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紫液金!”简怀鲁说,“它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能够随心所欲地变化形态。它比流水软,比钻石硬,不管多冷多热,他都不会改变特性。这儿只是一点,十八点为一管。这个东西只有符法可以分开,一点可分百粒。这管金还没装满,只有十三点金,为了这十三点金,我们攒了整整两年!”

  十三点攒了两年?方非心头一乱!他孑然一身,上哪儿去筹十点金呢?

  “如果点化人不在凤城,你又怎么办?”简怀鲁盯着方非,少年无言以对。

  男道者沉吟一下:“冲霄车失事,不是一件小时……管家婆,通灵镜呢?”

  “不是早卖了吗?”申田田扬眉瞪眼,“你的虫露酒打哪儿来的?”

  “有了通灵镜,就能打听消息!”简怀鲁一拍脑袋,“不过没关系,不远就是留云村,我们去借一面镜子!”

  不久华盖车出发。申田田坐在客厅中央,一手持着罗盘,一手挥舞符笔,四面圆镜大放光明,清晰照出车外的情景。女道者一扬笔,华盖车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挥动八条长腿,飞快向前走去。

  一路上事故频出。简容跑来跑去,打碎了好几样东西;简怀鲁趁着妻子开车,鬼鬼祟祟地大偷酒喝;简真死眉耷眼,捧了一本厚书,老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申田田一会儿教训儿子,一会儿又呵斥丈夫,稍不留神,华盖车接连撞断了两棵大树。车身跳起老高,方非一个筋斗栽下椅子,头上装了一个老大的肿包。

  好走歹走,走了半天,华盖车停顿下来。申田田收笔一看,简怀鲁躺在灶边,口流涎水,酣醉不醒。申田田上前一脚,踢得丈夫嗷嗷直叫:“你做什么你?”

  “死酒鬼!”申田田直喷粗气,“留云村到了!”

  “这么快?”简怀鲁爬起身来,使劲揉捏痛楚。

  “哼,再睡一觉,也该到玉京了!”

  “嗐,什么话?”简怀鲁抖擞精神,“我要进村干活,你们是恶跟我去?”

  “我,我!”简容小手乱挥。

  简怀鲁一笑,冲方非招收:“要瞧通灵镜吗?你也来吧!”

  方非求之不得,刚才吃足了苦头,正好出去放风,一行人刚要下车,申田田忽地招呼:“简真,你上哪儿去?”

  大个儿躲在方非身后,本想浑水摸鱼,忙说:“妈,我去看一眼,就一眼!”

  “半眼也不行!”申田田沉下脸来,“老实点儿,你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

  “妈!”简真一声哀号,样子痛苦不堪,可是任他呼天抢地,母亲就是不为所动。

  简怀鲁笑着在前引路,方非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简真矮了半截,不住抬手抹泪,那样子十分可怜。

  山重水复,忽见一座村落,村中的房舍都很古老,其中一座院落,傍依一棵大树,树身绕着墙壁生长,久而久之,再也分不清哪儿是树,哪儿是屋,仿佛天地开辟,就已经连在了一起。

  简怀鲁竖起洞箫,吹奏起来,曲调欢快洒脱,像是一溜水珠跳出泉眼,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

  “吹花郎来咯!吹花郎来咯!”一群小孩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围绕简怀鲁又蹦又跳。

  “哟!”靠树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青山白发,面颊红润,“吹花郎,稀客呀!”

  “呵!”简怀鲁放下箫管,仔细端详老太,“庄道师,您可越活越年轻了!型号我家母老虎没来,要不然,哈,非吃您的飞醋不可!”

  “贫嘴东西!”庄老太笑里含嗔,目光一转,落在方非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跟着招手说,“进来吧,我这院子也该打理一下了。”

  简怀鲁笑着上前,简容叫声“庄姥姥!”老太太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小年纪就会飞啦,将来可是一个好羽士!”简容得她夸奖,乐得合不拢嘴。

  “近来生意可好?”庄老太又问。

  “不太妙!”简怀鲁叹了口气,“都市里都不用吹花郎了!”

  “哦!”庄老太若有所思。

  “您还没用镜花符吗?”

  “嗐,那些假花假草有什么意思?咱们山里人,就图一个实在。”庭院里杂草丛生,庄老太站在庭中,指东指西:“这儿开两树玉斑梅吧!一树朝东,一树朝西;这儿开天龙堇,一半深紫,一半淡银;这面墙挂凌霄花,白的、紫的,花朵越大越好;这里结一只花凤,羽毛用琼花,尾巴用满月草,花冠用银霜菊,眼睛嘛,用蛇眼兰好了!这棵白檀叫水蚕蛀坏啦,你先把它救活,如果再开一树小花,我可就谢谢你了……”

  老太婆人老嘴快,说话如连珠放炮,要不是那一头白发,真不知她是个老人。

  简怀鲁一边笑眯眯听着,一边将手伸向腰间的丝带,丝带上缝了几十个笑弥芥囊,里面装满花种。简怀鲁不时摸出种子弹出,花种好似飞虫,嗡嗡钻进土里。

  不等庄老太说完,简怀鲁竖起洞箫,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不经意间,庭中涌现星星绿意,仔细一瞧,竟是许多嫩芽。

  箫声渐吹渐高,嫩芽生长如飞,两树梅花率先开放,红花瓣上白斑点点,恍若一片碎玉;跟着箫声飞高,凌霄花也应声冒出墙头,粉红姹紫,攀檐挂壁;这边还没开完,那边曲调下沉,天龙堇接连怒放,与凌霄花上下掩映。

  箫声急促起来,好似推波助澜,只见庭中花浪翻腾,结成了一只绝美的花凤,花羽繁乱,眼如碧玉,辉煌绚烂得不可思议。

  白檀树枝干枯槁,本来死气沉沉,随着箫声变化,树干里争先恐后地爬出了许多白色的蠕虫,成百上千地死了一地。芸芸绿草自下蹿起,将虫尸尽数吞没。白檀起死回生,绿叶间吐出霜白的小花,散发一股幽幽的香气。

  一支曲子的工夫,庭院换了模样,方非看得如痴如醉,想不到小小一管洞箫,竟有如此魔力。

  “庄道师,完了!”简怀鲁收起洞箫,微微一笑。

  庄老太审视说:“这几朵天龙堇还是染成金色吧。梅花太艳,淡一点儿好;花凤的尾巴太素,放不起凤尾的名声;白檀花么,跟树干太接近,换成淡黄色的更好!”

  “开花容易染花难,这可要费一点儿工夫。”简怀鲁炸了眨眼,“庄道师,您的通灵镜还在吗?”

  “在,怎么着?”

  “借用一下,我来给花染色,您带这孩子进屋,查一查冲霄车失事的消息!”

  “对!”方非一阵心跳,“您有它的消息吗?”

  “随我来!”老太婆转身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气氛有些阴森,墙壁上可见大树的枝干,方非刚一进门,眼前白影乱闪,似有什么贴面飞过,他吓得倒退半步,定眼望去,满屋碗盘乱飞,瓷器彼此撞击,发出悦耳的响声。

  “安静!”庄老太一声断喝,瓷器们一哄而散,逃窜间你冲我撞,茶壶碰缺了嘴,杯子挤掉了耳朵,一个瓷盘笨头笨脑,咣当撞在了一面墙上。

  碗碟钻进碗柜,砰地拉上了柜门:没嘴的茶壶回到了茶几,周边环绕着几只破杯烂盏,活是一队士兵,刚刚打完了败仗;最可怜的还是满地的瓷片,碎片瑟瑟抖动,发出声声呜咽。

  “唉!”庄老太符笔轻挥,碎片接连跳起,合成一个瓷盘,噌地钻进碗柜,柜子里哐啷乱响,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庄老太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方非,一想到刚才的情景,方非茶兴索然,趁着老人转身,连杯带茶地放了回去。

  庄老太找出一面青铜古镜,铜绿斑驳,黑色的镜面暗无光彩。

  “甲辰四二次车!”庄老太笔尖一抖,镜面出现了六个淡青小字,方非望着字迹,只觉口干舌燥,恨不能化身光线,自行投入镜里。

  字迹化为了一只人眼,人眼连连眨动,跳出来一串图景--茫茫的山林里,冲霄车的残骸到处都是,残骸死而不僵,其中一片断翅,还在上下扑腾。

  “太惨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道者站在残骸前方,神色无比兴奋。

  “今天早上,风巨灵大鹏袭击了甲辰四二次车,这辆冲霄车刚从红尘进入震旦,据悉,超过十名道者遇难,还有三人不幸失踪,遇难者包括至人院新晋院士、兜率城的白虎干崭。冲霄车彻底损毁,三劫门交通司宣称,该车修复无望,如要新车代替,斗廷必须增加拨款。喏,现在让我们通灵一下巫史星官……”

  镜子分成两半,下半截是水光光,上半截是一个阴沉男子,他年过四十,长了一张叫人心寒的马脸。

  “巫、巫史星官……”女道者结结巴巴,“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巫史两手食指交错,轻轻抵住下颌:“放眼震旦,能降服大鹏的道者不超过四个!”

  “四个?”女道者变了脸色,“四位天道者!”

  “我没那么说,这是你自己的看法!”

  女道者两眼放光:“我想,琢磨宫不会袭击冲霄车吧!”

  “当然!”巫史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意抬了抬手,“白王无上!”

  “白王无上!”女道者将手按上额头,“南溟岛呢?”

  巫史一瞥左手字条:“据我所知,南溟岛有一名女道者也在车上……”话没说完,方非腾地站了起来,庄老太看他一眼,脸上露出讶色。

  “不过!”巫史意味深长说,“她失踪了,无论生者死者,都没有她的名字!”

  小裸虫浑身一软,扑通坐了回去:“失踪了?怎么会?”他的掌心冒汗,心中一阵迷茫。

  “……巫星官,你的意思是说,南溟岛的人在支使大鹏?”女道者自作聪明,做出的推理叫人火冒三丈。

  “我可没那么说,这是你自己的看法!”巫史的口气分明带着鼓励。

  “天啦,我真不敢相信!”女道者夸张叫喊,“其余的天道者呢?他们有没有嫌疑?”

  “除了琢磨宫,一切人都有嫌疑。”巫史锵锵地说,“这件事不算完,白虎厅将一查到底。不管至道者还是天道者,也不管天道者是一位、两位、还是三位只要涉嫌此事,斗廷都将严惩不贷!”

  “鬼话连篇!”庄老太小声嘀咕。

  巫史消失了,镜面闪动,又换一幅景象,先前的女道者手持符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是玉京通灵台的水光光,我要采访几位幸存者,首先,车长雪衣女……”

  镜中冒出来一只白毛鹦鹉,毛羽凌乱,耷拉眼睛,鸟喙深深埋在胸口。

  “车长……”水光光话没说完,鹦鹉掉过头去,尾巴占满了整面镜子。

  “雪衣女车长……”水光光绕道雪衣女前面,雪衣女继续转身,又把尾巴对准镜头。

  水光光悻悻说:“雪衣女车长受了很大刺激!那么下一位……”画面里出现一张女子面孔,脸上挂满惊恐,长长的绿发好似出水的海藻,乱七八糟地搭在脸上。

  “蓝中碧女士,说说失事的情形好吗?”

  “我不知道……”蓝中碧死命摇头。

  “你当时的心情怎样?”

  “我不知道……”

  “蓝女士太紧张了!”水光光十分动情:“也难怪,这种事谁受得了呀!下一位……游牧人道者,你还好吗?”

  “不好!”警灯头冒了出来,眼露凶光。

  “……游先生,说说当时的情形好吗?”

  “大鹏来了,车子完了!”

  “你流血了吗?”

  “不是血,难道是水吗?”

  镜头转到水光光,她快速翻看一本名册:“下一位幸存者,凌霄子,一位死里逃生的元婴,嗐,凌霄子……”

  “凌虚子!”老元婴怒气冲冲地跳了出来,“为什么先采访道者?你们这是种族歧视,根据《震旦种族法》,我要控告玉京通灵台……”

  画面急闪,水光光连连擦汗:“很抱歉,幸存者的情绪都很不稳定。不过,我们将会跟踪报道,希望大家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