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几乎能当薛景之老爹的王泰再次运了运气, 他真的很怕克制不自己拿薛景之当自己儿子来抽。

最终王泰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认命般的对萧慕延道:“你我都知道白银五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萧慕延顺势接道:“东望的赎城金大约也就是这个价了吧。”

王泰一愣, 眼里透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如果现在东望城破, 亦或是我们没有赶来, 王大人是不是已经将五十万白银交给了赛罕人手里了呢?”萧慕延随即一笑,“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王大人不必动怒。”

曹师爷默默端起茶杯,他已经放弃这场谈判了。

“这都是柳壮士的无稽之谈。”王泰强硬道,“我东望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赎城金这种屈辱之事!吾等乃朝廷命官,一饭一蔬皆朝廷所赐,圣上所赐,岂敢有负圣恩,做万民唾弃之事。”

柳淑淑忍不住道:“他可真够不要脸的!这脸比靖平的城墙还要厚了吧。”

“为什么要拿我们的城墙来比啊!”薛景之身上的衣裳第一个不高兴了,强烈抗议道,“我们的墙墙每天风吹雨打的那么辛苦,才不要和他比呢!”

墙墙…

柳淑淑神色复杂的看着薛景之,据说物随主人,她是不是从这个词里窥探到了薛景之的另一面?

公孙昊等人还以为萧慕延会立刻反驳,谁料他竟然点头赞同道:“王大人的高义,想必东望城上上下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王泰哼了声,曹师爷则默默喝了口茶。

“那行吧。”萧慕延站起身,对薛景之道,“我们可以走了。”

“诶?”王泰眨了眨眼,这就不谈了吗?

刚才还在一脸放空的薛景之也跟着站起身,突然对王泰道,“王大人,我们这就走了啊。”

王泰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公孙昊虽然不太懂,但见那二人都要走了,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王泰心中不安,连忙道:“诸位就算要走,又何必急于一时,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在城内住一晚?”

“不必了。”萧慕延人已走到了院子里,“说不定晚上哈克儿的赛罕大军又突然围过来了,我们还是早点走为好。”

王泰:!!!

“柳壮士!!”王泰再也坐不住,以不符合他那身形的速度冲到了萧慕延面前,“柳壮士,你刚才说什么?赛罕大军还会回来?!”

萧慕延道:“我只是说可能罢了。东望城内有银库数座,粮仓数座,还有不少武器库,虽然攻城不易,但对赛罕而言打下东望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想来这些事情黄将军也应该对赛罕说过了。但王大人你也不必太担心,你如此忠心朝廷,东望城的百姓会记住你的。”

你都这样说了怎么可能让人不担心啊!!

还有你那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跟“以慰藉黄将军的在天之灵”一样讽刺啊!!

王泰心里已经萧慕延问候了千八百遍,然而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曹师爷见王泰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生出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心道:啧啧,王泰还是经验不足啊,我就不一样了,自从上次跟这个不知到底是叫柳大山还是柳淑淑的人打过交道后,我就退出了“讨价还价”界了。

众人又回到了王泰家中,还是原来的坐位,而此刻大家的心境却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唯有柳淑淑,莫名觉得刚才那一幕特别像她血战打折市场时候的场景:

“老板,五十块不卖就算了!我走了!”

“诶??别走啊!算了算了,五十块成本价卖给你了!”

萧慕延坐定,不等王泰开口,直接道:“王大人是不是觉得五十万两白银太多了?”

王泰努力保持着微笑:“何止是太多了,是根本就拿不出来。”

“但我总得看出王大人的诚意吧。”

不等王泰开口,萧慕延补了一句:“我指的乃是王大人守住东望城的诚意,毕竟王大人是深受皇恩的朝廷命官啊。”

王泰只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莫名的绞痛感。“守住东望城的诚意”,这是赎城费的另一个说法吧!!

“真的不能少一点吗?”王泰努力挣扎,“五十万两白银足以给东望城内所有的士卒换上新的披甲,武器,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去抵抗赛罕!”

“王大人的勇气…”萧慕延顿了顿,“的确是让在下刮目相看啊。”

王泰抓狂,为什么他又听出了那股淡淡的嘲讽味!

“难道王大人不知道‘千军易求一将难得’的道理吗?如今黄文瀚投敌,试问整个东望有哪位将领能够与薛将军比肩?!”

薛景之很配合的朝着王泰扬了扬下巴。

“王大人能够保证东望城的士卒们都是一心抗敌的吗?”萧慕延笑道,“王大人能够保证城中的所有副将们也都是一心抗敌的吗?王大人能够保证东望现在的这些士卒真的可以打败赛罕吗?”

王泰终于忍不住反驳:“柳壮士就能保证拿了五十万两白银可以保全东望无忧?!”

“哈哈哈哈…”萧慕延肆意笑道,“难道我们没有做到?因如果不是我们,王大人以为自己还能安稳的坐在东望城中吗?”

王泰的脸涨的通红,顿时没了言语。

曹师爷继续默默喝茶,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我们不是东望的守将,一旦东望城破,亦或是东望与赛罕再次交战,受损的永远都是你王大人。而现在,王大人现在只需要花上区区的五十万两,就能够得到靖平薛将军的支援,以确保东望无忧,你王大人的仕途无忧,这简直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难道柳壮士不担心我将薛将军擅离职守的事宣扬出去吗?”王泰撕下伪装,干脆破罐破摔起来。

“薛将军什么时候擅离职守过?谁看见了?”萧慕延理直气壮道,“今天难道不是黄文瀚身先士卒击退的赛罕兵吗?”

“你——”王泰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可对上萧慕延那肆无忌惮的笑容,终究他还是妥协了,“真的一分也不能少?”

萧慕延正要说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柳淑淑的声音:“让他分期付款呀,先先付个三十万两的首付,剩下的算利息!”

首付?

这词儿听起来怪怪的,但萧慕延秒懂…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王大人。看在王大人的诚意上,先拿出三十万两。剩下的可以用粮食来抵薛将军出兵所需的粮草如何?”

王泰呆坐了半响,终于记起身边还有个曹师爷,正要询问他的意见,曹师爷连忙道:“老小儿全听王大人与柳壮士的。”

无可奈何之下,王泰只能道:“可容我在思量几天?”

“行。”萧慕延答的很干脆,“只不过王大人需要知道一点,薛将军并不是东望的守将,所以明天一早就会带兵离开。王大人多想一日到时候薛将军出兵的速度也会晚上一日,毕竟没有粮草,这大军又要如何调遣呢。”

王泰不甘心道:“一旦东望被攻破,靖平又岂能独善其身?”

“这就不是王大人该考虑的事了。”萧慕延扫了他一眼,“毕竟那个时候,王大人大约已经殉城了吧。”

王泰神色复杂的看着萧慕延,总觉得这家伙下一秒就会提笔给他王泰也写上一篇讣告,然后在北地六州十二郡传扬。

第二天天刚亮,一夜没睡的王泰便命人将银箱抬到了萧慕延跟前。

萧慕延满意地看着那些银子笑道:“这里还有一封信,需要借王大人的官驿一用。”

“那封讣告不是才发出去了吗?”王泰好奇问道。

“这不是讣告。”萧慕延道,“只是替公孙公子写的一封普通的呈折罢了。”

王泰犹豫地吐出两字:“普通?”

萧慕延很大方的将折子打开:“王大人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自己来看。”

王泰克制不住好奇,赶紧探头仔细瞧了两眼,看到最后落款处——

“…公孙昊、沈煜、范大力…柳淑淑。”

你在东望城里可是自称的柳大山好吗?!!柳淑淑明明是你在清河镇剿匪用的化名啊!这么直白跟别人说你就是用的假名字,这样真的好吗!

王泰扶额,身形有几分不稳:“所以…柳壮士,您这封呈折是以东望府衙的名义写的?内容是赞扬了公孙世家协助东望城,与东望城的将士们一起打败了赛罕大军?”

“没错。”萧慕延点头。

“可为什么我东望的呈折是由你来主笔的呢?”

“因为我的确参与了东望之危的战役中,而王大人当时只是在城内等待救援,所以我来写更具有真实感。难道王大人可以仅凭臆想就能描绘出当时的场面?但这好像是欺君吧?”

此时此刻王泰还能说什么?

王泰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34章

北地六州十二郡只觉得这一个月以来, 公孙昊、柳淑淑这几个名字出现的频率特别高。可在此之前, 这几个人都是无名之辈,大约也只有公孙昊有些名气, 但从北方迁到南方的世家在部分人眼中也不值得一提。而现在, 他们仿佛是包了一个月的热搜一般, 隔三差五的就登上头条。

南边的承平帝得知公孙昊竟然直接参与到了一场守城之战中,大为吃惊,连忙喊了公孙益来:“十数日前派去清河镇的人可有回信?你这侄子可真是干了件了不起的事啊!”

公孙益也知道了公孙昊之事,此刻同样处在震惊中,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家那平平无奇的侄子什么时候有了怎么大的本事了。

“回禀陛下,御林军已经带着天使们去了清河镇,只是路途遥远, 此刻恐怕还没有到清河。”

承平帝反复看着新来的呈折:“你再去安排一队人马, 不需要带宫中内侍了, 让御林军轻装简从,挑几个勇武之人立刻去东望城。朕要好好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世家儿郎可真是好样的!”

“诺。”公孙益满怀心事的应下了。

好不容易下值回府,又被府里的老太太给召了去。

公孙府老太太年近七旬,身体依旧健朗, 但面相颇为威严, 此刻她见着公孙益, 便开门见山道:“皇上怎么说?”

公孙益也是有孙子辈的人了, 可当着母亲的面依旧不敢造次, 老老实实道:“皇上又派了一对御林军前去清河镇,听口气,似对昊儿十分欣赏。”

老太太神色不变,又道:“柔儿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公孙益有些尴尬道:“这个…后宅的事儿都是她婶子再打理,我的确不知,依稀听着在准备嫁妆了吧。”

老太太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总之昊儿和柔儿的爹娘都已经去了,你这个大堂叔还有你那媳妇儿平常对他们俩也多有照拂。我老了,也看不了几年了。等我这老婆子一闭眼,公孙家还得落在你的肩上,但你得清楚,你到底当不当得起我们公孙家百年的基业!”

公孙益面红耳赤,唯唯应下。

此时的公孙氏本家依旧是聚族而居,并未分家。这一个多月以来,公孙昊在北方的所作所为都陆陆续续穿到了府里众人的耳里,以往看不惯公孙昊行事的人,现在心里都开始打着算盘。见到公孙益面色不佳的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不少人窃窃私语。

“哎,大爷肯定又被老太太训斥了。”

“要我说,老太太这心也太偏了。老七家里那个到底是有那里好了,值得老太太这么维护。依我看啊,老七家的这次去北方,肯定是老太太暗中支持的,就这一个月,都传来多少捷报了,就凭老七家的能耐?”

“谁说不是呢。老七家的有几分能耐大家还不知道么,这些捷报背后八成就是老太太故意为之的,好给他造势呢。”

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婢女端着一盆水走到门口,朝着那些人狠狠泼去,骂道:“怎么还没入夜呢,这野猫子们就开始乱叫了?真是晦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几个碎嘴之人正要反驳几句,一见着来人,顿时瘪了瘪嘴,——这婢女面相看着温和,实则是个泼辣货,把她惹急了,那是什么市井俚语都能骂的出来。他们大小也是半个主子,不屑与这个小丫头计较,朝天哼了声,甩袖走了。

拐角处走出一个纤细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玲珑,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个碎嘴!”玲珑又呸了声,“有本事就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啊,他们就是嫉妒咱们十六郎!自家儿子胆子比针眼还小不敢回高源,偏生还以为十六郎与他们一样,狗眼看人低!”

公孙柔自嘲笑了笑:“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也管不着。罢了,十六郎平安就好,我倒是宁愿他留在府里,安稳一生。”

玲珑更郁闷了,公孙柔永远都是这副菩萨脾气。府里那么多待嫁的姑娘,偏偏是她要远嫁鲁王,还是做侧室,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七房没有长辈护着吗!公孙柔与公孙昊的父母早在南迁时便死在战乱之中,自此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平日里也只有一个老太太偶尔照拂。可老太太虽心疼这姐弟俩,但在她心里其实谁也没有公孙氏整个家族的利益更重要。

联姻鲁王,是公孙家重回北方的一步棋。舍出一个不重要的嫡女,就能达到这个效果,无论是对鲁王还是对公孙家都是有益的。

至于公孙柔?

她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玲珑想要安慰她几句,可她也不过是个下人,还是家生奴,从生到死都是公孙家的奴仆。高高在上的主子被一个奴仆同情或者安慰,或许这更无法令主子接受吧。玲珑垂了垂眸,一路无声的陪着公孙柔去向公孙益的夫人请安。

南方的种种暗流还未波及到北方。

薛景之见萧慕延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三十万两白银,高兴的差点直接扑到萧慕延身上可劲儿蹭。

萧慕延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省着点用,足够靖平再支撑一旬。”

“将军你放心。”薛景之拍拍胸脯,“我也是会要军饷的!”

萧慕延叹道:“你当军饷那么容易能要来?你现在敢提军饷,过两天王宫就会有派人来靖平查的你人仰马翻。”

薛景之切了声:“让他们来查,我行的正端的直!”见萧慕延肃然的眼神,薛景之这才又老老实实道:“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着了那些小人的道的。我会牢牢守住靖平,直到将军您回来,靖平一定会完好无缺的交到将军手里!”

“你有这个心就好了。”萧慕延拍了拍他的肩,“但你要记住,靖平不是为我而守的。”

薛景之神色暗淡,小声道:“将军下一步要去哪里?为什么林大人说你战死在莫兰河了呢?!是不是鲁王他…”

话未说完,就被萧慕延制止了。

“你就是性子太急!”萧慕延呵斥道,“既然林世山说我战死了,你就当我战死便是!追根溯源对你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就不能问了吗?!”薛景之急道,“将军你若真是当自己战死了,又为什么要为越骑来筹集军饷呢?你若真当自己战死了,为什么要给靖平铺路?你若真当自己战死了,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要操心东望和靖平的战事?!”

萧慕延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回答薛景之的质问。

此时此刻,屋里显得很静,静的让人心里发颤。

最终萧慕延只是扔下“守好靖平”这四个字后,便匆匆离开了。自莫兰河一战后,这是他少有的狼狈时,萧慕延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至极。

自古君在上,臣在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他打从心里是不愿意承认刘昱瑾是他的君,他甚至不止一次的认为过继刘昱瑾这个举动是英明一世的老鲁王最糊涂的决定。

可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自己想便算了,若真的拖了旁人下水,那就是罪过。

此刻的萧慕延是矛盾的。自幼受到的君君臣臣教育和他本人的意愿在现在完全相悖。这种矛盾仿佛有一面巨大的浪潮朝他打来,叫嚣着,咆哮着,将他淹没。

萧慕延痛苦的将头埋在手里,薛景之问的那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来。但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清亮,温柔,但又很唠叨。

现在,那个精怪在念着一种奇怪的句子: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柳淑淑已坐在萧慕延身边,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罪叫做\'莫须有\'。”

萧慕延沉默不语。

柳淑淑也不在意,自顾说道:“在很久以前有个将军,他的国家被外敌侵略,但他奋起抗敌,只想一朝一日能收复山河。然而当时的皇帝却觉得他功高震主。后来那个皇帝和身边的大臣,用了一种罪名将这个将领杀了,罪名就是‘莫须有’。”

“是不是很可笑?”柳淑淑道。

萧慕延缓缓抬起头:“那个皇帝后来怎么样了?”

“在将领死后没多久,就被灭国了。”

萧慕延沉默,双手却却紧紧握成了拳。

“常有人说,如果那个将军没有死,那个国家的结局是不是就会改变?甚至,如果那个将军自己当了皇帝,是不是可以拯救他的祖国?”

萧慕延双眸紧缩,猛地偏头朝着身边望去,一个模糊的人影此刻正坐在他的身边。

“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逆来顺受也不是。”柳淑淑默默注视着萧慕延,哪怕她知道对方并不能看见她,但她依旧认真的望着萧慕延的双眸:“假如我们不去反抗,那么等敌人杀死了我们,还要用刺刀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啊,这就是奴隶!而你的敌人真的只有赛罕吗?”

“你…”萧慕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朝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探去,“到底是谁?”