿,轻声责怪傅诤道:“你看你,罚一个还带上一个。男孩子打个架,多大点事啊。”

傅诤已经有些后悔了,但死鸭子嘴硬:“这么小就会打架,以后还不要造反?”

岑睿冷笑:“四十不惑未过,你就朝顽固不化的老头子展了。”

“…”傅诤吃了瘪,打开门把地上的傅小枣也抱了起来,气闷道:“夫人嫌我老了?”

岑睿哼了声,把傅岑岑的斗篷拉严实了些,精致往回走,走了半截看见傅诤还在后面郁闷,憋着笑道:“生气了?”

傅诤凉凉斜她一眼,岑睿踮脚在他脸颊上啾了一下:“我看你倒越过越像个孩子了!”

“爹爹,娘亲,你们在做什么?”好奇宝宝傅小枣迷糊地睁眼问道。

“…”

92【番外】掌中珠

恭国,成兴八年三月初九,宁州白塔镇。

“小哥哥,我不是想偷你的钱。”瘦骨嶙峋的小乞丐看着傅诤手里的白面馒头一上一下吞咽着口水。

傅诤看了眼咬了一口的馒头,连着怀里的一个,一声不吭给了出去。日光和天上堆积的云层蜡黄蜡黄的,和脚下龟裂的土地同一种色调,年少的傅诤沉默地坐在城门口的老树桩上,远处近处皆是一片茫茫灰色。稻田、树木甚至是城墙缝里的草根全在的蝗灾中被啃食殆尽,无一幸免。

一个月前的流民j□j已在这座城池里觅不到踪迹,余下的是孤苦无依的老弱病残靠在城门下捉虱子,搔头,时不时有人将贪婪的目光投在衣着光鲜的傅诤身上。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啊…

父亲把他丢在这里,差不多快有半个时辰了,这是他懂事以来一个人待在个陌生地方时间最长的。七岁的傅诤并不觉得害怕,他只是觉得有点儿无聊,再看看那些苟延残喘的乞丐们又有些说不明白的滞闷。

前方徐徐驶来一辆宽篷马车,车身上抹着光亮的桐油,挂着个小莲花灯笼,拉车的两匹马驹通体全白,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傅诤盯着粉粉的小莲灯看了片刻,将要挪开视线,马车却在他面前停下来了。

“哟,哪家的男娃娃这么俊俏?”车帘尚未掀开,里面的笑语声便传来出来,木窗的格子板拉开了一半,露出半张笑意盈盈的脸,女子的姿容并不多出众,但一双明眸清波流转,璀然动人。

傅诤绷着张脸,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看自己手里砖头厚的书。

女子越看少年老成的小傅诤越是有趣,有心逗弄他:“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都七岁了!才不是小娃娃!傅诤在心里嘀咕一句,碍于父亲交给他礼仪之道,硬邦邦地回到:“傅诤,无字。”

“你家在哪里啊?”

“很远。”父亲说过,不要随便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信息。

年轻妇人看着他小小身板不禁担忧道“家里的大人呢?怎么把你一个小娃娃丢在这里了?”同时低头看了看,十分怜惜道:“若是我,定是不放心阿絮在外孤身一人在外。

“…”傅诤不耐烦地拧起眉尖,顺着她的眼神,发现她怀中还抱着个孩子。傅诤突然生了点小好奇,他见过的幼童大多是又哭又闹的,这个好像很乖的样子…

妇人注意到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眼神飘过去,宛然失笑,将女儿举高了些,笑眯眯道:“你看,我们家阿絮可爱么?”又唠叨着道:“阿絮是我和夫君的掌上明珠,别说一个人放外面,就是看她哭一哭都心疼得不得了呢。”

傅诤被人识破了心思,狼狈地有些恼羞成怒,小脸再也绷不起装模作样的严肃来,鼓着腮生了下自己的气,却又忍不住抬头看向车窗。女子口中的阿絮看起来一岁都不到,小脸包在金红的牡丹被面里,看得并不太清楚。

是个女孩儿,傅诤心想。

熟睡的阿絮被母亲与傅诤的交谈声吵醒了,小手握成个拳头抵着嘴大大打了个呵欠,漆黑的眼睛睁了开来。猝不及防地与傅诤的视线合在了一起,阿絮像没完全睡醒,傻傻看了傅诤一会,白白粉粉的小脸忽然绽出个灿烂笑容。

“哎呀,阿絮很喜欢你呢。”妇人握着女儿的手喜出望外地亲了一亲。

傅诤一怔,莫名其妙地脸就红了,长这么大第一回被人这么直接地说喜欢…

“夫人,该走了。”赶车的车夫沙哑地截断了二人的谈话:“再不走,来不及了。”

笑容从女子脸上慢慢褪去,对傅诤勉力笑了笑道:“那小阿诤,我们再会了。记得早点回家啊,来,阿絮,和哥哥道别。”

傅诤看着小人被握起的小手朝他挥了一挥,马车重新上路,一悠一晃地朝着宁州州城的方向行驶过去。

阿絮…傅诤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始终晃着她清亮透彻的眼睛,不掺一点杂质。傅诤看着暗无天日的黄云大地,西北的风沙从黑山黑水一层层刮来,那双眼睛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诤儿,走了。”夜幕降临时,傅淮方负手不紧不慢而来,眼一扫:“馒头呢?都吃完了?”

傅诤摇摇头,按了下瘪瘪的肚子:“送人了。”

“糊涂!”傅淮冷冰冰地训斥道:“无济世之才,还妄想搭救苍生?”傅淮指着荒芜的田地城郭,厉声道:“你能救这些人,这些地方么?!”

“不能。”傅诤还是摇摇头。

“明天一天都不准吃饭!”

“是。”与以前的被罚不同,傅诤这次没多少难过。他想着那双眼睛,想着女子的话“阿絮是我们的掌上明珠”,确实,那双眼睛就似明珠一般粲然生光…

再后来,传来与这对母女的消息却是与宁州城内至今未破的一桩命案有关联了。

主母、奴仆皆惨死歹人刀下,小女儿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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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醒过来时傅诤不在身侧,淮水的浪涛声从远处隐隐传来,给燥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屋里没有亮灯,漆黑一片。小衣被汗水闷湿了一片,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坐起来清醒了小会,摸索到床头小灯,哧的一声点亮了它。

外间的竹床亦是空无一人,岑睿拿着湿帕子擦了擦后颈的汗,罩了件宽松的外衣寻了出去。

草丛虫鸣唧唧,绿色的萤火忽高忽低地跃在叶尖上,带起一条条漂亮的弧线。岑睿在后院门外的河边找到的傅诤,他坐在石阶上身边放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金丝、银片、琉璃珠,最惹眼的是他手里举起的明珠,个头不大,胜在皎然若星,光华夺目。

咦,铁公鸡拔毛了?岑睿惊讶。

“你怎么躲这来了?”她将裙摆窝成一团揣入手中,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托腮看他:“你在做什么?”

傅诤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岑睿会找过来,就这么被她发现了,傅大人郁闷得不止一点半点的:“热得睡不着。”

岑睿怎会听不出他话声里的异样,咦了声侧头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傅诤冷着一张脸,埋头继续做自己的手工活。岑睿了然得哦了一声:“你生气了?”

废话,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话说你生气和不生气的基本是同一个样子,都是面无表情。亏得我眼力过人,聪慧伶俐,才能看出傅大人你那点小心思啊。”岑睿毫不知羞地把自己夸了一通,眼看傅诤脸越来越冷,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别生气了,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嘛,不都是为了证明傅大人您爱妻如命么。”

“…”傅诤手一抖,险些削了自己的手指头,哭笑不得之下脸也板不下去了,把她从河边往自己搂了搂:“我本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

河风凉飕飕的,岑睿往他怀里钻了一钻,看着他手里的珠钗,嘟囔道:“每年都送珠钗,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傅诤淡然一笑,并不解释。

“我已经不小啦!”岑睿一本正经地给傅诤算到:“过了今年生日,我也二十五了,都可以做个十来岁孩子的娘了。哎呦,老了老了。”

“胡说。有哪个姑娘总把老提在嘴边的。”傅诤捏了把她的脸,逗得她张牙舞爪扑了过来,傅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制住了她,将人锁在怀中呵斥道:“再动就丢你下去!”

“…”岑睿乖乖不敢动弹了,任傅诤用衣袖擦去她额上的汗珠。

傅诤拾起扇子提摇着风,她慢慢与她道:“我刚刚做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二十多年来前,在一个地方遇到的一个人。”梦里的天空依旧焦黄如土,天空大地是令人窒息的干燥闷热,马车停在他面前,车里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与眼前人…

傅诤低头看着岑睿,她的瞳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容,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眼睑,呢喃地念着两个字:“幸好。”

幸好命数未曾完全辜负你我,幸好十年后你我重新相遇,幸好我错过了你的十年还来得及护住你而后所有的岁月。

——你是我得掌中珠,心头血,叫我如何舍得你一人独行在这蹉跎世间。

93【番外】 忽梦少年事

贞和三年春,恭国。

街角相偎堆积着的炮仗尚未清理干净,参加新一届科举的考生们已66续续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京城。枝头尤有春雪,丹方谱中的牡丹已经打上骨朵,宜平里的槐花谢了又开,微紫的绒花沿着石板铺了一路,大雁塔下依旧熙熙攘攘汇聚着前来瞻仰石碑的士子们。

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这座皇城里的主人换了多少个,无论九尺朝堂之上那些紫袍红衣变了多少张面孔,巍然屹立的古老城墙永恒不变地迎来送去多少归人过客。

“傅兄,原来你在这,可叫我好找。”陈余年奋力拨开拥挤的人堆,挤到一少年身边,“哎,傅兄,昨儿那魏姑娘呢?”

傅琛揣着袋金橘糖有一粒没一粒地咬着,意兴阑珊地答了句:“不知道。”

“嘿嘿嘿,我看那魏姑娘对你颇有好感啊。”陈余年笑得很贼。

“是么?”傅琛懒懒斜了他一眼:“我看是你对她颇有好感吧。”抬手拍了拍陈余年的肩膀:“她爷爷魏国公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那关可不好过。好好考试,挣个状元,没准是有希望的。”

到底处在青春期的纯情小少年,被傅琛这么直白地戳穿,陈余年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听到他的话尾哎哎哎地叫出声:“这话不对啊,傅兄。有你在,我考啥状元啊。”忽然他双眼睁大,像是看天外来客般看着傅琛:“你不会不参加科举吧?”

“不知道,不晓得,不清楚。”已经走远的傅琛背对着他遥遥挥了下手,声音夹在熙攘的人声中很快被吞没得了无痕迹。

从先帝那时起,恭国即开女子科举,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先帝与德惠皇后只育有一女一子,小儿子齐王无心政务,大女儿倒是从小看着就是个皇帝胚子。帝后两一合计,便立了长女岑蕤为皇太女,即是当今圣上。女皇治世,故而今次科举,京城朱雀大街上,骑着果下马、着胡服的女士子比比皆是。

今上从被立为皇储到登记招了不少非议,无外乎是“女子如何继承大统”巴拉巴拉的,最招口水的大概就是“你怎么能冒犯你爷爷的名讳呢!这是大逆不道,这是有悖人伦!”

岑蕤的爷爷文睿帝是恭国的一代明君,当政时睦邻修边、定北平南,慧眼识珠提拔了谢容、魏长烟等一代名臣,在位时间不长,却深受后世人的景仰与赞誉。

女皇很淡定,说啊继续说啊,反正这名字是文睿帝给她取的。

文睿帝在位二十年不足便驾鹤西游,先帝亦不过四十余岁不到即泰山崩矣,岑氏一脉的皇帝都不大长命。恭国众臣虽对岑蕤这个女皇多有腹诽,但考虑到皇室血脉的流传,也就不情不愿、牵牵就就地同意和辅佐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朝里以秦相为首的元老对女皇不遗余力的支持,尤其是魏家的老国公,一大把年纪了拿着鞭子虎视眈眈地坐在太极门门口,谁哪敢说出个不字啊,又不是骨头痒。

门一推,被迫留在宅子里看家的傅小画屁颠屁颠地迎过来:“少爷少爷,你回来啦!!”殷勤地将傅琛的披风、马鞭接了过去:“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和堂小姐回来了。”

傅琛净了手,拎起一挂刚从井里冰镇过的果子,边吃边往里走:“阿元出去了?”

“是啊,堂小姐约着一同进京赶考的女学生去丹方谱画画去了。”

“哦…”傅琛没再过问,坐回书案边摆出昨晚没结束的残局继续琢磨。

傅小画把热茶放到案上,又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来:“少爷少爷!夫人的信!”

傅琛看也没看,接过就搁在一旁:“知道了。”

傅小画撇撇嘴:“少爷,您都不看的么?不看的话回头夫人又该骂你了。”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叫我专心参考。”傅琛不以为然,骂就骂呗,从小到大骂得还少么?他娘这性子,爹和他早习以为常了。

傅小画委屈,少爷您不在乎,可我在乎啊!夫人每次都连着我一起骂进去…唉,少爷的心思真奇怪。明明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老爷也说他是傅家小辈里最聪慧的一个,从小养在太老爷子身边,风范秉性最似太老爷了。用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歪门邪路样样精通,就偏偏对读书这条正道没兴趣。

傅小画挠挠头,决定再使一把劲:“少爷,夫人让我提醒你,莫要了一件事?”

“哈?”

“去秦府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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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一大,睡得越晚,醒的越早。好容易入了眠,却是满目梦境。

秦英恍似回到了数十年前,他尚在少年时光,站在大雁塔下仰望石碑,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亦能镌刻其上。那时,春深草浓,日光缓缓,他的身边有同窗好友,有日后共事的同僚,彼此间没有阵营的对立,没有以后的争锋相对。

爷爷总说他年少气盛,锋芒太利。起初他不懂,对傅诤让他这个状元去做个区区朝议郎而心怀怨怼。时间一久,等他渐渐摸清了这个权力场中的种种规则,他甚至有些感谢傅诤。如不是他和陛下,或许便没有今日的秦英,没有那个所谓的一代名相。

傅诤啊,秦英已经记不清他的面貌了,仅仅清晰地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岑瑾叛乱之后,天下太平,傅诤却悄然卸下官职,临行前他对他说:“以后,陛下就交给你了。”秦英虽不清楚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但他依然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

傅诤是他的老师,亦曾是陛下的老师,在秦英所有的记忆中,有傅诤的便有陛下,他们似乎从来都是形影相随。哪怕傅诤去偏都的那三年,陛下某次与他议事,一抬头看向左侧,唤了声:“傅卿你看呢?”秦英便知道,在陛下心里傅诤从不曾离开过。

这一路官场走来,他明白,有些事,眼睛看出来,口中却不需说出来。傅诤与陛下,他们远不止简单的君臣关系。可这样惊世骇俗的事,秦英接受得却很平静,把它沉淀为心底一个永远的秘密。

“秦英啊,以后阿煜和整个恭国就交给你了。”这是陛下退位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秦英站在她身后有一刻的恍惚,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陛下,而是傅诤。

十年的朝夕相伴,潜移默化地让这两人在无形中靠拢。秦英有时自己开玩笑地想一想,这大概就是…

“夫妻相吧,我说小英英啊,我越看你和你那位夫人越像啊。”谢容搭着他肩膀,哈哈笑道:“查过尊夫人的族谱没,没准你两是失散了亲兄妹什么的。”

秦英皱着眉,拉开他的手:“谢兄莫开玩笑了。”

“爹爹!”秦筝跑进来,满头大汗地趴在秦英腿上:“你今儿回来的好早。”

秦英擦去小儿头上的汗水与他说了两句,待秦筝出去了,方重新拾起卷宗,低头整理着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家合适的姑娘安顿下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落日的余晖撒了一地的金黄,秦英抬起头,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忽然想起来。谢容他…已经在三年前走了。

走了,都走了。徐师、魏老爷子、钟疏、谢容、傅诤、陛下…这世间最不饶人的就是这个时光啊,他也不再是当初意气奋发的少年,筝儿的孙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大人,大人…”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将秦英从梦境里拖了出来。

秦英睁开眼,天没有全亮,借着小厮的手他迟钝地一点点撑起身子,咳了好几声:“什么时辰了?”

“大人,五更天了。今儿是殿试,陛下特意嘱咐要请你过去把把关呢。”小厮麻利地把水端过来,伺候他梳洗。

“殿试啊。”秦英说完又是一阵咳,埋怨道:“今儿秦珍那两孩子满月又去不了了,你回头告诉夫人,让她替我带两长命锁去。”

小厮沉默了下,道:“大人,老夫人去年就走了。”

“…”他竟忘了,连阿珊也离开了。都说做官好,他身边做官的却没几个长命百岁的。为官者劳心劳力,秦英有时也会抱怨下政事烦多,都没有时间陪家人好好吃顿饭。

那时,阿珊就会眼一横,嗔道:“相爷拿着这么多的俸禄,不为君为民劳心劳力,以后莫不是要留下个千古骂名?”

千古骂名也好,流芳百世也好,后来的秦英觉着根本没啥意思,人都死了,要骂就骂好了。但他也不后悔出仕为官,因为他碰上了一个好皇帝,因为这个好皇帝,他也遇上志同道合的一生挚友。

入冬起,秦英的咳喘犯了,就不大去上朝了。今日便是去了,也没赶上考生们入保和殿开考的时间。左右是迟了,他没有惊动女皇,让人在外头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摆了张软椅,坐着休息。

秦英看着保和殿紧闭的大门,他又想起那年自己进入这扇门时的情景,大概人老了便总爱回忆前尘往事,还是没啥意思。秦英笔直地坐着,坐着坐着,捱不住困意,一点一点打起来了瞌睡。

宫人悄悄地捧来毯子给他盖上,一边低语道:“相爷今年望着大不如去年了啊。”

“可不是么,都八十多的高龄了。要不是陛下才登基,扣着不放人,早该回家养老享清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