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胡海的心情却大为改变了,方才是大喜,此刻却是大奇——如斯情境,赵高焉得不死?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呛啷”一声脆响,有物件在赵高袍下碎了,摔在地上,牙黄白色的美玉,光泽宜人。

胡海看清那玉模样,脱口惊诧道:“天子镇圭!”

赵高因怀中镇圭死里逃生,屁滚尿流急退中大喊,“有刺客!”他身后众郎官抢上前来。

赵成第一个冲上来,架住尉阿撩长剑。

尉阿撩力透双臂,直压下去,将赵成从中,一劈为二!

只见赵成脑浆迸裂,血水四溅,骨骼皆断,横死当场!

赵高惊痛,“快捉拿刺客!”惧尉阿撩悍勇,向外逃去。

胡海叫道:“朕欲诛赵高!”

众郎官为赵高亲信,不顾御令,将尉阿撩团团围住。

尉阿撩以一敌十,丝毫不落下风,一柄秦剑横扫三尺,竟无人敢近身。他将皇帝护在身后,拼死力站,尽斩两队郎官!一抬眸,便见赵高纠集数队郎官又至!

尉阿撩只有一人,赵高却倚数千郎官之势。

尉阿撩方才一剑未能杀了赵高,便知今日不能善了。他死尚不足惜,身后帝王却再无人守护。

当此危急之时,尉阿撩叩首道:“陛下大恩,阿撩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必当偿报!今贼人势大,顷刻便至,为陛下脱身计,阿撩愿献头颅!”言毕,横剑自刎。

胡海本能反应,伸手阻拦,四指抵上剑刃,立时鲜血直流,若不是尉阿撩收剑快,此刻四根手指变不在了。

“陛下!”尉阿撩大为动容。

不过这一会儿功夫,赵高已领数队郎官奔至眼前,“捉住逆贼尉阿撩!”

眼见众郎官簇拥上前,就要杀尉阿撩。

胡海横臂拦在尉阿撩之前,冷声道:“尉阿撩刺赵卿,乃朕授意!谁敢动他!”

赵高一愣,仰头望向凛然不可犯的帝王。

他有一刹那恍惚,仿佛眼前这人不是对他言听计从、只知玩乐的秦二世;而是那位横扫**、势不可挡的始皇帝!到底是先帝的儿子,流着先帝的血。赵高忽然心中瑟缩,他太看轻胡亥了。

此时赵高已是骑虎难下,心知帝王要杀他,不管将来如何,当下唯有弑君才是活路!

赵高能想到,胡海也想到了。

胡海冷哼一声,怒道:“此前有人密告于朕,言称中书令有谋反自立之心。朕初时不信,奈何那人说得真切。这两番试探,朕不过是为了证明赵卿清白,好叫那小人无地自容。难道朕真的会杀赵卿吗?赵卿此刻携众郎官前来,难道真有谋反之心?”

不死不休的局面,因为胡海这一番话,忽然出现了一丝生机。

赵高猛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陛下明鉴!小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那进谗言之人,才是真正有谋反之意啊陛下!”他本就疑心李斯从中作梗,此刻更是一腔恨意杀意全奔着李斯去了。他本就是能屈能伸之人,忙呵斥众郎官,“还不退下!”

胡海见好就收,淡声道:“今日事,到此为止。”他看了一眼横死地上的赵成尸体。

赵高也痛心弟弟横死。

胡海又道:“此事是尉氏阿撩莽撞了,陷朕于险地。朕今将他贬为黔首①。赵卿此后便不要再追究了。”

“喏。”赵高并不敢有异议,还关切问道:“陛下手上的伤可要紧?小臣这就着人去请太医!”

胡海手痛得要死,可是这并不是最让他烦心的。

他开始感受到,那系统小姑娘说的“副作用”是什么了。

8.秦二世这完蛋玩意

系统把原主秦二世的记忆给了胡海。

这就是为什么,在看到赵高怀中碎落的玉器后,他能脱口而出喊出“天子镇圭”来。

“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这是《周礼》上的记载,作为胡海的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在原主胡亥的记忆里,这些细节根本不算事儿。对于胡亥来说,这简单的就像现代人知道圆周率叫π一样。

可是在继承了原主记忆的同时,他好像把原主的…情感也一并继承了。

刚才面对赵高时,他竟然油然而生一股信任亲近之情。

如果是在漫画里,他望着赵高的眼睛都该冒星星了。

可怕!

真是太可怕了!

他忙不迭叫赵高退下了。

趁着太医上前给自己包扎受伤的手,胡海对尉阿撩道:“你这次杀了赵高的弟弟,虽然有朕在,赵高不敢明着拿你怎么样,但是他执掌禁中,若要找你麻烦,很是容易。朕明着贬你作了黔首,实则是怕你被报复。你出宫之后,不要在咸阳停留。赵高的女婿闫乐现任着咸阳令,要查人也很容易。朕给你些财物,你往远处走。等朕安顿好身边事,再传召你回来。”

尉阿撩叩首道:“喏。”

拦剑的时候有多帅,现在胡海就有多痛。

十指连心,这可真是痛彻心扉。

他现在有了原主的大量记忆,因为刚与赵高有过激烈冲突,这会儿脑海里翻出来的都是与赵高有关的片段。

当初胡亥年少,从赵高学习书法与律令。

胡亥只是先帝十八子之一,早亡的母亲乃是身份低微的胡姬,实在并不惹眼。

可是赵高却是管理着先帝出行的近臣。

赵高懂得浩如烟海的律令,写得一手众人赞叹的大篆,还知道父皇喜欢什么,更知道让他做什么会讨得父皇喜欢。而父皇,就是胡亥眼中的天神。

胡海不禁感叹,胡亥与赵高之间,多么像驯象人与小象的故事啊。

一根不甚牢靠的柱子,一根细细的绳子,就能拴住一头千斤重的大象,听起来多么荒谬。

可是当那头大象,还只是一头小象的时候,就被驯象人栓在了柱子上。

那时候的小象稚嫩、力气也小,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于是渐渐地,等到小象长成了大象,哪怕它已经有了万钧之力,却仍是不自知,也更不会尝试去挣脱。

正如登基为帝之后的秦二世与赵高。

习惯可以绑住一切,只是绑不住偶然。

比如胡海的到来。

与原主的记忆融合之后,胡海没有刚来时的紧绷感,沉入了这个时代,于是觉出自己初来乍到只想着刺杀赵高的可笑来。

其实赵高的权力,皆出于上。

只要秦二世及时明白过来,以帝王手段,对赵高要杀要剐,都容易得很。

只是可惜,终秦二世一生,他都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秦二世,根本不知道他手中的皇权有多么霸道!

胡海以为继承原主记忆带来的副作用,只是一同继承了原主的情感。

可是次日醒来,他就发现自己有多么天真了。

平生第一次,胡海感到了自己床上有魔鬼,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起床!

天呐!胡海上辈子作为一个学霸,还是整天啃哲学书的学霸,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过“赖床”这个词儿!以前每次听到别人说起不想起床的痛苦,胡海都觉得不能理解,醒了不起床挺尸吗?可是现在他懂了!

被褥上有一万只手拉着他,枕头上仿佛涂了蜂蜜般甜蜜美好,闭上眼睛感觉还可以遨游宇宙,一想到要坐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看着小内侍捧来的袍服满脸都写着拒绝。

不想起床!

人生这么美好,为什么要起床!

为什么不在床上吃早饭?

在床上甜蜜地滚了几圈,胡海神志一清醒,被自己吓了个半死!

夭寿啊!

他不会…是连秦二世的性格也一并继承了?

一旁的内侍看着在床上赖着不动的皇帝,心里默默舒了口气:陛下可算恢复正常了,前几天一叫就起,全咸阳宫的人都以为陛下疯了呢。

很好,半天下来,胡海把原主的性格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

病症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条:时而对着窗外发呆半天不动,时而想冲出殿外狂奔跳闹,看到略漂亮点的侍女就想上去调笑几句,一想到先帝还想哭,为了不哭转移情绪异常想玩博戏(秦朝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

不知道这秦二世还有什么“惊喜”等待他去发掘。

手上的伤剧痛无比,还从品行正直的大学霸堕落成了什么不好干什么的大学渣,胡海忧愁地一天都没吃好饭,可把内侍给吓坏了,忙不迭安排了美食来。

如今正是六月底最热的时候,因为皇上食欲不佳,底下人先进了清凉之物。

取饱满鲜嫩的甜瓜,浸在清冷的泉水中,等自然凉透了以后,片以金刀,四剖三离。

以雕盘相承,以纤缔相遮。摆到精美的矮足漆案上,饶是胡海满腹心事,一见之下也忍不住取用。

一尝之下,只觉甘侔蜜房,冷甚冰圭。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胡海大悦,来了食欲,叫道:“朕要吃炮羊!”

“陛下,太医说了,你手上的伤要忌口…”

“朕就要吃炮羊!”胡海一边叫着,一边在内心呻|吟,这绝对是原主身体残存的欲|望!这么任性的要求也绝对是原主性格对他的影响。

前世胡海看网上写的,调侃穿越回去,各种调料都没有,铁锅都没有,连植物油都没有,吃得多么惨。可是…穿成帝王,别的不说,吃得绝对不会惨,甚至比后世绝大多数人都要享受。没有铁锅,可以烤啊!没有植物油,可以用动物油啊!

比如此刻秦二世坚持要吃的炮羊,乃是将整只小羊宰杀洗净后,把香料和食材填入腹中,用苇叶将羊包好,像做叫花鸡那样,在外面均匀地涂上一层草拌泥,而后将其放在火中猛烤。

并不是把泥和苇叶扒开就结束了,还要用调好的稻米浆涂满全羊后,再放入锅中煎煮。

最后把切好的羊肉盛在鼎中再放入大锅蒸制三天三夜,这才算做好了。

看来这炮羊是秦二世的最爱美食,底下人随时准备着,一叫便呈上来了。

胡海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想着:难怪秦二世会做个亡国之君,如果能任性做皇帝,真是爽翻天啊!

吃饱了,胡海精神好点了,在自己和秦二世的共同点里扒拉了一下,只发现了一条。

都喜欢狗。

不同的是,秦二世喜欢带狗打猎;胡海前世喜欢撸狗撸猫。

胡海甩甩袖子,准备给自己放一天假,从那窝刚睁眼的小狗里挑了一只最漂亮的,抱在怀里悠悠闲闲往狗舍逛去。

他正在狗舍左看右看,遍览群狗,忽然就听围墙底下一阵窸窸窣窣之声。

众郎官警戒上前,就见墙根底下,有人正从外面掏着填狗洞的砖石!

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意图通过狗舍的狗洞,擅入咸阳宫!

“保护陛下!”

“大胆刺客!”

就见那才爬过狗洞的“刺客”,灰头土脸跪过来,一开口就是两行泪,“陛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胡海定睛一看,竟然是逃得无影无踪了的夏坑坑夏临渊是也!

妈的,这厮还有脸回来!

夏临渊抽着鼻子,饱含热泪唱道:“陛下~啊~啊~啊~,您还活~着~啊~啊~啊~”

胡海呆着脸看他表演。

“陛下~~~你听我说~~~”

胡海面无表情道:“给朕搬个床来,朕慢慢听。”

9.秦二世这完蛋玩意儿

侍者很快搬来一个平面为方形、四周不起沿的小坐具来〇。

坐这玩意儿还不如跪着呢。

胡海一扶额,“是朕错了。”他两手叉开比划着,大声道:“这么大、能躺的那种寝具!这会儿的正确说法是什么?”脑海纷杂一片的原主记忆细节,还是抵不过他来自后世的下意识,“算了,你懂了?”

反正,胡海最后还是舒舒服服躺下了。他是皇帝,他最大。

夏临渊跪着,含泪剖白自己的一片忠心,“小臣只道当日必杀赵高奸贼,然而不愿扬美名于天下,更不愿让天下知陛下行此等手段。所以小臣献药之后,连夜出走,愿意承担一切骂名,让天下人只道是小臣毒杀,不知陛下参与。为了陛下,小臣甘愿为黔首,隐姓埋名于乡野…小臣方出咸阳,放心不下陛下,决定在近郊等消息,只有听到赵高死去的消息,小臣才能安心。幸亏小臣这一等,才知道那赵高竟然侥幸活下来了。小臣担心陛下安危,心急如焚,连夜赶回来,甚至不惜钻这腌臜狗洞…只为见陛下安好啊!”

一席话说得周围侍者都忍不住要落泪了,这夏临渊可真是个大大的忠义之士啊。

胡海却是“切”了一声,摸着怀里小奶狗,吐槽道:“你还以为必杀赵高奸贼呢?就你做的那毒|药,连条狗都弄不死…”

一听自己的医术被质疑,夏临渊涨红了脸,哆嗦着嘴唇道:“陛下,脱、脱离剂量谈毒性,都、都、都是耍流氓…”

“拉倒。”胡海心里还有一句吐槽没说出来,难怪太史公说起这夏临渊的爹夏无且来,要写上一句“医术平平”呢,看来真是家学渊源!

“小臣一片忠心…”

“怕事儿不成,小命不保才跑的?”胡海又戳穿了夏坑坑一则。

夏临渊脸红地要滴出血来。

“回头看赵高虽然没死,但是朕也没死,所以回来碰碰运气?”

夏临渊生气了,“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

“哦,那朕该怎么说?”

“小臣当日为陛下谋划,难道不是冒了性命危险?就是今日钻狗洞,虽然不好看,可万一被郎官们拿住,还不是要掉脑袋的?陛下这么说小臣,小臣…呜呜呜…”

“哟,小嘴儿还挺能说。”胡海嫌弃地看他两眼,拿脚尖踢了踢他肩头,示意他别呜呜了,“你医术平平,就别留在太医所害人了。”

哭声骤然大作。

“不过你挺会胡说八道的,”胡海仰着脸想了想,给夏临渊派了个好地方,“去太常所①数星星。”

夏临渊立马不哭了,眨巴着两只兔子似的红眼睛,打着哭嗝拍马屁,“陛下真是尧舜禹汤,昭如日月…”

前脚才打发了夏坑坑,后脚就迎来了赵糕糕。

赵糕糕,是胡海给赵高起的“爱称”。

因为这赵高实在很像一块吃不下、甩不掉的粘糕,有空就来,有空就来,很是难缠。

最麻烦的是,胡海现在还…一被赵糕糕黏,就想跟他聊天玩。

不考虑赵糕糕后来干的好事儿,赵糕糕说话又好听,行动又体贴,真是个人才呐。

“糕糕,啊不,赵卿,”胡海抱住小奶狗,对自己说,坚持住,你可以的,“赵卿,你看朕这小狗凶不凶?”

没坚持住,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