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萧慕延找店小二借了一把锹,开始挖坑。

“你真的要把我埋了?”柳淑淑围着那木箱不住打转,“不用这么狠吧,什么事都好商量啊。萧慕延,你不能这么绝情!”

可萧慕延没有再理他,坑已经快挖好了。

柳淑淑急了,一溜“烟”(此处乃实写),想要努力跑到萧慕延身边,奈何她无法离开盔甲半步,努力想要伸出手,阻止萧慕延。

这幅景象在萧慕延眼中其实挺惊悚的,他看见一双手拼了命一般从迷雾里伸出,像极了各种志异里描述的女鬼。

萧慕延放下锹,柳淑淑一喜,以为他转性了,下一秒,她就被连人带箱子一起扔到了坑里…

柳淑淑吓哭了,终于忍不住的哭道:“你不能活埋我!!!”

萧慕延缓了缓动作,平静道:“你想过安稳的日子,我答应你。将你埋在此处,不会有敌军来,这木箱防潮又放水,你待在里面,安稳个几十年不是问题。”

“这…”柳淑淑哭道,“这算什么!我好心为你打算,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欺负人!我又不是真的盔甲,你把盔甲埋在这里,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样吗?!”柳淑淑说的掷地有声,见到萧慕延露出些迟疑之色,柳淑淑更委屈了,“士为知己者死啊!傻子!鲁王都不信任你了,你再回莫兰河又能做什么!现在这种时候,匹夫之勇有什么用,呵,你萧慕延是厉害,但你一人就能击退赛罕十几万的大军吗?!逞英雄,谁不会啊!不就是想着以死殉国后别人都觉得你是真英雄吗,觉得你大丈夫当如此吗?!”

萧慕延停下了动作,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心虚。明明自己眼前的只是一团雾,可他不敢去直视,他知道那团雾里有一个“精怪”在看着他,并戳中了他的全部心事。

柳淑淑越骂越带劲:“那个公孙昊是养在世家里不懂人世艰辛的贵公子,他有那等天真的想法不奇怪,可你呢?萧慕延!你八年的从军生涯都是从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熟悉赛罕,你熟悉北边现在的情况,你还知道鲁王的真正意图,可你想做的事呢?以死殉国,一了百了?你不觉得你死的特别没价值吗?!就这还要当英雄,还要当大丈夫,还说的那么义薄云天…你就是…”

柳淑淑还要继续骂,整个人突然腾空…

那木箱又被萧慕延给抬了出来。

“萧、萧兄,你这么快又回来了?”

坐在大堂里的公孙昊目送着萧慕延又扛着那个木箱子吭哧吭哧地上楼。

这难道…是行伍之人喜欢的锻炼方式?

“你骂的对,是我目光短浅。”

萧慕延将木箱放下,把里面的盔甲取出。

柳淑淑站在箱子上,嘴角得意的止不住笑。

“没想到你还会分析局势。”

柳淑淑继续得意,不屑:“呵!男人!”

“我想了想,此去莫兰河,的确是需要一个军师随行才更妥当。”

萧慕延顺势又将盔甲穿戴好。

“以后还请军师继续指教。”

柳淑淑目瞪口呆。

“既然你知道我的性命十分重要,还请不要让我受伤了。”

柳淑淑抓狂,这货还能更不要脸吗?!

第5章

公孙昊并未在清河镇耽搁太久,虽有些担心萧慕延的伤势,但其本人表示已经无碍后,公孙昊便也觉得是时候去莫兰河了。

五个侍卫劝不住,也只好一路随行。公孙昊道:“前路凶险,你们不必跟着我。”

侍卫头领沈煜立刻道:“公子不回府,吾等也没有脸回去,既然公子要去莫兰河,吾等身为侍卫,自然要护的公子周全!”

“就是。”侍卫里一个明显比其他人还要高两个头的壮汉,接过话茬,“公孙家的公子单枪匹马去莫兰河,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公子有报国之志,难道吾等就没有吗?”

“大力…”沈煜扶额,“公子不是那个意思。”

范大力郁闷地抱了抱拳:“属下失言了,还望公子莫怪!”

公孙昊知道这几人都是忠心自己的侍卫,不然也不会被祖母派出一路打听自己的行踪找来。摆了摆手:“既然你们也要去,我亦不会阻止。”又对一旁沉默不语的萧慕延道,“这一路还要麻烦萧兄当向导了。”

萧慕延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沈煜等人的目光一直在萧慕延身上打转。虽然他自称是鲁王骑兵,但鲁王骑兵怎么突然出现了清河镇,这里是赵王的势力范围,难道是鲁王派出给赵王送信的?可萧慕延除了表明身份后,便再未透露一句有用的信息。

侍卫们不像公孙昊,他们更加谨慎,几人均有默契,若这个萧慕延有什么不轨之举,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在两方人马都还不熟悉的时候,柳淑淑已经凭借“种族”优势,将沈煜等人的资料全套了出来。

“这么说,就算公孙公子回了府里,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是啊,府里不待见公子的人可多了。其实他们都不希望公子回去呢,也就是这五个傻大个,听老夫人说要找公子他们就出来了。路上可费了一番波折呢。”

“为什么呢?”柳淑淑好奇问道,“你们公子排行十五,前面那么多哥哥姐姐,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啊。”

“公子虽然排行靠后,但一直挺得老夫人喜欢。府里老爷早早去世了,现在是老夫人当家做主。”

沈煜的衣裳还没说完,就听到那熟悉的骄傲声音说:“没错,虽然我们公子文也一般,武也一般,但就是得老夫人喜爱呢!”

柳淑淑:够了!这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不单单是这样。”沈煜的衣裳很有作为侍卫头领的自觉,补充说,“我们高源公孙氏的根本是在北方。当初随着皇上南迁后,也是大伤元气,如今府里只是吃着老本。老夫人想让公子入仕,所以公子就遭了其他人的眼红。府里年轻一辈表面上对公子客气,私下却瞧不起公子,认为是老夫人偏心,他们常说,如果公子不在了,入仕的肯定就是他们!”

“但我们公子呀…”骄傲的声音再度响起,“一直觉得,没有根本的公孙氏,哪怕在南边的朝廷里入仕再多的人,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公子常说,高源公孙氏,如今高源都丢了,还能算的上哪门子的公孙世家呢?”

柳淑淑一愣,没想到那天真的贵公子竟然也想的这般长远。公孙氏的基业都留在了北方,公孙昊入仕后,盘踞在南边的世家又怎么会坐视北方世家来抢果子。山河一天不光复,这些随皇上南迁的北方世家,迟早会渐渐沦落。然而即便他们知道会这样,也没有多少人有胆子回来。宁愿留在南边勾心斗角,也不愿回到北方堂堂一战。

连身为中流砥柱的世家都这样了,这个朝廷还有拯救的必要吗?难道他们就不考虑一下那些继续留在北方抗击敌人的将士们?将士们拼了性命收复失地,就是为了给这群怂蛋享用的?

“公孙昊的姐姐又是怎么回事?”柳淑淑继续问道。她的记忆是从萧慕延在莫兰河边境擅自出击后开始的,关于萧慕延以前在鲁王身边有过什么经历,一概不知。

可当时萧慕延对鲁王娶侧妃的态度实在是太可疑了。就算鲁王与王妃感情好,作为政治联姻再娶一个公孙世家的姑娘,也是情理之中。但当时萧慕延的反应却是——愤怒!

柳淑淑可以准确感受到萧慕延的喜怒哀乐。而萧慕延并不是一个感情激烈的人,那一刻的反应,都让柳淑淑有些怀疑难道萧慕延和这位年轻的新鲁王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刚才也知道了嘛,我们公孙家的根本是在北方,如今北方沦陷,唯有鲁王和赵王坚守。赵王的年纪都能给咱们姑娘当爹了,自然是选择联姻鲁王。以后鲁王收复了失地,公孙家在回来时,也好有个照应嘛。”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柳淑淑问道,“朝廷都南迁十年了。”

“谁知道呢。可不联姻鲁王,难道什么都不做吗?公孙家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双方都有些沉默。

公孙家的那些许是想到了自己家主们的悲伤故事,不愿意再与柳淑淑交流了。而柳淑淑则是震惊乱世中对一个人处置的随意度。

公孙昊的姐姐可是嫡出女,在乱世里,连世家贵族里的嫡子嫡女们也这么不值钱了!乱世中人命如草芥,柳淑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了,她现在连人都是不是,似乎能少去许多痛苦。

萧慕延一行七人虽然是骑马,但要从清河镇到莫兰河最少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除了距离的远近因素外,更多的是这一路上也并不太平。

朝廷与赛罕拉锯了二十年,二十年里战火不熄,年年都要拉壮丁,大片大片的土地已没有人烟,穷苦百姓有的逃有的死,还有一部分落了草。

此时天色已晚,离城镇尚远,众人决定找个背风的地方露宿一晚。萧慕延抱着龙吟枪靠在一颗树下小憩,看似放松,实则十分戒备。

他在回想自己从莫兰河离开的时的场景。在杀了好几个赛罕骑兵后,曾经的战友林世山奉鲁王之命前来捉拿擅自出击的将领,但最后林世山放了他一马,让他自行离开。一想到新鲁王命大军撤回莫兰河一南收缩防线,萧慕延便有一股火气要发。对于这些新上任的上位者,萧慕延是一百个看不上,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竟然继承了鲁王之位,好几次见新鲁王时,萧慕延都有一股要弑主的冲动。

“你不吃点东西吗?”

那个听起来温柔但十分唠叨的声音响起,令萧慕延猛地回神。

刚才他差点又克制不住自己那可怕的想法了。无论如何,对方是君上,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君臣之道…

柳淑淑道:“我不吃东西照样活蹦乱跳,你什么都不吃,可能撑不过两天。”

萧慕延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冷饼,就着火烤了烤,顺便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已经确定了柳淑淑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此刻公孙昊等人正在烧水。

“你最好也喝热水,不然会拉肚子。”

萧慕延试了一下不开口,只是在脑中回应柳淑淑的话:“你倒是懂得很多。”

“当然咯!”柳淑淑颇为自得,“本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看来这样也能交流。

萧慕延松口气,至少他在不得不与柳淑淑交流时,不用像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了。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了。”萧慕延道。

“啧啧,你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底细,别人好歹与你一路同行,你们现在是朋友。”此时此刻,早就抱腿坐在萧慕延身边的柳淑淑道,“放心吧,那些人不会害你的。”便将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萧慕延。

“联姻?”

柳淑淑突然觉得萧慕延的语调有些冷。

“还真是想的长远又周道。”

“你对鲁王与公孙氏的这门婚事很不满啊。”柳淑淑站起身,干脆走到萧慕延身前,反正他看不见她,她俯下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观察着萧慕延的表情,“难不成…啊,你爱慕鲁王妃?!”

“咳…咳咳咳咳!!!”

“萧兄,怎么了?”公孙昊吃了一惊。

“无事。”萧慕延赶紧灌了一大口水。

范大力笑道:“这位萧兄弟怕是吃干粮呛着了,我这儿还有些软和的吃食,总比你那干巴巴的饼子好。”

“不得无礼!”公孙昊连忙解释,“萧兄勿怪,大力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没有什么坏心。”

“没什么。”萧慕延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朝着旁边树林走了去。

公孙昊打算跟上,却被沈煜等人拦下。

沈煜道:“那位萧兄弟想必是去小解了。”

“就是!”范大力没好气说,“公子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客气,拿着咱们的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公孙昊无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与自己的侍卫们解释。

萧慕延走到一处僻静处,确定公孙昊等人听不见他的声音,这才开口道:“你不要胡说!”

“合着你走着么远,就是为了开口跟我说这个?”柳淑淑一脸莫名其妙,“没有爱爱慕王妃,难道…你爱慕的是鲁王?”

有些情绪必须吼出来才能表达!萧慕延握了握拳,厉声道:“够了!”

柳淑淑更惊讶了:“真的被我猜中了?你这是恼羞成怒?!”

面对一个没有实体的声音,萧慕延是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为了自己能多活几年,萧慕延做了个深呼吸,在长长的吐纳后,终于恢复了平静,缓缓道:“鲁王曾起誓,此生此世不会背弃王妃,永不纳侧。”

“我的妈呀!”柳淑淑已经合不拢嘴了,“还说你跟他俩没奸-情,这种情到浓时的时候誓言,你竟然都知道。天啊,萧慕延,你竟然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语气无疑是令人浮想联翩。

萧慕延后悔了,不知现在活埋盔甲还来不来得及。

第6章

见萧慕延没说话,柳淑淑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狂放不羁的脑洞了。

——所以,这个萧慕延,不仅跟鲁王关系密切,还跟鲁王妃关系密切?

——所以,这个故事也许是他爱她→她爱他→他…要怎么他比较合适?

——所以,萧慕延擅自出击莫兰河,是受了情伤所以要远遁他乡?

柳淑淑恶寒了一下,难道她上辈子太阳了一整个银河系,所以要惩罚她搀和到这么一段孽恋情深的故事里来吗?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慕延咬牙问。一向叨叨叨的柳淑淑突然安静下来,肯定没好事。

“乱七八糟?”柳淑淑道,“你也知道那是乱七八糟啊!做人最重要的事你知道吗?”

萧慕延:“你一具盔甲难道知道?”

柳淑淑愣了一下,不由跳脚:“萧慕延!你这是拐着弯骂我不是人呢?!”

萧慕延很诚恳:“难道你是?”

“…”

“本大人不跟你计较!”柳淑淑别过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坚守住本心!”

萧慕延远目…

他应该坚守本心,在那位新鲁王继位的第一天,就直接抽刀剁了他。

“我同意。”萧慕延点头。

“这么爽快?”柳淑淑狐疑,“那你知道一个人的本心,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萧慕延:“悉听教诲。”

“一个人的本心,便是真实的自我。不欺瞒,不逃避。”

萧慕延:“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当初就是逃避了,所以新鲁王才活到现在,如今想想真的挺后悔的。

见萧慕延难得这么听话,柳淑淑颇为意,她的思想道德课上的很不错嘛!立刻追问:“那么,你跟鲁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不要逃避,直接回答。”

萧慕延:“君与臣。”

啧…还是个热门题材故事。柳淑淑又问:“那你与鲁王妃呢?”

萧慕延:“王妃与外臣。”

啧…又是个热门题材啊。

柳淑淑语重心长道:“君在上,臣…嗯,臣在下,既然你与鲁王乃君臣关系,你就不能对王妃有非分之想!”

萧慕延揉了揉额角:“柳淑淑,我何时说过我对王妃有非分之想了?罢了,我与你直说吧,也免得你乱猜。”

“如今的鲁王妃姓颜,从血缘上论是老王妃的侄女,名叫颜若彤。虽然老王妃早早便去世了,但颜若彤还是会经常来王府。你既是我的盔甲化灵,自然知道在这世上,我萧慕延的恩主只有一人,便老鲁王。”

提及老鲁王时,萧慕延的语气明显变了下,充满了尊敬和怀念,令听者动容。

“老鲁王子嗣单薄…”萧慕延顿了顿,略去了一些不想说的话,这才道,“如今的继位的鲁王乃是过继过去的,为了能有这个王位,便迎娶了颜氏为妃。这么些年来,老鲁王早已将颜若彤看成了半个闺女。王府虽然知道这门婚事并不单纯,但高门贵族里的婚嫁之事,哪有一桩是单纯的男女之情,颜若彤嫁给这位新鲁王,老鲁王也是打着这侄女就在跟前,能多多照顾。”

“这位新鲁王的确表现的不错,娶了颜若彤后便起誓说此生仅王妃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