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也要养狗?”胡亥心道:难道是情场失意,需要养狗作为陪伴?
李婧道:“要胆大心细能看家的。”
“你养狗做什么?难道还有宵小敢打你的主意?朕给你派两队郎官来!”
李婧白他一眼, 道:“郎官比狗更会捉黄鼠狼么?这些纸晾在院子里,总有黄鼠狼虫蛇之类的来啃咬叼走,烦得很。”
胡亥:…
胡亥叹气道:“你搬到朝廷工坊里去。这郊外虽然清静,但是住着可不舒服…”
“皇帝还管大臣住的舒服么?”李婧反手就是一招讽刺。
“罢罢罢。”胡亥苦笑道:“都随你的意。朕回去就叫侍从给你送狗来。”
李婧这才道:“那我就谢你了!”
李婧这里的氛围与胡亥设想中的全然不同,有关蒙盐请求赐婚一事,似乎不太好开口提起了。
李婧弯腰拎起一根浸泡过的竹子,伸手捏着试了试湿度,复又投入塘中,瞥一眼皇帝,道:“陛下要说什么?”
胡亥笑道:“怎见得朕有话要说?”
李婧下巴一点守在门口的叔孙通,道:“否则为何只您带了狗进来?”
这不就是人少好说话的意思么。
胡亥挠着下巴,有点犯难。
李婧瞅着他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甩一甩手上的水,径直问道:“我家又要你收下我?是我爹还是我祖父?”
胡亥咳笑一声,道:“不是这事儿。”
李婧松了口气,道:“那你一脸为难!”
胡亥挪开视线去看那些新制的纸,道:“等这东西一推开,黔首学字看书就便宜了。”
“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李婧很冷静,道:“单只抄书就贵的很——普通人哪里买的起?”
这会儿没有现代印刷术,连活字印刷术、雕版印刷术都没有,书籍传播全靠手抄。
然而识字的人本就不多,手抄出来的书本就更贵了。
所以说读书认字是社会精英阶层的人才能享有的权力。
胡亥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存在的问题。
“唔,可以不用人抄嘛。”胡亥站累了,顺势在池塘边蹲下来,一面撸着二世的狗头,一面给李婧比划着,“可以把每页的字在木头上雕刻出来,刷上墨,一页一页印出来,不比抄书快?”这是调版印刷术。
他对**印刷术的具体制作不太了解,只把大意跟李婧说了。
李婧对于实操很擅长,听得入神了,也学着皇帝的模样蹲下来,道:“那得刻阳文,木料也得选纹理细密顺滑的,枣木挺好,梨木也行…”
俩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印刷术。
胡亥说完了一看,李婧也蹲着、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模拟图呢。
“起来起来。”胡亥哭笑不得,道:“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蹲着成何体统…”
李婧被打断了思路,很是不爽,小树枝一摔,道:“姑娘家怎么了?法律规定,姑娘家就不能蹲着啊?”
“行行行,那你接着蹲。”
“不蹲了!腿麻!”李婧扭身往屋里走。
“哎…”胡亥道:“你…就没考虑过婚嫁之事么?”
李婧一扭头,那叫一个横眉冷对,话里带刺,“论起来,陛下比我还大着好些岁呢!怎么也不考虑婚嫁之事呢?”又道:“你是皇帝,我爹我祖父不敢过问你的事儿,烦我的事儿倒是勤快!”
胡亥听出来了——小姑奶奶这是被逼婚逼烦了。得,该他正撞在枪口上。
想到枪口,胡亥忽然脑中一闪,道:“你会造□□么?”
“□□?”
俩人顾不上方才的争执,又重新蹲在池塘边嘀嘀咕咕了半天,讨论“□□”这玩意儿要怎么做成武器。
有了前面的指南车、造纸术,胡亥对于李婧的发明能力有种迷之信任,忽然热血沸腾,这要是在大秦把TNT什么的搞出来,还怕什么匈奴啊!
胡亥从畅想中回过神来,一看旁边蹲着的李婧两眼放光比他还激动,理智回笼,想到诺贝尔奖的创办者就是搞□□把自己给搞了个半残,不放心得叮嘱道:“这玩意儿可得小心啊,你只把东西配好,叫底下人去试——别自己试啊。”
李婧瞧不上他那怂样,道:“身先士卒懂不懂?”
胡亥无奈,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李婧充耳不闻,又捡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
胡亥陪她蹲了一会儿,小心道:“到时候蒙盐成亲,你准备送什么?”
“送什么?”李婧愣了一愣,回过神来,道:“他什么都不缺,我什么也不送。”
胡亥不知为何,感到有点不忍。
李婧小声的,像是梦呓般,又重复了一遍。
“他什么都不缺。我什么也不送。”
胡亥攥了攥拳,那点不忍的劲头还没过去,道:“只要你说嫁,朕就成全你们。”
李婧是真的诧异了,盯着皇帝看了一瞬,仿佛在掂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快点决定啊。”胡亥咬着牙,道:“朕就快后悔了。”
李婧目光一闪,又一闪,半响道:“陛下给他和小方氏赐婚。”
胡亥松了口气。
李婧歪头瞅着他道:“我刚才要是说嫁,你还真能答应啊?”
胡亥默然。
李婧嗤笑道:“切,说得跟真的似的。”又道:“何必巴巴跑来,白问一场。”
胡亥道:“朕明知你与蒙盐青梅竹马,你确是欢喜过他。朕若是不问,岂不是卑鄙?”
李婧冷笑道:“你来问才是真卑鄙呢。”
胡亥竟然不能反驳。
李婧又道:“欢喜过,就一定要嫁给他么?”
她的声音淡下去,“欢喜过,就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跃然、风中摸鱼莫知知两位小天使的地雷!
二更奉上,还有三更!
第 210 章
皇帝才离开, 蒙盐就杀过来。
正是皇帝对李婧的造访, 让蒙盐意识到, 难道李婧对他的回避,是因为皇帝分权制衡之下, 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蒙盐是注定要失望的。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李婧把他关在大门外, 隔着门板道:“陛下是来劝我嫁给你的。”
“陛下劝你嫁给我?”
“是啊, ”李婧轻快道:“但是我不乐意。”
蒙盐再次受到打击,沉默半晌,道:“打扰了。”似乎要走。
李婧屏息立在门后,以为他已经走了,将门推开一条缝,却见蒙盐神魂落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门开了, 蒙盐抬起憔悴的脸,直直问道:“你不嫁给我, 却要嫁给谁?”
“要你管。”李婧道:“我不嫁人不行么?”
“不嫁人?”蒙盐惊愕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嫁人?”
李婧叫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成亲?”
蒙盐道:“我早已跟你解释过了…”
“停!”李婧道:“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要和小方氏成亲, 而是在问,为什么你们觉得成亲就是自然应当的事情,而我不成亲就是大逆不道、特立独行。”
蒙盐愣住。
李婧道:“你可以选择成亲,我也可以选择不成亲。我不想要成亲,就不成亲。不管是你来问,还是什么阿猫阿狗来问,我都是一句话:我是不嫁人的。我不要生育子女,然后一心都扑在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身上;我不要主持中馈,整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在迎来送往上花功夫;我觉得那些都没劲, 没劲透了!”
蒙盐沉默片刻,似乎是认真思考过后,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他望着李婧的眼睛,诚恳道:“你不喜欢孩子,我们就不要孩子,反正还有阿南。你不喜欢处理杂务,那就都由我来处理。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肯嫁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动你这铁石心肠的人了。”他几乎是要落泪了。
李婧眼睛里也汪着泪水。
两人透过打开的那一道门缝望着彼此含泪的眼。
蒙盐忽然叫了一声,“李婧!”他像是忍不住要挤开门冲进来。
“嘭!”的一声,李婧把门彻底阖上了。
“你走。”
蒙盐听到李婧的声音,断然的、绝情的。
背靠在门上,耳听着蒙盐上马离去的声响,李婧一闭眼睛,两滴泪落下来。
她横臂狠狠抹去眼泪,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她从来不想成为谁的妻子。
可是也许曾有过某个瞬间,她觉得跟蒙盐过一辈子,似乎也不坏。
可惜,那是太久以前了。
可惜,她还是太冷静了。
皇帝说他不忍心,说只要她愿意嫁,他就可以成全。
可是皇帝也说,他就快要后悔了。
自祖父而今,三世基业,遍布朝野的门生故旧,李氏一门,隆宠已极。
蒙盐手掌天下三十郡兵马节制之权。
她能做指南车、能造纸、甚至也许还能做出皇帝所说的□□火器。
她相信皇帝的宽厚与仁慈。
可是她不敢拿全族来赌。
绝对没有比让皇帝感到后悔更危险的事情。
等到某天,当陛下意识到他的宽仁竟然酿就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当皇帝决心消除这个错误…
李婧走到池塘边,弯腰细细看那新晾干的、整齐而又粗糙的纸张,她眉心的痣鲜红如血,她哭过的眼圈透着红意。
可是她的目光冷静而又洞察,一如十余年前。
彼时还只有十五岁的李婧,以笛声引诱皇帝的爱犬,勾出皇帝,向他陈情,调回小叔父李甲。
那一次,十五岁的李婧成功了。
这一次,她想要的,也一定会得到。
她要不被辜负。
她要这以生命、以爱情为代价去热爱的事业,不辜负她。
相士说她是极贵的命格,所以家人一直心存妄想。
可是他们都错了。
她确是极贵的命格。
待到这帝王将相都化为齑粉尘土,世上千载万载还流传着她的名字。
在胡亥、蒙盐接连造访李婧院落之时,吕雉却正与太子妃鲁元母女私话。
吕雉先是让带来的太医为鲁元做了彻底的检查,待得知女儿身体无碍之后,才松了口气。
鲁元笑道:“母亲不用担忧。陛下都说了,那巫蛊之事,本就是荒诞不羁的故事,只能吓吓人罢了,根本没有效力的。”
吕雉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在汉地也找了法师给你除厄。”
鲁元又感动又无奈,道:“若果真有用,怎么不见陛下征召法师?”
吕雉道:“他到底是皇帝,命格硬。你自然不同。”又细问了张氏一家的下场。
鲁元一一说了。
吕雉咬牙道:“倒了好!倒了好!否则我回咸阳,也要他们好看!”又道:“那张氏的孩子,我听说是你养着?”
鲁元点头道:“皇长孙没了生母,也没有旁人照顾他。我身为太子妃,是他的嫡母,自然责无旁贷。”
“傻孩子。”吕雉叹道:“你可不要太上心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有嬴祚才是你该关心的。”
鲁元点头,道:“我自然最关切嬴祚。”又道:“然而陛下看重回护我,我岂能对旁的孩子不好?”
“哎,你这孩子,真是跟我从前一样傻。”吕雉训导道:“从前你父亲在外面生下来的大儿子刘肥,我当初也是一门心思对他好,那时候还没有你们姐弟俩,我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般对待。结果怎么样?如今年纪大了,在封地不安分——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就是祸根!”
鲁元吓了一跳,道:“大哥做什么了?”
吕雉咬牙道:“说出来只能给你添乱。我就是拿这事儿做例子,告诉你,别看这那张氏所出,还有那俩宫人所出,现在都是软趴趴天真可爱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就是要吃你儿子血、喝你儿子肉的敌人!下起手来,比外人还要更狠些呢!”
鲁元面色发白,道:“母亲别吓我,说些别的…”
吕雉知道女儿年纪还轻,恨不能把自己的感受一股脑倒给她,好叫她不要走自己走过的错路,然而又清楚,这些错路,旁人是拦不住她去走的。
只有等到她走过了错路,撞得头破血流,才会知道错了,可是却也晚了。
吕雉又问道:“太子如今…?”
鲁元淡声道:“只说是闭门读书养病,已有三个多月不曾出现在人前了。”
吕雉道:“你看陛下是什么意思?”
鲁元道:“我看不出,也不想猜,我只想好好养大嫣儿和祚儿。”
吕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